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想之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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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7-29
天色突然暗了下來,看著頭頂雨雲慢慢滙聚,山風開始迴響。
夏季山區午後氣候本就多變,看樣子要下雨了,而且可能不小。
再看看前面倆人,原本還算正常的身姿在背光下彷彿矇上一層闇影,強風下女人的捲曲髮絲翻滾如蛇,逆著風向後張揚。
車速緩了下來,心裡不安的感覺越來越盛,眼前的情況太過詭異,我不想再追了。
奇怪的是,隨著我放慢速度,前方的車似乎也配合我慢了下來,還靠邊了些,像在引誘我超車一樣,有幾次還刻意煞停,我差點越過去。
當時心中已經有了警惕,視線怎麼都不敢往對方身上望去,幾次類似這樣的試探讓我越來越疑心,就在我打算放棄回頭的時候,就看到墨綠迪爵偏了個頭,順勢切進左邊一條鄉間小路。
路大約二人並行的寬度,基本就是田埂間那種產業便道,看著應該是通向下方河谷的,坡度頗大,四周沒有房子景色又荒涼,我不敢再跟,就這麼急停在岔路口,看著前方機車隨著偏右的彎路一路慢慢向下。
停的突然,沒有歸好檔,鬆開離合器的瞬間車熄火了。
我那台檔車的噪音頗大,直到這時才發現四周除了風聲外一片寧靜。
而那台我同樣知根知底也很吵的迪爵,在還不算遠的距離下居然聽不見半點車聲。
風中夾雜著潮氣,天上傳來間歇的悶響。
就在詭異的寂靜中,我看到趴在背上的米粉頭女人慢慢直起了身子,先是仰頭拉撐了一下脖子,然後緩緩的向我回頭。
一時間,我全身緊繃,幾乎忘了呼吸。
強烈的警訊再次出現,我不能被她看到,那一定會發生很糟糕的事。
但這次已不是我能選擇的了,車一下發不動,我只能像是待斬的罪犯般憋著呼吸等候判決。
不知道該說是幸或不幸,女人是向左回頭的,但前行的機車一直是向右下微彎,兩者角度相互抵消,所以一直到車子消失前,我都只是微微看到了女人被長瀏海遮擋的側臉,並沒有真正的和她對上視線。
但這沒有讓我高興多少,因為從最後看到的角度推算,女人的頭早已轉過了180度。
當時整條路上沒有半輛車子,只有不遠處一塊鐵制的指引路牌被突來的強風吹的嘎吱作響,磨擦的鐵繡刮出陣陣規律刺耳的雜音,像是在說:
「是嗎……」
「是嗎﹍﹍」
水滴打在臉上,雨,開始下了。
後面這段我有些記不清楚了,只記得雨很大,雖然檔車油箱上束了件雨衣,但當時只想儘快逃離那裡,也顧不得什麼,發了車就這麼頂著大雨一路往回騎。
烏雲越積越厚,隱隱伴著雷光悶響,天色灰暗,大雨模糊了眼鏡,連帶打的痛人。
經過的車濺起大片水花,開了燈依然看不清前路,一個看不清深淺的水坑差點讓我滑下邊坡,我也只能心有餘悸的拉起傾倒的機車,狼狽而艱難的往回程騎。
我盡可能的讓自己先不多想些什麼,在不熟悉路況下北橫的路真的不好走。
山路上的風景大多類似,看著熟悉的彎道,同樣灰色古舊的早期民宅,記得其中一段某個公車站牌後面是幾間半拆的二層透天,房子老舊殘破,一樓前後門的外牆和相鄰的牆面都被打掉,但樓板屋簷還在,幾個貌似等車的人就在裡面躲避大雨。
看到有人讓我安心了些,故作鎮定的把車靠在路邊,拿起雨衣衝了進去,假裝也是躲雨穿雨衣。
可能是檔雨檔的不夠徹底吧,屋裡的人都還是撐著傘,花花綠綠的,也不說話,安靜的分散站著,傘緣壓得很低,我看不見那些人的臉。
下意識一陣摸索,菸已經濕透,打火機也點不著,我承認,當下我只是害怕一個人而已。
這段過程發生過什麼我不太確定,回憶起來時有很多地方對不上,只記得我最終沒有穿上雨衣,待了一陣後不知為何又慌忙著趕著騎車走人,我應該是有注意到什麼,只是原本心就繃著,根本沒有餘裕再去思考什麼了。
事後我努力回想,只得到一個模糊的印象。
看著像是等車,但周圍的人似乎只是安靜的站著,也不關心來車的狀況,某個公車司機還特意停下開車門對著房子裡叫喊,雨聲太大聽不清楚,只見他有些焦躁的伸頭張望,應該是喊人快上車之類的,只是不知為何,那怕我一直搖頭否定不坐車,他緊張催促的人,卻始終是我﹍﹍
接下來再看到人也不想停了,看準一輛慢速的大車,像母雞帶小雞一樣跟在後面追行。
回程的路格外漫長。
頂著大雨,眼鏡沾染著水漬,反射著往來的車燈,整個世界光怪陸離。
騎了好久才終於回到出發時的那個三民岔口,為什麼我說這段有些記不清了,因為在轉角旁的便利商店下車時,我發覺自己是穿著雨衣的,而我印象中路上根本沒再停過車。
只是當下也不管那麼多了,就這麼穿著滴水的雨衣踩進便利商店,隨便指了包煙再拿個打火機,蹲在騎樓的一角悶頭抽煙。
不這樣不行,不知是冷的還是怎麼,我的手之前就已經抖到快握不住機車龍頭了。
我像是不要命的菸一根接一根,好半天才回過氣來。
超商人來人往,待在這,除了尋找一點安全感外,心裡隱隱擔心的是,接下來怎麼辦?就這麼回家嗎?萬一有東西跟著回去了,那不是更糟?
看著側牆上的電話,想到早上的一切,真的是腸子都悔青了。
當時直接回家多好,自己幹嘛這麼頭鐵呢。
待在原地,也是想是不是再能聽到什麼建議,只是在心中默唸了無數遍『我要回家了我是不是回家了我可以回家嗎』都沒從周圍得到任何反饋。
最後還是就這麼回家了,總覺得某些東西已經蓋棺論定,本來想是不是找個廟燒個香,但自己一身污水濕透的樣子真的有些難堪,再加上自己心裡清楚,不是自己的信仰,拜了也沒有用處,至於自己的信仰……這個之後再說吧。
強裝無事的回家,解釋了幾句回到房間,第一件事就是找出那件條紋T恤和牛仔褲,連著軍靴一起打包丟進垃圾桶,剩下的就是隨便吃了點東西,早早上床睡覺。
好像是固定套路般,我做了一夜惡夢,內容什麼不記得,只記得迴盪在夢中那一聲聲彷彿嘲諷般的嘶啞餘音,像是在耳邊呢喃,輕聲說著:
『是嗎……』
『是嗎……』
『是嗎……』
這件事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又能怎麼說呢,至少目前人在這好好的,也沒真的傷到磕到,說了也只會惹來無謂的關心,更或是嘲笑的質疑。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像個得了無人恐懼症的病人一樣,沒事盡可能的待在人群中,絕不讓自己落單一人。
再也不想騎車遠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