第二章16『邀約的本意』
本章節 8052 字
更新於: 2022-07-30
將學生託付給旅館人員後,我回到房間整理行李。
房內的擺設基本上沒什麼問題,榻榻米整齊又乾淨,窗外能眺望整座森林。因為這裡是鄉下沒什麼光害,夜晚還可以觀賞星空。
撇開一些細節的差異,我對於剛才給的分數太低有些後悔。
整理好行李,我離開房間走下樓梯,抵達大廳。
櫃檯居然沒有服務人員。
「加藤木小姐說的餐廳在哪裡啊?地圖都是用西露恩文字寫的,根本看不懂。」
總感覺類似的情況好像發生過。
開學日那天,我被校園裡的防禦魔法系統耍得團團轉,還意外闖入院長室引起騷動。
為了不能重蹈覆轍,我必須去找那傢伙的幫助。人家考過西露恩文字乙級檢定,而且是這次活動的負責人。即使我們之間有些誤會也要死纏爛打。
下一秒,大廳門口傳來腳步聲,敞開的木頭拉門露出一張嚴肅的臉龐。
「新谷先生?不是說好在餐廳集合嗎?」
踏入旅館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位年輕書記官,金尾勘八。
「⋯⋯不好意思,我找不到去餐廳的路。」
他看著我的眼神一開始是驚訝,隨後變成嫌棄,原本在傳簡訊的手機收進褲袋。
「身為一名教導亞人的老師,不至於連基礎的西露恩文字都看不懂吧。」
「我前幾個禮拜才開始跟艾利森學,別刁難一個初學者啦。」
「什——!?從艾利森大人那裡⋯⋯也就是說,一對一關在沒有任何干擾的房間,而且對象是那位大人。你這傢伙,真的是到處都充滿讓人羨⋯⋯不悅的因素啊。」
面對突然情緒高漲還忘記社交禮儀的勘八,我打從內心感到疑惑。
「給你一個忠告,以後多注意一下自己所處的立場。」
「⋯⋯知道了啦,你趕快帶路,我不想因為遲到被罵得狗血淋頭。」
雖然有些地方很在意,彼此的關係也沒有改變,我還是替這場談話劃下了休止符。
我跟隨著勘八的腳步往餐廳方向走去。
◈
來到集合地點,勘八以安排夜晚的活動為由告辭了。
老實說,他沒有要跟自己一起進去真是鬆了口氣。並不是說我厭惡勘八,只是怕氣場影響到別人。
我很好奇對方口中的夜晚活動到底是什麼,但先專注於眼前的事情上,其他的晚點再來煩惱吧。
調整好呼吸,將衣服拉整齊,我伸手握住門把,將胸腔裡的那份焦躁感反覆咀嚼,直到它完全消散。
我邁步踏進房內——
一股香氣撲鼻而來。
聚集在餐廳裡面的只有老師一夥人,沒看見學生的身影。
「原來是新谷兄。抱歉啊,俺跟大家已經先開始用餐了,你應該不介意吧?」
率先向我搭話的陸掌把一塊天婦羅塞入口中,桌上擺滿了精緻的和食套餐。
「還愣在原地幹嘛?趕快找個位子坐下來,如果食物涼了就不好吃囉。」
話剛說完,陸掌馬上又將蒸蛋消滅得一乾二淨。
「啊⋯⋯不好意思,我以為學生也會跟我們一起用餐。」
「真是關心那些孩子呢,你大可放心,他們在隔壁房享用午餐。」龍奈小姐笑著說,「你叫做新谷真志對吧?一年B班的導師。我剛剛從克萊希爾那裡聽過不少事蹟。」
「不敢當⋯⋯希望沒把糗事一起講出來才好。」
在長桌周圍鋪著好幾個坐墊,克萊希爾和尤朵拉坐在左右兩側,陸掌在克萊希爾旁邊。
尤朵拉正在品嘗蟹肉壽司。不得不說,那副兩眼發光的模樣其實挺可愛的,真希望能一直保持這樣。難怪她沒有立即對我惡言相向,兩手忙著把壽司往嘴裡塞。
難道這傢伙是天竺鼠嗎?兩者毫無違和感。
此時,尤朵拉注意到我的視線,瞳孔突然擴張了好幾倍。
「味道如何?」坐下時我面帶笑意地問。
「唔——!?人家有在認真警戒著四周喔。臭布納,你注意自己的下流死魚眼。」
「我天生就是這樣的臉,基因無法改變,沒必要一直戳人痛處。」
儘管對方一貫地無視自己的抗議,我依然不希望引起誤會。
順便一提,大家都是盤腿坐著,只有尤朵拉將兩條腿伸長,被我看見後才連忙改回端莊的坐姿。她顯然不習慣這些規矩,連筷子的使用都不太純熟,這點從醬油四濺的桌面慘狀即可得知。我很擔心她以後出社會該怎麼辦。
總不可能一輩子都窩在學校裡生活吧?
