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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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7-26
天才微微亮,村口的警衛就已警醒的交換口令換班。圓木並排而成的一堵木牆後,是一處高拔而起的瞭望塔,塔後則是一處安詳平和,籠罩灰霧中的村莊,排列有序的木造平房,已有幾處煙囪揮出陣陣青煙。晨曦微微,村裡頭還沒什麼人氣,一切似乎都被山裡的迷霧給籠罩著。
村子緣側,一片小小的林子延伸出去,林間小道盡頭,一家庭院門口,站著一男一女兩人,女子正小小聲的在另一名男子耳邊悄悄的低語幾句,表情微微嚴肅,又帶了些笑意,那男子聽得幾句,忙提起擱在一旁的一柄長劍快步朝庭院外的樹林出去了。
「小姐!小姐!」女子見男生走了,朝屋內喊道。
「總算啊。」那被呼喚的小姐沒好氣的說,走入庭院伸了個懶腰。
「小姐,怎麼又穿起這套怪衣服了?」女子看著她一身牛仔長褲和土棕色大學踢恤,不明所以的問道。
「你小聲點,別又把我老爸吵醒了。」
「不用吵我早就醒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屋內傳來。「張清溱小姐,我已經跟你說過幾次,不要穿這種衣服,看來你是怎麼也說不聽的是吧?」
「這衣服可是媽媽帶回來的,爸,你怎麼總說它是怪衣服?」張清溱回道。
「少跟我沒大沒小的,楊喻,幫她拿一套正常點的衣服出來。你也知道今天可是祈旱節,怎還讓她這樣胡鬧?」
「是我的錯,族長。」楊喻低聲說道。
「爸,你別兇她了,是我愛穿的,不是楊喻的錯。」張清溱說。
「要我別兇她,你得先換下這套人類穿的衣服。」
「好啦!」張清溱嘟嘴道,隨後低聲補上一句:「老頑固。」
楊喻滿面羞愧,快步走回木造的平房內,取出了一套鮮白色長裙讓張清溱換上,族長這才讓女兒和楊喻走出庭院。
天色昏沉,下著微雨,雨絲細得如針末之繡線,輕得彷彿棉絮般,只有偶爾落在臉頰時才有感。庭院外是一條長直的泥土路,延伸至樹林的另一端,遠遠望去,便能見到路另一頭的村落。
流族的族長家族一向住在和村子隔座落雨森林的怨雨軒,這名字是三百年前傳下來的,那時流族剛跨海至此,和其他族群爭鬥過後,最終被逼迫選擇了這塊終日飄著雨的土地居住,為提醒子子孫孫這段屈辱之史,當年的族長,也就是張清溱的祖先為自己的房子取了這麽個名號。
張清溱是流族來此定居後的第十四代子孫,正如其他流族的女孩,由於極少接近日光,她的皮膚皎白如玉,瞳孔顏色是深灰色。或許因為她母親是外來的人類,她有著一頭烏黑長直的秀髮,和一般流族女孩的棕長髮不甚相同。也由於母親的遺傳,她的五官較為深邃,貌美如花。父親張涒溒曾告訴她,數十年前,流族石家也曾有過一位相貌極美的女兒,但即使是那石家之女,容貌也不及如今張清溱的萬一。
「誇張了吧?」張清溱那時年幼,聽了只當是父親誇飾。
年過十五後,村裡的男孩們情竇初開,漸漸的,她開始受到越來越多的追求,然而幾年過去,一個能讓她心動的男孩都沒有,連哥哥張清濂都曾笑她這樣下去要孤苦終生她也無動於衷。對於哥哥的嘲笑,她記不甚清,她只記得那是哥哥最後一次開這玩笑,因爲隔年在與韻族的爭鬥中,哥哥死於對方的劍下。
「小姐?」楊喻的聲音將張清溱拉回現實。她們倆已越過整片樹林,來到村中的大廣場。那兒已有三五人潮聚集。
今天是祈旱節,全村男女老少會齊聚廣場上,手舉蘭花酒,祈求雨的離去,祈求過後則是村裡年輕男女的比武大賽,流族最擅長使用的武器是長劍,加之後山流族密礦中盛產鐵、金等金屬,因此他們才能在山精界擁有立足之地。
