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 邊境撤退戰II

這天很難得地，醒來的時候並沒有聽到槍炮聲，反而是聽到附近樹上雀鳥的嗚叫，使得明三很快便張開眼睛。
「這樣醒來還真是新鮮。」
以前在葡托勒老家的時候，每天就是從家裡的公寓樓起床，然後在被人稱為水泥森林的城市裡頭，過著忙碌的生活，無暇去留意在狹縫間生存的小動物。
「你們要快點逃喔。」嘀咕這話的明三，調整駕駛艙座椅的角度，跟著按下關上艙門的按鈕：「接下來要打仗了。」
艙門關上的同時，面前三個螢幕同時亮起，顯示出經過視覺傳感器處理過的風景。然後左側的螢幕跳出一個黑色的視窗，一連串的文字飛快地竄過後，出現了顯示機體不同狀態的圖表。
電池：４０％
燃料：５３％
彈藥： １２０／１２０
在這情況下彈藥還補給足夠，這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只要有彈藥的話，還可以撐下去。」
在等待鐵偶的機件運行起來時，明三調整一下控制桿旁邊的旋鈕，打開無線電呼叫：「這裡是玄武三號，其他人醒來了嗎？」
「都醒來了喔，就差你一個喔。」神櫻的聲音還是一樣精神。
「既然人齊了，那就先說說接下來的任務。」智潮在無線電頻道接著說：「現在大概有七成平民已經過橋，跨越國界去到基藍菲爾。留下來殿後的，就只有我們這個小隊和由貝爾馮斯少將，呼號灰狼領袖所帶領的勞拔軍第十三步兵團。
在山地上DOLL和步兵行動比較靈活，所以重型武器就只剩下我們四台DOLL，以及三輛基藍菲爾軍的輕裝甲車。
同樣地，德克高軍的進攻部隊應該都會由步兵和DOLL混合而成，只要適當利用地形，對方的戰車不會起太大的作用。
我們主要的目標，是保護剩下來的人們安全過橋跨越國界，然後跟隨其後撤退到基藍菲爾境內，再往西北走與巴少校會合。
石橋已經設置好大量定時炸藥，當所有人過橋之後便會開始倒數。無論有否在倒數之前過橋，炸藥都會自動引爆藉此斷後。簡單來說我們就是要守住後方的石橋，然後在倒數之前過橋便是完成任務了。
有沒有問題？」
「沒有！」無線電內眾人齊聲回答。
「其餘就照平常的組合行動吧。」智潮補上一句。
「遵命。」
接著，明三慣用的私人無線電頻道，隨即傳來一把熟悉的聲音。
「又要跟你一起搭擋哩。多多指教喔。」
「這是什麼？賣乖嗎？」
「真是對你好一點也不行。」
「妳才不會對人好。」
「你還真是一個彆扭的男人。去死哩！去死！去死！」
這天好像有點格外容易惱怒的神櫻沒再說話，然後在明三右前方的那台獨臂鐵偶，握著那把巨型的狙擊槍慢慢起動，跟上走在最前那台頭部天線像是兩根兔耳的機體。
明三也輕輕地踩下腳踏，溫柔地操縱他的鐵偶跟上那一縱的隊形，走在最後方的裝甲車前面。
「還是不要去死。」相隔幾分鐘之後，那個短距離通訊的頻道又傳來一句話。
「怎麼了？」
「你都死了的話，我就再沒有什麼朋友。」
「原來妳也知道妳沒什麼朋友。」
「朋友用不著那麼多的。」神櫻稍稍停頓再說：「你也知道她怎樣的吧。」
「她最後也有一封信寄到我手上。」
「我都知道。她跟你說了什麼？」
「就是普通的閒話家常。」
「沒有其他嗎？」
「沒有。」
「明三，那你這天不要再損我，這隨時是我們最後的對話喔。」
「這很難，畢竟我是妳的損友。」
「哼。那我這天，一整天都跟你說實話，你受得了麼？」
