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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5166 字
更新於: 2022-07-13
從滕維旬的診所出來後,賴希蕎不知不覺又來到那座她視為狩獵場的商圈。
她在一家速食店前停了下來,煩躁的敲著腦袋。
「妳很煩欸!為什麼阻止我殺滕維旬?」她抱怨著,語氣裡淨是滿滿的不悅。
旁人看來,賴希蕎就像在自言自語,但其實賴希蕎是在和體內的另一個意識對嗆。
「妳為什麼還不放棄?容湛羲根本不想看到妳,他怕妳!妳還不清楚嗎?為什麼還不肯乖乖沉睡?妳到底在堅持什麼?」賴希蕎氣憤地嚷著,她更用力地敲打自己的頭,似是想把另一股意識敲散。
「妳根本就是偽善,才把晚上的時間讓給我!妳那麼懦弱,憑什麼有白天的活動能力?憑什麼活在世人眼中的是孟昱蕎?每次其他人總說什麼妳跳級很厲害真的是很煩欸!妳說說,我現在殺了多少人?我才厲害好不好?孟昱蕎!要不是我妳早就瘋了!妳還不乖乖感謝我!我也想要在白天殺人好嗎!」
賴希蕎用力的踱了跺腳,生氣地大喊。
她這個舉動在旁人眼裡簡直是瘋子,嘴裡還吐出一些驚人的話。
再三考量後,有一名男大生決定上前關心一下這個看起來有點怪怪的少女。
「小姐?妳還好嗎?」大學生問著。
聽到有人說話,賴希蕎停下了說話,她抬起頭看著大學生,一雙漆黑的眼眸宛如流沙般將人的神智吞噬。
大學生愣了愣,在霎那竟然像被懾去了魂魄腦袋一片空白。
然後,一股劇痛自大學生的身體炸了開來。
大學生一楞,他下意識低下頭,看見自己的腹部不知何時被插進一把手術刀。
他抬起頭,對上少女的眼睛。
賴希蕎朝他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然後手一勾,宛如攬抱的姿勢扣住大學生的後頸,讓手術刀完全插進柔軟的身體裡。
「你…」大學生的嘴角滑下血絲。
在失去意識之前,他聽見少女唱歌般地說著:「我很好啊,謝謝你哦」
然後他就什麼都沒聽見了。
沒聽見四周人發出驚恐的尖叫聲,沒聽見那急促的腳步聲,也沒聽見那因為死神到來而感到害怕的哭泣聲。
藏匿在黑暗與罪惡的面容終於拿下偽裝的面具,真正的顯現在世人眼中。
引爆,開始。
時間:下午3:49分。
打完電話後,滕維旬沒有時間包紮自己的傷口,他抓著手機和美工刀---後來又決定抓根甩棍預備---就往診所外衝。
他身上的血痕加上手上的武器,讓路上的行人下意識閃避。
因此他非常順利的奔出自己的街區。
他不太確定賴希蕎會去哪裡,但按照賴希蕎與孟昱蕎的思路與想法,他還是選擇了那座失蹤很多人的商圈。
畢竟人總是下意識選擇自己熟悉的地方。
即使是像賴希蕎這樣瘋癲的人,也是如此。
果不其然,他才剛衝進商圈的範圍所在,朝他迎面而來的是大批驚慌失措的人群。
滕維旬在洶湧的人潮裡左竄右鑽,同時也傳了封訊息給容湛羲。
不過他相信容湛羲一定也會想到這裡,只是這裡離周蔚琦所在的醫院實在太遠,所以滕維旬還是想要盡快先找到賴希蕎。
好不容易他從茫茫人海中找到那抹纖細的身影。
雪白的衣襬宛如大片雪花,在上頭沾染著豔紅的墨汁,於空中甩動著,頗有種淒美的感覺。
若是忽略她腳邊躺著的人影。
有的還在苟延殘喘,有的已經成為冰冷的屍體。
鮮血籠罩了這座商圈,始作俑者竟是一名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女孩。