雖然母親反對,張清溱卻從小便跟著哥哥練武,後來程度甚至更甚哥哥一籌,但她從未參加比武——儘管每年獲得優勝者可以擁有一筆豐厚的獎金——她更夢想去媽媽曾經生活過的世界看看,而不是一輩子待在這小村落中。聽說外頭現在有電腦、電視、手機、網路等科技產品,因此每年媽媽回去時張清溱都會期待她帶些什麼新玩具回來。
「小姐,昨天晚上來的是蔣光,他邀你今天比劍後一同去劍塚林前祭祖,不知你意下如何?」楊喻說。「我已經打發他走,他今年卻挺有耐心,說要是沒能等到你出來說話,他不會回去準備比劍的,如果今天表現不佳,說也是為了你才如此的。」
「你也很有空,陪了他整晚啊?我早在三年前就拒絕過他了,去劍塚林是不可能的,我就算孤老終生也不會和他祭祖。」張清溱說。
「小姐,你也知道,你要是再不找個男伴,老爺子恐怕要翻臉。他整天找我嘮叨,說是大兒子走得早,小兒子年紀小不懂事,偏生這女兒特別反骨,族長血脈不知何時才有個後,老人家也年過半百了,將來舉掌流族大旗的希望只能落在你身上啊。小姐,我說個實話,蔣家也屬旺族,也是冕族遷移過來的最大家,清濂少爺過世後族上的比劍都是蔣光拔得頭籌,他人也算得挺俊秀的,整個村裡就他能和你稱得上門當戶對了,為什麼你總是看不上他呢?」
「我就不喜歡他,怎麼?今天連你也來當說客啊?」張清溱說。
「不敢,但我也是替小姐著急啊!」
「我不喜歡他是有原因的,你別提這事了。」張清溱說。
「是。」
張清溱拉拉楊喻的袖口,示意她往村外走:「儀式開始前還有些時間,我想去族界邊看看。」
「小姐想去哪?」
「我去看看我媽媽。」張清溱說。
兩人沿黃土路向村口快步行去,一旁幾個零星早起的攤販見到她們,都恭敬的敬禮:「族女早啊!」
張清溱無暇停下回禮,只是微微向他們點頭致意。
林間的霧氣仍濃,張清溱直直朝瞭望塔的方向走去,兩名輪班的守衛遠遠就看到她們兩個女孩朝門口走來,連忙上前阻攔。
張清溱認得其中一位是李廷,當年曾跟哥哥一起練過劍的同學,李廷家也算是流族中頗有威望的家族,他爺爺是流族會議的長老之一,和她爺爺非常熟稔。雖說李廷家和張家相交已久,但她和這人相處可說是毫不對頭。李廷說話尖酸,為人輕浮,雖對她這位族長之女不敢造次,但找到機會便要吃其他女孩的豆腐,好幾次鬧得長老們下來調解處理,然他始終學不到乖。
李廷遠遠認出是族女和侍女走來,兩家來往密切,他當然知道張清溱不好惹,上前陪笑道:「族女,你這麼大清早的想上哪去啊?」
「小姐要去族界邊,等等祈旱節儀式開始前便回來。」楊喻答道。
李廷見張清溱絲毫沒有停下腳步之意,三步併作兩步追上前擋下她:「族女,上次豪三哥和偉發讓你出去,你卻出了族界上冕族廢棄高地去玩,害他們倆被關了三天三夜的禁閉,這回你不會又要再來一次了吧?」
「與你無關,不會連累你的。」張清溱腳下不停,淡淡的說。
楊喻見小姐臉色,連忙攔住李廷道:「你恐怕不知,那次是豪三哥和偉發哥兩人忘記記下小姐進出族界的時間,才有了後面的事。你就好好把控族人進出得了,別再囉哩八唆,免得小姐生氣。」
李廷嘆口氣道:「是是是,族女尊貴,我冒犯了。但我還是得提醒一番,若出族界,千萬得在太陽下山前回來,否則……」
「知道了,你記下時間吧。」張清溱打斷他,一個閃身便來到木牆外。
「魍魎肆虐,請族女小心。」另一名警戒的年輕男生說道。
楊喻打發似的向他們揮揮手,匆匆的跟上張清溱,只聽得後頭似乎李廷說了什麼話,聲音低沉聽不清,她也沒想太多,只匆匆的跟著走進木牆外散著迷霧的林道間。
清冷的風颳得楊喻渾身發抖,張清溱似乎無感,一身飄飄然的白衣裙彷彿要飛起來般,她快速的越過各種崎嶇的巨石、樹幹等阻礙,衣擺卻未沾染上任何髒污,楊喻看著小姐的身影不禁有些恍神,腳下不小心絆了一步。
