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婊子
本章節 5544 字
更新於: 2018-09-19
劉治雅全身赤裸地窩在軟綿綿的被子裡，上課的鬧鈴聲已經響了，但想再賴床，嗯……，再五分鐘就好。
此時的葉允軒早已起床，梳洗完畢後，在寢室的衣櫃前換上襯衫，為求正式還多打個領帶，看著衣櫃門板上附設的鏡子內映出躺在床上露出背部的身影。
他想，昨天去找治雅的女人，九成是蒂娜，要不要趁著去聚會的時候，跟她好好談一下。
「感覺好糟。」葉允軒以為在得到了劉治雅之後，心胸應該會更開闊，他是怎麼也逃不了的。
突然很驚訝自己先前在面對治雅對施慧芹溫柔的時候，或是他故意挑釁時，自己還能心平氣和的態度，得到之後，反而越來越不滿足。
他走到床櫃前，拿起劉治雅的手機，關掉貪睡設定，他坐在床沿，看著心愛的人埋在棉被裡熟睡的側臉。
冰箱裡開始會放食物，沒吃完的熟食跟冷凍食品，不再單純只放飲料，客廳擺放的東西也變多了，浴室裡多了一人的盥洗用具，洗衣機的濾網也不像以往那樣乾淨，垃圾從一個禮拜還不用倒，變成每三天倒一次。
他變得喜歡回到這裡，每個角落都有和某人共同居住的訊息。
原本冰冷的床，有你躺著而感覺溫暖了起來，我們正一起生活著，慢慢地了解彼此的習慣，一天又一天過去，也許你離開這住所時，不會覺得留戀，但我一定會受不了這樣。
葉允軒感到眼眶泛酸，心抽痛了起來。他有些吃驚地趕緊起身離開房間，快速地整好情緒後，便出門了。
劉治雅沒了貪睡設定的把關，一路好眠地睡到中午，等他醒來看見透過落地窗簾照射進來的強烈陽光，當下就覺得這不是清晨該有的亮度。
「葉允軒你這混帳，自己不要緊就別拖人下水。」不知已經第幾次了，感覺這回學校應該要依照行政程序，寄張通知信到家裡，好提醒父母多關心孩子。
趕也來不及了，不如吃完午餐再去學校。他穿上褲子，邊扣襯衫的釦子邊走出房間，屋裡很安靜。
「出門了？」劉治雅經過廚房，眼角瞄見桌上有著買好的精緻早餐，上頭貼了張便條紙，寫著：今天會晚點回來，治雅你隨意，若要回去的話，請幫我跟伯母打聲招呼。
有時候他真覺得，葉允軒的字過份超齡。
一家位於暗巷內的台式餐館的二樓，今天被指定開放，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菜色，圍著飯桌的人都意興闌珊地夾了幾樣，沒吃幾口，整桌的菜，除了剛上的菜以外，都已放冷。菜是沒吃多少，但有幾人的酒杯旁已擺著空酒瓶。
葉允軒面無表情地坐在苦主的對面，左邊坐著自家的打手，右邊是孟姐，再來是本日要主持場面的父親。苦主的女伴是百般無聊的蒂娜，而非蔣怡婷，大概怕新歡太年輕，帶出來不好看，接著是來湊熱鬧的道上好友。
小弟們各自坐了一桌，氣氛沒大桌的嚴肅，菜是歡快地吃上了不少。
臉上包著紗布的蔡尾仔，滿腹鳥氣地用僅剩的單眼瞪著喝茶的葉允軒。
蒂娜滿臉無趣地起身走到外頭，靠在走廊的牆上抽起菸來。打照面的時候，好像被葉允軒睨了一眼，不會是錯覺吧。好想打電話給治雅，不過這時間他應該不會接才是。
這歲數又陷入情網，對象還是未滿十八的小男生，自己也真是的。她雖是覺得自己傻，臉上藏不住心情地漾出幸福的笑臉，治雅在某方面仍青澀得可愛啊。
想到昨晚送治雅到公寓樓下時，他下車前將寫著手機號碼的紙條對折後插進大把的玫瑰花束裡。
