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之幕 童話魔法與拖鞋（下）
本章節 5153 字
更新於: 2022-07-09
童話魔法。
格林高中無人不知的校園傳說。
創辦人——現任校長的祖父正是舉世聞名的格林童話編撰者之一，負責收集故事的雅各布‧格林後裔。
據傳，雅各布尋訪鄉野取材時，曾為了獲取靈感向惡魔求助，由於被惡魔控制心靈，導致初版格林童話血腥與腥羶，最終悔悟的雅各布委託神父以傳家聖物封印惡魔。
二戰時期，創辦人前往台灣經商，將聖物藏在他建立的西式學堂，即為現今的格林高中。以此傳聞為開端，校內漸漸流傳起若能找到聖物，並向惡魔獻出祭品就能實現任何願望的傳說——也就是童話魔法。
午夜將近，我和真尋依照地圖指示赴約，沒想到是學校體育館。
「鎖住了。」真尋用力轉著門把，。
「該不會真的是惡作劇吧？」
我再次確認地圖，其實就是學校平面圖，紅點是體育館沒錯。
「繞一圈看看吧。」
話才說完，真尋便逕自邁開步伐。
這傢伙果然怪怪的，之前不管是騷擾信、奇怪禮物、甚至親友團助陣，真尋對拒絕這事從來沒猶豫過。
所謂醜陋的……祕密對真尋來說這麼重要嗎？真有這樣的事存在嗎？
我們沿著長滿雜草的水溝蓋環繞體育館。
「清樺！」
真尋忽然大叫，快步跑向不遠處的逃生門。靠近一看，發現門把上黏著相同的黑色信封，裡面只有一張紙條。
舞台為您準備好了。
深夜的體育館靜得嚇人，儘管放輕步伐，踏地的重量仍時刻撼動著館內空氣，回饋著令人不快的迴音。月色穿透天窗，微亮著館內每處角落，讓我們很快發現某處格外突兀的地點。
舞台中央，彷彿強調存在感般，一盞染紅月銀的燭火正恣意躍動著。
我和真尋短暫交換眼神，小心翼翼地走上舞台。確認沒有新的信封，我試著伸手移開燭台，便見一處形狀詭異的鑰匙孔。
「這、這是……」
真尋小小的驚嘆被寧靜襯得格外清晰。畢竟舞台是他僅次於教室，每天在學校待最久的地方，如今卻出現從沒被注意到的小洞，真尋的驚嚇可想而知。
確認尺寸相同，我謹慎地插入魔法陣鑰匙。伴隨流暢的轉動感，布幕後方傳來一連串粗糙的摩擦聲。循著聲響進到後台，眼前光景讓我們不約而同愣住了臉。掛著創校人校訓的牆壁水平翻轉，顯現出後方的下行階梯。
「……要進去嗎？」
「當然！」
七十二階。
抵達令人頭暈的螺旋階梯盡頭，我舉高手機照亮深不見底的長廊，牆壁滿是厚重苔癬，明顯稀薄的空氣不僅混雜著濃濃霉味，更充斥著令人直打哆嗦的惡寒。
走沒幾步，我回頭注意後方的真尋。
「你還好嗎？」
「嗯……沒事。」
「過來，手給我。」
雖然男生間這麼做有點奇怪，我還是牽起真尋微微發抖的手。除了狗，真尋對狹窄且黑暗的地方同樣有著難以克服的心理陰影，連睡覺都得開小夜燈。嘴巴說沒事，但深印心已的恐懼早讓手心冰冷得不像話。
跨過不曉得第幾個漆黑水坑，未知的前方終於出現障礙——幾乎是我兩倍高的石砌門扉，儘管大半被苔癬覆蓋，仍可見門板上兇惡獠牙的羊頭人身浮雕，以及被羊角貫穿的信紙上——
我在後面等你。
寫著象徵終點的訊息。
我推了推門，似乎沒想像中重。
「清樺……這、這裡讓我自己……進去吧……」
「可是——」
真尋按住我的嘴，振作似的吸吐口氣。
「對方指名我單獨赴約，我不能給你添麻煩。」
你平常就惹夠多麻煩啦！
