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nd23:士別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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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8-20
「第二戰的選手,負責承先啟後。剛才,阿蒙已經先幫你破壞了下盤;現在,該你攻其中段了。你要想像,你慣用手的拳頭是刺槍、手刀是飛刀、肘是鐵槍砲,腿是鞭子,另一邊的手掌連同上臂,則是你的護盾。你的目標,是伸腳去重踹對方的肝腎,一擊中的後,緊接著是拳頭要橫渡重重障礙,直擊丹田。」
丹田的所在位置,向來眾說紛紜,練氣者常云「意守丹田」,並不是教人把意念集中在腹部上。千聖所指的丹田是連接胸腔與腹腔之間的八角形地帶,與橫膈膜差不多在同一條線上,約莫一個拳頭大小。
體態宛若肉山的劉育麒,不能以攻克尋常人的手段去應付。拳手的衝量多半只能傳達到表皮層,無法造成令其一蹶不振的傷害,於此,就只能以非常手段來應對。
瓦諾斯擅使滑步,千聖並不阻止,唯獨讓他輪流先跨出左右腳,不可厚此薄彼,此外,不能只熟習前進,撤退的方法也當熟練。左右失衡的毛病逐而消失後,進一步便要在滑步中加入使人猝不及防的踢擊,直踢、勾踢、蹬踢、旋踢一一嘗試,更甚是跳轉半身的飛踢。再者,要講究拳腳並用,攻守兼備,無法避開的攻擊,則要縮頸拱肩,讓人體最耐打的兩塊肌肉──背闊肌去代為承受。
千聖要他先別做他想,專心攻擊這兩個部位就好,手段不論,招式不計。在社室裡,他練習攻擊;到遊樂場,就改成練習防禦。他先在腦內描繪出劉育麒的輪廓,把眼前的發球機假想成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活生生的劉育麒。他必須一邊防禦或迴避,一邊設法挨近他、觸及他、最後是擊潰他。
這兩天,芭蓮娜一有空,就會過來道場陪瓦諾斯練習。她坐在高腳椅上,為防危險,把椅背倚在牆上,模擬出劉育麒微蹲時的身高。她的左右手各拿一個練習用皮靶,一個舉在自己的胸腹之間,一個則在肝臟前。
瓦諾斯有時不免想起,劉育麒再強,本質上還是個女生。對女生下重手,不是一個有良心的男選手當有的作為。這時,芭蓮娜會捲起自己的褲管,露出數道術後縫合的痕跡,或指指自己的鼻樑,提醒他別忘記高鳳慈承受過的傷害。
「如果,劉育麒看出我非這兩個地方不打,那又該怎麼辦呢?」
起初,瓦諾斯提出這個問句時,千聖還懶於理會,只叫他竭力攻破。肝臟不行,就把腳趾間下挪一些,去踏左下方的腎;橫膈不行,手刀可以上挑,去戳左上方的心。直到交戰前夕,大夥在遊樂場進行賽前最後一次集訓,看著瓦諾斯突破重圍,一舉防下十連發時速一百五十公里的曲球時,千聖讚嘆不已,終於鬆口:
「如果劉育麒改變手勢,固守這兩個點不放,那你就可以試著打擊下顎和臉沿了。」
吳蒙敗於負傷過早,兼之體力不濟、自信不足。瓦諾斯早先偏重籃球,實戰經驗稍嫌匱乏,性格看似沉穩,實則心性浮躁,第一回合還久攻不下,便急於變招直取下顎,這回讓劉育麒抓住破綻,把鐵沙掌往他的兩肋之間拍去。幸好,他與千聖演練過多次閃身或接招的方法,危急之間,他後仰上身,卸去了八成的掌力。
「別急,既然對方的守備重點還沒改變,你就不應該變。」千聖說。
第二回合開局後不久,瓦諾斯終於以一發假動作刺拳,配合右腳勾踢擊中肝臟。心理正是得意,打算趁勝追擊時,劉育麒立刻搶防,迫使他縮回攻擊架式,改為守備。
終局,瓦諾斯得到兩回九分,判定為必須退場的落敗方,而獲勝的劉育麒尚可繼續比賽。但他兩度擦中劉育麒肝臟,一度打在胸上肋骨,一回踩在與芭蓮娜傷處相同的左膝上,算是為戰友報了一擊之仇。
「第三戰,是我方的決勝點。如果在這一戰終場前,各位還不能打出像樣的成果、不能動搖劉育麒不敗的稱號,那麼,無論最後獲勝的是皇嶺還是北體,都要算是我們,不……在場諸位的敗北。」
創傷了肢體和軀幹,隨後是關節和作戰節奏,若是能連對方的自信和驕傲一併摧毀,自是再好不過。
「這個人,除了必須是劉育麒罕於接觸到的武術──柔道、關節技、寢技、合氣道、太極等借力打力一類技術的高手外,還要是個善於挑撥、戲弄、激怒對手,不管他人的反應如何,自己都能心如止水的混帳。」
