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8 綠衣女孩
本章節 4741 字
更新於: 2022-07-21
（歌詞來源：薩頂頂〈綠衣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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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1年2月23日，早上九點半，黑教堂，北棟
早餐結束，檸檬坐在房間的沙發，兩手抱著腳，喝著甜到令人抓狂的果汁，看她最愛的《大秦帝國》。女孩的神情非常專注，羅笙也在這時出現，剛好撞見檸檬隨著片頭曲，哼唱那慷慨壯烈的旋律。
「……妳為什麼在看這個？」
羅笙坐在檸檬旁邊的沙發。對於他突然出現，檸檬被嚇過一次、兩次、三次……第四次就見怪不怪。
「這很好看。」檸檬用和里奧一樣的臉，面無表情回答。
「妳看得懂？」這是羅笙發自內心的疑問。
「第一次看不懂，第二次就懂了。」檸檬回答，一臉認真。
竟然不只看過一次……羅笙在心裡吐嘈。他在成為「紅鶴」前就知道，里奧喜歡古裝劇，只是沒想到興趣會遺傳。四歲的小孩看《大秦帝國》看得津津有味，神與畜的教育到底怎麼回事？
「妳倒是挺悠哉。」羅笙翹著腳，問檸檬：「妳的任務呢？」
「沒有進展。」檸檬關掉電視，「當初，有人跟我說『只要善用蜘蛛糖，完成任務一點也不難』。」
雖然沒表情，但檸檬這話，明顯是在挖苦羅笙。
「小天使，妳膽子越來越大了。」
羅笙沒有生氣。對於檸檬，他越看越滿意。這個女孩冷靜、聰明，也很勇敢，不會因為實力差距而退縮。他還發現，檸檬沒有想像中乖巧，平時藏得很好，只有羅笙看過她叛逆的一面。
「你給的地圖，我趁夜晚避開攝影機，所有能進去的房間都調查過，包括賴霜原的辦公室和房間──什麼都沒有。」
檸檬抱著雙腿，下巴靠著膝蓋，眼神有些沮喪。
「你給我的人事資料，我也全部看過，沒有任何異常。」檸檬表示：「我找不到他們反抗艾莉絲體系的證據，甚至在想：會不會是大家誤會了？這裡的人雖然奇怪、活在信仰中，但他們不是壞人。」
「所謂壞人，平時看起來都很正常，甚至是好人；只有滿足特定條件，他們才會變壞。」
說著，羅笙靠著椅背，兩耳掛著羽毛造型的耳環。他今天穿了件長擺的、粉紅色的西裝外套，白色的上衣和粉紅色的西裝褲，畫面非常好看。
「這座教堂的條件，就是宗教。」羅笙問檸檬：「薩拉凱爾的教義，妳看過了嗎？」
檸檬點頭，「我對他們的教義沒興趣，只有月之天使的故事，我覺得很奇怪。」
「然後？」羅笙像個老師，一步步引導著檸檬：「妳怎麼解決？」
「把區立圖書館相關的書，全用系統看過一輪，每一本都是這樣。」
檸檬回想前幾天，和賴冰河的對話。
「明明是重要的『起源』，月之天使的故事卻很短；小舅舅跟我說的那些，書上都沒有。」
她會稱呼賴冰河舅舅，賴霜原卻不會──察覺到這件事，羅笙覺得很有趣。
「他們當然不會寫。」羅笙冷笑，「要是被妳找到那種書，妳的任務也完成了。」
檸檬不解地看著他，「什麼意思？」
「『薩拉凱爾是反對體系的宗教』──這件事，還活著的第一代水果塔都知道，只是沒有證據。」
羅笙不以為然地說。因為是自己的眷屬，羅笙在檸檬面前，不會感到緊張、戒備，心情意外輕鬆，表情比平常多。
「黑教堂死不承認，強調他們的教義和艾莉絲體系無關，只是對瘋帽『侵害人權』的行為表示譴責。這種假裝高尚、以為能置身事外的態度，謝氏和Platinum也看不慣，其他家族對薩拉凱爾的評價都不高。要不是信徒多、規模大，薩拉凱爾教不會是第四；論實力，連滅亡前的史密斯馬戲團都比不上。」