不用多久,未來肯定會面臨到踏進人類世界的時刻,這是全體師生都要想辦法克服的問題。
我望向旅館主人,對方察覺到自己的視線後露出微笑。
此刻全體教職員集合在待客室。
某個傢伙時不時朝我拋來充滿殺氣的目光。我一點也不想坐在這個危險地帶,但眼下已經沒有位子了。
等眾人都安頓好,克萊希爾輕咳幾下開啟正題。
「今日有幸受到翠西⋯⋯加藤木小姐的熱情招待,在此代替艾利森大人表達感激之情。讓各位耗費如此多的心力安排,吾輩不知道該如何回報。」
「講話不必這麼嚴謹啦,希爾君沒有在看見我立刻轉身離開就相當感激了。」
「轉身離開⋯⋯?」
「希爾君?」
我和尤朵拉露出困惑又有點被噁心到的表情。
「只是個玩笑話,各位不必當真。」
「補會的,俺補會黨真⋯⋯哲理得東西真豪吃——」
「把食物吞下去再說話。真受不了這個大塊頭。」尤朵拉瞪了對桌的陸掌一眼。
面對在禮儀方面無可挑剔的克萊希爾,加藤木小姐的態度非常隨和。當這位白髮貴族把鞠躬低下的頭抬起來時,紅色瞳孔裡閃過一瞬即逝的情緒。
我曾經看過這個表情,前幾天跟勘八在商討事情的時候,某人提到劍姬的名字,克萊希爾立刻就凍結了。
那是相當複雜的情感,平常很少展露出來。
身為招待方,加藤木小姐自然明白當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那些官腔的話就在此打住吧。感謝各位蒞臨我們的旅館,路途上有發生什麼有趣的事嗎?」
「俺跟學生打了幾場牌,輸光籌碼後一路上睡得很舒服。」
睡飽吃,吃飽睡。這樣下去你的脂肪不用多久就會通通長回來囉,陸掌老師。
「哼,不像某些遊手好閒的傢伙,人家忙著確保車隊的安全。」
「至於我嘛⋯⋯跟學生聊聊天,還一起拍了團體照。」
接續在兩人截然不同的發言後,我簡單講了幾句。
「只是單純拍照會引起全班放聲慘叫?車隊還因此停下來檢查,肯定是臭布納又做了什麼蠢事。」
「很遺憾,妳在說什麼我不是很懂。」
「人家在這趟旅程結束前會緊盯著你。不讓臭布納有機會胡作非為。」
尤朵拉再度和我玩起了大眼瞪小眼的遊戲。
「哈哈,各位的關係真是讓人羨慕。雖然這裡的大家都對我很尊敬,但能一起吵吵鬧鬧的好友實在沒幾個,丈夫也總是很忙。」
龍奈略顯遺憾地苦笑,另一手撥了下瀏海。
紅寶石般的眼眸中交融著慈祥與精明,穿著非常有女人味,完美襯托出豐滿的姿態,優雅程度一點也不輸給克萊希爾。
尤朵拉的視線在自己與加藤木小姐的胸膛之間來回,隨即嘆了口氣。
一旁的我假裝什麼都沒看到,這是為了生命安全著想。
「如果要我假裝對之前發生在校園裡的事不感興趣,那肯定是騙人的。可以透露一些細節嗎?」
「官方報告只要有管道都能拿到手,金尾先生絕對不會拒絕妳。」
「我怎麼好意思去跟政府開口?雖說我們夫妻倆有一定的人脈,這種訊息還是希望能從內部人士那裡聽到,畢竟我和希爾君是朋友嘛。」
「朋友?那是吾輩跟妳現在的關係?」
「真冷淡,從以前就是這樣。既然你這麼糾結於過去的事,我也不勉強了。姑且先維持老闆娘和顧客的關係吧。」
「無妨,但醜話說在前頭,吾輩不會因為交情而影響判斷力。」
「知道了知道了,品行高尚的貴族大人。」
連這種時刻講起話來還是那麼嚴肅,克萊希爾已經徹底將私人情緒壓抑住,像塊堅硬的水泥。
對於一直被晾在旁邊的同事來說,除了尤朵拉有些不滿,我跟陸掌開始擔心這場面談會不歡而散。
緊接著,龍奈把目光從一臉嚴肅的克萊希爾身上移開,轉向我這邊。