『妳要是讓那隻狐狸知道這支手機，妳我就等著完蛋吧。』
真是的，竟然笑著說出那麼可怕的話。蒂娜愉悅地又深吸了一口菸，現在她抽得菸的喜好也跟治雅一樣，巧合讓蒂娜忍不住輕笑出聲。
包廂裡頭終於傳出了吵鬧的聲響，為了給開桌的人面子而虛情假意地吃著飯，中間浪費了不少時間。
「哩肯定底槍頂頭動了腳手，阿謀好好的那欸爆炸！」蔡尾仔站起身，用台語火大地指著對面的人罵。
葉允軒放下喝到一半的茶，轉頭問孟欣。「他說什麼我聽不太懂。」
雖然是本國的母語之一，但從小在北部長大的他，周遭沒人說台語，連身為南部人的母親也很少說，唯獨聽得懂的台語，就是俗稱的國罵。但對孟欣來說，葉允軒都下來南部生活一年多了，又處在說個幾句就冒出台語的環境，要說他不懂，肯定在裝傻。
孟欣嘴角抖了一下，忍耐著不要笑出聲，她鎮定地對蔡尾仔說：「蔡董，你別因為太生氣而忘了小狐狸不會聽台語。」
葉允軒眉頭皺了起來，低聲道。「別那樣叫我。」
「總之，蔡董是在問你是不是在槍上動了手腳。」孟欣面帶笑容地說著，拿起酒瓶替葉和豪斟酒。「蔡董，有話好好說，別站著講嘛。」
就算動了手腳，誰會老實承認？還敢找父親來主持，對於蔡尾仔的自以為，葉允軒連取笑的心情都沒有，一切都太愚蠢了。「我沒有動手腳，也給你驗過貨了，你不是很滿意槍的品質嗎？」照理說，他根本沒立場跟自己討公道。「再說，膛炸也不是一定要做手腳才會發生的事，就槍開多了，總有意外。」
他不在乎的模樣以及他與孟欣的互動降低了事情的嚴重性，令當事人氣結。「你這小子少給我裝蒜。」蔡尾仔話沒說白，怕惹某人不高興。
葉允軒知道父親正在喝酒壓怒火，他同意開聚會，不是要替蔡尾仔討公道，而是想弄明白，五把槍是怎麼送出去的？如果是私下交易，他又是怎麼好意思要賠償，唯獨叫囂的人搞不清楚狀況。
原本葉允軒沒打算要照蔡尾仔的意思把槍交出去，明知有其他解決方式，但想到日後的夜長夢多，更不想大哥出面攪局，畢竟有了上回的警告，不想把事鬧大，照辦就能堵蔡尾仔的嘴，倒也無所謂。
對方當時一拿到槍就開心得只說好，事情就此打住，也別讓鐵豪知道，然而協議在膛炸之後破局，葉允軒對自己高估蔡尾仔的信用而造成失算，鬱悶地想殺人了事。
人傻的時候，真的是什麼蠢事都幹得出來。
葉和豪挑起一邊的眉毛，整件事他從孟欣口中探到了大概。『他』到底是誰，是長得何種人模人樣，竟然把兒子迷得神魂顛倒，連商量都不跟他商量，就直接買槍送人想埋事。「允軒啊，那個人……怎不帶過來吃個便飯，順便來作證蔡尾仔是怎麼弄『他』的，害你無端損失了幾十萬。」
蔡尾仔緊張了起來，原本還會稱呼好聽點叫『蔡董』，現在是直接叫他的江湖名號，情況不妙。
「我不想拉『他』進來談事。」
葉和豪聽了真想笑。「你要『他』做清白的人，我看難喔。染到你這滴黑墨，還能有什麼清白？」『他』就是因為交到你，才會被禍纏上。
「事情跟『他』無關，是我不該介紹女人給『他』。我們的事我來解決，不要扯到『他』。」葉允軒眼神異常冰冷地瞪著蔡尾仔。「你一顆眼睛值多少？」就等他開口，少囉哩叭唆的廢話一堆。「還是要我切手指？」葉允軒賭定蔡尾仔不敢在鐵豪面前動他，才放膽地說出會濺血的提案。
年輕人狠瞪的眼神壓得年紀可以當他父親的長輩，氣得發抖卻說不出話來。死狐狸沒半點歉意還仗勢欺人，他怎敢當著鐵豪的面對他的私生子動手，應好豈不擺明在挑釁？