薩拉凱爾教不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而是「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唯有召集眾人、過著團體生活，才能彰顯他們的人數優勢。
「反對體系的宗教……？」
檸檬知道的本就不多，自然沒發現月之天使的故事，和現實中的艾莉絲體系有什麼關係。
「別急。」
羅笙黑色的眼睛看著檸檬，突然一笑。
「我很快，就會讓妳知道。」
「……？」
「有人來了。」
羅笙看向房門。檸檬轉頭，聽見敲門的聲音；再轉回來，羅笙就不見了。
檸檬跳下沙發。站在門外的，是一個和檸檬年紀差不多，綁著兩條辮子的女孩。她是檸檬在黑教堂認識的朋友──廖小羽，父親是神職人員，全家都住在黑教堂。
「早安，檸檬！」小羽熱情地抱住她，「今天吃早餐，我原本想找妳聊天，但副諮理的臉好兇，害我不敢過去！」
確實，賴冰河昨天沒睡好，靈壓比平常還強。
「檸檬一個人在做什麼？」小羽問。
「看《大秦帝國》。」
「欸？又是那個嗎？好厲害，我三分鐘就不行了，妳竟然能一直看。」
小羽從小在黑教堂長大，習慣這裡的團體生活，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長怎樣。她受洗，因為父母都是神職人員，從小聽長輩禱告，不覺得薩拉凱爾的教義哪裡奇怪。小羽就是普通的女孩──和檸檬活在不一樣的世界。
某天在黑教堂閒晃，小羽主動來跟檸檬搭話，也是檸檬第一個年紀相當的朋友。因為沒去過外面的世界，小羽對檸檬充滿好奇，檸檬也喜歡跟她說話。
「小羽，怎麼了嗎？」檸檬問。
「下禮拜，媽媽要帶我去亞茲拉爾山（Mount Azrael）溜冰，檸檬要一起來嗎？」
亞茲拉爾山在黑教堂旁邊，坐車半個小時便能抵達，是薩拉凱爾教的勢力範圍，也是信徒外出郊遊的第一首選。
「可以嗎？」檸檬眨眼。
「嗯！我問過媽媽，也問過弟弟。」小羽俏皮地說：「媽媽說弟弟很期待，我一提到出去玩，弟弟就踢了踢媽媽的肚子，好神奇呢！」
小羽的媽媽懷有身孕，已經八個月。每次提到即將出生的弟弟，小羽都會很興奮，期待成為姊姊的那一天。
「妳爸爸呢？」檸檬問小羽：「他沒有一起嗎？」
小羽搖頭，「爸爸媽媽最近，常常因為弟弟的事吵架，爸爸沒有要去。」
「吵架？」
「嗯，我聽不懂他們在吵什麼，媽媽也沒跟我說。」小羽表示：「反正爸爸要工作，本來就不能來。」
提到父母吵架，小羽看起來不難過。八個月前，小羽的媽媽懷孕，和爸爸去醫院檢查，回來就每天吵架，小羽早就習慣了。
「好呀。」
檸檬答應小羽，跟她說：「我會跟小舅舅說，只要他說可以……！」
話沒說完，突然天搖地動，小羽和檸檬都差點摔跤。她們扶著彼此，建築劇烈搖晃，耳邊傳來可怕的「轟轟」聲。小羽立刻反應過來──
「地震！檸檬，這邊！」
說完，小羽抓住檸檬的手，兩人躲到檸檬房間的桌子下。小羽叫檸檬頭部壓低、雙手緊握桌腳，兩人以雙肘雙膝都跪在地上的姿勢，躲了將近十秒，地震才結束。
「呼，結束了。」小羽問一旁的檸檬：「還好嗎？」
「……沒事，謝謝妳。」
雖然表情冷靜，但這是檸檬第一次遇到地震，受到的驚嚇並不小；相較之下，小羽顯得不慌不忙，第一時間就帶檸檬躲到桌子下，反應很快。
黑教堂位於D區，靠近巴爾幹半島，地震是每個人都經歷過的噩夢。小羽年紀雖小，但薩拉凱爾教重視地震的防災教育，她才能如此冷靜。
「媽媽說，黑教堂很強壯，不用擔心房子垮掉。」小羽抬頭，指著房間的吊燈，「但東西會因為地震掉下來，砸到頭就糟了。」
