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霾
本章節 4171 字
更新於: 2022-06-29
1992年11月19日 山梨縣
"自今年下半年以來,全國已有逾十六萬家企業宣布破產,各大銀行的不良貸款總額已經突破了一百萬(單位為:億日元),崩潰,日本的經濟全面崩潰,現在是時候讓那個不負責的男人下台了……」
正值夜班的野原杏子一臉無趣地坐在沙發椅上聽著廣播,因為糟糕的「平成第四年」再加上靠近東京的緣故,使山梨縣原本的森林公園地帶在這幾年裡變成了「自殺聖地」。手錶上的時針指向了十一點,就在剛剛另外一名值夜班的前輩深田累也出去處理自殺案件了,讓本就昏暗的刑事課辦公室變得空蕩蕩得只剩下野原杏子她一個人。
無聲的環境加上微弱的白熾燈試圖誘引野原杏子關閉大腦中的最後一道防線——意識,為了讓自己克服睏倦並重新凝聚起專註力,她轉動了下脖子后拿出抽屜裡的信紙和鉛筆,照著內心的構想在信紙上繼續畫著上次值夜班時未完成的人像素描,對她來說這是一種可以用來消磨時間的興趣。
半年前,由京都大學畢業的野原杏子憑藉自己出色的社交能力光榮地成為了山梨縣員警本部搜查一課的一員,由於新人的緣故導致她每天都沒什麼實質性的工作可干,這對於新人來說一點也不丟人何況在某種意義上算是一種福利。
為了不打擾到有可能正趴在桌上休息的前輩們,作為新人在深夜值班時必須學會小聲說話,甚至走起路來也要邁著輕步子,無論案件的大小通報時都要先有禮貌地搖醒可能正在熟睡的前輩,出勤的任務基本交給他們。至於為什麼提到這個,接下來的一幕很讓因為職位高所以也可稱之為前輩的野原杏子感到苦惱。
「裡面還有人嗎?有人嗎?我進來了哦!」
伴隨著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搜查二課的官木上西還沒有得到野原杏子的回應便急不可耐地開門而入,弄得手中還拿著鉛筆、桌上擺放作品的野原杏子尷尬萬分。得虧官木上西並非野原杏子的上司,從警銜來講他還比她低上一級,不然依照野原杏子的猜想他肯定會帶著古靈精怪的口氣說出:「你應該去成為一名畫家而不是來這做員警……」之類的話了。
「有什麼大事情嗎?這麼匆忙?」
野原杏子不緊不慢地將鉛筆放在一邊,背靠沙發椅問道。
「抱歉,杏子小姐,我們剛剛從瑞良寺附近接到了一個報警電話。」
官木上西站得筆直,除了不停顫動的雙手之外他的目光死死凝聚在野原杏子的作品上,他油膩的頭髮反射出了白熾燈的白光,雖然隔著數米遠野原杏子確能聞到從他身上散發出的發霉蛋糕味。
「是自殺事件嗎?」
野原杏子下意識地吸了吸鼻子,隨手將擺在一邊的記事薄塞入咖啡色的皮包內。正當她半起身子準備將皮包跨在背上的時候,官木上西才緩緩反應過來:「不是,據說被害人被捅了數刀。」
「據說?」
「是被害者的母親報案的,她也是我高中時候的老師。」
「你的高中老師?」
「是的。」
野原杏子低頭將桌上的素描紙小心地收了起來,感到不適的是官木上西的注意力始終停留在自己手中的素描紙上,一向待人和藹的她模仿起之前前輩們高高在上的說話口氣,「所以,具體的位址是在哪?」
「荷之居。」
「啊!那既然是這樣那我就先準備下,但要是你沒什麼事的話…….」
野原杏子有意地轉頭看了好幾眼出口的位置,她婉轉而又直白地向官木上西傳達了不方便和他一同前去的資訊,收到這一明示的官木上西也很識趣地轉身離開將門關上,對於那個男人她總有種說不出但又深入骨髓的厭惡感。