「妳平常說的都不是實話嗎？」
「不知道是誰以為我是逗他玩的呢？」
「我還是懂得分哪一句是真話，哪一句是玩笑。」
「說不定全部都是真的哩。」
「看吧，妳真的有把握一整天都說實話？」
「嘿嘿。」
明三沒回應神櫻那充滿尷尬的笑聲，專注地盯著駕駛艙內的螢幕，跟著前方的鐵偶，朝著之前來這裡的路，往波諾茨格勒的方向回頭走。
在兩線的柏油路上左右都是常綠樹木，路的左側是通往山峰的上坡，沒有欄桿的右側是平緩的下坡。而缺乏打理的山頭滿佈凌亂的植被和灌木叢，擋去能夠看到山坡底下的視界。基本上明三在面前能看見的，就只有澄明的藍天，以及通往山腳迂迴曲折的柏油路。
這是一個很容易藏身埋伏的地方，山坡上那些比人還要高的灌木叢，很適合掩護步兵架設重機槍或是反裝甲武器。倘若把鐵偶俯臥下來，似乎也能潛匿那些植物後面，等待獵物上門。
「這裡是玄武三號，我想往上坡走一點，看看有沒有哪個地方適合埋伏。」
「三號，這是一號，你去吧。」
「收到，完畢。」
「四號，跟隨。」
握著左手邊的操縱桿輕輕一轉，機體同時以一個孤線向左走出柏油路，踏上由茂密樹林所覆蓋，陡斜的上坡道。
神櫻的機體後一步跟上，與明三一前一後走著，以大幅度的跨步踩上那並不平整的山路。只是失去左臂的機體，再加上槍管格外長的狙擊步槍，使她小心翼翼地控制機體平衡，以防悄有不慎摔倒，步履維艱地緩慢走著。
「等我一下。」
要是換作平常，神櫻肯定會以反諷的語氣說：「你是趕著去哪裡嗎？」之類的話，只是這天她似乎打算遵守承諾，說著沒有逞強的實話。
明三接著把其中一個螢幕，轉到鐵偶身後的視覺傳感器，盯住那台在身後不遠，光看著就覺得隨時會倒下的機器人形。
八輪裝甲車這時駛過身後的柏油路，在樹木組成的透光屏風後揚長而去，消失在彎道另一側。
「要我過來幫忙嗎？」
「不用了，我小心一點就可以。」
神櫻花了更多時間爬上山坡，才跟得上明三的步伐，可是這接下來一大段上坡路，又令她跟明三拉遠距離。看著明三為了等待自己而走走停停，神櫻也覺得這樣繼續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在戰戰兢兢操作鐵偶的同時說道：
「還是你先走一步吧。」
「不，我是你的搭檔，丟下妳自己一個先走不符合規定。」
「你是會顧規定的那種人嗎？」
「我是喔。」
「是的話，你以前就不會跟我一起瘋。」
「妳原來也有自覺以前鬧得很瘋。」
「嘿嘿。」
「妳這樣我很不習慣。」
「你還是喜歡活潑的我吧！」
「無論是活潑的妳還是沉靜的妳我都不喜歡。」
「真是過分。」
「還有，不要用交代遺言那種的口吻跟我說話。」
「才沒有啦！」
「妳就慢慢來吧，我們這天不用趕路，有很多時間，妳慢慢的上來就可以。」
「喔喔，這是挑釁嗎？看來明三小弟想較勁哩。」
「一點也不想。」
「我可是駕駛DOLL的高材生，這種地形難不到我的！唏！」
接著神櫻伸直鐵偶的右臂，利用手上輪廓參差不齊的狙擊步槍，卡在附近其中一棵樹，然後借力一個大躍步，一下子跳到明三的身邊。
這是她的天分。比起高材生這個名詞，明三其實一直心裡暗忖她是個天才，當然這件事她永遠都不會知道。
「妳還真是厲害。」
「這當然。」
雖然明三在駕駛艙內看不到神櫻的面目，不過她現在肯定盤起雙手，抬起鼻子擺出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笑著。