確實。檸檬心想。不是每個人的反應速度，都跟神與畜一樣快；要是那個吊燈砸下來，一般人肯定會受傷。
「喂！妳沒事吧！？」
地震結束，隔壁房間的賴冰河跑來檸檬這，但一看到小羽，賴冰河「咳！咳！」兩聲，立刻變回嚴肅的模樣，假裝鎮定問：「有沒有受傷？」
小舅舅的偶包真的很重。檸檬在心裡這麼想，回答：「多虧小羽，我沒事。」
「……那就好。」
原本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該不該說。賴冰河又「咳！咳！」兩聲，假裝沒事地離開。
「哇，我第一次看到副諮理那種表情！」
可惜全部破功，賴冰河一開始著急的模樣，全被小羽看到了。
「他長得很兇，其實是好人。」檸檬替小舅舅說話。
「只要我不聽話，媽媽都會嚇我，說要叫副諮理把我抓走。」小羽一臉釋然，笑著說：「以後我不會害怕了。我相信檸檬，副諮理是很好的人！」
既視感好重。檸檬心想。在神與畜，只要她挑食，大家就會恐嚇「尼可拉斯會把妳抓走」──這是事實，尼可拉斯真的會把她抓去揍。
「溜冰的事，我會跟小舅舅說。」
講回出去玩的事，檸檬告訴小羽：「我很期待，謝謝妳，也謝謝小羽的媽媽和弟弟。」
「太好了！」
小羽高興地跳起來。雖然有突發狀況，但在歡快的氣氛中，兩個女孩立下出遊的約定──這一切，都被羅笙用遠視系統看在眼裡。
「真懷念。」
「以前那個地方，也是常常地震。」
他人就在亞茲拉爾山。山頂下著雪，羅笙站在白茫茫的雪中，風吹著他的耳環，和粉紅色的西裝外套，猶如天上翱翔、降落在山頂的鶴，姿態優雅。
「沒有地震，『夏悠』就不會死，『艾莉絲』也不會出現，這一切都不會開始。」
透過遠視系統，羅笙看著檸檬，看她與小羽道別、打開電視、又在看《大秦帝國》。羅笙輕輕笑著，表情很得意。
「如何？」
他轉身，問跪坐在岩石上、手裡抱著琵琶的人。
「這個眷屬很不錯，對吧？」
「……。」
悠揚的旋律。纖纖玉手，戴著彈奏用的指甲；墨綠色的頭髮又直又長，髮簪的材質似乎是玉，造型是透明的、白色的雪蓮。
花如其人。
冰山上，低調綻放，端坐雲端之巔。
「喂。」
見對方沒回應，羅笙開口，問女人：「妳有在聽嗎？」
「……。」
和謝綠改良過的漢服不同，女人的漢服是傳統的款式，很淡很淡的綠色。她一手抱琵琶，一手撥弄琴絃，綠色的眼睛沒有聚焦，嘴角的弧度彷彿被固定住，一直是笑的。
白色的雪，黑色的岩石，綠色的女人彈著琵琶。山頂一片寂寥，風聲呼呼，吹過她的頭髮、她的衣襬。她的樂音柔和、溫婉，將山的孤寂化為旋律。她用音樂與白色的大地對話，山用風的聲音回應。
山與人，人與山，已無區別。他們共奏一曲，一切溶在音樂中，天人合一。
「……唉。」
羅笙嘆氣。四年前，他好不容易克服蜘蛛糖，女人的反應也是這樣。羅笙搞不懂她，只知道她看不見──草綠色的眼睛只是裝飾，她不需要視覺。
「望不見的手，像暖暖的風。」
「飛去了飛去了，心跟著飛去了。」
女人終於開口，但不是說話，而是合著旋律歌唱。
「一朵花的香，順著小溪逆流而上。」
「嘩啦啦啦啦啦流下了山崗，晰瀝瀝瀝瀝瀝來到了世上。」
她的聲音很高，很尖。她笑著唱歌，雪落在她的衣服，新鶯出谷。
「那時我看到一片月光，透過月光看到一個村莊；那路上有一個姑娘，點點頭說她聞到了花香。」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聞到了花香。」
然後，她不斷重複「聞到了花香」。羅笙聳肩，判斷她有在聽、也有看到檸檬，否則不會這樣唱。
「之後再麻煩妳了。」
羅笙走到女人身邊，和她背對背坐著。同時，羅笙用那久違的名字稱呼她：
「笑臉（Cheshire）。」
「……。」
