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 波諾茨格勒會戰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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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7-01
經過了三十多個小時的行軍,每個人都差不多到達極限。
距離四十八小時的限期剩下不足一天,但是要穿過國界還有三分之二的路程,這樣下去絕對來不及離開馬思哥的國境,而且這都是無法改變的既定事實。
「到達下一個村莊時,我們休息一下。」
盯住駕駛艙螢幕的智潮,用乾涸的嘴巴說道。他的眼袋都已經發黑,握住操縱桿的手有點無力,一直踏盡腳踏的小腿也有點抽筋。
自從那場遭遇戰之後,他一直都沒有真正的睡過,頂多都是停下來十五分鐘的小休,在閉上眼睛那一瞬便結束的那種休息,一點也不能回復體力。
而且不單自己是這樣,隊上的人都面臨同一個狀況,除了裝甲車的司機可以輪換之外,鐵偶的駕駛員基本上都沒有睡過。
要是一個不幸,遭遇上德克高軍的話,以現在的精神狀態來對陣,能堅持上十分鐘已經算得上是奇蹟了。
午後的陽光即使經過視覺傳感器過濾仍是很刺眼,四台鐵偶和一台裝甲車排成一直線,沿著荒蕪農田旁邊的泥路走著。路旁的電線桿歪歪斜斜的屹立,但是上面的電線都被破壞了,似乎在很久之前就已經廢棄。
然後再走不遠,在路的一側有三間房子,以少了一劃的口字型排列,看上去似是農戶們的住宅。
「全隊就在前面的屋子停下。」
「收到。」
就在那幾間屋前,類似入口的地方有一口井,井旁邊有一輛被人棄置,車門全都打開,但是外觀完好的墨綠色小轎車。
而跟在小轎車後面,停在路邊的還有一輕油漆斑駁的藍色卡車,開放式的卡車上面運著不同的傢俱,還有一堆用布蓋起來的行李箱,看來也是被人遺棄在這裡。
「隊長,我來警戒。」明三說道。
雖然明三跟其他人一樣,也是沒有真正的睡過,不過既然他的自願擔任這必要的差事,智潮也不好出聲反對。
「好的。但之後你要好好休息。」
「收到。」
然後另一把聲音,開朗地插進無線電的對話:
「隊長,我有好好睡過喔!我也來警戒!」
「神櫻,妳已經回復了嗎?」
「對喔!」
「隊長,她現在是裝甲車的司機。」季耶摩也加上一句。
「妳也太過活力過剩的吧。」
「長風,快把我的玩偶還回來。」
「我才沒有拿妳的東西。」
「長風,你就跟神櫻交換位置,然後你也好好休息一下吧。」
「收到。」
「隊長我反對,神櫻應該繼續休息才對。」
「明三,不用害臊啦,你是想我的吧。」
「一點也沒有。」
「好了,好了。把機體停好再說。」
走在最前的明三,把鐵偶駕到房子後面,以屋子本身作掩體,把巨大突擊步槍指往他們原本要走的前路,放在屋頂上架好。
其餘三台鐵偶則是在屋子中間的空地上,以一個三角陣形背對背的排好,各自單膝跪下打開了駕駛艙。
剛踏出駕駛艙的智潮,看著隊伍最後方的裝甲車在水井旁邊擺好角度停下,接著關掉引擎緩緩開放尾門。
在場所有機械都停下柴油引擎,只剩下一台以低功率模式,單單使用電動馬達運作的鐵偶,不發出半點噪音。
舒爽的微風拂過臉頰,一切都回歸自然的寧靜。
踏出裝甲車,單手握著半自動卡賓槍的季耶摩,被這莫名的輕風所引領,一托頭盔看去蔚藍的天空。
站在鐵偶大腿上的智潮看得有點出神,直到季耶摩的視線從天空投向他的身上時,他才從僵直回復過來,熟練地從鐵偶上爬下,站在鐵偶粗大的腳掌前。
另一方面,神櫻舉高雙手推開裝甲車駕駛的艙門,把之前從自己鐵偶帶下來那把裝上瞄準鏡的獵槍背上,站到車緣上跳到地面。她繞到裝甲車後方,遇上跟在季耶摩身後、剛好踏出車廂的的瑩蘭。
拿著槍械的三位女生,以一列的隊形走往鐵偶的集結點,除了明三之外的所有小隊成員,都各自走到智潮面前,最後排成兩列集合。
「季耶摩妳跟我一起檢查這家。」智潮用姆指比向身後的建築物,接著用食指指向裝甲車右側的屋。「璧文和瑩蘭,你們兄妹檢查這一間。神櫻和長風,你們檢查明三那邊的一間。」
「收到!」
聽到隊長利落的下令後,所有人齊聲回答。
「行動。」