「那我們繼續走吧。」
明三操縱停下來的鐵偶再次邁出腳步，沿著樹與樹之間狹縫，側著機體躡手躡腳的走上那開始比較平坦的山路。
手持機槍和反裝甲武器的步兵，就在他倆走過的山路旁邊埋伏。當鐵偶經過步兵的身後時，那些俯臥在地上的人們，無不抬頭瞄一眼那惹人注目巨大身軀。只是在剎那過後，他們還是專注回前方的風景，透過準星看著預先瞄準的地方。
幾分鐘後，明三和神櫻走得更加深入，去到近著山腰的一處峭壁邊緣。在那個位置可以一覽剛才走過，朝下山方向連貫，呈現蛇形的柏油路。
「就這裡吧。」
明三和神櫻同時操作鐵偶換成俯臥的姿勢，把手上的武器指向柏油路的末端。換作是步兵的武器，就算要攻擊山坡正下方，也恐怕已經超越極限。可是有限射程以公里計算的鐵偶步槍，在這種環境下卻非常合適。
「那邊的是隊長吧。」
把螢幕裡的畫面放大，神櫻勉強看到在遠方的柏油路上，有兩個矇矓的泥黃色人形物體，以及在後一點位置，有一輛現在比指頭還要小的裝甲車。
「對，是他們。」明三回答。
然後在下一刻，那縱隊行走的小隊伍離開柏油路，走進下坡一點的位置，躲在林蔭之中。至於無法深進的輪型裝甲車則停在路邊，單靠附近一棵樹掩護半邊車身，最後只能隱看到那剩下一個小點的影子。
「這裡是玄武三號。隊長，我能看到你的位置。」
「很好，拜託你們兩個掩護。」
「收到。」
接下來的就是等待。雖然這好像有點守株待兔，但是明三他們能夠做的就只有等待敵人自己上門，接近他們設定好的前置防線。等待在石橋前塞成一條細長隊伍的平民車隊，平安離開這個國家。
「不知道時谷先生他們一家現在怎樣呢？」
神櫻忽然的一句話，像是讀懂了自己的內心，嚇得明三心頭一顫，意外自己居然會和她差不多同時想到同一處去。
「他們現在說不定已經過了國界，去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又或者已經在走去基藍菲爾的路上。」明三回答。
「就是跑路成功囉。」
「跑路這個說法……」
「不過只要一路平安的話，我們總有機會再見吧。很想再跟景太踢球哩。」
「喔，時谷先生的兒子。妳這個大孩子怎麼喜歡跟小孩子玩？」
「男孩子就是有活力的比較好，不像你這個繭居族，每天都不想出門上學。」
「我不想上學的原因可是因為妳。」
「你別把責任推卸到我身上喔，前輩。」
「不過老實說的話，我不後悔高中那種生活。」
這是他的真心話吧。
如果要比誰不會說實話，其實大家都是伯仲之間。神櫻知道明三在某程度上比自己還要嘴硬，又是個口不對心的人，雖然在內心深處都知曉他有溫柔的一面，但是這天他居然會講心底話，實在有點特別。
只是在她暗自感嘆的時候，在正中央螢幕標示準星的右上方，有一小個黑點異動，使視線再次停留在路的末端。
「報告。」季耶摩的聲音隨著連接無線電的耳機傳出。「前方五百公尺，半履帶裝甲車。未知數量。」
「確認，至少有三輛接近你的方位。」神櫻把畫面放到最大，看著那一團黑色的物體，分裂成三個小塊，然後一個又一個小點從那三個小塊中散開。
「有步兵下車。」
「先等他們走近一點，有十足把握才攻擊。」智潮說：「要一口氣殲滅他們，利用裝甲車的殘骸把路堵住。」
「收到。」
只是德克高軍可不讓智潮稱心如意。
下車的步兵隊跨過路旁的護欄，走進山坡的範圍，打算走進森林繞過蜿蜒的柏油路，走上較為筆直的路線。
仍然停留在路上的裝甲車，及後配合著步兵的步伐緩慢加速，步步為營的慢慢前進。