間奏，沒有歌聲，只有音樂。女人用輪指彈奏，琵琶的絃音迴盪在山間。羅笙的頭往後仰，靠在女人的肩上，好像在和母親撒嬌──確實，某種層面上，她確實是母親。
「我什麼時候，才能叫妳『師父』？」
「……。」
女人──第一代水果塔「笑臉」，依舊沒有回答。她開口，彈奏同樣的旋律，唱著不同的歌詞：
「天邊的虹，像軟軟的風；」
「飛去了飛去了，心跟著飛去了。」
笑臉很少說話，平時都像這樣，用歌聲代替言語。
「美麗的願望，印在手心印在了雲上。」
「嘩啦啦啦啦啦下起了雨，點點滴滴滴滴落在了心裡。」
笑臉的眼睛看不見。
一百年前，夏悠在手術台殺死了她。逃亡的白絃基於愧疚、歉意，及阻止夏悠的決心，給她注射改良後的水果塔──蜘蛛糖（Spider Sugar）。
之後，笑臉的眼睛就看不見了。
「那時我看到一束目光，透過目光看到一個希望；希望的路上有一個姑娘，點點頭說她知道了願望。」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知道了願望。」
她是第一隻蜘蛛。
「知道了願望。」
就像真正的蜘蛛，她的視力非常差。
「知道了願望。」
但不打緊。
「知道了願望。」
她能透過蜘蛛腳，感知她的獵物。
「聞到了花香。」
比如，讓尼可拉斯誤以為，被裡奧殺死的葛蕾絲。
比如，在她的寺廟，吃齋唸佛的李博洋。
比如，被她襲擊後，嚇到失憶的李晴煬。
「聞到了花香……」
歌聲結束。笑臉彈著琵琶，撥絃的速度越來越慢，琵琶的聲音越來越小。她用單一音符結束，如水上的蜻蜓、輕輕一點，留下一圈漣漪。
「我們要創造利維坦。」
羅笙閉上眼睛，琵琶的樂聲還在耳邊迴盪。他用遠視系統看著檸檬，笑臉也在看她。
這個女孩，還在看她的電視。自己被賦予什麼未來，羅笙給她蜘蛛糖的真正目的──尼可拉斯不知道，白絃不知道，檸檬本人也不知道。
「親愛的安琪（Angel）。」
羅笙伸手，一片雪花落在掌心。
「妳會，成為我們的沙利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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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1年2月23日，早上九點半，黑教堂，北棟
早餐結束，檸檬坐在房間的沙發，兩手抱著腳，喝著甜到令人抓狂的果汁，看她最愛的《大秦帝國》。女孩的神情非常專注，羅笙也在這時出現，剛好撞見檸檬隨著片頭曲，哼唱那慷慨壯烈的旋律。
「……妳為什麼在看這個？」
羅笙坐在檸檬旁邊的沙發。對於他突然出現，檸檬被嚇過一次、兩次、三次……第四次就見怪不怪。
「這很好看。」檸檬用和里奧一樣的臉，面無表情回答。
「妳看得懂？」這是羅笙發自內心的疑問。
「第一次看不懂，第二次就懂了。」檸檬回答，一臉認真。
竟然不只看過一次……羅笙在心裡吐嘈。他在成為「紅鶴」前就知道，里奧喜歡古裝劇，只是沒想到興趣會遺傳。四歲的小孩看《大秦帝國》看得津津有味，神與畜的教育到底怎麼回事？
「妳倒是挺悠哉。」羅笙翹著腳，問檸檬：「妳的任務呢？」
「沒有進展。」檸檬關掉電視，「當初，有人跟我說『只要善用蜘蛛糖，完成任務一點也不難』。」
雖然沒表情，但檸檬這話，明顯是在挖苦羅笙。
「小天使，妳膽子越來越大了。」
羅笙沒有生氣。對於檸檬，他越看越滿意。這個女孩冷靜、聰明，也很勇敢，不會因為實力差距而退縮。他還發現，檸檬沒有想像中乖巧，平時藏得很好，只有羅笙看過她叛逆的一面。
「你給的地圖，我趁夜晚避開攝影機，所有能進去的房間都調查過，包括賴霜原的辦公室和房間──什麼都沒有。」
檸檬抱著雙腿，下巴靠著膝蓋，眼神有些沮喪。