「五把槍，七十幾萬。」葉和豪若有所指地邊喝酒邊說。「一個小詭計就白白拿七十萬，好賺，真好賺！」他語尾突然大聲了起來，嚇得有些人肩膀聳立了起來。
蔡尾仔身旁的友人，臉色難看地拍著他的肩膀要他坐下。「好了，好了，蔡尾仔只是懷疑，他開了這麼多槍，都沒遇過這情形。如果你們之間有心結，今天就趁著聚會解一解，以後好打照面。」
友人拚命地打圓場，蔡尾仔糾結著臉，憤憤不平地坐了下來。「蒂娜妳是死去哪了，還不快來倒酒！」
佇立在外頭的女子聽見由內傳來的叫罵聲，不耐煩地吐掉最後一口煙霧，將菸丟在地上，用高跟鞋踩碾了幾下後，不耐煩地走進去，拿起酒瓶乖乖倒酒。
小鬼頭不給他面子，連自己的女人都一副死樣子給他漏氣，等會回去看他怎麼教訓她。
「剩下的槍可能也有問題，不如都收回來，我再另外給你十萬塊的醫藥費，這樣可以嗎？蔡尾仔？」葉和豪帶著幾分醉意的語氣問道，也不等回覆就將酒杯舉起，一口飲盡。「喝。今天我請，不用客氣，大家盡量喝！」
蔡尾仔臉頰抽動著，心不甘情不願地拿起酒杯跟著喝了，要是不喝，就等著喝罰酒。
聽說鐵豪對私生子感到棘手，狐狸很會套交情，據說某個黑背景的商業大老私下特別關照他，鐵豪心底其實顧忌，深怕被反咬一口。蔡尾仔想說算是給大哥一個機會去壓狐狸的氣焰，結果反倒要被回收好不容易得來的槍，連帶賠上了聲譽：設計狐狸的『女人』得到五把槍，出事了還把私下談好的事搬上檯面，誠信變得不值錢。
「允軒，下次有事要先跟我商量。」葉和豪的頭探到孟欣面前，對兒子呼著難聞酒氣，暗暗地警告著。「不要再擅自主張了，那些槍回頭都交給孟欣去處理，知道了嗎？」
提到自己的名字，孟欣裝作鎮定，不發一語地繼續往玻璃杯裡添酒。要是被鐵豪知道小狐狸的槍是跟她買的，那可就糟了。
「知道了。」葉允軒低垂著雙眼喝著茶，好隱藏滿心的怒意。
繼續陪著大人交際應酬了兩個多小時，葉允軒才藉故離開包廂，一踏出門，就看見蒂娜無聊地靠在牆邊抽菸，看著滿地的菸蒂，她菸癮還真不小。
「跟治雅去逛花博會好玩嗎？」葉允軒出手抽掉她口中的菸，直接捻熄在她臉旁的牆面上，留下難看的焦痕。
蒂娜愣了一下，隨即露出成熟女人的撫媚笑容。「小少爺，不喜歡人家抽菸說一聲就好，火氣幹嘛這麼大？」
「是你跟治雅說的吧。」不想客套，更不想理會她的惺惺作態，他挑明了說道。
「是又如何？反正他遲早都會知道。」蒂娜知道劉治雅是不會出賣她的，只能說葉允軒太敏銳，他是想瞞也瞞不了，奸詐程度差太多了。「放心好了，我跟他又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起碼，接吻這檔事可是在眾人面前做的。
女人從容的態度，有些惹惱來問罪的正宮。「妳可別像裡頭的笨蛋，想用他來跟我討好處。」蔡尾仔一隻眼睛就值十萬，就算他買帳，父親也會巧立名目把帳揉掉。
「笨蛋快玩完了，我也該找個聰明人來當靠山，你覺得你爸會喜歡我嗎？呵呵。」她狀似很認真的在考慮著。
「哼，妳自己去跟孟欣爭啊。」葉允軒才不管她想巴上誰，只要不是治雅就行了。「上次介紹的幹部妳不喜歡？」
「他是不錯，但我想要更大尾的。」蒂娜稍微湊近他，用手指挑起他的領帶。「我挺看好你的喔。」
葉允軒感到噁心地用力推開她，要不是身後有牆撐著，她絕對會跌得很狼狽。
「少碰老子的人，婊子。」
難聽的話不是頭一回聽到，也該說早已習慣，根本不痛不癢。蒂娜無謂地哼氣，才剛要站穩，胸前就給人狠捏，他的臉也湊了上來，這下她有些驚了。