聞言,黃翔岳吐舌輕笑:「要激怒這種人,一句『人妖』可能比什麼都還有效。」
「萬萬不行。」千聖輕叱:「先不論實力的層級超前各位,劉育麒一路走來的辛苦,是我們一般人沒辦法體會的。為了理想,他寧願當北體的工具人,昧著良心和意願做事,雖然可憐,但可憎也是事實。」
「怪他運氣不好,在國內無比賽實績,也難怪不在我叔叔的名單上。」王曜輝聳肩搖首。「我可不想知道詳情,以免興發惻隱之心,到時無法下重手。」
「我也沒興趣探知詳情。婦人之仁,只會誤了大局,個人賽就算了,但這可是團體戰,無論有任何理由,我都不容許放水。」千聖說。依他推想,實情應與王曜輝相去不遠,都是走與家人反目,老死不相往來的路子。
賽前所剩無多的時間,黃翔岳奉令苦修,盡找一些噸位大的親友來過招。其中一位甫從警政署退休的教官,曾跟日本人玩了幾手相撲,對他的助益尤其最大。
黃翔岳直到最近才開始鑽研拳擊的步法,在社課時學一點,在選修課上又學一點。從零到有易,像王曜輝那樣中途改投他派的反而困難,黃翔岳心裡總打著說不定,他能比王曜輝早一步習得破空疾走的主意。閒來無事時,也會暗自把千聖教過的縮地竅門又拿出來溫習幾次。
儘管武學殊異,要以柔道的摔投技術在MMA主場上佔到劉育麒的便宜,黃翔岳自知近乎苛求。他再三回想千聖唱名前所說的那句話,除了柔道外,這位學弟教練到底期待他做到何等境界?要用上寢技、關節技和警用逮捕術嗎?
他試著從退休教官身上尋覓一丁點趁隙進擊的契機。迷蹤步煞是好用,他可以小跨半步,佯裝徑直上前,實則滑行到對方身側再進攻,也可以跳轉半身,假意以防守為重,卻在下一瞬抬膝蹬踢。但是……他不是立姿戰技的能手,教練的算計肯定也不在此。
教官朝黃翔岳的胸口打出一掌,黃翔岳直覺高抬左上臂擋駕,緊接著兩手聯合制肘,把教官用來打擊的右臂死命拖過來夾在自個腋下。
嘖嘖!又是上銬架離法,又是黃鶯別翅……怎麼使都是同一招,他何時變得如吳蒙那般僅此一式,別無他計可施?黃翔岳實在懊惱。況且,教官八成是讓著自己的,若與他過招的人換成劉育麒本尊,會不會就像在與深深扎入柏油地面的電線桿相抗?不行,他得換個強而有力、一擊必殺的神招才行,就算奇險無比,就算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都非去嘗試不可。
給我一個支點,我會撐起整個地球。──這是阿基米德發現槓桿原理後落下的自豪之語。
給我一個支點,我會拆下你整條胳臂。──這是黃翔岳開賽前對劉育麒所說的話。
可實情是,黃翔岳的黃鶯別翅,連半套都還沒作足,劉育麒迅速低仰身子,把全身的重量往地下一帶,輕鬆化去被逮捕術壓制到地上去的危機。
黃翔岳出招不成,自己的下盤反被拖引,足下一個踉蹌,左膝滑跪了下去,差點落在劉育麒的胸前。
這傢伙可是個尚未切除乳房的準男人……黃翔岳雖敬畏劉育麒的力量,可心裡仍不免產生強制,下意志地想去迴避。
他一往後閃躲,即為劉育麒空出充足的位能,讓對方得以用坐姿打出勁道百分百的推掌。
換作尋常庸才,這時肯定要放開捉拿對方的手,連滾帶爬地逃開。可他黃翔岳是何許人也?他這時半跪著,手上正擒著劉育麒的一條手臂,而劉育麒正好也坐在地上。這等千載難逢的時機上哪找?錯失了這回,今天恐再無第二次機會。
意念初成,動作即刻跟上。
黃翔岳伸長兩腿,一腳橫亙在劉育麒的兩肋上,另一腳跨放在下胸部。他硬是把劉育麒的右臂往自己的前胸處扳折,並鎖死在兩足之間。
──腕十字固。
正好,我有一個支點,恰足破除你不敗的傳說。
一個已經緊鎖的十字固是極難逃脫的,除非已來到生死交關的冠軍賽,寧願抱持著不惜玉碎的心態去交戰,否則,選手唯一要做的事就是「Tap」,輕拍地板或對手以示投降。
強行掙脫,大抵只會落得斷肘的下場。休養需要時日,康復後的肢體也不見得能如往日靈活,長期以觀,是百害而無一利。勝負固然重要,但與健康無恙的身體相比起來又顯得微不足道。
劉育麒習武多年,見識過多種招術戰法,自然不會不認得當前十字固中的「基本款」。即便是平日不多見的寸勁、僅在中國視頻裡看過的非洲部落格鬥術,他也是留心過的。橫豎,兵來將擋、見招拆招即是。
他搶在黃翔岳還未及拉直自己右臂的零點幾秒之間,急把黃翔岳橫跨在肋骨上的大腿推開,好讓被箝制的手臂有更多空間得以喘息,亦給予肘間和上身移動的機會。
劉育麒每掙脫一點,黃翔岳就更加絞緊一些,來回拉扯之間,耗盡了本局的最後二十秒。
BREAK(分開),休息一分鐘。
真是該死,竟沒能把握住一舉奪魁的機會,實在失策!