「你給我的人事資料，我也全部看過，沒有任何異常。」檸檬表示：「我找不到他們反抗艾莉絲體系的證據，甚至在想：會不會是大家誤會了？這裡的人雖然奇怪、活在信仰中，但他們不是壞人。」
「所謂壞人，平時看起來都很正常，甚至是好人；只有滿足特定條件，他們才會變壞。」
說著，羅笙靠著椅背，兩耳掛著羽毛造型的耳環。他今天穿了件長擺的、粉紅色的西裝外套，白色的上衣和粉紅色的西裝褲，畫面非常好看。
「這座教堂的條件，就是宗教。」羅笙問檸檬：「薩拉凱爾的教義，妳看過了嗎？」
檸檬點頭，「我對他們的教義沒興趣，只有月之天使的故事，我覺得很奇怪。」
「然後？」羅笙像個老師，一步步引導著檸檬：「妳怎麼解決？」
「把區立圖書館相關的書，全用系統看過一輪，每一本都是這樣。」
檸檬回想前幾天，和賴冰河的對話。
「明明是重要的『起源』，月之天使的故事卻很短；小舅舅跟我說的那些，書上都沒有。」
她會稱呼賴冰河舅舅，賴霜原卻不會──察覺到這件事，羅笙覺得很有趣。
「他們當然不會寫。」羅笙冷笑，「要是被妳找到那種書，妳的任務也完成了。」
檸檬不解地看著他，「什麼意思？」
「『薩拉凱爾是反對體系的宗教』──這件事，還活著的第一代水果塔都知道，只是沒有證據。」
羅笙不以為然地說。因為是自己的眷屬，羅笙在檸檬面前，不會感到緊張、戒備，心情意外輕鬆，表情比平常多。
「黑教堂死不承認，強調他們的教義和艾莉絲體系無關，只是對瘋帽『侵害人權』的行為表示譴責。這種假裝高尚、以為能置身事外的態度，謝氏和Platinum也看不慣，其他家族對薩拉凱爾的評價都不高。要不是信徒多、規模大，薩拉凱爾教不會是第四；論實力，連滅亡前的史密斯馬戲團都比不上。」
薩拉凱爾教不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而是「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唯有召集眾人、過著團體生活，才能彰顯他們的人數優勢。
「反對體系的宗教……？」
檸檬知道的本就不多，自然沒發現月之天使的故事，和現實中的艾莉絲體系有什麼關係。
「別急。」
羅笙黑色的眼睛看著檸檬，突然一笑。
「我很快，就會讓妳知道。」
「……？」
「有人來了。」
羅笙看向房門。檸檬轉頭，聽見敲門的聲音；再轉回來，羅笙就不見了。
檸檬跳下沙發。站在門外的，是一個和檸檬年紀差不多，綁著兩條辮子的女孩。她是檸檬在黑教堂認識的朋友──廖小羽，父親是神職人員，全家都住在黑教堂。
「早安，檸檬！」小羽熱情地抱住她，「今天吃早餐，我原本想找妳聊天，但副諮理的臉好兇，害我不敢過去！」
確實，賴冰河昨天沒睡好，靈壓比平常還強。
「檸檬一個人在做什麼？」小羽問。
「看《大秦帝國》。」
「欸？又是那個嗎？好厲害，我三分鐘就不行了，妳竟然能一直看。」
小羽從小在黑教堂長大，習慣這裡的團體生活，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長怎樣。她受洗，因為父母都是神職人員，從小聽長輩禱告，不覺得薩拉凱爾的教義哪裡奇怪。小羽就是普通的女孩──和檸檬活在不一樣的世界。
某天在黑教堂閒晃，小羽主動來跟檸檬搭話，也是檸檬第一個年紀相當的朋友。因為沒去過外面的世界，小羽對檸檬充滿好奇，檸檬也喜歡跟她說話。
「小羽，怎麼了嗎？」檸檬問。
「下禮拜，媽媽要帶我去亞茲拉爾山（Mount Azrael）溜冰，檸檬要一起來嗎？」
亞茲拉爾山在黑教堂旁邊，坐車半個小時便能抵達，是薩拉凱爾教的勢力範圍，也是信徒外出郊遊的第一首選。
「可以嗎？」檸檬眨眼。