以兩人一組的小隊從隊列中各自散開,智潮取來收在腰後的手槍,順勢一拉滑套,與季耶摩一前一後的走到那座似乎是住宅的建築物前,仔細地打量著那稍稍敞開的門口。
「有人。」智潮舉高拳頭輕聲說道,然後靜下來嘗試聆聽門後的聲音。
「……」
屋內發出微微的聲響,只要仔細留意一下,便可以確定那並不是自然的活動。
是敵人?不。這裡並不是什麼戰略據點,就算是來偵查的散兵,軍車都應該會停在附近。那會是這裡原來的居民嗎?有人不願撤走也是有可能。
不過,無論門後的是誰,想必他們都有察覺到四台鐵偶來到這裡的大動靜,不可能沒有戒心。
智潮別過臉向季耶摩點頭,季耶摩以同樣的頷首回應後,他便用左手猛力推開面前的門,舉著手槍衝進屋內。
用腳重重擊開門板,智潮一進屋內便望到一位持槍的男人,他隨即舉槍指向面前的威脅。
「有槍!」
瞄一眼左方再踏前一步,智潮手槍的槍口由始至終都指著站在門口後,一位距離他四公尺左右,單手握住手槍的男人。男人原本就不是瞄準門口的方向,被槍指著的他亦沒有肆意挪動槍口,不然智潮一早便扣下扳機。
後一步進入室內的季耶摩,也同樣舉起卡賓槍指向男人,只要男人有半點異動,她就會馬上送齣子彈。
然後當頭腦稍稍冷靜下來,視野不再因壓力和緊張而變得狹窄時,兩人的視線都從男人手槍所指的方向延伸,投向正貼著牆璧瑟縮在一起的一家四口。
一男一女的成年人跪在地上背著槍口,而他們用盡力氣緊緊抱住、以肉身好好保護著,兩位表情呆若木雞的男女孩。
是要開槍擊斃男人,還是要叫他放武器。長期沒有休息的腦筋,一時間難以作出判斷,再者陷入這種人質場景的對峙局面,是智潮在戰場上不曾面對過的狀況。
要怎樣做?要怎樣做才可以拯救面前這家人?
這個問題不斷在腦海內徘徊,但是他都沒有一個正確的答案。
然而,男人並不給智潮有多餘的時間思考,他在看到那猶豫表情的一瞬,以眨眼之間的速度把槍口移向智潮。
槍聲響起。一發,兩發,子彈從卡賓槍射出。
在智潮的眼中,面前的男人失去平衡,像是慢動作的向後摔倒。
軍人的下意識命令他扣下扳機。手槍子彈擊發,打中將要倒下的男人,然而再在兩槍之後,男人完全倒地之時,智潮才止住自己的手指。
室內一時硝煙彌漫,發熱的槍管同樣冒出白煙。落在地板的彈殼在滾動,響出叮叮噹噹的金屬聲。
頭腦因為自己的喘息而冷靜下來,眼前的白霧慢慢散去,仰躺在地上的男人一動不動,背脊漸漸滲出一個血泊。
這時,季耶摩舉著卡賓槍在眼前走過,她上前用腳掃去那把掉落的手槍,然後輕輕一踹男人,確認那男人再不是威脅時,回頭說道:
「安全。」
有點愣住了的智潮,聽到季耶摩的聲音後才回過神來,然後想起剛剛被槍指著的那一家人。問道:
「你們有受傷嗎?」
襯衫外面再加上一件灰色西裝馬甲,架著一副無框眼鏡,年若四十多歲的男性,仍舊抱著家人並搖頭表示否定。他的雙目無光依然一片迷茫,手還在發抖,看上去驚神未定。
「還可以動嗎?」
「嗯。」
「隊長,發生什麼事了?」
這時,神櫻突然衝進屋內,然後長風、璧文、瑩蘭慢一步的走進來,一時間把這不大的客廳塞滿。
「神櫻,你跟長風和瑩蘭把這家人帶出去外面檢查一下。」
「收到。」
聽到指令的神櫻馬上走到那家人身邊單膝跪下,然後先扶著那位保護孩子的女士站起來。但當那位女士站起來時似乎有點腿軟,要不是瑩蘭及時扶著另外一邊,她大概就會抱著神櫻跌倒。
花了一段短時間把那家人帶離屋內,智潮走近季耶摩身邊,俯視那位被打得面目全非的男人,還是搞不清這是什麼回事。
「這屍體怎辦?」季耶摩問道。
「遲下在後院挖個坑,把他葬了。」
「那一家人呢?」璧文插話說道:「隊長,你不會老好人到,打算把那家人帶著一起走吧。」
「嗯,我是這麼打算。」
「他們會是負累,我們可沒有多餘人手保護那些人。」
「至少帶他們去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隊長,會是哪裡?我們的目標是要離開這個國家,可沒有多餘時間繞路。」
「璧文,他們是平民。保護他們是軍人的義務。」
「不是這個國家的平民。」
「夠了,催璧文中士。」季耶摩用冰冷的語氣說道。
明明這句話連責罵都算不上,可是無論是智潮或是璧文,都好像覺得被季耶摩當面大喊了一句:「你們兩個都閉嘴!」一樣,剎那間靜了下來。
後來璧文為了不想再留在這尷尬的氛圍當中,於是說一句:
「我去拿工兵剷把這傢伙埋掉好了。」
接著便轉身離開屋內。
「隊長。」
