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牧者之騎士與小山城之國的公主(5)(全文完)

「早上好！騎士閣下！」

「喔，早上好，辛苦了。」

在與經過的衛兵打過招呼後，男子一邊伸著懶腰，一邊看向城牆外的廣大草原。

自從與瑪莎見面、並且親眼確認對方安全無恙後，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在與布魯斯邊境侯見面並將帕彌爾王國覆滅、薩坎納斯帝國的入侵給詳細說明後，布魯斯侯爵當時立即透過信鴿與信使將這些情報送到包括康加帝國皇帝在內的各國首領，這件事情震撼了各國，同時也引起了對薩坎納斯帝國的群起激憤。

根據後來被皇帝指派、率領著萬人大軍南下來到布魯斯邊境侯領地的羅德里哥伯爵所說，大陸各國都對於薩坎納斯入侵帕彌爾王國的事情感到震怒，並且也對於竟然有那麼多國家暗自收取薩坎納斯帝國好處、給予幫助感到震驚。

因此，沒有參與進這次薩坎納斯帝國侵略行為的國家們紛紛聯合起來，除了對那些幫助敵人的背叛者們實施無差別封鎖，也開始動員軍隊對這些國家進行威嚇，要求對方正式給出解釋以及針對帕彌爾王國的補償。

而那些被男子殺死的薩坎納斯特遣隊也在腐爛前被布魯斯侯爵的手下給回收，並透過冰魔法來保存，據說這幾具身上穿著薩坎納斯帝國裝備的屍體將會被羅德里哥所率領的大軍裝飾在特製的木車上，於軍隊最前端一路推進到薩坎納斯帝國的領土。

『若是他們不給個說法或是補償，我就用這些冰起來的屍體當成攻門錘去敲響對方皇宮的大門！』

當時羅德里哥是這麼說的，雖然對方臉上帶著玩笑般的笑意，但是男子清楚對方是絕對幹得出這種事情的。

對了，還記得那兩位原本已經被認為被殺害、瑪莎的兩個兄長嗎？他們的國家顯然並沒有接受薩坎納斯帝國的好處，而如今兩位兄長所就職的兩國政府、英格蘭特帝國與法蘭西斯爾王國，也正式宣布進行軍事合作，並派出聯合艦隊對薩坎納斯帝國的所有港口進行無差別封鎖。

而負責率領聯合艦隊的，正是瑪莎的兩位兄長，這些訊息是從來自兩國代表前來對瑪莎慰問的使者所得知的。

如今，薩坎納斯似乎已經成了甕中之鱉，在一整個大陸的憤怒之下，相信他們很快就會公開道歉與賠償了吧？

至於男子呢？身上的傷雖然還沒有完全好，但是基本上活動已經不成問題，而且多虧了羅德里哥到訪時一同帶來的矮人工匠，男子那一路上被用於各種用途的左腳支撐架總算得到完善的整修，雖然當時男子還是為了頻繁「故障」的問題而跟矮人工匠吵起架來。

……該交代的事情似乎也就僅此而已，而在經過了一個月的時間休養後，男子此時看著城牆外一如既往風平浪靜的青色草原，臉上帶著些許複雜的表情。

真難以想像，幾個月以前自己才剛從一個被消滅的國家出發，花了兩個多月的時間一路從深山老林裡來到這片一馬平川的平原，而如今只不過才經過了一個月的休養，感覺前幾個月所發生的事情、那一趟意外的旅程的種種就已經彷彿是好幾年前的事情。

如今，瑪莎的安全已經得到保障，雖然最終還是不清楚堂堂一個大國，薩坎納斯帝國對一個位處深山中的拓荒者國家那麼執著，但是，那些事情並不是男子的負責範圍，關於薩坎納斯此次行動的目的以及背後的原因將會由已經抵達男方各大港口的多國聯軍去負責問出來。

也就是說，男子此刻的任務、或者說使命已經結束了。

……那麼，接下來呢？

當初滿腦子只想著要來到這裡確認瑪莎的安危，現在事情已經辦完了，男子卻發現自己竟然感到有些空虛、無所適從。他並非是對這趟旅程中的各種驚心動魄的過程感到留念，就只是單純的……不知道接下來該做甚麼。