然而這樣的騷動,卻沒有看見任何一輛警車。
人會因為害怕而忘卻最簡單的解決方式,也因為惰性而忽略最細末的事情,這兩點就是如今造成這副修羅場的主要原因。
賴希蕎抓著一個女子的衣領,將對方壓在地上,歡快且興奮的將手術刀用力且不斷地刺進女子的腹部。
尚未逃走的人,沒有一個敢上前拉開她,就這麼任由一條性命逝去。
還真的有點可悲耶。
滕維旬撥開人,甩開長棍往賴希蕎的後背打過去。
賴希蕎似乎感到危機,她回過身,扯著那已經氣絕的身體擋在自己的面前。
四周傳來了驚呼聲。
搞得好像在看甚麼精彩格鬥一樣。
滕維旬狂暴的朝著周圍的人吼:「叫什麼叫!是不會打電話叫救護車和報警嗎!你們是全都死了是不是!」
他真的快氣死了。
「你怎麼又來了啊?我不是說先放過你嗎?」賴希蕎偏了偏頭,非常不解地問。
滕維旬沒有回答她,只是大聲地吼:「孟昱蕎!妳給我醒來!」
說著,他手上的甩棍使勁地往賴希蕎的肩膀敲過去。
他沒有想要至眼前的女孩於死地,他只是想要將孟昱蕎的意識喚醒。
賴希蕎俐落的翻起身,輕盈的閃過攻擊,反手將浸滿血的手術刀往滕維旬刺下。
滕維旬抬起美工刀咬住手術刀,長腳一掃,想將賴希蕎絆倒。
卻還是被賴希蕎閃過。
「孟昱蕎!我叫妳醒來!」滕維旬再次咆哮。
賴希蕎聞言,有趣的笑了起來:「你想要叫她嗎?要她來面對我殺的人嗎?你這麼殘忍啊?況且,她早就陷入沉睡,你又要怎麼叫她?」
「孟昱蕎!我知道容湛羲那傢伙真的很混帳,我也很想揍他,但是如果妳還想見到他,妳就給我醒來!」
聽到這句話,賴希蕎的臉色瞬間一變,原先帶著笑容的眼神轉為肅殺以及恨意。
「你還想用容湛羲來騙她?你當她傻了嗎?容湛羲根本就不想見她。他只會逃跑,只會給孟昱蕎更多傷害和打擊」
賴希蕎輕聲地說著,語調卻是冰冷的讓人恐懼。
她手中的攻擊更加狠戾與快速,逼得滕維旬沒辦法開口對孟昱蕎喊話。
「哪,你們也太自私了吧?為了要平息這一連串的殺戮,就要讓孟昱蕎出來再次受傷嗎?」
賴希蕎的聲音越大,她的速度也越快,滕維旬剛剛擋住手術刀從左邊襲來的戳刺,下一秒又要躲過從右邊刺來的刀尖。
那把手術刀是有隱分身之術是吧?
滕維旬頗為吃力的抵擋,繼續大喊:「孟昱蕎!我打給容湛羲了!我已經幫妳臭罵他一頓,他會過來,我保證他絕對不會再逃跑。妳想見他,就給我醒來,給我壓住這個瘋子!」
「你閉嘴!我好不容易才奪得主導權!你給我閉嘴!」賴希蕎尖聲的大吼,她扯住滕維旬的肩膀,用力一折。
滕維旬痛的悶哼,但他知道,賴希蕎此時陷入極度恐懼,恐懼孟昱蕎再次甦醒,恐懼孟昱蕎對容湛羲的依戀,他必定得把握這個機會。
滕維旬沒有立即掙脫,他用力一踹,讓賴希蕎痛得縮了縮身體,左手一揚,往她身上畫上美工刀。
美工刀割出了血痕,這使得賴希蕎更加慌亂。
「啊啊啊啊---!」賴希蕎尖銳的大叫,手術刀亂無章法的朝著滕維旬胡亂揮砍。
滕維旬粗暴的扣住賴希蕎的手腕,猛的揮擊甩棍。
棍身生生的打在賴希蕎的腹部上。
賴希蕎痛得發不出聲音,更沒有辦法反擊。
滕維旬抓住賴希蕎的長髮,將她撞在牆壁上。
「孟昱蕎!妳醒一醒!算我拜託妳了!妳醒一醒!」
「她不會醒!你不要再叫她了!閉嘴!」賴希蕎急促地大喊,髮絲凌亂的半遮著她瘋狂的眼睛,顯得更加可怕。
「妳才閉嘴!我在跟她說話不是跟妳說話!」滕維旬厲聲的反嗆,更加用力地按住賴希蕎。
「孟昱蕎!妳和容湛羲從小認識,妳應該清楚那傢伙的個性,他只是膽小,絕對不是厭棄妳,再給他一次機會好嗎?」
