慟.動
本章節 4727 字
更新於: 2022-07-15
「芝言,芝言?」
呼喚聲拉回冉芝言的神智,她眨了眨眼,看向坐在小桌旁的洛熙琀。
洛熙琀擔憂得看著她:「妳沒事吧?」
冉芝言微笑道:「我沒事,只是剛剛在想事情。」
洛熙琀蹙起眉,她看著冉芝言,冉芝言雖然在笑著,但她的臉上卻多了黯淡與勉強。
「妳真的沒事嗎?妳的臉色很…」
話還沒說完,洛熙琀就被一道男聲打斷:「對不起,熙琀,讓妳久等了。」
洛熙琀回首,徐逸珩穿著黑色外套推門進入,她搖了搖頭:「沒關係。」
徐逸珩朝著洛熙琀點點頭,接著看向坐在床上的冉芝言,正要說什麼時,冉芝言快一步站起身,看著他們兩個微笑道:「哥,熙琀姐姐,我出去一趟。」
徐逸珩沒有馬上回答,他仔細端詳冉芝言好一會,最終吐出:「路上小心。」
冉芝言沒有回答,逕自離開。
洛熙琀有些尷尬,她知道這兩個人此時都不太對勁,但她也只能默不作聲。
徐逸珩把外套脫了下來,露出裡面白色的長袖上衣,他從包包裡掏出筆記本和筆電,坐到了洛熙琀的對面。
他仍然閃避洛熙琀的眼神,但至少不再那麼侷促不安。
如今的天氣還沒有冷到要穿長袖,可是洛熙琀注意到冉芝言和徐逸珩總是穿著長袖衣物。
徐逸珩穿長褲,冉芝言則是短裙加長襪,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風。
是因為他們身上的傷疤嗎?
注意到洛熙琀的眼神,徐逸珩笑了笑,隨意的捲起袖子,長袖下是新舊疊加的可怕傷疤,深淺不一的割痕和一條一條的紅痕十分怵目驚心。
「這不完全是被虐待留下的傷,我有躁鬱症,有時候總會忍不住傷害自己。」徐逸珩解釋道,他放下袖子輕聲的說:「不管怎樣,我們活下來了,那就足夠,我也不奢求什麼。」
語畢,他不再多談,只是攤開筆記本,手轉著筆,問:「熙琀,我們來個交叉訪談吧,我想先問問妳,妳的未來想要什麼?」
洛熙琀呆了呆,半晌她才低聲的說:「我…我的未來,大概就那樣吧!」
成為副首,一輩子待在那擁有至高無上權力的地方,最後被人民推崇。
「那不是妳的未來。」徐逸珩看向她,好看的眼睛像一柄鋒利的長劍刺進她的心裡。
「那是元首女兒的未來,不是洛熙琀的未來。」
洛熙琀聞言,苦澀地說:「元首的女兒和我本來就是同一個人啊。」
「那妳覺得,Summer和徐逸珩是同一個人嗎?」
洛熙琀看向他,不假思索的點點頭。
徐逸珩仍然直視著她,片刻,他露出一抹無可奈何的笑容:「不,不是。」
「為什麼?」
徐逸珩輕笑了聲,裡面帶點輕蔑:「為什麼?妳不自己想一想嗎?未來的副元首如果只會問為什麼,那國家就要完蛋了。」
洛熙琀呆了呆,她不敢相信地看著他。見她這樣,徐逸珩低下頭小聲的說:「對不起,我現在在輕躁階段。」
躁鬱症的症狀有很多,其中一個是輕躁,對日常生活會有影響,不過不太嚴重,甚至有助於藝術創作。
但不好的是,大多數的躁期會情緒亢奮,會控制不了自己的言行舉止,在大庭廣眾下諷刺他人。
「沒關係。」洛熙琀搖搖頭。
徐逸珩深呼吸一口氣,將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他再次看向洛熙琀,道:「熙琀,Summer想要的未來是在攝影大賞上拿下金獎,徐逸珩想要的是一個天堂。Summer要的很簡單,可是徐逸珩要的很困難,因為沒有人知道天堂是什麼。這樣妳還認為,徐逸珩和Summer是同個人嗎?」
