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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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7-15
誰也沒想到,他們會這麼快又來到靈骨塔。
替方阡裔辦後事的,只有洛熙琀、冉芝言與徐逸珩。
盛葉陞因為受不了刺激,直接陷入昏睡。
在失去意識之前,他講出了他離開家前與方阡裔的對話。
聽完後,沒有人有任何意見。
說方阡裔錯嗎?表達自己的感情沒有錯,方阡裔已經隱忍了這麼久,更何況看到自己喜歡的人耽溺在悲傷裡面理智本來就會消失。深受憂鬱症所苦,承受親如家人的朋友離世,以及喜歡之人的嘲諷和拒絕,他當然會崩潰,可是誰也沒想到方阡裔會選擇自盡。
說盛葉陞的錯嗎?他思慮的沒錯,這個社會接受不了同性之愛,他的出發點是為了他所愛之人,只是用了最激烈的一種方式。
要說他不該這麼殘酷?他才剛經歷朋友逝世,以及發現自己所愛之人也喜歡自己,更擔心對方的前途,他又要怎麼能冷靜下來,用委婉的方式勸退呢?
他那樣子的說法,又何嘗不是傷了自己的心?
因此,兩人沒錯,卻又都錯了。
但現在說什麼也沒用,方阡裔已經死了。
冉芝言一邊掉著眼淚,一邊將方阡裔的骨灰罈放在墨劭熠旁邊的位置。
生不能相聚,至少死後能夠互相慰藉。
徐逸珩搭著冉芝言的肩膀,企圖給她一些安慰。
看著櫃子的門關上,被禮儀師請離後,冉芝言終於忍不住,她抱著其他兩人,崩潰大哭。
洛熙琀見到她這樣,心裡也很難受。
朋友的離開宛如一把刀,狠狠撕扯著心。
和墨劭熠放煙火時許下的願望,如此輕易的被打碎。
學長,我會努力完成你的願望,那你也能不能,完成我的願望?
洛熙琀擦掉落下的眼淚,看著徐逸珩。
徐逸珩的眼眶也泛著淚水,他艱難地開口:「芝言,別哭了,他們會難過的。」
「他們難過,那我們就不難過嗎?為什麼,為什麼他們都要離開?」冉芝言抽泣道。
明明一起去Lan市不過是幾個月前的事情,為什麼那麼快就變了調?
回應他們的,只有靈骨塔外呼呼的風聲。

盛葉陞坐在桌子前面,宛如一尊雕像。
距離方阡裔入塔,已經過了兩個星期。
他也睡了兩星期。
在他昏睡期間,其他的朋友替他收拾混亂不堪的家,雖然收拾乾淨,卻也把屬於方阡裔的痕跡與東西也清走了。
他們怕盛葉陞觸景生情,因此方阡裔重要的東西由冉芝言保管。
此時的房間,儼然是一棟冰冷的單人房。
不會有人瞇起眼笑著喊他,不會有人對他撒嬌要他幫自己吹頭髮。
不會再有人苦口婆心勸他去醫院檢查,也不會有人幫他試聽作好的曲子。
那個和他相伴十幾年的家人、兄弟、朋友、愛人,離開了。
和他依賴的對象一樣毫不留情的走了。
他又能怪誰呢?