儘管臉色上恐懼依然，眼神卻散發著不容我反駁的堅定，搞得我只能乖乖閉嘴。有時候面對真尋面露驚慌或恐懼無辜的憐愛模樣，我總會遺憾為什麼他不是真正的女孩子。
話雖如此，倘若某天真尋變成女孩子，我的反應會怎樣呢？
不……光想就毛骨悚然。
「總之有問題就大叫，懂嗎？」
「嘻嘻，清樺果然最可靠了。」
「少囉嗦，快去教訓無聊的惡作劇傢伙吧。」
真尋獨自進入石門，留守的我盯著手機時鐘陷入沉思。一切靜得詭異，連呼吸都聽得一清二楚，彷彿隨時冒出什麼都理所當然一樣，但我壓根不相信神鬼，更別提惡魔跟精靈什麼了。
與其在意超自然現象，我更在意寫信者光憑「醜陋秘密」的曖昧字樣，便篤定真尋必然赴約。裝神弄鬼不提，為什麼會知道校內藏著密室，甚至擁有鑰匙。
風靡全校的夢幻偶像、話劇社當家王牌、國際影壇的明日之星。
從小到大，我不曾聽到有人對真尋有任何惡言。
美麗、帥氣、個性開朗……集無數好評於一身的真尋，在多數人眼裡儼然是童話故事才有的完美王子。
但，人不可能是完美的。
真尋由於童年的某場噩夢，使得他總是以演員般的多重面具應對人群，只願意在特定人面前卸下偽裝，很難想像善於藏匿心思的他會被人握住把柄。
十分鐘很快過去，門內毫無動靜。真尋雖然滿腦鬼點子，但力氣是貨真價實的女性等級，萬一對方意圖不軌……
想到這，強烈不安頓時膨脹，我於是決定偷窺
豈料，就在我推上石門瞬間——
「怎、怎麼回事！」
爆裂般的強光自門縫竄出點亮整條長廊，被強光逼退的我連忙掩面。待強光散去，穩住重心的我以最快速度闖過石門。
門後是與長廊髒亂截然不同，明顯經過人為維護的寬敞石室，燭台火光反覆重疊，壟罩起溫暖卻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暈。石室中央彷彿奇幻電影般，以雪白蠟燭排列出與鑰匙裝飾相似的巨大魔法陣。
數以百計的橘紅恣意飄忽，猶如正進行著某種儀式，高舉雙手施咒的巫師，而關鍵的祭品正躺在魔法陣兩側的燭火圓陣內。
左邊是失去意識的真尋，另一邊則是……
「徐雨季？」
即使呈現臥姿，我也不可能認錯暗戀對象。
為什麼她會在這裡？
但比起徐雨季，更令我瞠目結舌的是飄浮於魔法陣中心的超自然畫面。
那是名有著血紅眼眸的女性。雖是人型，後背卻拍動著超過一公尺的漆黑羽翼、露出羚羊般捲曲尖角的金髮、形似皮鞭的細長尾巴，毫無疑問符合典型形象的惡魔。
女性無視我的出現，緩緩攤開纏繞黑霧的手。
「吾等待此刻已久，儀式啟動！」
語畢，黑霧憑空燃燒，焰火轉眼收束，直筆刺入真尋跟徐雨季胸口。
這是怎麼回事！
惡魔修女、昏倒的青梅竹馬與暗戀對象。超脫現實的光景加熱著大腦，任憑怎麼運轉都無法理解。
難道……童話魔法是真實存在的嗎？
「首先是左邊——」
「住手！」
深怕真尋慘遭不測，顧不得後果的我抄起拖鞋，榨乾吃奶力量使勁扔出。胡亂旋轉的厚底拖鞋精準命中女性鼻樑，痛得她哀嚎跪倒，火焰隨之熄滅。
「痛痛痛……汝是何人！」
女性瞪圓色澤駭人的血紅瞳孔。仔細一看，她的身體正變得透明。
「我才想問妳是誰！」
女性沒有回答，望向真尋跟徐雨季。
「嘖，瞧汝幹了什麼好事！汝會後悔的！」
留下氣憤的警告，女性身影徹底消失。
正當我以為危機解除時，滿地蠟燭突然接連爆炸，迸散火星點燃了角落木桶。像是啟動自爆信號，石室內開始掀起劇烈搖晃。我連滾帶爬的衝向魔法陣，怎料真尋跟徐雨季的身體逐漸淡去，轉眼消失。