洛熙琀道:「可是只是不同身分而已,那還是你啊,不管是攝影師,還是大學生。」
徐逸珩笑著搖頭:「熙琀,妳太天真了。不管是我,還是芝言,或是阡裔和葉陞,我們都是用另一個身份活在這個世界上。會有人說,Summer花了多少時間去拍攝照片,在拍攝路上會經歷多少辛苦,可是沒有人會在意徐逸珩因為躁鬱症而多次跑醫院;大家都會說冉言出的小說有多壓抑多深沉,可是沒有人會知道,冉言的小說內容都是冉芝言親眼見證到的事情。又或者假如Summer被發現身份,而他哪天出了車禍過世,大眾一定會熱烈討論,可如今若換成徐逸珩,可能就是一筆帶過。熙琀,活在世界上的是Summer,活在大眾眼裡的是那個攝影師,不是徐逸珩,不是S大的學生。熙琀,我們總說人命無價,每條生命是對等的,可是事實上並非如此。對於我,這兩個身分的價值一目瞭然。」
洛熙琀沒有回答,她從這個同齡的同學上,看見了現實與無奈。
「熙琀,我們都是一樣,可是妳和我們又不太一樣。元首的女兒和洛熙琀,並不是同一個人,妳沒有必要把她們攪在一起,妳是有權利能夠選擇的。
現在我要問的是,『洛熙琀』想要的未來是什麼?」
徐逸珩看向她,眼裡是前所未有的銳利。
冉芝言漫無目的的遊走在街道上,她看著穿過自己的人們,腦袋沒有什麼想法。
不知為何,她突然想起六年前的事情,是因為她今天朝著洛熙琀所展露的笑容,和六年前一模一樣嗎?
剛剛徐逸珩回來的瞬間,一股不想見到他的念頭竄上冉芝言的心裡,冉芝言明白這是為什麼。
上天很殘忍,即使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導致她對宋曉榕的臉失憶,可是她忘不了宋曉榕對她所作的事,忘不了她用鞭子打她,忘不了她用電鋸削進自己的身體,更忘不了她曾經逼迫她和徐逸珩做那件事。
那件事像是烙印一般,即使粉身碎骨也都會印得清清楚楚。
越想忘,就記得越清楚。
當時15歲的她,曾自私的想過,她和徐逸珩的感情不是一般人能夠比擬的。
他的個性是那種傷了自己也要保全別人,可是當這件事扯到她時,徐逸珩會不會做出改變?
她在賭,幼稚的賭。
可是當看到宋曉榕即將割破江羽馨的氣管,徐逸珩欲開口的舉動,冉芝言就知道她輸了。
輸的一塌糊塗。
這場賭注到頭來都不可能會贏。
她不該拿這個當賭注的。
冉芝言知道徐逸珩其實也很難受,可是她就沒辦法不去想,沒辦法阻止自己的失望和絕望。
她在當年睡前跟徐逸珩說的那番話,也是說給自己聽。
三年的時間,她知道徐逸珩為了她付出很多,這或多或少彌補了她那幼稚的失望。
只是,今天再度回想那段被她刻意壓抑的記憶,她一時之間實在不想面對徐逸珩。
她怕自己會對徐逸珩產生不必要且無聊的怨懟。
她把徐逸珩視為自己最重要的家人,而她也私心希望對方也是如此。
只是這個希望常常破滅。
「啊,對不起!」倏然,一股力道猛地撞上她的後背,冉芝言踉蹌了一下隨即穩住身體。
她正想回頭,卻猛然想起這個場景,似乎似曾相識在。
六年前,她初次遇見宋曉榕,不也是這個情境嗎?