只是，即使男子對於接下來的行動感到茫然，但是至少有一件事情是確定的。

「……」男子此時低下頭看著自己那已經差不多恢復的身體，以及左腳上被矮人工匠仔細維修打磨過、如今宛如全新般的左腳支架，不禁喃喃說道：

「是時候該走了嗎……」

「想要走去哪？」這時，後方傳來了熟悉的聲音，男子轉過身去，只見瑪莎此刻在丈夫喬治的陪同下也來到了城牆上。很顯然，剛剛男子的自言自語被瑪莎聽到了，但是男子並沒有打算敷衍過去，而是帶著開玩笑般的笑容、但是語氣卻相當認真的說道：

「還能去哪？當然是『回家』了。」

「牧者騎士閣下，我和父親以及妻子的立場仍然沒有任何改變，我們依然真的很希望你就在這裡定居下來的。這裡的草原氣候雖然對鋼毛羊來說或許有些太過炎熱，但是這裡的植被豐富，絕對可以讓你的羊群存活、壯大。而且……」

「我知道，你和你父親很熱情的邀請我留下的事情我當然沒忘記。」男子此時打斷了喬治的發言，並說道：「但是，我個人覺得……平原的天氣對我來說果然還是有些太熱了一點。」

說著，男子轉頭看向在遠處地平線上、那壟罩在雲霧之中隱約可見的佛格朗山脈，並說道：

「我想，或許還是山上比較適合我。你知道的，一個四面環山、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四季永遠吹著如同寒冬的冷風、永日節來臨卻又熱得要死的地方……一個我曾經在湖邊立下誓言的地方。」

說到這裡，男子又轉頭回來看著瑪莎夫妻，並笑著說道：

「所以，謝謝你們的好意，但是……我現在還真的有點想家了。」

「……那裡已經什麼都不剩了喔？」瑪莎此時開口說道：「就算你回到那裡，也改變不了那裡早已面目全非的事實，雖然很難過……但是那裡已經什麼都沒有剩下了，你為什麼還要回去呢？」

面對瑪莎的問題，男子抓了抓頭稍微思考了一下，接著才說道：

「……或許正如你所說，那裡除了廢墟與墳墓以外什麼都不剩了，但是，就算事過境遷，那裡仍然是我住了幾十年、住了大半輩子的地方。那裡也是我認識你、改變我人生的地方，所以，無論那裡曾經存在什麼、如今又剩下什麼，對我來說，那裡……是唯一一個被我視為『家』的地方。」

聽到男子如此的回答，瑪莎臉上露出了淺淺的笑容，而喬治還想要說些什麼、卻被瑪莎伸手輕輕拉住手給制止。瑪莎此時對男子說道：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你什麼時候講話也那麼浪漫又有文學氣息了？」

「開玩笑，我之前講話好像沒水準都是為了配合你好嗎？」男子笑著回應道，而瑪莎聽完後則是立即上前跟男子打鬧了起來，喬治則是在一旁面帶微笑地默默看著眼前兩人的互動。

雖然大家的心情與反應似乎都很平常，但是，在場三人都知道，此刻的互動已經是最後一次了。男子即將再次啟程，回到他心中所謂的「家」，回到那個曾經佇立著一座小山城之國、如今只剩下一片廢墟的地方。

回到那個男子與女孩第一次相遇、成為朋友、彼此互相立下誓言的地方。

「真可惜呢。」

在將行李與物資都整理好、並將其好好綁在王八蛋的身上後，男子俐落的翻身跨上王八蛋，同時對瑪莎說道：

「我原本以為我要離開的時候，至少可以再看一次你的哭臉呢？」

「少、少囉嗦！誰會為了這種事情哭啊！？」瑪莎聽到男子的調侃後，立即面紅耳赤、害羞地說道：「之前會哭那麼慘純粹只是因為看你傷的很重、覺得你要死掉了所以才哭的！現在你人好好的我幹嘛哭啊！？要滾就快滾！你離不離開對我一點影響都沒有！」

