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

方阡裔坐在床邊，久久不開口。
坐躺在病床上的盛葉陞也是靜靜地看著他，不發一語。
方阡裔緊緊抓著自己的雙手，顯示他的焦慮不安。
「阡裔」良久，病房裡終於劃破了寂寞，盛葉陞輕聲地開口，方阡裔抬起頭看向他。
「哥，對不起…那天我不是故意和你吵架的…」
「你不用道歉」盛葉陞朝他露出一抹淡笑，他抬起手輕輕揉亂方阡裔的頭髮：「我知道你擔心我，可是相同的我也不想要你傷心，所以我選擇隱瞞。對不起，我太自以為是了，我以為我的隱瞞對你說是最好的解決方式，沒有顧慮你的心情。」
「哥」方阡裔抓住盛葉陞的手，輕聲的說：「我擔心你，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我不想要讓你難過，可是我也不想要被瞞在鼓裡，我想要知道你的身體到底怎麼了，就這樣而已。」
盛葉陞看著那雙清澈卻又憂鬱的眼眸，不自覺地輕觸他的眼睫和眼瞼，動作輕到如同對待一個易碎品。
「阡裔，我沒事，我真的沒事，雖然嗜睡症加重，但那也沒事的，我有新的藥我能夠控制的，這次會這樣也是嗜睡症所引起，所以你別擔心。」
縱使清楚方阡裔要什麼，縱使墨劭熠和他說了那些話。盛葉陞仍選擇隱瞞和逃避，他不希望方阡裔為他擔心，他捨不得方阡裔為他擔心。
他知道自己對方阡裔是什麼樣的感情，可是他的理智告訴他，這是不對的，不為接受的。
想要活在這個社會上，必須屈服，必須取捨。
所以他選擇，選擇割捨自己的感情，用親情來包裝。
「哥」方阡裔直勾勾地看著盛葉陞，問：「你喜歡我嗎？」
盛葉陞愣了愣，半刻揚起笑容：「喜歡，我最喜歡你了。」
這句喜歡，在兩人的耳裡有著不同的感情。
盛葉陞用喜歡來隱藏自己的感情，而方阡裔則用喜歡來撫慰自己的痛苦。
然而在不清不楚的狀況下，痛苦只會加深，不會被隱藏至消失。
從來都不會。
方阡裔瞇起眼笑了，這就足夠，他一再地告訴自己，縱使不是愛情，他也是盛葉陞最喜歡的家人。
他湊上前去，緊緊的擁住盛葉陞。
盛葉陞身體微微一僵，卻沒有推開他，反而回擁住他。
方阡裔揚起滿足的微笑，他多麼想讓時間停留在這一刻，永遠也不要改動。

洛熙琀趴在桌上，翻閱著冉言的小說。
這還是她在知道冉言的真實身份後，第一次看她的作品。
她怎麼也無法想像，這是一個18歲的女孩寫出的東西。
如此黑暗，又痛苦難耐。
洛熙琀嘆了口氣，看著牆壁上的日曆。
「叮鈴鈴」洛熙琀的手機響了，她抓過一看，是墨劭熠。
洛熙琀接起電話「喂？學長，有什麼事嗎？」
「沒有什麼事不能找妳聊聊嗎？」彼端，墨劭熠語帶笑意的說著。
洛熙琀連忙道：「沒有沒有，只是很意外學長會打電話過來。」
「我打電話來，妳會開心嗎？」
洛熙琀一愣，沒有回答。
墨劭熠似乎也沒有執著這個回答，開啟了下一個話題：「熙琀，妳最近還好嗎？」
「還好，就是被關在房間裡，有些無聊。」面對墨劭熠的轉移話題，洛熙琀鬆了一口氣。
不是因為她厭惡或是覺得噁心，是她的心裡出現了一股悸動和慌張，那種慌張莫名帶著點酸澀與甜蜜，還有一點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感覺。