「嗯！我問過媽媽，也問過弟弟。」小羽俏皮地說：「媽媽說弟弟很期待，我一提到出去玩，弟弟就踢了踢媽媽的肚子，好神奇呢！」
小羽的媽媽懷有身孕，已經八個月。每次提到即將出生的弟弟，小羽都會很興奮，期待成為姊姊的那一天。
「妳爸爸呢？」檸檬問小羽：「他沒有一起嗎？」
小羽搖頭，「爸爸媽媽最近，常常因為弟弟的事吵架，爸爸沒有要去。」
「吵架？」
「嗯，我聽不懂他們在吵什麼，媽媽也沒跟我說。」小羽表示：「反正爸爸要工作，本來就不能來。」
提到父母吵架，小羽看起來不難過。八個月前，小羽的媽媽懷孕，和爸爸去醫院檢查，回來就每天吵架，小羽早就習慣了。
「好呀。」
檸檬答應小羽，跟她說：「我會跟小舅舅說，只要他說可以……！」
話沒說完，突然天搖地動，小羽和檸檬都差點摔跤。她們扶著彼此，建築劇烈搖晃，耳邊傳來可怕的「轟轟」聲。小羽立刻反應過來──
「地震！檸檬，這邊！」
說完，小羽抓住檸檬的手，兩人躲到檸檬房間的桌子下。小羽叫檸檬頭部壓低、雙手緊握桌腳，兩人以雙肘雙膝都跪在地上的姿勢，躲了將近十秒，地震才結束。
「呼，結束了。」小羽問一旁的檸檬：「還好嗎？」
「……沒事，謝謝妳。」
雖然表情冷靜，但這是檸檬第一次遇到地震，受到的驚嚇並不小；相較之下，小羽顯得不慌不忙，第一時間就帶檸檬躲到桌子下，反應很快。
黑教堂位於D區，靠近巴爾幹半島，地震是每個人都經歷過的噩夢。小羽年紀雖小，但薩拉凱爾教重視地震的防災教育，她才能如此冷靜。
「媽媽說，黑教堂很強壯，不用擔心房子垮掉。」小羽抬頭，指著房間的吊燈，「但東西會因為地震掉下來，砸到頭就糟了。」
確實。檸檬心想。不是每個人的反應速度，都跟神與畜一樣快；要是那個吊燈砸下來，一般人肯定會受傷。
「喂！妳沒事吧！？」
地震結束，隔壁房間的賴冰河跑來檸檬這，但一看到小羽，賴冰河「咳！咳！」兩聲，立刻變回嚴肅的模樣，假裝鎮定問：「有沒有受傷？」
小舅舅的偶包真的很重。檸檬在心裡這麼想，回答：「多虧小羽，我沒事。」
「……那就好。」
原本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該不該說。賴冰河又「咳！咳！」兩聲，假裝沒事地離開。
「哇，我第一次看到副諮理那種表情！」
可惜全部破功，賴冰河一開始著急的模樣，全被小羽看到了。
「他長得很兇，其實是好人。」檸檬替小舅舅說話。
「只要我不聽話，媽媽都會嚇我，說要叫副諮理把我抓走。」小羽一臉釋然，笑著說：「以後我不會害怕了。我相信檸檬，副諮理是很好的人！」
既視感好重。檸檬心想。在神與畜，只要她挑食，大家就會恐嚇「尼可拉斯會把妳抓走」──這是事實，尼可拉斯真的會把她抓去揍。
「溜冰的事，我會跟小舅舅說。」
講回出去玩的事，檸檬告訴小羽：「我很期待，謝謝妳，也謝謝小羽的媽媽和弟弟。」
「太好了！」
小羽高興地跳起來。雖然有突發狀況，但在歡快的氣氛中，兩個女孩立下出遊的約定──這一切，都被羅笙用遠視系統看在眼裡。
「真懷念。」
「以前那個地方，也是常常地震。」
他人就在亞茲拉爾山。山頂下著雪，羅笙站在白茫茫的雪中，風吹著他的耳環，和粉紅色的西裝外套，猶如天上翱翔、降落在山頂的鶴，姿態優雅。
「沒有地震，『夏悠』就不會死，『艾莉絲』也不會出現，這一切都不會開始。」
透過遠視系統，羅笙看著檸檬，看她與小羽道別、打開電視、又在看《大秦帝國》。羅笙輕輕笑著，表情很得意。
「如何？」
他轉身，問跪坐在岩石上、手裡抱著琵琶的人。
「這個眷屬很不錯，對吧？」
「……。」
悠揚的旋律。纖纖玉手，戴著彈奏用的指甲；墨綠色的頭髮又直又長，髮簪的材質似乎是玉，造型是透明的、白色的雪蓮。
花如其人。