黃翔岳雖在心中不斷咒罵著自己的力有未逮,不過,挑唆對方倒戈的差事,他還是非做不可。
黃翔岳吐掉護齒,在劉育麒與自己錯身而過前,蹭到他耳邊道了一句:
「不如,你加入我們這邊吧?在皇嶺,你可以盡情做你想要的自己,也不必勉強進行不喜歡的對決,害得女孩子們受傷流淚。既然你是個鐵錚錚的男人,就該打這種拳拳到肉、不帶保留的比賽才對。」
聞言,劉育麒拿下護齒回話。
「你們知道了?不過,太遲了……我的合約,從高一開始起算十年,也就是到我滿二十五歲才終止。違約的費用高達千萬,我付不起,也不可能去貸款,等將來成名時再還。」
劉育麒向黃翔岳輕輕點頭,力道之輕,若有似無。他默默走回紹巖華身邊,他知道自己今天表現不佳,賽後必然有頓苦頭要嚐了。
第二回合,黃翔岳一度以一招其疾無比的飛身十字固迫使仰跌在地的劉育麒拍地棄權。然而,到了決勝的第三回合,因習慣柔道比賽以單回合定勝負的節奏,黃翔岳漸感體力不支。劉育麒提防著他在關節上的居心,轉攻為守,僅有在最終讀秒時,才對黃翔岳防禦鬆散的下腹遞出一記上挑的掌擊。
宣布最後一位出陣名單時,王曜輝、戴元樺、程子強表面不動聲色,內心皆然暗潮洶湧。
「現在公布最後一位選手,這傢伙,是我們當中最不受教、志氣最高、底蘊最深、脾氣最大、資源也最多的人。老實說一句,我很不爽。」千聖道。
戴元樺與程子強才聽得第一個形容詞,雙雙如洩了氣的皮球,社團成立迄今,他倆嚴守年餘的江山竟一夕易主了。
「我對此人的要求只有一個,還不成熟的招式,不要在強敵面前自曝其短。不管是柔術、縮地、還是現階段根本做不到的破空疾走,全部都不要使,有幾分力,就做幾分事。」
王曜輝努了努嘴,並非心生不滿,只是難免疑惑。「那,我要練什麼?阿蒙、阿岳、阿諾學長都有明確的指標,至少給我個方向吧。」
千聖把環起的手改扠到兩腰上。「你是要放眼世界的人,和他人不一樣,所以,與其花心思對付一個明明練相撲,卻跑來串MMA場子的奇葩,還不如把目標鎖定在往後的比賽。不過……如果學長真的不知道這幾天還能做點什麼來亡羊補牢,就把前面三個人做過的事,都跟著演練一輪吧。」
「他們沒做全的事,由我來善後就是了?」
「也可以這麼說吧。這可是團體作戰,不是給花錢雇來的珍禽異獸拿來一支獨秀用的,就讓我們來教教紹巖華那老賊,什麼才是車輪戰的真諦。」
令千聖略感意外的是,王曜輝竟沒表露出不耐或不悅,反而勾起一抹微笑,直叫在旁的黃翔岳別留下太多爛攤子給自己收拾。
最初,千聖瞧他這般自負自傲,只有滿滿的反感;可到現在,他並不討厭這股滿溢的自信。反而是吳蒙的自卑自憐,看了才教人頭疼。
「候補兩名,就麻煩社長和子強學長了。這一役,雖然各位各有任務,但也不必過於逞強。萬一,在剩餘的二點五天內過度壓榨自己,導致受傷或生病,那可就不好了。」
戴元樺半舉右手,詢問上陣的第五位人選,是否即是預定於學園祭後正式入隊的香港新生。
「我才不會把關乎社團榮耀的大戰託付給未曾謀面的陌生人。」千聖說:「雖然我的理想是,劉毓琪會在第五人出戰前就倒下,但要是真的不行……直接棄權也無妨。為了全國聯賽,請各位一定要以健康無恙的姿態參加。」
十月底,就要遞交全國聯賽的團體組、個人組報名表了。個人組共分八個量級,千聖希望所有武齡超過一年的社員都能下場一試,至於不分量級的全國組,下星期社課時會進行抽籤分組,讓社員們透過兩兩對戰的方式排序出第一到第七名,前五名掛榜一軍,六、七名列入候補名單,餘下的人除了顧及自己的個人賽外,也需協助後援的生理監測、營養補給、場邊啦啦隊等工作。
直到最終散場時,千聖對能觸發奇蹟的第五名人選始終緘口不提。但獲選的四人掛心於最後的衝刺,落選的年長組神傷之外,還得計議在下星期的對戰中先行取得一勝,奪取進入出征之列的門票。新加入的成員只有唐艾倫一人躍躍欲試,也抱著打入全國決賽的壯志,其餘幾名只願健康快樂,對於個人和團體聯賽並無奢望,但求千聖別把學期分數打得過低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