「學長你們呢？葉陞他還好嗎？」
根據徐逸珩的轉述，盛葉陞因前庭神經炎而導致眩暈症。
上天到底是多麼討厭他們，要讓他們受到那麼多的痛苦？
「葉陞他沒事了，現在在家休息。」墨劭熠仍是充滿笑意的回答，讓洛熙琀有種他很開心的感覺。
是為了什麼開心呢？
因為打電話給她嗎？
「熙琀，如果可以的話妳想不想出去玩？」
「啊？出去？我現在在禁足呢，怎麼出去？」
「熙琀，妳如果相信我，就在忍耐一下下吧，我保證妳一定能出來的。」
「是嗎？」洛熙琀輕笑，心裡的鬱悶因為墨劭熠的承諾一掃而空「那我相信學長，一定能夠帶我出來。」
「熙琀」墨劭熠喊道。
「怎麼了？」
「妳能…叫一次，我的名字嗎？」
聽到這個請求，洛熙琀一楞。
墨劭熠的聲音變得有些遙遠，變得陌生。
「拜託妳了，算是給我帶妳出去的一股動力吧。」
洛熙琀下意識吞了口唾液，她的心在鼓譟，手心不自覺的冒出冷汗。
她在緊張什麼？
不就叫個名字而已。
可是，為何要叫？
「劭…熠？」
那兩個字隨著洛熙琀不確定的口氣，重重敲進兩人的心。
墨劭熠聽得有些失神。
你喜歡上洛熙琀了嗎？
或者，你愛上她了？
盛葉陞的話在他的腦袋中浮現。
或許是真的吧。
墨劭熠勾起笑容，她對著手機的另一端道：「謝謝妳，熙琀，妳放心，我一定帶妳出去。」
語畢，他便快速掛斷電話，有一點落荒而逃的意味。
而洛熙琀則愣愣地聽著手機裡嘟嘟嘟的聲音，她似乎還能聽到心臟在劇烈的跳動。
她剛剛，說了墨劭熠的名字。
有一種美好的感覺。
洛熙琀想，大概她要戀愛了吧。

「叮鈴鈴」手機鈴聲響起，洛熙琀瞥了眼，是徐逸珩。
「喂？」洛熙琀接起，輕聲的道。
「熙琀，猜猜我在哪裡？」徐逸珩開朗的聲音有些亢奮，令洛熙琀有點擔心。
自從她知道身邊的這群朋友患上心理疾病，她花了一個晚上研究。
躁鬱症的症狀，不自覺地亢奮。
「逸珩，你還好嗎？」洛熙琀小心的問著。
「我很好啦！熙琀，妳好久沒有來學校了，通識課只有我一個人報告超尷尬的欸！」徐逸珩的聲音仍然很亢奮，但洛熙琀聽得出來徐逸珩的精神狀況算是穩定的。
「對不起啊，逸珩。」她有些歉意的說。
「沒事啦！言歸正傳，妳猜猜我在哪裡？」徐逸珩再度拉回原先的問題，洛熙琀皺了皺眉，她偏頭想了想，最終投降。
「不知道。」
「打開窗戶看看吧！」徐逸珩語帶笑意，洛熙琀更加疑惑，她走至窗前將之打開，下意識往下一看。
穿著黑色帽T加上黑色運動長褲的徐逸珩仰起頭站在她家樓下，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正對著她揮了揮，臉上帶著的是能迷死一票女性的燦爛笑容。
洛熙琀朝著他揮了揮手，臉上漾起久違的笑：「逸珩！」
徐逸珩的聲音從洛熙琀的耳邊傳來：「熙琀，妳等一下喔，我把妳帶出來！」
面對徐逸珩過於興奮的語氣與驚人的言論，洛熙琀愣了愣，接著失笑道：「你要怎麼把我帶出來啊？」
「看我的吧，妳等著！」說完，徐逸珩逕自掛掉電話，沒過多久她家的門鈴響了。