是他親自把方阡裔推進深淵,打著為他好,不讓他斷送未來的名義將他送上真正的絕路。
如果時間重來,他一定會花更多時間陪伴他。
如果時間重來,他會乖乖聽對方的話去看醫生,同時他也會督促對方一同去醫院。
如果時間重來,他一定不會拒絕方阡裔的感情,而是會大力地接受。
如果時間重來,他絕對不要管社會的眼光,不要顧慮那麼多,和方阡裔開心的走下去,正視、接受自己的感情。
可惜時間不會重來。
總是等失去才會意識到重要,他以為他已經體悟這個道理。
盛葉陞看著桌上擺著的照片,痛哭失聲。
對不起,阡裔…
他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
「叮咚」門鈴聲打斷了他的悲痛,他抹乾眼淚,站起身打開門。
是冉芝言。
冉芝言的雙眼紅腫,明顯哭得很厲害。
「進來吧。」盛葉陞讓開身體,讓冉芝言進屋。
「怎麼會來?」盛葉陞知道,他的朋友想給他沉澱的時間,因此很有默契的不打擾他。
冉芝言晃了晃手上的袋子「哥,你要我做的詞,我寫好了。」
盛葉陞愣了愣,隨即苦笑道:「芝言,抱歉啊,我想最近我應該…」
「這首歌是寫給阡裔哥的吧?」
盛葉陞一愣,沒有回答。
冉芝言從袋子拿出一疊寫著字的紙,愀然一笑:「曲子的長度是阡裔哥的生日,曲風也是他喜歡的,不是嗎?」
盛葉陞沉默。
「哥」冉芝言握住他的手,輕聲的說:「雖然…雖然阡裔哥不在了,但我還是想要做完這首歌,說不定…他能聽見啊…」
聽到這裡,盛葉陞倏然又想哭了。
冉芝言咬咬唇,忍住眼淚,道:「哥,我們做完它,好不好?」
盛葉陞看著冉芝言,點點頭。
他打開電腦和設備,接過冉芝言遞來的歌詞。
他深呼吸一口氣,打開音檔。
他要做完這首曲子,給方阡裔聽。
幾小時後,盛葉陞按下了存檔,然而在命名的時候,他卻頓住了。
「哥…」冉芝言聽聲的喊,她看著盛葉陞,問:「你…想好要取什麼名字嗎?」
盛葉陞沉默了片刻,他望向貼在牆壁上的畫作,那是方阡裔兩年前的畫作,名字叫做「Heaven」。
「The Dream Of Heaven」
天堂的夢,他們的幸福只有在夢中才會實現。
他和方阡裔的天堂只會在夢裡出現。
冉芝言沒有說什麼,她替盛葉陞打好名字存檔。
「哥…如果你有空,去看看阡裔哥吧。」冉芝言輕聲得到:「或許,他在等你來看他呢。」
盛葉陞深吸一口氣,他點點頭,表示了解。
冉芝言從袋子裡掏出一封信,遞給盛葉陞。
盛葉陞呆了呆,他看向冉芝言問:「這是什麼?」
「這是阡裔哥在劭熠哥過世後托我保管的。你打開來看看吧。」
冉芝言說著,她將帶來的東西收拾好,道:「葉陞哥,阡裔哥他真的很喜歡你。」
明明你也很喜歡他,為什麼要那麼殘忍的抹滅你們的感情。
直到她離開盛葉陞的住處,她仍然沒有問出口。
盛葉陞愣愣地看著手中的信封,過了很久很久。
隨後,他顫抖著打開信封。
裡面是一張向內對折的圖畫紙。
他小心翼翼的打開,攤開的A4圖畫紙上,右下角用鮮紅的顏料寫著
「LOVE-8 MY LOVE」
這是方阡裔生前最後的系列作品。
LOVE系列,為什麼沒有第8張?