「可惡！這到底怎麼回——是誰！」
吞下未完的吶喊，我猛地回頭望往門口。似乎有個高大的男人身影跑了出去，難道他就是約真尋見面的人？
高溫濃煙急速瀰漫，承受不住劇烈搖晃的石室開始坍塌，石塊如雨滴般落地碎裂。儘管心繫兩人安危，但當務之急是平安脫身。
一逃離體育館，警鈴同時間響徹校區。我捏緊關鍵時刻電量見底的手機，喘著大氣朝宿舍狂奔，腦中想的全是快回宿舍充電，能早一秒打給真尋。
但我作夢也沒想到，等在宿舍房間的是……
「真、真尋？」
我揉了揉眼睛，確認不是幻覺。
真尋正安穩熟睡著，床邊則坐著一身潔白修女服，背著小小翅膀的金髮女孩。雖然縮小了好幾號，我仍立刻認出女孩就是石室內的惡魔，鼻樑上還有我的鞋印！
怒火瞬間衝破天靈蓋。管她惡魔還天使，我出手捏醒留著口水打盹的女孩。
「好痛！」
「臭傢伙！快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明知得控制情緒，但一想到這傢伙讓真尋跟徐雨季遭遇危險，難以壓抑的躁動猶如沸水中的溫度計般急速攀升。
即使如此，我也必須冷靜！
許清樺，你絕對不能爆發……不行不行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掐緊心窩，我反覆默念著冷靜逼自己降溫，直到漸漸能放鬆咬緊的牙根。
好不容易穩住情緒，我繼續捏住女孩已經紅腫的臉頰。
「呀呀呀呀！」
「快給我說清楚——嗚！」
女孩右腳重擊我的腹部，趁我倒地直接壓了上來，拚命槌出軟綿綿的小粉拳。
「汝還敢問，若非汝攔阻，咱也不會變成這副模樣，祭品們更差點死於汝之手啊！區區人類竟敢對惡魔扔東西！」
聽著女孩盛怒抱怨，我本想掙脫的身體頓時停擺，呆愣著凝視眼前充滿稚氣，看來年約八、九歲的惡魔……幼女？
「妳……說我差點害死真尋……」
「是呀！全因汝——」
「嗚……」
微弱的呻吟聲傳來，只見真尋正緩慢坐起身子，眼神遊移恍惚，臉色盡是蒼白。
「你還好吧，有不舒服嗎？」。
「啊——！」
怎料我手還沒碰上真尋，他卻先慘叫著推出雙手，讓防備不及的我摔個四腳朝天。果然有什麼不對勁，待會再狠狠教訓那個臭小鬼！
真尋拉著棉被，嬌小身軀緊緊瑟縮在牆邊。
差點面臨死劫，肯定是嚇得不輕吧。那副不安張望，清淚盈眶的脆弱模樣著實令人不忍。即使本質是男生，但看著那張超越性別的可愛臉蛋流露無助，加上又是青梅竹馬，心頭不免浮現淡淡酸楚。
為了轉移情緒，我一把拎起該死惡魔的衣領前後搖晃。
「臭小鬼，妳到底把真尋怎麼了，還有徐雨季呢！」
「臭人類快住手、會死掉！真的會死掉啦！」
就在惡魔幼女半翻白眼時，不可思議的現實發生了——
「為什麼……許同學會在我房間……不、不對，這裡是哪裡？我的聲音……」
真尋詫異地摀住嘴巴。
我扔掉眼冒金星的惡魔，坐往床沿朝真尋探出身體。如果是平常的真尋，肯定會趁勢惡作劇抱住我，但如今的真尋卻像逃命似地躲開，整張臉還紅得像煮熟的章魚。
「真尋，你到底——」
「請不要這樣！」真尋重重扇掉我伸出的手。
「……真尋？」
我錯愕地瞪大雙眼。不光是對真尋接連的反常深感疑惑，這一扇更是從腦海中撈起我對某張臉孔的記憶——此刻生死未卜的暗戀對象。
「請不要過來！」
逃下床的真尋站往連身鏡前，接著整個人猶如斷線的木偶般癱軟坐地。
「我、我變成真尋了？」