洛熙琀聽著鈴姨和徐逸珩的對話，音量很小她聽不清楚內容，洛熙琀不免的擔心，鈴姨守著洛刈的命令，徐逸珩真能帶她出去嗎？
幾分鐘後，洛熙琀的房門被打開。
鈴姨掛著心花怒放的笑容，道：「小姐，妳朋友在等妳，趕快下去吧！」
洛熙琀驚訝地眨眨眼，她怎麼也想不到徐逸珩是怎樣說服鈴姨。
不過驚訝歸驚訝，洛熙琀還是匆匆抓著手機下樓。
一出門便看到徐逸珩帶著勝利的笑容看向她。
「你怎麼說服鈴姨的啊？」洛熙琀好奇的問，徐逸珩神秘的瞇起眼道：「妳忘了嗎？劭熠哥說過他會把妳帶出來啊！」
洛熙琀一楞，想起那天的事情，感覺臉頰有點燙，心裡也有些雀躍和開心。
她強壓那些心情，轉了下一個話題：「那你要帶我去哪裡？」
徐逸珩笑開了顏，他道：「跟我走吧！他們都在等我們呢！」
洛熙琀沒有問徐逸珩要帶她去哪裡，她是如此信任他，信任他們。
徐逸珩抓著洛熙琀的手腕，在大街上奔跑。
這是洛熙琀從未有過的體驗，往常外出她不是搭車就是開車，還沒有在街上走路。
徐逸珩知道洛熙琀此刻沒有偽裝，所以迅速將她帶到一條暗巷，自己衝去附近的一家服飾店，再度出現在洛熙琀面前時，手上拿著眼鏡、口罩和帽子。
洛熙琀看著他氣喘吁吁的模樣，不禁笑道：「逸珩你也太急了吧？」
「沒辦法嘛，如果妳被人發現就不好了，妳父親一定會把妳抓回去，這樣就不能帶妳出去了！」
說著，徐逸珩一邊將東西掛在她臉上。
倏然，一輛休旅車兀自的停在暗巷前「熙琀姐姐！」
冉芝言開心的朝著她揮手，副駕駛也搖下車窗，盛葉陞精緻的側顏映在洛熙琀的眼中。
洛熙琀呆了呆，她看向徐逸珩，問：「我們到底要去哪裡啊？」
「Lan市！」
「Lan市…」洛熙琀呆住，她眨眨眼道：「我…我沒帶衣服唉！」
「沒關係啦！我們已經幫妳準備好了！」
五天，就準備好一切。
徐逸珩牽起她的手：「走吧。」
洛熙琀猶豫了一會，最終跟上前。
「等等」盛葉陞開了車門，並喊了一聲，登時所有人都看向他。
「熙琀，妳坐副駕，我不想坐那麼前面。」
他握了一下拳，往駕駛後的位子坐。
洛熙琀偏了偏頭，打開副駕駛的車門。
「嗨，熙琀。」坐在駕駛座的墨劭熠朝著她露出溫柔的微笑，洛熙琀見到那張笑臉恍了恍神，幾秒後她才拉回理智，展出笑容。
不是那種有禮的笑容，而是發自內心的微笑。
「我說過了，我一定會帶你出來，只要妳信我。」墨劭熠柔聲地說著，他輕輕地替洛熙琀的長髮勾在耳後，讓洛熙琀有些羞赧：「謝謝學長。」
墨劭熠見到她的反應，沒有再多說什麼，他只輕輕的提醒一句「繫好安全帶」後，就啟動了車子。
一路上，相較於其他人的歡鬧，盛葉陞顯得十分安靜。
他抱著胸，看著窗外如幻燈片般飛逝而過的景色。
坐在一旁的方阡裔側著頭看著盛葉陞，他似乎陷入莫名的天人交戰，最終開口：「哥」
盛葉陞回過頭，冷漠的眼睛注入了一點點的溫柔。
「怎麼了？」
「為什麼你要和熙琀姐換位置？」他以為盛葉陞會想和墨劭熠坐在一起。
盛葉陞沉默了一會，道：「我不會暈車。」
意思是洛熙琀會暈車。
意思是盛葉陞並不是改變心意想要和方阡裔坐在一起才換。
明明早有心理準備，卻還是有一些失落。
方阡裔抿了抿嘴，壓下心底的難受。
車子繼續往Lan市的路上行駛，天空的顏色逐漸染成了墨藍色。
洛熙琀因為暈車，所以在上山路之前便自覺的入睡。