「治雅對這胸部有興趣的話，我就割了它。」葉允軒將手裡的柔軟更加用力地捏緊，讓它的主人疼得皺起了畫得精緻的眉形。「對妳有興趣的話，我就殺了妳。」近距離看他染上瘋意的瞳仁，映出自己恐懼的臉龐。
蒂娜心跳得很快，卻硬要壯起膽子挑釁葉允軒。「抓著人家的胸部不放，你是有多飢渴？治雅弟弟沒好好滿足你嗎？」
「不勞妳費心，昨天還戰了幾回合。」他收回自己的手，懶得再說下去，只是在臨走前不忘提醒心有餘悸的蒂娜，「妳要是活膩了，可以試試看。」
蒂娜撫著胸口，幾秒後才動手整理被弄皺的雪紡上衣，「也許我還真的是活膩了。」她拿起手機，打起了簡訊，傳到秘密的地方。
「光這點，我就贏你了，小狐裡。」
比預定的時間早回來，中間逃不過地被父親嚴厲地教訓了一頓，要他不要把情人看得那麼重，被人捉著把柄捏著軟肋，影響到自己和他的名聲。
雖然他現在是跟道上有染，不代表會走父親同樣的路，他之所以常花時間在改槍上，那是因為這是一條可以在短時間累積財富的捷徑，父親並不知道自己也是孟欣的槍枝來源之一，私自賣槍的事，有孟欣擋著，畢竟中間也給她抽了不少油，據說槍枝大部分都轉賣到了中北部，那邊的幫派份子更多，要查到來源也不容易。
提著裝有晚餐的超商袋子，想到住所沒人在，葉允軒承認心裡泛著空虛，治雅現在應該愜意地待在家裡休息吧。
他拿出鑰匙，開啓上鎖的門，打開第一道門，透過紗窗，發現裡頭亮著燈，客廳裡傳來電視節目的對白，他趕緊開第二道門，很驚喜地走進屋內。
果然治雅就坐在客廳沙發上，吃著不知是誰煮的家常菜，而他也正疑惑地看著葉允軒。
「幹嘛？一臉見鬼的樣子，看到我在這很奇怪嗎？」他稀鬆平常地吃著飯，看電視當配菜。
「你沒回去？」葉允軒走到廚房，將袋子放在島桌上，發現桌上擺著透明餐盒，裡頭的菜色跟治雅的一樣，餐盒摸起來還是溫熱的。
劉治雅放下筷子，走到廚房拿飲料。「你希望我回去？」
從他進廚房開始，葉允軒的視線就緊跟著他。「當然不，只是很意外，而且不知為什麼覺得很高興。」
他的坦白，劉治雅有點錯愕但還是裝作沒聽見地打開冰箱，想著要喝什麼。「我今天有回去，我媽剛好有煮飯。」他選了瓶裝的烏龍茶。「因為我說你一個人住，我媽就硬要我把飯帶過來，你最好給我滿懷感激地吃完它。」
「岳母做的飯，我當然會吃得乾乾淨淨。」
「不要嘴上吃我豆腐。」劉治雅仰頭喝著飲料，走過他身後回到客廳。
治雅，你總是這樣，每次都囔著說要逃開我，卻老是做些讓我不能放開你的事，在我難過失意的時候，你其實都在……我想不到還有什麼比你更重要。
葉允軒選擇獨自吃飯，希望治雅此時不要過來，因為他的表情肯定是一臉要哭不哭的尷尬。
劉治雅以為煩人的葉允軒會跑過來客廳吃飯，出乎意料的是他選擇一個人坐在廚房的中央島桌上默默地吃著。管他的，他高興就好。
在家的時候，有接到蒂娜的簡訊，說明葉允軒今早是去了哪裡，辦了什麼事，他也打了過去，和蒂娜小聊了一會。
她說，想要抓住人心，就是要表現出隱約的在意，所以他今天原本可以待在家裡，卻用含糊不清的謊言，無視了媽媽的疑惑，回到了這裡。
葉允軒，你把我害成這樣，你多少也給我付點責任。劉治雅根本無心看電視，開著是為了不要讓彼此之間太過安靜。
這一天夜裡，葉允軒抱著他睡，擁抱的力氣比之前都還大，像是害怕一醒來懷中的人就不見了，所以才要更用力地抱著。
被緊擁而睡不安穩的劉治雅，故意裝睡，等到深夜裡，才感受到點自由，他睜開眼看著葉允軒的睡顏。