「蔚琦跟我說,妳答應她要陪她走出陰影,陪她重啟鋼琴的路,妳忘了嗎?孟昱蕎!妳是心理醫生!哪有把病患丟著不理的醫生!妳不是最討厭容湛羲丟下妳嗎?妳這樣,和他有甚麼區別!」
「閉嘴!你給我閉嘴!」賴希蕎淒厲的尖叫著,幾乎要戳穿滕維旬的耳膜,但他看到,賴希蕎的眼角滑下了一顆淚珠。
滕維旬一愣,手上下意識鬆開力道。
趁著這一瞬間,賴希蕎使勁一踹,將滕維旬踢離自己。
她的力道很小,僅僅只踹出讓自己掙脫的空間。
滕維旬注意到這點,他伸手扣住賴希蕎的頸子,死命不讓她逃脫。
「孟昱蕎,拜託妳,醒來好嗎?」
賴希蕎沒有回答,只是提起左腳用力往滕維旬的腳尖踩下去,然後猛的甩開滕維旬的牽制,發瘋似的衝上還在旁邊圍觀的臭民眾。
見到賴希蕎衝了過來,人們紛紛發出尖叫的匆忙閃開。
而賴希蕎沒有去追趕那些人,只是拿著手術刀猛地往前衝。
滕維旬忍著痛想上前追趕,卻發現賴希蕎已經停下了。
而她手中的手術刀刺進了一個人的身體。
那個人,是容湛羲。
滕維旬愣住了,站在容湛羲面前的少女也愣住了。
容湛羲的臉色慘白,儘管如此,他卻緊緊握著鋒利的刀尖,不讓刀子被抽開。
他似乎感覺不到疼痛,只是直直地盯著眼前的人,沒有絲毫的閃躲與恐懼,平靜如水。
「昱蕎,對不起。」
少女睜大眼睛,那句話宛若鐘聲清脆而響亮的敲進她的心中,也敲醒了那沉眠在最深處的意識。
剎那,晶瑩宛如珍珠的眼淚自少女的眼眶滑落。
她顫抖著身體,一雙眼從瘋狂轉為呆愣,然後湧出悲傷。
「湛…湛羲?」孟昱蕎的聲音宛如風中的殘燭,一吹即滅。
「對,是我」容湛羲仍是握著刀子,很平靜地說著。
「為…為什麼…」孟昱蕎的眼淚一顆顆的往下掉,她茫然地搖著頭,抓著刀子的手指緩緩的鬆開。
容湛羲見狀,也跟著鬆開指尖,任由手術刀插在他的身上。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孟昱蕎伸出不斷發抖的手,似是想要觸碰容湛羲身上的刀子,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容湛羲伸出手,輕輕捧住女孩的臉龐,無比認真的看著她。
如同滕維旬看著他一樣。
深刻、銳利,卻又溫和。
而他比滕維旬還多了一樣東西,柔情。
然後他笑了。
那抹笑容綻放在蒼白的面容上,顯得脆弱淒美。
「因為妳是孟昱蕎,而我是容湛羲,僅此而已。」
「昱蕎,對不起,我知道道歉是很沒用的東西,因為我彌補不了妳的傷痛。我是一個廢物,我給予妳希望,卻又奪走妳的信念。」
容湛羲輕聲地說著,他的嘴角滑下了一絲血絲,宛如是一道警訊,他整個人踉蹌了一下,接著跌落在地。
「湛羲!」孟昱蕎見狀,也跟著跪坐下去。
而滕維旬衝上前去,扶住容湛羲,厲聲的喊:「容湛羲!你給我撐著!」
他將救護車馬上就要來這句話吞回肚子裡。
因為他知道,容湛羲也知道,孟昱蕎更知道,容湛羲撐不了救護車來。
那一刀,狠狠地戳進容湛羲脆弱的內臟。
縱使心知肚明,他們卻十分有默契地忽略這件事。
滕維旬只希望,救護車趕快到來。
縱使沒有用。
容湛羲緊緊握著孟昱蕎的手,兩人手上的鮮血混雜在一起,卻沒有人在意。
「不論是蔚琦還是妳,都將我視為珍視之人,可是我卻如此糟蹋妳們的心,所有的錯誤終歸於我,我不該出現在妳們的世界裡,對不起,我真的對不起妳。如果…如果我的生命能夠喚醒妳,那也算是盡我最後一點的彌補…」
「不是…不是這樣…」孟昱蕎搖了搖頭,成串的眼淚沿著她的面頰滑落:「你不是廢物…你是我一直活下去的堅持,我想要見到你,所以我才放任賴希蕎去承擔我的痛苦,我才放任她胡作非為…明明是我滿身罪孽,為什麼是你來償還?」