「瑪莎……」喬治一臉無奈的看著自己妻子傲嬌發怒的模樣，而男子見到對方如此的反應後，笑著說道：

「嗯──？真的是這樣嗎？說謊可不好喔？下一次見面可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你確定完全沒有感到難過嗎～？」

「你這臭大叔……信不信我現在馬上把你從王八蛋身上拉下來痛扁一頓啊！？」

「瑪、瑪莎，冷靜一點……」

「別攔我！喬治！那個混帳只不過是救了我一命就囂張起來了……」說著，瑪莎激動的言行逐漸緩和下來，最終，瑪莎只是默默的低著頭，不再說任何一句話。看著對方的模樣，男子也知道對方此刻的心情，只見他不再調侃對方，而是相當認真的對瑪莎說道：

「……話說回來，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

聽到這句話，瑪莎緩緩抬起頭來看向男子，從瑪莎臉上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此刻的她正強忍著悲傷的情緒，並繼續擺出無所謂的表情說道：

「怎樣？又想要調侃我嗎？」

「那樣也很有趣沒錯，但是很可惜並不是呢。」男子笑著說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來，我一直都沒有跟你說過我的名字。」

「……欸？」聽到這裡，瑪莎臉上露出了些微驚訝的表情，再經過一小段時間的思索後，瑪莎這才一臉認真的回應道：「你的名字不就叫『大叔』嗎？姓大名叔……」

「誰會叫那種名字啊！？你果然只有身體成長了腦子還是十二歲的白痴小鬼是吧！？」

「哈啊──！？你現在是想要打架嗎！？」

「好了、好了，你們兩邊都冷靜一點……」

在喬治充當中間人後，原本差一點又要吵起來的兩人這才又停止了爭執，而男子則是無奈地嘆了口氣後，對瑪莎說道：

「說實話，我原本真的沒有想過自己會想要主動把自己的名字給說出來，原本我是打算讓自己的名字與自己的過去就這麼徹底的埋沒下去……只是，既然我已經將我過去一直隱藏在內心最深處的事情說出口了，我若是沒有把名字告訴你，反而有點怪怪的。」

說著，男子此刻反而感覺有些彆扭與害羞，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些不自在。男子此時看著瑪莎，並問道：

「那……你有興趣知道嗎？」

「……」看著男子那份真誠的表情，瑪莎默默的點了點頭，而在得到對方的回應後，男子深呼吸了幾下來讓自己鎮定下來，接著才開口說道：

「那個……該死，太久沒有用這個名字，突然要說反而怪彆扭的……我的名字叫＿＿，來自諾瓦第村的＿＿。」

終於，在男子支支吾吾的發言中，那已經被男子埋沒在心中數十年之久、長久以來都沒有再使用過的名字，透過男子的嘴再次公諸於世。而瑪莎聽到男子的名字後，似乎感到有些吃驚的愣了一下，而在一旁的喬治則是默默的看著自己的妻子，等待對方的回應。

現場陷入了一片相當尷尬的沉默之中，在經過不知道多久、對男子彷彿過去好幾個小時的寂靜後，瑪莎臉上露出了笑容，接著說道：

「原來如此，那就是你的名字嗎？」

「……是啊。」看著瑪莎的笑容，男子緊張的心情也鬆懈下來，並說道：「這樣子以後你就可以不用繼續叫我大叔了。」

「……不。」瑪莎稍微猶豫過後，接著說道：「我想我還是繼續叫你『大叔』吧，果然還是叫你大叔比較習慣！」

「……是嗎？」聽到瑪莎如此回應，男子臉上也露出了笑容，並對瑪莎說道：「虧我還特地告訴你我的名字，現在不就顯得我好像傻瓜一樣……只不過，你說的對，我也比較習慣你叫我大叔，你這個臭小鬼。」