「妳也不認同嗎?」
「我只是想說,你真的要好好睡一睡。」
季耶摩沒有再多說一句話,默默地獨自邁出腳步,丟下智潮一個人留在放著屍體的屋內。踏出門口,午後的陽光依舊刺眼,她一時不習慣的瞇起眼睛,朝著裝甲車停泊的地方走去。
遠眺裝甲車的位置,在車內坐著的是兩名成年人,他們在瑩蘭和長風的注視下喝著軍用水壺。而站在車外的兩位小孩,則分著神櫻手中的巧克力磚。
當季耶摩走進裝甲車車廂時,在裡面的長風便退出位置,好讓她坐到那對夫婦的對面。
「你們好,我是隸屬葡托勒第三遠征軍的季耶摩少尉。我們有什麼可以幫你?」
「嗯……啊……」想要回答的男性一時語塞,停頓下來,他後來以咳嗽清一清喉嚨,在一小段短時間思考後,再說:「我叫渡野瀧時谷,這位是我的妻子桐花。」
這時坐在旁邊的女性稍稍點頭,對季耶摩打了過照面。
「所以渡野瀧時先生……」
「叫我時谷好了,渡野瀧是姓氏。」
「抱歉。」
「不打緊,少尉請妳不要在意。我們本地人有時都會搞錯別人的名字,外地人更容易搞混。」
「那你們也叫我季耶摩就可以了。」
「好的,季耶摩小姐。」
「所以時谷先生,可以說明一下剛才的事嗎?」
「欸……這話說起來可能有點長。」
「沒問題,我們都會留在這裡一段時間。」
「你們也知道吧,就是戰爭的事。」時谷先生突然停頓下來,苦笑後再說:「哈哈,我在對妳說什麼啦,你們肯定對戰爭很清楚。」
「的確是這樣。」季耶摩報以一個微笑。
「我們不想在德克高的統治下生活,所以打算離開馬思哥,搬家去到席拉法。」
「那你們應該往東走比較安全。」
「本來我們也是往東走的,但是無論大小路都塞得水洩不通,所以才會想著先往北去基藍菲爾,看看能不能貼近國界的繞一趟遠路。」
「基藍菲爾現在也不是一個安全的地方。」
「可是留在馬思哥更加不安全。接下來,德克高大概會接收我們的安全部隊,然後是國家、人口和資源。」
「預計也會是這樣,你們的總理也會變成德克高的一名官員。」
「那個傀儡,哼。他早就想把我們的國家賣去德克高,這下子可是如願以償。要是早個十年我早就去參軍,現在有槍的話就去打那些侵略者。」
「別說這種話。」這時身旁一直沉默不語的妻子突然插話。「你要是真的去打仗,那孩子們怎辦?」
「不用擔心,桐花。我只是說說已而。」時谷先生把手疊上妻子的手背,輕輕一捏。
「那剛才那個男人又是怎樣一回事?」季耶摩繼續查詢她想知道的答案,而長風和瑩蘭仍然聽著。
「那個男人是我們僱來幫忙搬家的。你們有看到那輛卡車吧,上面都是我們家的東西。本來我們只是約好去到東邊的邊境,但之前都說過了吧,那路塞得走不動,於是行程改往向北。」
「嗯。」
「行程改了, 一開始還是沒問題的,我當然也加錢給那個司機。不過後來向北的路上,人煙越來越稀少,不知他是不是那時已經動了歪念,又再向我要錢。」
「有給他嗎?」
「我當然不想,可是東西都在那卡車上,我也沒辦法。後來,他前前後後有再要求加錢才會繼續走,但是我實在付不起,所以都拒絕了。本來我都以為他會就此罷手,只是來到這時又再問我要錢。」
「所以他硬搶了吧。」
「如果他是單純想要錢都算了,但是他還想要搶我們的孩子,然後就變成你們見到的那樣。」
「要是你們不來,我們都不知道怎辦。」桐花又說。
「說起來我到現在還沒有向你們道謝,真是不好意思。剛才真的感激不盡。」
時谷先生遞出他的手,季耶摩見狀也遞出手交握,接著時谷先生另外一隻手再闔上來,以雙手用力抓住季耶摩。
「真的很感激。」
時谷先生兩眼都已經流出眼淚,似乎到了這刻他才真正的放鬆下來。他低下頭強忍著自己的哭聲,肩膀抖震得最後連手都握不住。
「你們接下來要怎樣?」季耶摩把視線轉到另一邊,向掃起丈夫背脊的桐花問道。
「多半會繼續向北走,我們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我們也是往那個方向走,要是你們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同行嗎?」
「你們實在太好人。但是這樣真的沒有問題嗎?」
「沒有的,倒不如說我們的隊長想這樣。」
桐花先去看看時谷,起初表情有點憂心忡忡的,不過後來還是點點頭說: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