她回過頭,撞到她的人是一個女子,有著清秀淡雅的容顏,略施薄粉,穿著白色洋裝,十分優雅。
因為忘記宋曉榕的樣子,她將這兩個人重疊在了一起。
「沒關係。」冉芝言朝著女子搖了搖頭,女子尷尬地朝著她露出歉意的笑容,然後轉頭似是在等誰。
冉芝言瞥見地上有一張薄薄的身分證,她沒有帶錢包,這不是她的身分證。
冉芝言蹲下身,身分證上的大頭照是那名女子的,她拾起打算還給對方。
可就在她看清了大頭照旁的名字的剎那,她感覺身上所有溫度在瞬間抽離,彷彿掉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她的世界正在天搖地動,震驚與空白粉碎了她的思緒。
身份證上的三個字,寫著蕭、寅、琪
她在逃出後關注那件事後續的發展,終於得知宋曉榕口中的蕭寅琪和辛宇轍是何方神聖,又跟宋曉榕有什麼關係。
而現在,蕭寅琪就這樣大啦啦的出現在她面前。
正在她想把身份證還給對方然後快點走人時,「寅琪!」一道男聲打斷冉芝言欲開口的舉動,一名高大的男子拎著一袋東西匆匆跑來,親暱的攬著蕭寅琪的肩膀:「抱歉,讓妳久等了。」
蕭寅琪將頭靠在男子的肩膀上:「宇轍,你好慢。」雖是抱怨,可是蕭寅琪的臉上是溢滿出來的甜蜜。
而那甜蜜,螫疼了冉芝言的眼。
眼前的兩人眼中只有彼此,理應是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可這種幸福卻是讓別人痛苦的毒藥。
因為他們,冉芝言差點死去。
因為他們,她的人生幾乎全毀。
但是現在,當事人卻在受害者的面前你儂我儂,彷彿是在冉芝言的傷口上再劃上一刀。
如果不是因為他們,冉芝言不必受到那些折磨。
所以蕭寅琪和辛宇轍,應該要付出代價不是嗎?
剎那間,一股恨意就像藤蔓一樣纏上冉芝言的身體,她握緊雙拳,腦袋的理智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想殺了眼前的人。
她好想殺死蕭寅琪,讓她體會自己的痛苦,讓辛宇轍體會失去愛人的痛苦,讓他們承受本來該承受的痛苦!
憑什麼?他們可以開開心心的談戀愛,而她卻要那麼痛苦地活著?
明明那是他們惹出來的事端。
這不公平啊。
冉芝言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周身散發著強烈的怨恨,也沒有發現自己的表情多麼的陰沉壓抑,倒是蕭寅琪先注意到了她的不對勁。
「同學?同學?妳還好嗎?」蕭寅琪的聲音拉回冉芝言的神智,冉芝言搖了搖頭,雙手遞出了身份證。
「啊,謝謝妳。」蕭寅琪接下,身邊的辛宇轍拍了拍她的頭,一臉寵溺的笑說:「妳呀,都幾歲了,還這麼會掉東西,要是哪天我不在,妳可怎麼辦呢?」
「才不會!你少虧我了!」蕭寅琪用力的打了辛宇轍的手臂,可是臉上是羞赧與幸福的交雜。
冉芝言覺得,她再不走,她有可能控制不了自己。
她轉過身,欲踏出腳步。
「啊,能問問妳叫什麼名字嗎?」
熟悉的問話,熟悉的感覺,卻是不同的人,也是不同的心境。
冉芝言回過頭,看著蕭寅琪,勉強的扯出微笑:「我叫冉芝言。」
「芝言,真是一個好聽的名字,謝謝妳啊!希望我們有緣能夠再見面囉!」