兩人說完後，紛紛笑了起來，此情此景，彷彿時光又倒流回到十幾年前、瑪莎還是個小女孩，而男子也只是個普通的牧羊大叔的時候。

「……那麼，該說的也都說了。」此時，男子對瑪莎說道：「也是時候出發了，我希望至少在今天日落之前可以踏上佛格朗山脈的山路上。」

「是嗎？」聽到男子的話，瑪莎沒有露出任何不捨與悲傷的神情，而是相當有精神的笑著說道：「那就再見啦！大叔！」

看著瑪莎的笑容，男子笑了笑，也回應道：

「再見了，臭小……不，再見了，公主殿下。」

說完，就像是在表達自己的決意一樣，男子回頭便拍了一下王八蛋的身體，接著在王八蛋不甘願的鼻息聲中，騎著惡鬼山羊的男子帶領著他的羊群以及鋼牙獵犬，朝著平原的盡頭、佛格朗山脈的方向飛奔了過去。

男子與他的羊群再一次的踏上旅途，只不過，這次並沒有任何人需要拯救，也沒有任何壞蛋需要被打敗。這次的旅途正如男子所說，只不過是回家的歸途罷了。

回到那被他稱之為家、如今只剩山林環繞、與世隔絕，且絕不會再次無端捲進戰火之中的小木屋的山坡。

牧者之騎士的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的傳奇旅程就這樣落下了帷幕，沒有感動人心的對話，更沒有凱旋而歸的華麗場面，有的，就只是一件「狗屁爛事」結束後的釋放感。

雖然對男子來說他的旅程已經結束，如今只是踏上回家的歸途，但是，關於牧者之騎士的傳聞與種種事蹟，將會繼續在這片大陸上流傳開來。或許，未來的某一天，男子又會因為這些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流傳開來的各種事蹟與各種傳說而踏上另一個旅途，但……

……那又會是另一個故事了。

《牧者之騎士》‧全文完










「……牧者之騎士……嗎？」

在某座森林之中，有一大片清澈且透明如鏡的湖泊，這個湖泊與其所在的森林位處低海拔處，基本上只比平原地勢還要高一點而已。但是，與其所處的地勢截然相反，這片湖泊無論春夏秋冬、無論永日還是無日，始終都處於冰封的狀態，這與周遭生機盎然且氣溫溫暖的低海拔森林氛圍格格不入。

應該說，是異常的突兀才對。

而在那片冰封之湖的中央，有一棵樹根深埋於冰層之下、高度勘比高海拔神木的巨大樹木，那棵樹又與其周遭冰封的湖泊不同，是整個湖面唯一一個沒有結冰、而且還生機盎然、滿頭綠葉的植物。

也就是在那棵樹的樹蔭之下，有一名身上穿著白色薄紗長袍的人影正坐在那裡，若是仔細觀察，還可以發現那個人的雙腳沒入湖面，與湖水一同被凍結在一起。而那人似乎對於自己雙腳被完全困住這件事情似乎毫不在意，只是一副悠然自得的默默坐在冰湖中央的樹蔭下。

而就在剛剛，這名神秘的人影剛送走了一位稀奇的過客，那名過客是個年輕的男人，並自稱為某位貴族老爺的御用吟遊詩人，雖然與對方的交流及對話相當短暫，但是那名年輕人還是將一個有趣的故事告訴了坐在樹下的那人。

那是一個聽上去相當神奇且令人難以置信的故事，年輕人自稱這是他的親身經歷。內容是有關於一個想要抓住飛龍當寵物卻失敗的貴族，被飛龍給困在峽谷中的年輕人，以及一個面對飛龍仍毫不畏懼的上前、與飛龍對戰並在最終獲得飛龍認可的牧羊人。

而那名年輕人說，那名牧羊人是一位來自覆滅之國「帕彌爾王國」的騎士，人們都稱呼他為……

「牧者之騎士……」樹蔭下的那人又再次喃喃說著這個稱號，接著，她的嘴角微微上揚，並微微仰著頭看著自己頭頂上那阻擋著天空的翠綠樹蔭。

「若是他的話，會不會就可以帶我從這幾百年的冰封之中離開呢……」那人喃喃說著，接著便沉默下來、不再說話。

溫暖森林中的永凍之湖再次陷入了寂靜，而牧者之騎士──也就是男子的歸途，或許也並沒有他所想像的那麼輕鬆也說不定呢。


《牧者之騎士》‧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