聽著這句邏輯詭異的發言，我緩緩握緊熱意未退的右手，確認情緒足以冷靜思考。短暫思忖後，我正色凝視眼前的「真尋」，開口最有可能釐清當前異常的話語：
「你……是誰？」
似乎感受到我語氣中的嚴肅與敵意，連身鏡前的「真尋」表情閃逝片刻懼色，輕啟的薄唇揭露謎團：
「我是……徐雨季……」
我倒抽一口寒氣，不敢相信聽見的事實。
「開玩笑吧……妳——哇啊啊！」
鈴！！鈴！！
粉碎詭譎氣氛的鈴聲響起，我這才想起快沒電的事，趕緊將電源接上接聽：
「是、是清樺嘛！」
即使聽來有些緊張，我也絕對不會認錯聲音主人——是徐雨季的聲音。
被暗戀對象直呼名字，胸口頓時感受一陣微妙的酥麻感。我甩了甩頭，趕跑干擾處理正事的無聊幻想，朝話筒扔出直球：
「你是真尋嗎？」
大概是被我說中，彼端傳來了短暫沉默。
「先告訴我你現在在哪？」
「我在雨季的寢室。我一醒來就發現自己變成了雨季，接著……接著……」
真尋欲言又止，聲音越來越小。
「你先別緊張，總之——」
「我去揉了隔壁寢室的學生會風紀胸部喔！真是叫人慾罷不能的手感啊！那副嬌嗔著要我住手的表情有夠香的，真該找你一起試試的！」
「你給我緊張點啊！」
多虧這段變態發言，我總算能相信這場靈魂交換的超自然現象了。
這時，窗外傳來劃破深夜寧靜的消防車鳴笛聲，朝著學校方向逐漸遠去。既然那傢伙還有閒情性騷擾，暫時無須擔心。
我迅速向真尋說明當前情況，並約好明天在巷口早餐店碰面。
「沒事就早點睡覺，免得你又搞出什麼蠢事！知不知道！」
「人家最聽清樺的話了，來個晚安之吻嘛。」
該死，他現在是合理用徐雨季的聲音。
「快去睡覺！」
「啾，晚安。」
可惡……心跳得好快，我絕對不會承認自己其實有點興奮。別被聲音的假象蒙蔽了，對方是如假包換的男人喔！
掛斷電話，我的目光旋即轉向某個同樣缺乏緊張感的位置。罪魁禍首的惡魔幼女不僅佔領我的床，甚至還睡到流口水！
就在我準備施展巴掌起床號時，真尋——更正，是徐雨季出聲阻止：
「她剛才說……好孩子要早睡早起。」
惡魔還有好孩子？真是長知識了。
放棄制裁惡魔的念頭，我偷偷觀察著情緒雖冷靜許多，但眼神始終不敢在我身上逗留超過三秒的徐雨季，猶如漫畫情節的異象發生在自己身上，又得跟幾乎是陌生人且總是迴避目光的同學共處一室，想必是有苦難言吧。
「妳也早點睡吧，其餘等天亮再說。」
「那個……」
「放心，我會去交誼廳睡，妳儘管鎖門。」
不等徐雨季回答，我逕自抓起錢包跟手機離開房間。
一秒也好，我現在什麼都不願去想。
＊
喝空第三瓶瓶罐裝咖啡，時間來到凌晨兩點。
咖啡因與屋頂冷風徹底扼殺了睡意。應該是災情已獲得控制，功成身退的消防車正逐一撤離校園，不曉得情況有多糟糕。
但再糟糕，肯定也比不上我遇到的現實吧。
童話魔法、惡魔、靈魂交換……偏偏又是青梅竹馬跟暗戀對象。我很想說服自己這一切都是幻想，無奈事實擺在眼前，我連欺騙自己都不曉得怎麼編理由。
天亮後，我該用什麼態度面對真尋跟徐雨季？
若非汝攔阻，咱也不會變成這副模樣，祭品們更差點死於汝之手啊！
我……真的差點害死他們嗎？
我已經答應妳過世的媽媽要保護妳了！
因為承諾，所以無論如何都得做到。
就像公園的男孩向女生的母親立誓……
我不也答應妳……會保護好身邊重要的人嗎？
倘若那是你認為對的選擇，就不要覺得自己做錯。
老媽，我……
好好長大，成為讓我驕傲的王子喔。
