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拉近的掌心（２）

　　後來，灰雪回到自己房間穿好衣服，而葉武則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化解誤會，免於被差點化成惡鬼的金髮侍從追殺的下場。

　　不久前才從昏迷狀態醒來，要是又因為這種愚蠢的意外再度昏過去，那可就是天大的笑話了。

　　現在葉武、灰雪以及風花三個人坐在客廳，享用由風花準備的晚餐，肉絲蛋炒飯。

　　菜色意外的平民，葉武本來以為她會端出什麼妖怪在吃的詭異料理。

　　雖然個性方面有待商榷，但風花不愧是本職為侍從的人，手藝和專業廚師相比也毫不遜色，即使是簡單的菜色也被她調理得有模有樣，光是看著料理端上桌就已經令人食指大動。

　　只是……

　　「再怎麼說我也是客人吧……這份量是怎麼回事？」

　　葉武的那份炒飯明顯特別少，少到會讓人懷疑其實是吃完後的剩飯。

　　對此風花只是不以為意的撇了一眼。

　　「你只不過是情急之下才帶回來的傢伙，稱不上什麼客人。來吧灰雪大人，多吃一點，久違的戰鬥肯定讓妳肚子餓了吧。」

　　「這是什麼差別待遇……」

　　風花面對葉武和灰雪時的神情轉換簡直堪比雙重人格，葉武忍不住碎念。

　　算了，人家畢竟是灰雪的侍從，會有這種落差也是可想而知吧。

　　倒是灰雪好像從剛剛開始就有點奇怪。

　　她坐在旁邊一語不發地吃著（風花特別加量的）肉絲蛋炒飯，但卻時不時會往葉武這邊瞄個幾眼。而當視線快要和葉武對上時，又會立刻把眼神收回去。

　　誤會雖然解開了，不過她好像還是對剛才的事情耿耿於懷的樣子。

　　「妳也別那樣看我了啦，灰雪。不是都說那是一場意外了。」

　　忍受不了的葉武朝灰雪開口。灰雪這才正眼看向他。

　　「意外是意外，但你這傢伙還是……」

　　「所以說那根本不是我的錯啊。明明有個男人在家，灰雪妳也太沒防備了吧，至少可以圍個浴巾再出來啊。」

　　「拜託，這裡可是我家，為什麼我還得顧慮你這個外人。」

　　「啊……好像有點道理……」

　　「是吧，你這傢伙才應該顧慮到我，主動把眼睛戳瞎才對。」

　　「是把眼睛遮起來才對吧！」

　　該說她果然還是邪惡組織的公主嗎，思想有夠可怕。

　　總覺得繼續這個話題會很不妙，葉武選擇了默不作聲。灰雪和風花也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大概是一連串爭執讓大家都累了吧，接下來每個人都是安安靜靜的用餐。沉默迴盪在客廳之中，餐具碰撞的聲音變得格外響亮。

　　退魔師與龍魔會的妖怪坐在同一個餐桌前用餐──若是在黑山之戰前，這種情景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