冰山上，低調綻放，端坐雲端之巔。
「喂。」
見對方沒回應，羅笙開口，問女人：「妳有在聽嗎？」
「……。」
和謝綠改良過的漢服不同，女人的漢服是傳統的款式，很淡很淡的綠色。她一手抱琵琶，一手撥弄琴絃，綠色的眼睛沒有聚焦，嘴角的弧度彷彿被固定住，一直是笑的。
白色的雪，黑色的岩石，綠色的女人彈著琵琶。山頂一片寂寥，風聲呼呼，吹過她的頭髮、她的衣襬。她的樂音柔和、溫婉，將山的孤寂化為旋律。她用音樂與白色的大地對話，山用風的聲音回應。
山與人，人與山，已無區別。他們共奏一曲，一切溶在音樂中，天人合一。
「……唉。」
羅笙嘆氣。四年前，他好不容易克服蜘蛛糖，女人的反應也是這樣。羅笙搞不懂她，只知道她看不見──草綠色的眼睛只是裝飾，她不需要視覺。
「望不見的手，像暖暖的風。」
「飛去了飛去了，心跟著飛去了。」
女人終於開口，但不是說話，而是合著旋律歌唱。
「一朵花的香，順著小溪逆流而上。」
「嘩啦啦啦啦啦流下了山崗，晰瀝瀝瀝瀝瀝來到了世上。」
她的聲音很高，很尖。她笑著唱歌，雪落在她的衣服，新鶯出谷。
「那時我看到一片月光，透過月光看到一個村莊；那路上有一個姑娘，點點頭說她聞到了花香。」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聞到了花香。」
然後，她不斷重複「聞到了花香」。羅笙聳肩，判斷她有在聽、也有看到檸檬，否則不會這樣唱。
「之後再麻煩妳了。」
羅笙走到女人身邊，和她背對背坐著。同時，羅笙用那久違的名字稱呼她：
「笑臉（Cheshire）。」
「……。」
間奏，沒有歌聲，只有音樂。女人用輪指彈奏，琵琶的絃音迴盪在山間。羅笙的頭往後仰，靠在女人的肩上，好像在和母親撒嬌──確實，某種層面上，她確實是母親。
「我什麼時候，才能叫妳『師父』？」
「……。」
女人──第一代水果塔「笑臉」，依舊沒有回答。她開口，彈奏同樣的旋律，唱著不同的歌詞：
「天邊的虹，像軟軟的風；」
「飛去了飛去了，心跟著飛去了。」
笑臉很少說話，平時都像這樣，用歌聲代替言語。
「美麗的願望，印在手心印在了雲上。」
「嘩啦啦啦啦啦下起了雨，點點滴滴滴滴落在了心裡。」
笑臉的眼睛看不見。
一百年前，夏悠在手術台殺死了她。逃亡的白絃基於愧疚、歉意，及阻止夏悠的決心，給她注射改良後的水果塔──蜘蛛糖（Spider Sugar）。
之後，笑臉的眼睛就看不見了。
「那時我看到一束目光，透過目光看到一個希望；希望的路上有一個姑娘，點點頭說她知道了願望。」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知道了願望。」
她是第一隻蜘蛛。
「知道了願望。」
就像真正的蜘蛛，她的視力非常差。
「知道了願望。」
但不打緊。
「知道了願望。」
她能透過蜘蛛腳，感知她的獵物。
「聞到了花香。」
比如，讓尼可拉斯誤以為，被裡奧殺死的葛蕾絲。
比如，在她的寺廟，吃齋唸佛的李博洋。
比如，被她襲擊後，嚇到失憶的李晴煬。
「聞到了花香……」
歌聲結束。笑臉彈著琵琶，撥絃的速度越來越慢，琵琶的聲音越來越小。她用單一音符結束，如水上的蜻蜓、輕輕一點，留下一圈漣漪。
「我們要創造利維坦。」
羅笙閉上眼睛，琵琶的樂聲還在耳邊迴盪。他用遠視系統看著檸檬，笑臉也在看她。
這個女孩，還在看她的電視。自己被賦予什麼未來，羅笙給她蜘蛛糖的真正目的──尼可拉斯不知道，白絃不知道，檸檬本人也不知道。
「親愛的安琪（Angel）。」
羅笙伸手，一片雪花落在掌心。
「妳會，成為我們的沙利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