未來，守護你心中最重要的公主，直到永遠。
差點再犯與當年相同的錯了。
格林高中無人不知的校園傳說。
創辦人——現任校長的祖父正是舉世聞名的格林童話編撰者之一，負責收集故事的雅各布‧格林後裔。
據傳，雅各布尋訪鄉野取材時，曾為了獲取靈感向惡魔求助，由於被惡魔控制心靈，導致初版格林童話血腥與腥羶，最終悔悟的雅各布委託神父以傳家聖物封印惡魔。
二戰時期，創辦人前往台灣經商，將聖物藏在他建立的西式學堂，即為現今的格林高中。以此傳聞為開端，校內漸漸流傳起若能找到聖物，並向惡魔獻出祭品就能實現任何願望的傳說——也就是童話魔法。
午夜將近，我和真尋依照地圖指示赴約，沒想到是學校體育館。
「鎖住了。」真尋用力轉著門把，。
「該不會真的是惡作劇吧？」
我再次確認地圖，其實就是學校平面圖，紅點是體育館沒錯。
「繞一圈看看吧。」
話才說完，真尋便逕自邁開步伐。
這傢伙果然怪怪的，之前不管是騷擾信、奇怪禮物、甚至親友團助陣，真尋對拒絕這事從來沒猶豫過。
所謂醜陋的……祕密對真尋來說這麼重要嗎？真有這樣的事存在嗎？
我們沿著長滿雜草的水溝蓋環繞體育館。
「清樺！」
真尋忽然大叫，快步跑向不遠處的逃生門。靠近一看，發現門把上黏著相同的黑色信封，裡面只有一張紙條。
舞台為您準備好了。
深夜的體育館靜得嚇人，儘管放輕步伐，踏地的重量仍時刻撼動著館內空氣，回饋著令人不快的迴音。月色穿透天窗，微亮著館內每處角落，讓我們很快發現某處格外突兀的地點。
舞台中央，彷彿強調存在感般，一盞染紅月銀的燭火正恣意躍動著。
我和真尋短暫交換眼神，小心翼翼地走上舞台。確認沒有新的信封，我試著伸手移開燭台，便見一處形狀詭異的鑰匙孔。
「這、這是……」
真尋小小的驚嘆被寧靜襯得格外清晰。畢竟舞台是他僅次於教室，每天在學校待最久的地方，如今卻出現從沒被注意到的小洞，真尋的驚嚇可想而知。
確認尺寸相同，我謹慎地插入魔法陣鑰匙。伴隨流暢的轉動感，布幕後方傳來一連串粗糙的摩擦聲。循著聲響進到後台，眼前光景讓我們不約而同愣住了臉。掛著創校人校訓的牆壁水平翻轉，顯現出後方的下行階梯。
「……要進去嗎？」
「當然！」
七十二階。
抵達令人頭暈的螺旋階梯盡頭，我舉高手機照亮深不見底的長廊，牆壁滿是厚重苔癬，明顯稀薄的空氣不僅混雜著濃濃霉味，更充斥著令人直打哆嗦的惡寒。
走沒幾步，我回頭注意後方的真尋。
「你還好嗎？」
「嗯……沒事。」
「過來，手給我。」
雖然男生間這麼做有點奇怪，我還是牽起真尋微微發抖的手。除了狗，真尋對狹窄且黑暗的地方同樣有著難以克服的心理陰影，連睡覺都得開小夜燈。嘴巴說沒事，但深印心已的恐懼早讓手心冰冷得不像話。
跨過不曉得第幾個漆黑水坑，未知的前方終於出現障礙——幾乎是我兩倍高的石砌門扉，儘管大半被苔癬覆蓋，仍可見門板上兇惡獠牙的羊頭人身浮雕，以及被羊角貫穿的信紙上——
我在後面等你。
寫著象徵終點的訊息。
我推了推門，似乎沒想像中重。
「清樺……這、這裡讓我自己……進去吧……」
「可是——」
真尋按住我的嘴，振作似的吸吐口氣。
「對方指名我單獨赴約，我不能給你添麻煩。」
你平常就惹夠多麻煩啦！
儘管臉色上恐懼依然，眼神卻散發著不容我反駁的堅定，搞得我只能乖乖閉嘴。有時候面對真尋面露驚慌或恐懼無辜的憐愛模樣，我總會遺憾為什麼他不是真正的女孩子。
話雖如此，倘若某天真尋變成女孩子，我的反應會怎樣呢？