容湛羲再度笑了,他抹去孟昱蕎的眼淚,很輕很輕的說:「因為我對妳承諾過…我會帶著妳逃跑…」
孟昱蕎愣愣地看著他,不發一語。
「我沒有做到這件事…所以…我給自己下了另一道承諾…無論如何…我都要保護妳…不論代價是甚麼…」
「可是…我還是做不到…原諒我,昱蕎…我很自私…我寧願妳承受賴希蕎應受到的懲罰…我也不願意妳被她吞噬…」
「看來…我真的是一個很差勁的人呢…是吧…」
聽到這句話,孟昱蕎宛如繃緊的弦再被劃上一刀,倏然斷裂。
她更加用力地搖頭,眼淚也更加潰堤,她緊緊地環住容湛羲,崩潰地大吼:「不是!你不是!你不是!是我,是我太過脆弱,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殺害我的父母,是我想要見你所以才讓那些人死去,應該要受到懲罰的本該是我,為什麼要由你來代替!?」
容湛羲舉起手,輕輕地搭在孟昱蕎的背上,氣若游絲的說:「因為…我愛妳啊…」
孟昱蕎一楞,她看著容湛羲,喃喃的說:「你…說什麼?」
「我…愛妳啊…從以前….從我在雨天承諾妳要帶著妳逃走的那天起,我就…」
就怎樣?
滕維旬沒聽清,孟昱蕎也不知道。
因為容湛羲沒有繼續說下去。
而他也無法再說出任何一句話。
時間彷彿停止了。
孟昱蕎呆愣愣地看著靠在滕維旬臂彎中的容湛羲,眼淚似乎也凝滯在她的臉龐上。
很久很久很久,孟昱蕎突然笑了出來,她看著滕維旬,慘然地笑著說:「他用愛我這句話來當遺言,不覺得很過分嗎?」
滕維旬低下頭,看著那張陷入沉眠的臉,不發一語。
「滕維旬,你說他真的很混帳,我也這麼認為呢。」孟昱蕎繼續笑著,那雙眼睛裡的眼淚似乎已經乾涸,再也無法流淌出感情。
「是他丟下我,無論生離還是死別,也是他對我許下承諾,更說愛我…」
「可是…相較於他,我才是真正的混帳吧。」
「明明…我也愛他啊…但我卻殺死最愛的人…」孟昱蕎嘆息的道。
她伸出手,輕輕撫上容湛羲逐漸冰冷的臉頰,很慢很慢的吻上他的嘴唇。
於此同時,刺耳熟悉的警笛聲由遠而近地傳來。
孟昱蕎起身,抓住那把手術刀,猛的抽了出來。
她看著滕維旬,勾出一抹如釋重負地微笑。
「他死了,我也沒什麼好留戀的,可是,我也不想再讓賴希蕎出來殺更多的人,這是我唯一能夠回報他的事情。」
聞言,滕維旬的心中感到一陣不安,正想開口阻止。
但他還是慢了一步。
孟昱蕎將那把沾滿無數人鮮血的手術刀用力插進自己的心臟。
「孟昱蕎!」滕維旬想要伸手抓住孟昱蕎的肩膀,卻堪堪擦過了指尖。
孟昱蕎任由自己的身體宛如破布般往後倒去。
在即將閉上眼睛,她悄無聲息地念了一句話。
滕維旬呆住了。
直到醫護人員將地上或許死透或許快死的身體搬離,
直到警察拉起封鎖線與請人做筆錄,
直到有人將他扶出現場。
他始終都回不了神。
『幫我跟蔚琦說,對不起,我陪不了她了。』
這是孟昱蕎在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滴、滴。
滕維旬看著灰色的地板濺出了小小的圓點。
他茫然地抬起頭,厚重的烏雲濃稠的彷彿隨時都能倒塌下來。
這場雨,會清洗所有的罪孽和鮮血,會安葬那些怨念的靈魂,也會接納那些早已腐敗的心。
即使再多的罪惡,終究也會歸於死寂。
也許死去,是對他們最好的救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