「初次見面,新谷先生。暫且不論之前聽到的傳言,我對你這個人真的很感興趣。」
即使穿著待客用的衣服,仍可以感受到加藤木龍奈身為女性的魅力,挺挺的鼻樑跟睫毛也很可愛。那對足以融化人心的眼眸直直盯著我。
現在的心跳肯定比之前復健跑步時還要快,從臉頰到脖子都熱了起來。
「彼此彼此⋯⋯」
「喂,不要這麼快就臣服於人啊。你是那種稍微給點甜頭就會興奮的類型?」
看見我臉紅,尤朵拉小聲譏諷道。
「如果讓新谷先生感到難為情,還請接受我的道歉,此話絕對沒有其他方面的意思,本人早有歸屬了。新谷先生呢?」
「咦?目、目前還沒有⋯⋯」
那個臭蘿莉,說出那種話肯定是故意挖坑給人跳。
我很早就認清自己不討人喜歡的現實,自以為在長達二十幾年的單身生涯做足了心理建設,沒想到被加藤木小姐用憐憫的眼光注視著時,胸膛還是會隱隱作痛。
「糟糕,我是不是說錯話?感覺新谷先生的氣場越來越混沌了。」
「臭布納本來就是一臉陰沉下流的模樣。別理他,過幾分鐘會恢復。」
竟然把男性的自尊心說得像是塊海綿。
「新谷先生,面對旅館主人熱情的招呼,你不覺得應該表示點什麼嗎?」
「不要因為俺吃掉你的紅豆布丁就生氣,太小家子氣可不行呢。」
拜託你們別再亂講了,我的名聲就是這樣一點一滴走向衰亡的啊!
彷彿提前串通好的一般,克萊希爾和陸掌同時聳了聳肩,尤朵拉則是用鼻孔噴氣。有必要這麼兇殘地圍剿你們的同事嗎?
「談論到名聲的問題,我覺得新谷先生不用太擔心。」
在加藤木小姐的打岔下,她繼續推動著話題。
「你拯救了那位落水的孩子,這點誰都無法否認,那種事情需要一定的勇氣才能做到。第一步往往是最難跨出去的,我和丈夫在計畫開旅館的時候也遇到不少阻礙。」
「能夠得到肯定我當然很高興,但那件事會發生⋯⋯追根究柢是我的錯。把一切挽救回來是最好的結果。」
「太看輕自己的能力,總有一天會造成反效果喔,新谷先生。」
「我知道,很多人都提醒過。」
過度輕視自己的確有可能變成弱點,艾利森已經將這個觀念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中。現實發生的種種情況也不斷在驗證著這個道理。
希望坐在旁邊的某個傢伙也能改進,而不是裝作無所事事。
「希爾君也這麼覺得吧?」
「新谷先生屬於本校的一份子。作為一同在教育界奮鬥的夥伴,能夠從錯誤中記取教訓,然後有所成長才是吾輩在意的點。」
「————」
面對發表感性言論的克萊希爾,每個人的反應不盡相同。
與他有過淵源的龍奈在啜飲一口麥茶後點頭微笑,其中的含意沒人清楚,尤朵拉則是不快地咋舌一聲。
「沒想到你這麼看得起臭布納,打從心理上難以接受。」
「只要新谷先生追求的東西依然不變,在這段有限的日子裡,吾輩就會好好支持他。」
平靜地這麼說,克萊希爾將之前捉弄自己的情緒徹底抹除。
他再次展現出令廣大男性族群萌生殺意的「帥哥殺手鐧」,在小說作品裡往往被描述成撫摸頭部或笑容。
如果克萊希爾膽敢摸我的頭,我絕對會跟他拚命。
不過克萊希爾沒有做出那樣的舉動,他只是朝著我拋出堅定的眼神。宛若一個簡單的眼神就能傳達一切,來自同事的寶貴信賴。
「請容許我插個嘴⋯⋯」
「讓吾輩猜,你想知道翠西⋯⋯加藤木小姐和吾輩的關係為何吧?」
「無論如何稱呼都改不過來呢。奇怪,新名字有這麼難記嗎?」
注意到加藤木小姐垂下臉顯得有些失望,我在面對克萊希爾的提問時點頭。見狀,他的嘴角難得浮現出無力的淺笑。