毫無防備，像個熟睡的小孩，這樣相信他好嗎？
此時的葉允軒早已起床，梳洗完畢後，在寢室的衣櫃前換上襯衫，為求正式還多打個領帶，看著衣櫃門板上附設的鏡子內映出躺在床上露出背部的身影。
他想，昨天去找治雅的女人，九成是蒂娜，要不要趁著去聚會的時候，跟她好好談一下。
「感覺好糟。」葉允軒以為在得到了劉治雅之後，心胸應該會更開闊，他是怎麼也逃不了的。
突然很驚訝自己先前在面對治雅對施慧芹溫柔的時候，或是他故意挑釁時，自己還能心平氣和的態度，得到之後，反而越來越不滿足。
他走到床櫃前，拿起劉治雅的手機，關掉貪睡設定，他坐在床沿，看著心愛的人埋在棉被裡熟睡的側臉。
冰箱裡開始會放食物，沒吃完的熟食跟冷凍食品，不再單純只放飲料，客廳擺放的東西也變多了，浴室裡多了一人的盥洗用具，洗衣機的濾網也不像以往那樣乾淨，垃圾從一個禮拜還不用倒，變成每三天倒一次。
他變得喜歡回到這裡，每個角落都有和某人共同居住的訊息。
原本冰冷的床，有你躺著而感覺溫暖了起來，我們正一起生活著，慢慢地了解彼此的習慣，一天又一天過去，也許你離開這住所時，不會覺得留戀，但我一定會受不了這樣。
葉允軒感到眼眶泛酸，心抽痛了起來。他有些吃驚地趕緊起身離開房間，快速地整好情緒後，便出門了。
劉治雅沒了貪睡設定的把關，一路好眠地睡到中午，等他醒來看見透過落地窗簾照射進來的強烈陽光，當下就覺得這不是清晨該有的亮度。
「葉允軒你這混帳，自己不要緊就別拖人下水。」不知已經第幾次了，感覺這回學校應該要依照行政程序，寄張通知信到家裡，好提醒父母多關心孩子。
趕也來不及了，不如吃完午餐再去學校。他穿上褲子，邊扣襯衫的釦子邊走出房間，屋裡很安靜。
「出門了？」劉治雅經過廚房，眼角瞄見桌上有著買好的精緻早餐，上頭貼了張便條紙，寫著：今天會晚點回來，治雅你隨意，若要回去的話，請幫我跟伯母打聲招呼。
有時候他真覺得，葉允軒的字過份超齡。
一家位於暗巷內的台式餐館的二樓，今天被指定開放，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菜色，圍著飯桌的人都意興闌珊地夾了幾樣，沒吃幾口，整桌的菜，除了剛上的菜以外，都已放冷。菜是沒吃多少，但有幾人的酒杯旁已擺著空酒瓶。
葉允軒面無表情地坐在苦主的對面，左邊坐著自家的打手，右邊是孟姐，再來是本日要主持場面的父親。苦主的女伴是百般無聊的蒂娜，而非蔣怡婷，大概怕新歡太年輕，帶出來不好看，接著是來湊熱鬧的道上好友。
小弟們各自坐了一桌，氣氛沒大桌的嚴肅，菜是歡快地吃上了不少。
臉上包著紗布的蔡尾仔，滿腹鳥氣地用僅剩的單眼瞪著喝茶的葉允軒。
蒂娜滿臉無趣地起身走到外頭，靠在走廊的牆上抽起菸來。打照面的時候，好像被葉允軒睨了一眼，不會是錯覺吧。好想打電話給治雅，不過這時間他應該不會接才是。
這歲數又陷入情網，對象還是未滿十八的小男生，自己也真是的。她雖是覺得自己傻，臉上藏不住心情地漾出幸福的笑臉，治雅在某方面仍青澀得可愛啊。
想到昨晚送治雅到公寓樓下時，他下車前將寫著手機號碼的紙條對折後插進大把的玫瑰花束裡。
『妳要是讓那隻狐狸知道這支手機，妳我就等著完蛋吧。』
真是的，竟然笑著說出那麼可怕的話。蒂娜愉悅地又深吸了一口菸，現在她抽得菸的喜好也跟治雅一樣，巧合讓蒂娜忍不住輕笑出聲。