問題有了答案。
因為第8張的內容是盛葉陞。
圖畫紙上是他的畫像。
他精緻的側顏被描繪的栩栩如生,周身散發的清冷氣質彷彿透過紙張傳來。
如此精緻,如此的巧妙。
這是方阡裔的畫,也是Abbott的畫。
方阡裔死後,洛熙琀用了變聲和方阡裔的合作公司取消合約並在Abbott發表畫作的網站與畫廊發出聲明,表示Abbott即將退隱。也幸好公司從未見過Abbott,更沒有聽過Abbott的聲音。
Abbott的宣布,震驚了美術界與社會,有很多媒體想要挖掘消息,卻仍一無所知。
被人如此關注,是方阡裔的夢想。
只是,是以另一種身份達成。
盛葉陞將畫貼在胸口上彎下身,再度潰不成堤。
他終於能體會那一天方阡裔絕望的感受。
這幅畫是方阡裔給他的禮物,同時也是嚴厲的懲罰。
他將畫對折,接著撕成兩半。
他不配擁有這幅畫。
盛葉陞望著相框上的照片,過了很久之後,他離開住處前往火車站,連夜搭車抵達Lan市。
物是人非,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盛葉陞插著口袋,徒步走至了上次的露營區。
露營區與海邊有著乘客,由於靠近夏季,遊客比他們上次來的時候還多。
他們的快樂對比盛葉陞的痛苦與落寞。
不過這是他自找的,怨不得誰。
不知不覺,盛葉陞來到他們拍照的地點。
不知是湊巧還是命運,此時的冰店沒有任何客人。
盛葉陞猶豫片刻,最後推門而入,店內依舊放著他製作的歌。
「咦,你不是上次那個孩子嗎?」老闆娘認出他,漾著親切的微笑,盛葉陞走上前:「您好。」
「好久不見了,你的朋友們沒有一起來啊?」
盛葉陞微微僵了僵,道:「沒有,他們…有些事情。」
老闆娘點了點頭,表示了解。
「你想點些東西嗎?」
盛葉陞頓了頓,他看著玲瑯滿目的菜單,最終道:「我想點香草冰淇淋。」
「嗯?我記得你討厭香草口味呢,怎麼這次想點?」
盛葉陞勾了勾嘴角:「偶爾也想換換新口味。」
「也是,那你等一下喔。」
「好的。」
在等待的過程中,盛葉陞不經意的瞥到店內牆上的東西。
那是一幅畫,重點是跟他家掛的畫是一樣的。
「阿姨也喜歡Abbott的畫嗎?」鬼使神差的,盛葉陞脫口問出。
老闆娘聞言,笑了道:「也不算喜歡,只是這畫家的畫,有著故事性。」
「故事性?」盛葉陞偏了偏頭,他記得方阡裔在畫這幅畫的時候,好像也說過有什麼故事在裡面。
是什麼呢?想不起來。
「嗯,雖然叫做Heaven,但是給人的感覺一點也不天堂。」老闆娘看了看那幅畫,輕笑:「與其叫天堂,倒不如說是地獄。這幅畫沒有任何一絲希望,是墜到谷底的絕望,看不到一絲光芒。」
盛葉陞呆了呆,他沒想過方阡裔的畫作,竟如此讓人感受。
「阿姨,那您覺得什麼才叫做天堂?」
老闆娘頓了頓,她把香草冰淇淋遞給盛葉陞,笑說:「你們上次六個人在一起,就是天堂啊。」
盛葉陞一愣,他看著老闆娘,腦筋打結,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你跟那個捉弄你的孩子在一起,就是天堂啊。」老闆娘自顧自地說著:「只要快樂就是天堂,你和他在一起,不是特別快樂嗎?」
盛葉陞的腦海一片空白。
是,他很快樂,跟他在一起的時候。
「那個孩子很喜歡你,而你也很喜歡他對吧?」老闆娘擦拭著器具,沖著盛葉陞笑:「年輕人啊,要把握住這真摯的感情啊,有些東西時間一久,就會變了。」
盛葉陞說不出話來,老闆娘的話宛如錘子敲在他的心上,使他醒悟,但再也來不及了。
他忘了自己怎麼離開店面,只記得他握著冰淇淋,一口也沒吃,就這樣呆望著大海直到冰淇淋融化。
愛情就像冰淇淋,隨時都會融化,剩餘的只有刺骨的劇痛。
天堂嗎…他勾起嘲弄的嘴角,他現在這個樣子,真的會有天堂嗎?
他的天堂在那人身上。
而他親手毀了自己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