「那是家父尚未離開的時候,加藤木小姐透過某人的推薦在宅邸工作過一段時間。」
「為了達到那超乎常理的要求,我非常努力的學習。雖然服飾規定有點奇怪,非得穿一種黑白色的洋裝,據說是從尼斯塔傳過來的文化,不過我當初沒想太多。」
「如你們所見,就是這點程度的交集罷了。家僕和主人的關係應該沒什麼不妥,就算以人類世界的道德標準來看也一樣。」
「是不是有刻意不談的嫌疑呢?親愛的希爾君。」
「⋯⋯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因為工作上的疏失,被某個自以為是的囂張傢伙修理一頓。」
「居然被說成對奴隸動粗的暴行,吾輩對這個理解上的差異深感遺憾。當時只是看不慣某個傭人經常遲到,卻被對方要求自己別多管閒事,忍無可忍之下進行一場較量,輸家必須刷洗一個月的澡堂。」
「不要為了讓自己看起來無罪就省略那麼多細節啊,你這討人厭的傢伙。」
「看來過了那麼久的時間,脾氣還是一如往常的高傲呢。如果想報一箭之仇,吾輩隨時都奉陪。」
兩人都很有禮貌,語氣跟眼神卻看不出半點和諧,倒不如說是暴風圈的中心。
「騷擾有夫之妻也夠了吧,變態貴族。」尤朵拉拍桌提醒著。
眼看兩人漸漸冷靜下來,她再次將視線投向加藤木小姐。
「感謝妳證明了他的人品有多麼糟糕。人家的名字叫尤朵拉,是一名經驗豐富的魔獸生態學老師,同時也是艾利森.貝莉姬特大人最好的朋友。」
「現在要輪流是吧?」
陸掌起身的時候桌面微微晃動。
「俺叫做陸掌青司郎,種族是熊人。氣味方面的問題還請放心,俺每天都有勤奮洗澡。」
「沒想到除了體重,你還有體臭的困擾啊⋯⋯」我小聲嘀咕。
「囉嗦,在淑女面前說什麼沒禮貌的話。」
不知為何,身旁的尤朵拉突然挺起單薄的胸部,而且一臉得意。
這貨該不會以為淑女一詞是在說她吧?
如果一直誇尤朵拉直到她得意忘形起來,難保她不會說出什麼激進的話。
沒發現我用同情兼冰冷的眼神看著她,尤朵拉嘴角微微上揚。
「或許跟加藤木小姐重述一遍有點多餘。我叫做新谷真志,是個⋯⋯」
「冒失鬼。」
「才⋯⋯才不是。現在回想起來,確實做過很多後悔不已的蠢事,某些我至今仍在償還它的代價。但我是一位導師,將來也會繼續為了班上的孩子們努力,不成為任何人的負擔,請多多指教。」
聞言,女人露出了理解的表情,伸手輕撫著粉色長髮。
「你的決心我感受到了,請多指教。啊還有,請叫我龍奈。」
「龍奈小姐⋯⋯這樣的感覺?」
在種種的鬧劇以及自我介紹告一段落後,是時候進入正題。
「吾輩想確認一件事。」
隨時關心局勢的走向,確保己方不會吃虧,這個責任自然落到克萊希爾身上。至於以參謀(自稱)身份一同前來的尤朵拉,還是先拿點食物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吧。
聽見克萊希爾的請求,做出回答的是將空茶壺遞給某位年長侍者的龍奈。
「當然沒問題。盡力去招待各位是旅館主人的義務。」
「首先,可以說明邀請吾輩等人來到這裡的原因嗎?」
「金尾先生沒有跟各位解釋?之前明明還請他跑去貴校造訪,雖然本人收到命令後好像挺期待的。」
「金尾先生有盡到他的職責。不過,吾輩認為背後還有其他原因。」
「用不著那麼提防,我們只是單純想讓孩子們放鬆、提供一個建立友好關係的機會。」
「————」
我能夠體會龍奈的心意。然而,也無法否認心中曾出現過的擔憂。