一想到終於輪到自己去處理兇殺案件,極力掩飾興奮感的野原杏子很平靜地拿起桌上的工卡不緊不慢地掛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將沙發椅塞進桌肚裡后匆匆走出了辦公室。辦公室外就是搜查二課的位置,與其說是辦公室,倒不如說是兩堵牆將整層樓劃分為三個獨立的區域,搜查一課的人要到出口便得經過搜查二課、搜查三課的區域。
官木上西已經回到了自己的位置,野原杏子瞟了一眼他的桌上,雜亂的桌上放了一堆待處理的資料。在她剛走到進入搜查三課的門口時,搜查二課的課長佐藤壹和突然站起身:「對了,那邊有可能會有記者來採訪,加油哦!」
現年五十二歲的佐藤壹和可是老警員,但撇開警服來看他那光頭的形象倒是很像涉黑分子,他平時很熱衷於搜查非法成人作品,以至於他桌子旁邊的大箱子裡堆滿了他繳獲來的戰利品。
「我知道了,謝謝。」
跨上皮包的野原杏子來到了衛生間的洗手台前,她扭開水龍頭的開關毫不猶豫地將流出的冷水潑在了自己寫滿睏乏的臉上。她抬頭看向了前面的鏡子,自己那烏黑亮麗的短髮剛好與下巴的位置對齊,整齊的劉海也恰巧覆蓋在了細眉之上,眼睫毛也更是長得恰到好處,唯有嘴唇上的口紅有些掉色。
將臉湊近鏡子,野原杏子先是將口紅塗抹在下唇上,再通過抿嘴吧的方式將口紅均勻地染在雙唇上,艷麗的紅色與潔白工整的細齒如同身上黑西裝與白襯衫那樣配合的完美無缺。這樣,沒經過多少打扮便像藝人般精緻的野原杏子走出了衛生間前往樓外的停車場。
因為靠近東京的緣故,被山地所佔據大部分面積的山梨縣如同生存在岩隙中的野草一樣在少有的平原地區豎立起一棟棟的鋼筋水泥建築。野原杏子獨自開著去年生日由父親贈送的汽車從警察局出發,在冷冰冰的建築群中穿梭過幾個路口便到了案發的地點「荷の居」(這並不是詳細的地點),這是棟竣工已有五年的公寓樓,因為公寓樓的後面有處不大的荷花池,所以才起名為「荷の居」。
野原杏子到的時候公寓門口已經停了兩輛摩托、一輛警車,一名戴著白色頭盔的警員朝剛下車的野原杏子走來。
「你好,因為緊急事件這裡不能停——」男子的話還未說完,便注意到野原杏子胸口處掛著的工卡,這才趕緊改口道:「真是不好意思,案發地點是在四樓的B間,電梯正在被檢查現在還不能使用,所以麻煩請走走廊盡頭的應急通道。」
「我知道了。」
果然,醒目的警戒線從兩邊將整個電梯門入口完全封住,估計此時鑒識課(偶爾也稱為化驗課)的人穿著厚實的防護服拿著小巧的鑷子、棉棒在裡面細心地搜集頭髮或皮屑從而尋找有利於破案的線索。野原杏子走上了樓梯,順便看了下手上戴著的手錶,正好十一點半。正當她剛走上三樓的階梯便隱隱約約地聽到從樓上傳下來的哭聲。
伴隨著嘶啞的哭聲找到了癱坐在四樓安全出口門后的被害者母親久次冶,在那張標緻的臉上布有兩道灰褐色的淚痕,她空洞的眼神免不得使人感到有些揪心。同時,撲面而來的血腥味鑽進鼻腔深入野原杏子的喉嚨,以至在她的咽喉處有種說不出感覺的鐵味,B室內來了不少警員,從外朝裡看原本緊湊的室內變得格外臃腫。這是野原杏子入職以來經手的第一個殺人事件,內心的緊張如同現場的氣氛一樣。
「杏子,你來了啊!」
美野佑也是搜查一課的一份子,不過她比野原杏子早入職三年,是她唯一能在明面上聊得來的前輩,不過奇怪的是今晚並沒有她的排班。
「嗯,晚上好美野前輩,案發現場在哪呢?」
「啊——」
從專業的人口中跑出這麼業餘的問題來著實讓美野佑第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就在裡面。」
被害者名為中野奈子,整個身體呈『片』字倒在自己房間正中央的木質地板上,死者傷口處的血液已經凝固,與死者屍體正對的牆面上有明顯噴濺式所留下的血液,地板上也有積血。