　　短短半年的時間，很多事物都發生了變化。

　　「……那個。」

　　過了一會兒，率先用完餐的葉武打破了沉默。

　　「真的不能再給我多點嗎？」他不好意思地朝風花遞出空無一物的飯碗。

　　沒辦法，葉武那份真的太少，完全滿足不了他這個年紀的食量。

　　「嘖，不過是個食客……」

　　「算了啦，風花，再給他一碗吧。」

　　沒心力再討價還價的灰雪揮手制止了面露嫌棄的風花。

　　聽見主人的話，侍從少女這才一臉不情願地給葉武多添一碗飯。這次份量看起來終於正常了。

　　「真是的，沒事吃這麼多幹嘛。」風花沒好氣的說。

　　「我想這只是正常男大學生的食量，而且我可是不惜解放靈力幫妳家公主擊退了敵人欸，當然要多吃一點補充能量。」

　　「……解放靈力？」

　　意外聽到的關鍵詞讓灰雪起了反應。

　　「這麼說來，我還沒聽你解釋清楚。你那時候的力量到底是怎麼回事？葉武。」

　　灰雪露出狐疑的眼神，義正嚴詞的看著葉武說道。

　　但葉武只是停頓一瞬，立刻就換上平常的表情吃下一口炒飯。

　　「……妳是在說什麼力量？」

　　「別跟我裝傻，今天那場戰鬥裡，你的靈力可是突然增強了好幾倍。」

　　灰雪回想起傍晚的遭遇戰。

　　本來她和葉武都對「刃」出乎預料的強悍招架不住，但葉武卻在最後爆發出與原先完全不同的驚人力量，將「刃」給擊退。

　　那種力量絕對不尋常。

　　灰雪和葉武交手過好幾次，她很清楚葉武並沒有那種瞬間增強靈力的密技。要是有的話，她早就被擊敗不只一次了。

　　而且與其說增強，那力量不如說是──

　　「那才是你原本的力量，對吧。」

　　沒錯。

　　回想起來，之前被野生妖怪襲擊，或是剛遭遇「刃」的時候，葉武的實力都明顯不如以往。反而在釋放那股力量後，他才像是過去與灰雪交戰無數次的那位「劍聖」。

　　這不禁讓灰雪開始懷疑起來。

　　「你的力量……或者說你的身體，究竟出了什麼事？」

　　灰雪將身子湊近葉武，眼裡散發著絕對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意志。

　　「…………」

　　面對灰雪的問題，葉武沒有回應，但停下了悠然用餐的動作。

　　不久──

　　「……好啦好啦，我認輸，真是被妳打敗了。」

　　葉武放下餐具，一副沒辦法的樣子說道。

　　「怎麼戰鬥方面的事情妳就特別敏銳啊。」

　　「畢竟我最擅長的也就只有戰鬥了……跟你一樣。」

　　「說得也是。」

　　神情淡然的嘆氣後，葉武緩緩開口。

　　「──這是黑山之戰留下的後遺症。」

　　聞言，灰雪和風花都瞠目結舌。

　　「黑山之戰的……後遺症？」

　　「沒錯，我在最後的戰鬥中受了重傷，雖然姑且活下來了，身體卻變得比以前還要脆弱，甚至難以承受我的靈力，只好請協會的術士幫忙把靈力封印起來。我現在能用的力量，差不多隻剩原先的一半。」

　　「但你當時不是使出了所有的力量嗎？」

　　「雖說是封印，但我也可以憑自己的意思解除，釋放原本的靈力。不過只能維持個三到五分鐘左右吧，之後就會因為身體無法負荷而昏過去。」

　　明明是在說不得了的事，葉武的語氣卻悠哉得像是在說今天早餐吃了什麼一樣。

　　「那……你的身體現在……」

　　「嗯，簡單來說就是變弱了，要使出以前力量的話就會變成傍晚那樣。哎，其實這也不算什麼啦，就像妳看到的，只要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什麼叫休息一下就沒事啊……）

　　灰雪默默地在心中吐槽。

　　身體脆弱到無法承受靈力，得用封印法術來抑制，這種事她還是第一次聽說。

　　就算能在時間限制內解放力量，要是時限到了還沒辦法解決敵人，豈不是就完蛋了？這種體質根本是自找麻煩，解放靈力的戰法也有夠亂來。

　　想到這裡，灰雪忽然發覺一件事。

　　「所以……這就是你退出前線的原因嗎。」

　　之前她一直覺得很納悶，為什麼堂堂「劍聖」會離開第一線，跑來上大學，現在總算有個合理的解釋。

　　身體都搞成這副德行，想繼續站在前線執行任務也很難吧。

　　「哈哈，算是吧。」

　　葉武自然而然地回應了灰雪的猜測。

　　豁然的態度讓灰雪和風花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葉武……你……」

　　「唉，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啦。雖然身體變成這樣，不過趁這機會過個平靜的日常，老實說也不賴。」

　　「……是這樣嗎？」

　　「是啊。畢竟以前的我……除了退魔師的使命以外，幾乎沒有想過其他事情。」

　　「欸……」

　　不知是觸動到什麼，葉武微微露出像是在遙望遠方的神情。

　　過往的記憶從腦海深處浮現。

　　「我是個孤兒，從小就被退魔協會收養，作為退魔師扶養長大。打從有記憶以來，養我的師父就一直告訴我退魔師的使命。」

　　──成為沒有特殊能力的一般人的劍與盾，守護他們的生活。

　　──降伏、驅逐、消滅對人類造成威脅的非人妖物。

　　這就是退魔師的使命。

　　從還沒懂事時開始，這些理念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灌輸到葉武腦中，並在師父的教導下磨練著戰鬥技術。

　　「以前我沒有多想，只覺得按照使命與妖怪戰鬥就好，什麼放鬆、青春……還是戀愛之類的，我都覺得無所謂。」

　　像葉武這樣的人，在退魔師中其實也是特例。

　　就算是萬千軍等同齡的退魔師們，也多少會在完成任務之餘放鬆身心，享受與年紀相符的青春時光。只有葉武對那些不感興趣，專注地投入在戰鬥與修練之中。

　　遵循銘刻在心的使命，聽從協會下達的任務，一次又一次與危害人類的邪惡妖怪對抗。

　　屏除一切雜念，將身心奉獻於使命，成為斬妖除魔的利劍，最後造就的結果就是──「劍聖」。

　　這就是名為葉武的少年的前半生。

　　「所以……這種單純的日常，對我來說也算是個難得的體驗吧。」

　　葉武邊說著邊用湯匙挖起一口炒飯送進嘴裡。

　　語氣雖然平淡，卻隱約有股深藏起來的情感夾雜在話語之中。

　　其實他也很憧憬離開戰鬥的和平日常吧，正因為曾將身心都投注於戰鬥──

　　「啊，抱歉，明明妳們沒問，我卻自顧自地講了一大堆。剛才那些話聽過就算了吧。」

　　葉武換上一抹苦笑，隨口做出總結後繼續享用晚餐。

　　他也不知道自己幹嘛突然講起這些往事，可能是心血來潮吧。說實話，回過神來後反而覺得有些羞恥。

　　不過──

　　「……什麼嘛，結果你也是一樣啊。」

　　不過，灰雪卻突然如此出聲低語。

　　「嗯？」這下換葉武起反應了。「妳剛才說什麼？」

　　「沒有，我沒說話。」

　　「不不，我有聽到，妳確實說了什麼吧。」

　　「沒有，你幻聽。」

　　「別裝傻了，妳剛剛絕對有說話吧。」

　　「就說是你幻聽了！」

　　不耐煩的灰雪伸手挖起一口炒飯塞進葉武嘴裡。

　　「唔……！燙燙燙燙燙！妳做什麼啦灰雪！」

　　「吵死了，吃你的飯啦！」

　　太不講理了吧──葉武皺起眉頭，在心底無聲的抗議。

　　風花靜靜地坐在一旁，望著主人與昔日宿敵的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