以旅館主人的身分來看,各方面的消息都有所耳聞,想從她那邊套出有用的情報顯然不容易。最為了解加藤木龍奈個性的人非克萊希爾莫屬。
「如果只是想增進關係,校園周圍有很多地點都在吾輩的考量範圍內,沒必要跑這麼遠。」
「就像令尊常常說的那句話『參加的酒席越豪華,武器就要磨的越利』。雖然去講往生的人有點那個,我不太習慣他偏執的態度。」
「吾輩承認,家父在性格方面有些令人不滿的地方,但他絕對是個盡忠職守的好領主。吾輩還有很多不足的點,哪怕只是稍微趕上他的一半也好⋯⋯」
「克萊希爾?」
回過神來,看見一臉擔憂的我以及無奈的尤朵拉,克萊希爾再度撐起笑容,揮手帶動話題。
「妳之所以提出邀請,還認為收到消息的吾輩會同意,除了要讚嘆小姐操弄心思的實力外,背後的原因究竟為何?」
「講話還是這麼拐彎抹角。看在各位長途奔波的份上,也不是不可以透露⋯⋯」
「原因是什麼?」
「新谷先生,對待女孩子的時候不能太急躁。」
龍奈用手遮掩上揚的嘴角一邊調侃,害得我頓時不知道該怎麼回復,只好尷尬地搔搔臉頰。
尤朵拉和陸掌不約而同地別過臉。絕對是在偷笑吧這些傢伙。
「本來就沒有什麼陰謀,講出口也無傷大雅。」龍奈切換回誠懇的語氣。
看著身體微微前傾的龍奈,克萊希爾的紅色瞳孔顯得有些迷惘,眨了幾下眼睛後那些情緒立刻消散。
面對有所牽掛的兩人,我的喉嚨像是卡了異物,難以擺脫那種不適感。
「小姐願意忍受俺跟大家的一些奇怪行為,已經是感激不盡了。」
「真是謙虛呢,陸掌老師。看見你如此喜愛我們家的料理,讓我非常高興。」
「雖然不確定艾利森大人在這種情況下會怎麼做,不過首先,可以詢問妳的種族嗎?」
「可以喔,這點小事情。」
沒有半點遲疑,感受到尤朵拉那對深藍色眼眸的注視,龍奈笑著給出了答復。
只見她以熟練輕巧的動作解開圍裙,從座位上站起來,某個物體落到地板的聲響迴盪於整個房間。
視線不自覺往那個多出來的東西看過去。
「——!?」
眼前的景象讓我徹底愣住了。
「原來如此。」
相比我臉上的震驚,尤朵拉壓低音量說了這麼一句,彷彿明白什麼似的。
發覺克萊希爾以打量的目光看著自己,尤朵拉惡狠狠地瞪回去。
「你有什麼意見嗎?變態貴族。」
「吾輩以為看見一個活生生的『龍人族』,妳會更激動一些。還有就是單純仰慕妳的驚天美貌,以及內心的成熟度。」
「最後幾句話根本是多餘的⋯⋯你這傢伙到底把人家當成什麼?瘋狂科學家?誰會無緣無故產生那種念頭啊。」
不確定生氣的尤朵拉想表達什麼,我晃了晃腦袋,試圖分析剛才的畫面。
沒錯,連接在加藤木龍奈身後的,準確來講是臀部上方——有一條強健且布滿灰青色鱗片的爬蟲類尾巴。
它就像對長久被壓抑在裙子底下感到不滿,不停左右扭動著。我認為應該是龍奈心裡在緊張使然。
有些臉紅的龍奈,在充分展示了自己的亞人特徵後重新穿上圍裙。她一邊輕撫著胸口一邊嘆息,不得不說這個姿勢真的很可愛。
「過去的我總是笨手笨腳、給大家添麻煩,所以想趁著這次機會用自身經驗來鼓勵那群孩子,成為他們背後的助力。」
「看來隨著時間的流逝,某些地方還是沒什麼變化。」克萊希爾感嘆道。
「唯獨不想被你這麼說⋯⋯」
「沒有改變就很難成長,渴望幫助他人的心依然存在。吾輩覺得這不盡然是壞事。」
「真是詭異,突然得到你這傢伙的誇獎⋯⋯不過,我知道了。該怎麼說⋯⋯謝謝你。」
「看見老相識在異鄉得到幸福,吾輩今晚睡覺也可以高枕無憂了。」