包廂裡頭終於傳出了吵鬧的聲響，為了給開桌的人面子而虛情假意地吃著飯，中間浪費了不少時間。
「哩肯定底槍頂頭動了腳手，阿謀好好的那欸爆炸！」蔡尾仔站起身，用台語火大地指著對面的人罵。
葉允軒放下喝到一半的茶，轉頭問孟欣。「他說什麼我聽不太懂。」
雖然是本國的母語之一，但從小在北部長大的他，周遭沒人說台語，連身為南部人的母親也很少說，唯獨聽得懂的台語，就是俗稱的國罵。但對孟欣來說，葉允軒都下來南部生活一年多了，又處在說個幾句就冒出台語的環境，要說他不懂，肯定在裝傻。
孟欣嘴角抖了一下，忍耐著不要笑出聲，她鎮定地對蔡尾仔說：「蔡董，你別因為太生氣而忘了小狐狸不會聽台語。」
葉允軒眉頭皺了起來，低聲道。「別那樣叫我。」
「總之，蔡董是在問你是不是在槍上動了手腳。」孟欣面帶笑容地說著，拿起酒瓶替葉和豪斟酒。「蔡董，有話好好說，別站著講嘛。」
就算動了手腳，誰會老實承認？還敢找父親來主持，對於蔡尾仔的自以為，葉允軒連取笑的心情都沒有，一切都太愚蠢了。「我沒有動手腳，也給你驗過貨了，你不是很滿意槍的品質嗎？」照理說，他根本沒立場跟自己討公道。「再說，膛炸也不是一定要做手腳才會發生的事，就槍開多了，總有意外。」
他不在乎的模樣以及他與孟欣的互動降低了事情的嚴重性，令當事人氣結。「你這小子少給我裝蒜。」蔡尾仔話沒說白，怕惹某人不高興。
葉允軒知道父親正在喝酒壓怒火，他同意開聚會，不是要替蔡尾仔討公道，而是想弄明白，五把槍是怎麼送出去的？如果是私下交易，他又是怎麼好意思要賠償，唯獨叫囂的人搞不清楚狀況。
原本葉允軒沒打算要照蔡尾仔的意思把槍交出去，明知有其他解決方式，但想到日後的夜長夢多，更不想大哥出面攪局，畢竟有了上回的警告，不想把事鬧大，照辦就能堵蔡尾仔的嘴，倒也無所謂。
對方當時一拿到槍就開心得只說好，事情就此打住，也別讓鐵豪知道，然而協議在膛炸之後破局，葉允軒對自己高估蔡尾仔的信用而造成失算，鬱悶地想殺人了事。
人傻的時候，真的是什麼蠢事都幹得出來。
葉和豪挑起一邊的眉毛，整件事他從孟欣口中探到了大概。『他』到底是誰，是長得何種人模人樣，竟然把兒子迷得神魂顛倒，連商量都不跟他商量，就直接買槍送人想埋事。「允軒啊，那個人……怎不帶過來吃個便飯，順便來作證蔡尾仔是怎麼弄『他』的，害你無端損失了幾十萬。」
蔡尾仔緊張了起來，原本還會稱呼好聽點叫『蔡董』，現在是直接叫他的江湖名號，情況不妙。
「我不想拉『他』進來談事。」
葉和豪聽了真想笑。「你要『他』做清白的人，我看難喔。染到你這滴黑墨，還能有什麼清白？」『他』就是因為交到你，才會被禍纏上。
「事情跟『他』無關，是我不該介紹女人給『他』。我們的事我來解決，不要扯到『他』。」葉允軒眼神異常冰冷地瞪著蔡尾仔。「你一顆眼睛值多少？」就等他開口，少囉哩叭唆的廢話一堆。「還是要我切手指？」葉允軒賭定蔡尾仔不敢在鐵豪面前動他，才放膽地說出會濺血的提案。
年輕人狠瞪的眼神壓得年紀可以當他父親的長輩，氣得發抖卻說不出話來。死狐狸沒半點歉意還仗勢欺人，他怎敢當著鐵豪的面對他的私生子動手，應好豈不擺明在挑釁？
「五把槍，七十幾萬。」葉和豪若有所指地邊喝酒邊說。「一個小詭計就白白拿七十萬，好賺，真好賺！」他語尾突然大聲了起來，嚇得有些人肩膀聳立了起來。