「看來他們也預料在這裡一戰。」璧文就在智潮右側不遠，把鐵偶姿勢降低，以樹林為掩體，看著螢幕上迎面而來的黑色士兵群說道。
「那隊長，要不要改變一下策略，先下手為強？」神櫻說。
「慢著。再等一下。」
作為先鋒的半履帶裝甲車隊走進了第一個彎道，然後在山巒後方，眾人視線的盲點上，數輛坦克就從剛才裝甲車進來的路口，駛進這個區域。
「要打，就先打那後面的坦克。」
「好的！」
右手一動操縱桿，放大的畫面瞬即大幅度的轉移。神櫻霎時驚覺那倍增的橫移，馬上停下手臂，僅用手腕的力度輕輕把準星的W字推回後方那埋黑影上。
鐵偶的狙擊槍最大射程是五公里，現在坦克所在的距離可是綽綽有餘，可是炮彈依然需要三至四秒來飛到目的地。
「三至四秒後的位置……」
唸唸有詞的神櫻調整自己呼吸，有規律地把每一口氣都仔細吐息，微調將要射擊的方位，把狙擊槍的槍口放到黑點行進的前方。
「去吧。」
低聲呢喃的她，用食指壓下操縱桿上的扳機，解放鐵偶狙擊槍的撞針，打進炮彈的底火，點燃彈殼內的火藥。彈頭承受爆炸的力量向前推進，在沒有膛線的槍管中加速，在到達極限的同時離開了槍口。
左側的高山擋去吹來的側風，沒有裝藥的鎢芯穿甲彈頭欠缺外界干擾，遵循地心引力，沿著地表的弧度逐漸下降。甩開柏油路的彎角直線飛行，在森林上方的樹頂掠過，彈頭原本只有一小點的影子，逐漸在地面上擴大，最後撞上一塊黑色的斜面。
秒針彷彿在金屬與金屬觸碰的剎那停止，可是物理法則再次撥動時鐘，順從集中在穿甲彈彈頭的力量，在下一秒硬生生掰開坦克車體正面的斜面裝甲。
猶如用熱刀切奶油的穿甲彈輕易地竄進車體，先是撞去駕駛的頭顱，接著抹去炮手的雙腿，然後打進車體後方的引擎。只是那發炮彈並沒有就此停下，那團仍剩下推力的金屬塊，貫穿了結構複雜的機械，從坦克後方飛出打中地面。
入射角度太淺的團塊擊中地面後飛跳起來，再擊中後方另外一輛坦克，破開炮塔與底盤之間的夾縫，點燃打開的彈藥庫。
毗鄰的彈藥隨即殉爆，炸裂出一個碩大的火球，掀起原來牢固繫在底盤的炮塔，在一瞬間把那幾噸重的金屬塊拋到五、六層樓高。
噴出一根柱般的高溫火焰在兩三秒內燃燒殆盡，及後化成一抹濃密的黑煙，然後爆炸的聲音這時才傳到明三的位置。
「命中。」觀測到結果的明三瞳孔放大，看著畫面上的變化繼續說：「妳這是什麼狗屎運，居然一擊雙殺。」
「這是技術，技術。」
拭舔自己的口唇，手執操縱桿的神櫻緊盯著螢幕，尋找新一個目標。只是受到襲擊的德克高軍，從剛才開始採取較為積極的行動，在這個難以防禦的地形上散開。
下車的步兵走進山坡下的森林，原本掩蓋步兵行動的半履帶裝甲在柏油路上加速，想要逃離成為靶場的山路，可是馬上便遇上停在路邊的一輛裝甲車。
「奇美拉，交戰。」瑩蘭的聲音透過無線電傳到耳中。
裝甲車車頂的重機槍閃爍火光，神櫻從螢幕上看著間歇放著的曳光彈，不時指示出打擊的位置。另一方面遭到攻擊的半履帶裝甲車，莫可奈何下在這狹窄的路上停止行進，用裝上盾牌的輕機槍還擊。
然而，雙方的交火的時間並不長，不到一分鐘過後，幾枚反裝甲火箭便從森林裡頭飛出，直擊那三輛半履帶裝甲車。
車體的碎片頓時在空中飛散，爆炸附帶的灰色煙霧很快便把視線阻擋，只是輪型裝甲車的重機槍並沒有停止擊發，依舊打向煙霧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