這是野原杏子在房間外看到的景象,正當她迷迷糊糊地要進入房間內時,身後的美野佑有條不紊地將一次性透明塑膠手套、鞋套、發套遞給了她。
「真是不好意思。」
野原杏子在表達歉意后尷尬地從美野佑的手中接過這些,在穿戴完成後與美野佑走進了房間內。死者中野奈子的身上共有五處刀傷,三處在胸口、二處在腹部,從位置來判斷七處傷口均有可能構成一擊致命,死者的拳頭緊握,但在屍檢之前也不排除死者是因為失血過多休克而死的。
「發現兇器了嗎?」
「暫時還沒有,而且室外的地上也沒發現有兇器留下的滴印,不過機動搜查課的人已經在附近的範圍開始尋找了。」
「她母親什麼時候報的警?」
野原杏子走出卧室后她脫下手套、發套后將它們揉成成團丟進了塗有員警本部標誌的生物廢棄垃圾桶。
「二十二點五十六分,在這之前受害者的母親在一家不遠處的居酒屋打工,回到家后才發現了這一幕。」
美野佑詳細地答道,看來在野原杏子來之前她已經調查過一遍了。將鞋套也乾脆丟掉后野原杏子從包裡拿出記事薄后認真地在上面作著記錄,旁邊美野佑又補充了一句:「當然,具體的情況還有待明天去那家居酒屋核實一下才比較穩妥。」
「沒錯!」
野原杏子無奈地點點頭應和道,雖然她顯得有些多餘但也沒有任何辦法,只好期盼美野佑是來幫自己而不是來搶案子的。
從外界媒體、大部分的讀眾角度來看破案的功勞是屬於某個警局的,但其實不然,破獲兇殺事件的功勞可以細分到哪一個課哪一個人的身上,不止是獎金上會有所體現乃至關東的員警圈子內都會口口相傳你的光榮戰績並且很大程度上有助於什遷。
「那現在就該確定嫌疑人了,既然兇手能入室行兇說明他一定是受害者所認識的人。」
野原杏子說到這與美野佑同時看向了門口的久次冶,既然要畫出人際關係圖那最起碼肯定要先從熟人那兒了解中野奈子。久次冶現在的狀態看上去相當糟糕,如果現在就要讓她梳理有關自己女兒的記憶肯定會精神崩潰的。
「那我們下次再來吧,屍體待會就要運走了。」
「也只好這樣。」
結果,滿懷期待的野原杏子來這就跟走了個過場一樣,在嘈雜的相機快門鍵與刺眼的閃光燈下無事可做地站在角落裡靜靜發呆。秒針每經過一個刻度都會發出『哢』的一聲輕響,野原杏子將注意力放到了牆上的掛鐘上,時間正以能見的方式緩慢消逝,這種無聊透頂的感覺令人心生厭煩。
一名機動課的同僚拿著黑色的屍體袋走了進來,他在房間門口停下與的裡面的人聊了兩句后將屍體袋傳給了他們,隨後一會兒兩個人提著飽和的屍體袋走了出來,「這裡請拍一下,謝謝!」
「別碰那裡,你這個傢伙小心點。」
……
大家各司其職的忙碌並沒有感染到不想多動的野原杏子,她拿著圓珠筆在筆記本上緩慢地寫下了屋內的大致布局,雖然她知道自己記錄的這些內容這對破案來說大概率是沒有用的,總而言之讓自己或者是別人認為自己正在忙是很有必要的。
「我能回家嗎?」
過了裝屍袋的環節,原本十二點下班的野原杏子就忍不住湊近美野佑悄悄地問道。
「啊,那個……完全可以。」
「既然這樣,那麻煩大家了!」
野原杏子下到一樓的樓梯口,旁邊的牆上不間斷地出現白色的閃光,為了待會兒給自己減少不必要的麻煩,她將胸口的工作牌解下塞進了口袋中。果不其然,走出公寓后在警戒線外面圍滿了不少人,包括那些像打了興奮劑一樣的記者和不斷按下快門鍵的攝像師。
接受採訪可不是野原杏子所期待的,至少是現在。
能像個閑雜人等一樣從他們身邊輕鬆穿過讓野原杏子大鬆了一口氣,她坐到汽車的位子上照著後視鏡補下妝后看了眼手錶上的時間,零點十三分,好在並不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