不……光想就毛骨悚然。
「總之有問題就大叫，懂嗎？」
「嘻嘻，清樺果然最可靠了。」
「少囉嗦，快去教訓無聊的惡作劇傢伙吧。」
真尋獨自進入石門，留守的我盯著手機時鐘陷入沉思。一切靜得詭異，連呼吸都聽得一清二楚，彷彿隨時冒出什麼都理所當然一樣，但我壓根不相信神鬼，更別提惡魔跟精靈什麼了。
與其在意超自然現象，我更在意寫信者光憑「醜陋秘密」的曖昧字樣，便篤定真尋必然赴約。裝神弄鬼不提，為什麼會知道校內藏著密室，甚至擁有鑰匙。
風靡全校的夢幻偶像、話劇社當家王牌、國際影壇的明日之星。
從小到大，我不曾聽到有人對真尋有任何惡言。
美麗、帥氣、個性開朗……集無數好評於一身的真尋，在多數人眼裡儼然是童話故事才有的完美王子。
但，人不可能是完美的。
真尋由於童年的某場噩夢，使得他總是以演員般的多重面具應對人群，只願意在特定人面前卸下偽裝，很難想像善於藏匿心思的他會被人握住把柄。
十分鐘很快過去，門內毫無動靜。真尋雖然滿腦鬼點子，但力氣是貨真價實的女性等級，萬一對方意圖不軌……
想到這，強烈不安頓時膨脹，我於是決定偷窺
豈料，就在我推上石門瞬間——
「怎、怎麼回事！」
爆裂般的強光自門縫竄出點亮整條長廊，被強光逼退的我連忙掩面。待強光散去，穩住重心的我以最快速度闖過石門。
門後是與長廊髒亂截然不同，明顯經過人為維護的寬敞石室，燭台火光反覆重疊，壟罩起溫暖卻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暈。石室中央彷彿奇幻電影般，以雪白蠟燭排列出與鑰匙裝飾相似的巨大魔法陣。
數以百計的橘紅恣意飄忽，猶如正進行著某種儀式，高舉雙手施咒的巫師，而關鍵的祭品正躺在魔法陣兩側的燭火圓陣內。
左邊是失去意識的真尋，另一邊則是……
「徐雨季？」
即使呈現臥姿，我也不可能認錯暗戀對象。
為什麼她會在這裡？
但比起徐雨季，更令我瞠目結舌的是飄浮於魔法陣中心的超自然畫面。
那是名有著血紅眼眸的女性。雖是人型，後背卻拍動著超過一公尺的漆黑羽翼、露出羚羊般捲曲尖角的金髮、形似皮鞭的細長尾巴，毫無疑問符合典型形象的惡魔。
女性無視我的出現，緩緩攤開纏繞黑霧的手。
「吾等待此刻已久，儀式啟動！」
語畢，黑霧憑空燃燒，焰火轉眼收束，直筆刺入真尋跟徐雨季胸口。
這是怎麼回事！
惡魔修女、昏倒的青梅竹馬與暗戀對象。超脫現實的光景加熱著大腦，任憑怎麼運轉都無法理解。
難道……童話魔法是真實存在的嗎？
「首先是左邊——」
「住手！」
深怕真尋慘遭不測，顧不得後果的我抄起拖鞋，榨乾吃奶力量使勁扔出。胡亂旋轉的厚底拖鞋精準命中女性鼻樑，痛得她哀嚎跪倒，火焰隨之熄滅。
「痛痛痛……汝是何人！」
女性瞪圓色澤駭人的血紅瞳孔。仔細一看，她的身體正變得透明。
「我才想問妳是誰！」
女性沒有回答，望向真尋跟徐雨季。
「嘖，瞧汝幹了什麼好事！汝會後悔的！」
留下氣憤的警告，女性身影徹底消失。
正當我以為危機解除時，滿地蠟燭突然接連爆炸，迸散火星點燃了角落木桶。像是啟動自爆信號，石室內開始掀起劇烈搖晃。我連滾帶爬的衝向魔法陣，怎料真尋跟徐雨季的身體逐漸淡去，轉眼消失。
「可惡！這到底怎麼回——是誰！」
吞下未完的吶喊，我猛地回頭望往門口。似乎有個高大的男人身影跑了出去，難道他就是約真尋見面的人？