蔡尾仔身旁的友人，臉色難看地拍著他的肩膀要他坐下。「好了，好了，蔡尾仔只是懷疑，他開了這麼多槍，都沒遇過這情形。如果你們之間有心結，今天就趁著聚會解一解，以後好打照面。」
友人拚命地打圓場，蔡尾仔糾結著臉，憤憤不平地坐了下來。「蒂娜妳是死去哪了，還不快來倒酒！」
佇立在外頭的女子聽見由內傳來的叫罵聲，不耐煩地吐掉最後一口煙霧，將菸丟在地上，用高跟鞋踩碾了幾下後，不耐煩地走進去，拿起酒瓶乖乖倒酒。
小鬼頭不給他面子，連自己的女人都一副死樣子給他漏氣，等會回去看他怎麼教訓她。
「剩下的槍可能也有問題，不如都收回來，我再另外給你十萬塊的醫藥費，這樣可以嗎？蔡尾仔？」葉和豪帶著幾分醉意的語氣問道，也不等回覆就將酒杯舉起，一口飲盡。「喝。今天我請，不用客氣，大家盡量喝！」
蔡尾仔臉頰抽動著，心不甘情不願地拿起酒杯跟著喝了，要是不喝，就等著喝罰酒。
聽說鐵豪對私生子感到棘手，狐狸很會套交情，據說某個黑背景的商業大老私下特別關照他，鐵豪心底其實顧忌，深怕被反咬一口。蔡尾仔想說算是給大哥一個機會去壓狐狸的氣焰，結果反倒要被回收好不容易得來的槍，連帶賠上了聲譽：設計狐狸的『女人』得到五把槍，出事了還把私下談好的事搬上檯面，誠信變得不值錢。
「允軒，下次有事要先跟我商量。」葉和豪的頭探到孟欣面前，對兒子呼著難聞酒氣，暗暗地警告著。「不要再擅自主張了，那些槍回頭都交給孟欣去處理，知道了嗎？」
提到自己的名字，孟欣裝作鎮定，不發一語地繼續往玻璃杯裡添酒。要是被鐵豪知道小狐狸的槍是跟她買的，那可就糟了。
「知道了。」葉允軒低垂著雙眼喝著茶，好隱藏滿心的怒意。
繼續陪著大人交際應酬了兩個多小時，葉允軒才藉故離開包廂，一踏出門，就看見蒂娜無聊地靠在牆邊抽菸，看著滿地的菸蒂，她菸癮還真不小。
「跟治雅去逛花博會好玩嗎？」葉允軒出手抽掉她口中的菸，直接捻熄在她臉旁的牆面上，留下難看的焦痕。
蒂娜愣了一下，隨即露出成熟女人的撫媚笑容。「小少爺，不喜歡人家抽菸說一聲就好，火氣幹嘛這麼大？」
「是你跟治雅說的吧。」不想客套，更不想理會她的惺惺作態，他挑明了說道。
「是又如何？反正他遲早都會知道。」蒂娜知道劉治雅是不會出賣她的，只能說葉允軒太敏銳，他是想瞞也瞞不了，奸詐程度差太多了。「放心好了，我跟他又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起碼，接吻這檔事可是在眾人面前做的。
女人從容的態度，有些惹惱來問罪的正宮。「妳可別像裡頭的笨蛋，想用他來跟我討好處。」蔡尾仔一隻眼睛就值十萬，就算他買帳，父親也會巧立名目把帳揉掉。
「笨蛋快玩完了，我也該找個聰明人來當靠山，你覺得你爸會喜歡我嗎？呵呵。」她狀似很認真的在考慮著。
「哼，妳自己去跟孟欣爭啊。」葉允軒才不管她想巴上誰，只要不是治雅就行了。「上次介紹的幹部妳不喜歡？」
「他是不錯，但我想要更大尾的。」蒂娜稍微湊近他，用手指挑起他的領帶。「我挺看好你的喔。」
葉允軒感到噁心地用力推開她，要不是身後有牆撐著，她絕對會跌得很狼狽。
「少碰老子的人，婊子。」
難聽的話不是頭一回聽到，也該說早已習慣，根本不痛不癢。蒂娜無謂地哼氣，才剛要站穩，胸前就給人狠捏，他的臉也湊了上來，這下她有些驚了。
「治雅對這胸部有興趣的話，我就割了它。」葉允軒將手裡的柔軟更加用力地捏緊，讓它的主人疼得皺起了畫得精緻的眉形。「對妳有興趣的話，我就殺了妳。」近距離看他染上瘋意的瞳仁，映出自己恐懼的臉龐。