第一次在禁足間偷跑出來，甚至在沒什麼準備下就到外縣市遊玩，這樣的刺激讓洛熙琀身心都深感疲憊。
尤其她到現在還不知道為什麼鈴姨會放走她？
她真該佩服徐逸珩的交際手腕啊和墨劭熠的策劃能力啊…
伴隨著這些念頭，洛熙琀的意識漸漸的沉睡下去。
墨劭熠注意到洛熙琀睡著了，他下意識往後座一看，見到其餘四人中三人已經進入夢鄉，毫無防備的睡顏讓墨劭熠不禁莞爾。
他看著依舊盯著車窗外的盛葉陞，輕聲道：「葉陞，你也休息一下吧，還有四個小時才會到Lan市。」
盛葉陞沒有移回視線，只是淡淡的說：「總要有人醒著。」
墨劭熠沒有再回話，他回過身繼續開車。
彎彎繞繞的山路在逐漸天暗下顯得有些危險，但墨劭熠仍是一派氣定神閒，他的面色沉穩，彷彿眼前不是蜿蜒的山路，而是平坦的大道。
「你要出手嗎？她身上帶著手機。」倏然，盛葉陞的聲音自身後飄了過來。
墨劭熠頓了頓，沒有回答。
「那天我問你的問題，你沒有回答，可是我知道了答案。」
「所以，我再問你一次，你要出手嗎？」
墨劭熠仍然沉默。
「S.K予你的任務，是接近元首的女兒，拿到元首和下任元首的資料，好讓S.K擊殺。」盛葉陞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但墨劭熠知道，盛葉陞在不滿。
「你是不滿我對熙琀的目的，還是不滿我沒有出手？」
「…哥，我很自私。」盛葉陞將身體往前傾，他盯著墨劭熠的後腦，喃喃說：「你的任務目標是洛刈和洛熙然，和熙琀沒有太大關係。所以…就算會傷到熙琀的心，我仍是私心不想你因為無法完成任務而受到處罰。你和她對於我來說都是不可取代的重要，但如果你不完成任務，你會有怎樣的下場你自己清楚。我…不希望那些事情發生。」
他很矛盾，一直都是。
打從他接受洛熙琀的那刻起，他每天都在猶豫和痛苦中拉扯。
唯一知道墨劭熠的任務的他，是這場戰役的旁觀者，也是犧牲者。
墨劭熠扯出苦笑：「對不起…我把你拖進痛苦的深淵…因為我的關係，讓任務變得複雜和為難。」
如果洛熙琀不和他們待在一起，他們便不會出現眼前的處境。
「所以，哥，你該如何選擇？」
墨劭熠往旁瞥了眼，洛熙琀沉睡的面容如此的美好，他不可能也不願破壞這美好的樣子。
他伸出手輕輕將外套蓋在洛熙琀身上，替她順了順長髮，凝視著她的臉好一會，開口：「我不會傷害她，也不會讓他們有機會為難我，為難你們。」
S.K開出的任務，如果他沒有竊取資料，那麼S.K就會攻擊S大，到時裡面的師生，以及他最重要的親人都會陷入危險之中。
他不會讓這件事發生的，絕對不會。
看著墨劭熠閃過決心的眼，盛葉陞的內心有著莫名的惶恐，他伸出手緊緊握住墨劭熠的右臂。
墨劭熠回首看著他，露出溫柔的笑：「放心，我會保護好你們的，我可是你們的哥哥，我會做好應盡的責任。」
盛葉陞仍然沒有放手，他緊緊盯著墨劭熠，道：「哥，我相信你，但比起保護我們，保護其他人，我更想要的是你要保護你自己。」
他了解墨劭熠，誠如墨劭熠了解他一樣
墨劭熠的決心，讓他十分不安。
莫名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