高溫濃煙急速瀰漫，承受不住劇烈搖晃的石室開始坍塌，石塊如雨滴般落地碎裂。儘管心繫兩人安危，但當務之急是平安脫身。
一逃離體育館，警鈴同時間響徹校區。我捏緊關鍵時刻電量見底的手機，喘著大氣朝宿舍狂奔，腦中想的全是快回宿舍充電，能早一秒打給真尋。
但我作夢也沒想到，等在宿舍房間的是……
「真、真尋？」
我揉了揉眼睛，確認不是幻覺。
真尋正安穩熟睡著，床邊則坐著一身潔白修女服，背著小小翅膀的金髮女孩。雖然縮小了好幾號，我仍立刻認出女孩就是石室內的惡魔，鼻樑上還有我的鞋印！
怒火瞬間衝破天靈蓋。管她惡魔還天使，我出手捏醒留著口水打盹的女孩。
「好痛！」
「臭傢伙！快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明知得控制情緒，但一想到這傢伙讓真尋跟徐雨季遭遇危險，難以壓抑的躁動猶如沸水中的溫度計般急速攀升。
即使如此，我也必須冷靜！
許清樺，你絕對不能爆發……不行不行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掐緊心窩，我反覆默念著冷靜逼自己降溫，直到漸漸能放鬆咬緊的牙根。
好不容易穩住情緒，我繼續捏住女孩已經紅腫的臉頰。
「呀呀呀呀！」
「快給我說清楚——嗚！」
女孩右腳重擊我的腹部，趁我倒地直接壓了上來，拚命槌出軟綿綿的小粉拳。
「汝還敢問，若非汝攔阻，咱也不會變成這副模樣，祭品們更差點死於汝之手啊！區區人類竟敢對惡魔扔東西！」
聽著女孩盛怒抱怨，我本想掙脫的身體頓時停擺，呆愣著凝視眼前充滿稚氣，看來年約八、九歲的惡魔……幼女？
「妳……說我差點害死真尋……」
「是呀！全因汝——」
「嗚……」
微弱的呻吟聲傳來，只見真尋正緩慢坐起身子，眼神遊移恍惚，臉色盡是蒼白。
「你還好吧，有不舒服嗎？」。
「啊——！」
怎料我手還沒碰上真尋，他卻先慘叫著推出雙手，讓防備不及的我摔個四腳朝天。果然有什麼不對勁，待會再狠狠教訓那個臭小鬼！
真尋拉著棉被，嬌小身軀緊緊瑟縮在牆邊。
差點面臨死劫，肯定是嚇得不輕吧。那副不安張望，清淚盈眶的脆弱模樣著實令人不忍。即使本質是男生，但看著那張超越性別的可愛臉蛋流露無助，加上又是青梅竹馬，心頭不免浮現淡淡酸楚。
為了轉移情緒，我一把拎起該死惡魔的衣領前後搖晃。
「臭小鬼，妳到底把真尋怎麼了，還有徐雨季呢！」
「臭人類快住手、會死掉！真的會死掉啦！」
就在惡魔幼女半翻白眼時，不可思議的現實發生了——
「為什麼……許同學會在我房間……不、不對，這裡是哪裡？我的聲音……」
真尋詫異地摀住嘴巴。
我扔掉眼冒金星的惡魔，坐往床沿朝真尋探出身體。如果是平常的真尋，肯定會趁勢惡作劇抱住我，但如今的真尋卻像逃命似地躲開，整張臉還紅得像煮熟的章魚。
「真尋，你到底——」
「請不要這樣！」真尋重重扇掉我伸出的手。
「……真尋？」
我錯愕地瞪大雙眼。不光是對真尋接連的反常深感疑惑，這一扇更是從腦海中撈起我對某張臉孔的記憶——此刻生死未卜的暗戀對象。
「請不要過來！」
逃下床的真尋站往連身鏡前，接著整個人猶如斷線的木偶般癱軟坐地。
「我、我變成真尋了？」
聽著這句邏輯詭異的發言，我緩緩握緊熱意未退的右手，確認情緒足以冷靜思考。短暫思忖後，我正色凝視眼前的「真尋」，開口最有可能釐清當前異常的話語：
「你……是誰？」