蒂娜心跳得很快，卻硬要壯起膽子挑釁葉允軒。「抓著人家的胸部不放，你是有多飢渴？治雅弟弟沒好好滿足你嗎？」
「不勞妳費心，昨天還戰了幾回合。」他收回自己的手，懶得再說下去，只是在臨走前不忘提醒心有餘悸的蒂娜，「妳要是活膩了，可以試試看。」
蒂娜撫著胸口，幾秒後才動手整理被弄皺的雪紡上衣，「也許我還真的是活膩了。」她拿起手機，打起了簡訊，傳到秘密的地方。
「光這點，我就贏你了，小狐裡。」
比預定的時間早回來，中間逃不過地被父親嚴厲地教訓了一頓，要他不要把情人看得那麼重，被人捉著把柄捏著軟肋，影響到自己和他的名聲。
雖然他現在是跟道上有染，不代表會走父親同樣的路，他之所以常花時間在改槍上，那是因為這是一條可以在短時間累積財富的捷徑，父親並不知道自己也是孟欣的槍枝來源之一，私自賣槍的事，有孟欣擋著，畢竟中間也給她抽了不少油，據說槍枝大部分都轉賣到了中北部，那邊的幫派份子更多，要查到來源也不容易。
提著裝有晚餐的超商袋子，想到住所沒人在，葉允軒承認心裡泛著空虛，治雅現在應該愜意地待在家裡休息吧。
他拿出鑰匙，開啓上鎖的門，打開第一道門，透過紗窗，發現裡頭亮著燈，客廳裡傳來電視節目的對白，他趕緊開第二道門，很驚喜地走進屋內。
果然治雅就坐在客廳沙發上，吃著不知是誰煮的家常菜，而他也正疑惑地看著葉允軒。
「幹嘛？一臉見鬼的樣子，看到我在這很奇怪嗎？」他稀鬆平常地吃著飯，看電視當配菜。
「你沒回去？」葉允軒走到廚房，將袋子放在島桌上，發現桌上擺著透明餐盒，裡頭的菜色跟治雅的一樣，餐盒摸起來還是溫熱的。
劉治雅放下筷子，走到廚房拿飲料。「你希望我回去？」
從他進廚房開始，葉允軒的視線就緊跟著他。「當然不，只是很意外，而且不知為什麼覺得很高興。」
他的坦白，劉治雅有點錯愕但還是裝作沒聽見地打開冰箱，想著要喝什麼。「我今天有回去，我媽剛好有煮飯。」他選了瓶裝的烏龍茶。「因為我說你一個人住，我媽就硬要我把飯帶過來，你最好給我滿懷感激地吃完它。」
「岳母做的飯，我當然會吃得乾乾淨淨。」
「不要嘴上吃我豆腐。」劉治雅仰頭喝著飲料，走過他身後回到客廳。
治雅，你總是這樣，每次都囔著說要逃開我，卻老是做些讓我不能放開你的事，在我難過失意的時候，你其實都在……我想不到還有什麼比你更重要。
葉允軒選擇獨自吃飯，希望治雅此時不要過來，因為他的表情肯定是一臉要哭不哭的尷尬。
劉治雅以為煩人的葉允軒會跑過來客廳吃飯，出乎意料的是他選擇一個人坐在廚房的中央島桌上默默地吃著。管他的，他高興就好。
在家的時候，有接到蒂娜的簡訊，說明葉允軒今早是去了哪裡，辦了什麼事，他也打了過去，和蒂娜小聊了一會。
她說，想要抓住人心，就是要表現出隱約的在意，所以他今天原本可以待在家裡，卻用含糊不清的謊言，無視了媽媽的疑惑，回到了這裡。
葉允軒，你把我害成這樣，你多少也給我付點責任。劉治雅根本無心看電視，開著是為了不要讓彼此之間太過安靜。
這一天夜裡，葉允軒抱著他睡，擁抱的力氣比之前都還大，像是害怕一醒來懷中的人就不見了，所以才要更用力地抱著。
被緊擁而睡不安穩的劉治雅，故意裝睡，等到深夜裡，才感受到點自由，他睜開眼看著葉允軒的睡顏。
毫無防備，像個熟睡的小孩，這樣相信他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