冉芝言沒有回答,她只是點了點頭,不再看向他們,逕自往前跑去。
辛宇轍沒有像蕭寅琪那樣向冉芝言搭話,他只是若有所思的盯著她的背影。
「宇轍?怎麼了嗎?」注意到辛宇轍的神情,蕭寅琪問道。
辛宇轍問:「妳不覺得這個孩子有些面熟嗎?」
還有她的名字。
辛宇轍怎麼也沒想到,他們遇到的女孩會是那件事的倖存者。
冉芝言一直跑,跑到雙腿失去了知覺,跑到自己的體力耗盡後,她才虛脫似的癱坐在公園的長椅上。
她愣愣的望著遠方,急促的呼吸著,看著夕陽從林立的建築物透出橘紅色的光芒。
如此渺小,卻又不容忽視。
冉芝言的腦袋很亂,她理不清思緒,腦海有很多畫面想跳出來卻被擋住,煩得讓她幾乎崩潰。
「芝言?」熟悉的聲音從她的背後傳來,冉芝言轉頭,方阡裔拎著一包塑膠袋站在她不遠處。
冉芝言看著方阡裔,沒有出聲。
方阡裔走到她身邊坐下,擔心地看著滿臉絕望和難受的女孩。
「芝言,妳怎麼了?怎麼坐在這裡?」
冉芝言沒有回答,她只是看著方阡裔,良久,她開口:「阡裔哥,你有沒有過,恨到想要把他們殺掉的感覺?」
冉芝言的聲音很輕、很弱,彷彿是飄蕩在空中的一縷煙氣,伸手去抓就會消散的無影無蹤。
可是她的話,讓方阡裔嚇了一跳。
他皺起眉,搭住冉芝言的肩膀,急切的說:「芝言,妳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冉芝言沒有回答,她只是勾出一抹很苦澀的笑容,搖了搖頭。
可是在搖頭的瞬間,她的眼淚滑了下來。
這是方阡裔認識她的這兩年來,第一次看到她哭。
方阡裔愣了一下,隨即輕輕地嘆了口氣,他伸出手將冉芝言的頭靠在自己的肩上。
冉芝言側過臉,雙手抱住方阡裔的脖子,讓眼淚默默的流淌到方阡裔的衣服上。
就像六年前,她也曾抱著徐逸珩大哭過。
經過兩個小時的奮戰後,徐逸珩和洛熙琀終於按下PPT的存檔鍵,然後呼了口氣。
「好累…」洛熙琀舒展了一下四肢,喃喃的抱怨。
徐逸珩笑著看向她:「沒想到通識課的報告這麼累吧?不過熙琀,我覺得妳累是因為這是第一次妳自己認真去思考妳的夢想和未來吧?」
洛熙琀愣了愣,隨即輕笑:「我想是吧,以前我總是聽從別人的指示,從來沒有自己想過。」
「其實熙琀妳也不是那麼排斥政治,而且很有想法,只是麻木矇蔽了妳的心,妳自己想過後,或許對它有不一樣的感覺。」徐逸珩闔上筆電,站起身走到衣櫃前打開櫃門,從裡面掏出一張票券。
「下星期日,妳有空嗎?」
洛熙琀想了想,她的腦袋自動屏除行事曆上記著的那件事,非常叛逆的點頭。
這是她的小任性,在經過討論後,她想為自己再勇敢一次。
徐逸珩將票券遞到她手裡:「有興趣嗎?我們一起去吧。」
洛熙琀仔細的看著票券,這是Click舞團的演出票。
Click是Yun市最有名的現代舞團,也可以說是全國最出名的舞團,每次舞展的票券總在開賣的幾分鐘後就銷售一空。
洛熙琀一直想去看,卻總是搶不到票。
「你怎麼會有這個?」洛熙琀有些驚喜的問,徐逸珩偏了偏頭,道:「妳不知道嗎?劭熠哥是Click的首席舞者。」
那瞬間,洛熙琀的心裡只有一個想法,
她身邊的這些人,真的都是臥虎藏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