似乎感受到我語氣中的嚴肅與敵意，連身鏡前的「真尋」表情閃逝片刻懼色，輕啟的薄唇揭露謎團：
「我是……徐雨季……」
我倒抽一口寒氣，不敢相信聽見的事實。
「開玩笑吧……妳——哇啊啊！」
鈴！！鈴！！
粉碎詭譎氣氛的鈴聲響起，我這才想起快沒電的事，趕緊將電源接上接聽：
「是、是清樺嘛！」
即使聽來有些緊張，我也絕對不會認錯聲音主人——是徐雨季的聲音。
被暗戀對象直呼名字，胸口頓時感受一陣微妙的酥麻感。我甩了甩頭，趕跑干擾處理正事的無聊幻想，朝話筒扔出直球：
「你是真尋嗎？」
大概是被我說中，彼端傳來了短暫沉默。
「先告訴我你現在在哪？」
「我在雨季的寢室。我一醒來就發現自己變成了雨季，接著……接著……」
真尋欲言又止，聲音越來越小。
「你先別緊張，總之——」
「我去揉了隔壁寢室的學生會風紀胸部喔！真是叫人慾罷不能的手感啊！那副嬌嗔著要我住手的表情有夠香的，真該找你一起試試的！」
「你給我緊張點啊！」
多虧這段變態發言，我總算能相信這場靈魂交換的超自然現象了。
這時，窗外傳來劃破深夜寧靜的消防車鳴笛聲，朝著學校方向逐漸遠去。既然那傢伙還有閒情性騷擾，暫時無須擔心。
我迅速向真尋說明當前情況，並約好明天在巷口早餐店碰面。
「沒事就早點睡覺，免得你又搞出什麼蠢事！知不知道！」
「人家最聽清樺的話了，來個晚安之吻嘛。」
該死，他現在是合理用徐雨季的聲音。
「快去睡覺！」
「啾，晚安。」
可惡……心跳得好快，我絕對不會承認自己其實有點興奮。別被聲音的假象蒙蔽了，對方是如假包換的男人喔！
掛斷電話，我的目光旋即轉向某個同樣缺乏緊張感的位置。罪魁禍首的惡魔幼女不僅佔領我的床，甚至還睡到流口水！
就在我準備施展巴掌起床號時，真尋——更正，是徐雨季出聲阻止：
「她剛才說……好孩子要早睡早起。」
惡魔還有好孩子？真是長知識了。
放棄制裁惡魔的念頭，我偷偷觀察著情緒雖冷靜許多，但眼神始終不敢在我身上逗留超過三秒的徐雨季，猶如漫畫情節的異象發生在自己身上，又得跟幾乎是陌生人且總是迴避目光的同學共處一室，想必是有苦難言吧。
「妳也早點睡吧，其餘等天亮再說。」
「那個……」
「放心，我會去交誼廳睡，妳儘管鎖門。」
不等徐雨季回答，我逕自抓起錢包跟手機離開房間。
一秒也好，我現在什麼都不願去想。
＊
喝空第三瓶瓶罐裝咖啡，時間來到凌晨兩點。
咖啡因與屋頂冷風徹底扼殺了睡意。應該是災情已獲得控制，功成身退的消防車正逐一撤離校園，不曉得情況有多糟糕。
但再糟糕，肯定也比不上我遇到的現實吧。
童話魔法、惡魔、靈魂交換……偏偏又是青梅竹馬跟暗戀對象。我很想說服自己這一切都是幻想，無奈事實擺在眼前，我連欺騙自己都不曉得怎麼編理由。
天亮後，我該用什麼態度面對真尋跟徐雨季？
若非汝攔阻，咱也不會變成這副模樣，祭品們更差點死於汝之手啊！
我……真的差點害死他們嗎？
我已經答應妳過世的媽媽要保護妳了！
因為承諾，所以無論如何都得做到。
就像公園的男孩向女生的母親立誓……
我不也答應妳……會保護好身邊重要的人嗎？
倘若那是你認為對的選擇，就不要覺得自己做錯。
老媽，我……
好好長大，成為讓我驕傲的王子喔。
未來，守護你心中最重要的公主，直到永遠。
差點再犯與當年相同的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