「一開始有點感動,到頭來根本是想要減輕罪惡感嘛!」
心裡打的算盤被對方揭穿,克萊希爾闔上單眼微笑。這副毫無羞恥心的模樣,讓我和尤朵拉再度刷新對這傢伙的排斥感。
注意到氛圍有些微妙的陸掌,端起由於怕燙一直沒去碰的麥茶,索性一口氣喝個精光。
「要是繼續耗下去,俺會幹勁喪失然後回房間睡到不省人事喔。」
「負責去找你是我們這些老師的職責,千萬別這麼做。」
「人家才不要抬著你這大塊頭到處跑勒!」
看著異口同聲的兩人,克萊希爾苦笑了幾聲,接著轉過身來,望向浮現出笑意的龍奈。
和克萊希爾對上視線,龍奈的模樣變得有些扭捏。
「邀請我們來的原因,似乎沒有徹底說明清楚。這是吾輩單方面的判斷,如果有錯還請見諒。」
龍奈瞥了克萊希爾幾眼,隨即長嘆口氣。
「別假惺惺了,如果有出錯的可能性你壓根不會提出來吧。」
「真不愧為吾輩過去最忠實的傭人。」
「想被宰掉嗎⋯⋯咳咳,讓各位等了這麼久真是不好意思。邀請你們來的原因,其實是想尋求幫助,解決一個讓我們夫婦倆困擾已久的問題。」
「問題?」
「詳情接下來會好好向各位說明。」
察覺到有些坐立難安的尤朵拉,我不免擔心了起來。
在前往旅館的途中,或是勘八跑來學校的那天,她都比平常更加浮躁。
雖然尤朵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脫序時有想要彌補,但那純粹是不想讓艾利森增加負擔。本人究竟有沒有學到教訓還是未知數。
儘管如此,我不會放棄任何一絲更加瞭解尤朵拉的機會。
從璃奈那裡得到吊飾的時候,彷彿被救贖了,我希望能和那位始終討厭著自己的前輩共享這份情感。對我來說,這是一個邁向理想的里程碑。
懷抱那樣的期望與心情,我緊緊握住胸前的水晶。
龍奈清了清嗓門,用有些高亢的語調說:
「掌握著周遭土地的主人,是赫赫有名的水戶集團。我和丈夫幾年前從他們手裡租下這塊地來蓋旅館,契約內容是可以在負責人任職期間內使用這裡,租金一部份由亞人管理委員會支出。雖然生意稱不上好,至少也有一些固定客源。」
「原來如此。你們一定感到很驕傲吧。」
「這是我們夫妻倆辛苦奮鬥的心血,即使錢賺不多,也足夠支撐生活。所有事情都是那麼的順利——直到前幾個月。」
說到這,龍奈的表情忽然黯淡了下來。
「前幾個月⋯⋯發生了什麼意外嗎?」
「原先和丈夫簽訂地契的負責人,不幸離世了。他的後裔不怎麼喜歡亞人,非要我們在下個月底前搬離。因為有法律在先,政府插手不了。」
「看來是遇到棘手的反對分子啊。」
我如此呢喃著,皺起眉頭,以彷彿要恐嚇人的眼神注視著茶杯。
「那麼,我們能替妳做到什麼?法律相關的問題應該去找勘八和誠三,我方陣營能辦到的,恐怕只有派某個蘿莉去大鬧一場弄得玉石俱焚。」
「喂,想被扯掉鼻子嗎?」
不滿被當成毀滅武器,尤朵拉對我投射出灼熱的目光。
「加藤木小姐,能否請教一下那位後裔的姓名?」
「她的名字是水戶翔奈子,母親在六年前的事件中身亡,父親也在前陣子因病過世,目前是集團的法定繼承人——換句話說,這間旅館的存亡全都掌握在水戶小姐手上。」
這就是我們被邀請的真正原因。
僅僅是在談論這個話題時保持冷靜,龍奈得消耗多龐大的精神力。
我有點希望自己坐在隔壁陪著學生用餐,至少心情會輕鬆一點。
然而——
龍奈臉上的哀愁,迴盪在腦海中消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