「怎麼了嗎?是不是累了?」猛聽得張清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楊喻才發現自己一停下腳步,小姐立即注意到異樣回頭來關心她。
「不會,不會。」她連忙回道。「才走沒多久呢,怎麼會累?小姐,前面路還遠著,你也省些體力,等等還得回程呢。」
張清溱微微一笑,輕輕拉住想繼續前行的楊喻說:「你整夜沒睡,現在又陪我這樣走,怎麼不會累?我看你在這休息,我去去便回來。」說著,她抽出隨身的佩劍,在空中輕劃,削下一排松葉枝,又堆作一排成了床鋪般的空間。
「你歇著吧!」
「小姐,族女的安全是我最重要的任務,我怎麼可以讓你獨自前去?你忘了上回我沒跟你一起去冕族舊地,老爺發了好大的脾氣……」
「那是出族界,這回我待在流族的地盤,會發生什麼事呢?」張清溱說。
「唉,魍魎肆虐,請小姐務必小心。」楊喻嘆口氣。她知張清溱向來不喜被當作公主般對待,只能低頭小聲道。
「你放心,我今天不會出族界的。」張清溱說完一溜煙就跑了。她知道楊喻做事細心負責,要是再晚幾步搞不好又改變心意硬是要跟,她也不好叫楊喻閃邊去,因此還是趕緊離開好,以免她又有變卦。
楊喻卻是望著她的背影心想:每回說要見夫人,小姐都想盡辦法支開我,唉,其實她心裡難過,我怎麼不知?又何必這樣躲躲藏藏?
沒了侍女跟隨,張清溱心情輕鬆不少,她輕盈的穿越水霧氤氳的林間,來到一個不甚高的峭壁旁。族裡人們來此往往都會選擇繞開此峭壁,但向來不愛繞路的她毫不猶豫的開始向下爬。她小心翼翼的踩著幾處石頭,確認沒有鬆動後再向下幾步。
一旁岩石間的縫隙裡生了一窩的小鳥,嘰嘰喳喳的叫聲由一團迷霧間傳來,雖不見其影,前幾天卻曾看過,她笑了笑:「唉呀,沒想到幾天沒來,你們都生出來啦?」
又爬了些時候,張清溱終於來到谷底的小溪邊,沿小溪向上遊走去,狹窄的山谷漸漸寬敞起來,濃霧也漸漸退去,幾許陽光從雲後透出,照耀在她皎白的臉頰上。
「陽光,唉,是陽光。」張清溱喃喃自語。
母親初來流族時,最不習慣的就是終日陰雨綿綿,不見日光,故常常和她講述人類世界的各種風貌。
小時她最喜歡聽母親講述外頭的美麗多彩,有無數人類居住的大城市,還有科技、音樂、戲劇,甚至還有外國人。母親曾經帶了拷貝的光碟和播放機回來,她也因此接觸到了電影、卡通等東西,但後來由於有人類頻繁出入,族界力量被削弱不少,導致流族會議決議不能再讓母親和母親的家人自由來往族界內外,於是她和人類世界徹底斷絕訊息往來,只能從母親口中輾轉回憶,這樣的距離感卻更加深了她對人類世界的好奇與渴望。雖然礙於族規,以她族女的身分不能隨意離開山精界,但她仍暗暗希望,若有一天找回族界祕法,補強族界的防禦力量的話,她肯定要出去外面走走,見識見識的。
走了好一陣子,她終於遠遠見到族界的邊緣。族界並無特別的分界,只是她常常偷溜出去玩,因此知道那幾棵高大的喬木過後就是外頭魍魎肆虐的地方。
極近邊界處突起的小土丘,那便是上頭立著母親墓碑的陵塚了,見到墓碑上頭滿是落葉、斷枝,許久沒人來清掃了,張清溱不由得一陣心酸,她跪倒在母親墳前,眼淚滑落臉龐,滴落在地:「媽,女兒來看你了,不知你是否過得好?」
她知道自從被宣判不能回到人類世界後,母親終日鬱鬱寡歡,沒多久便病逝,那年她才十五歲。母親死後,父親將她葬於離人類世界最接近的地方。父親向來禁止她和人談論人類世界的各種傳聞,更立下族規要求全族遵守此事,自此造成了流族對人類更深的一層誤解。
張清溱輕輕揮開墓碑上的髒污,一面以人類的習俗替母親除去墳頭草。忽然間,她驚呼一聲,往後跳下墳丘,抽出長劍。
「這是……這是……」
靠著墳丘後側的,是一個昏睡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