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臨死的詛咒,賦予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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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6-26
「你們有聽過九命貓嗎?」
像這樣,同學B問了我們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九命貓……是日本妖怪吧?」
「嗯,正如其名,是有九條命的貓妖,不過我要說的不是那個。」
他露出惡作劇般的微笑回答我,並且不自然的停頓一陣。
「別買關子了,快說吧。」
這句急躁發言當然不是出自於以從容為生活準則的我,而是臉上難掩不耐的同學C。
「好啦,九命貓在過去是指九條命的貓沒錯,但是日本的心理學家把新發現的一種心理現象命名為『九命貓』。」
「哦?是怎麼樣的現象?」
以充滿興致的語氣插入話題的同學A,放下手裡的作文稿紙,探頭詢問。
「哎呀,我還以為你對這種話題不感興趣呢。」
「畢竟這可能會成為作文的時事題。」
還是一如往常的認真。
同學B與我交換了個眼神,無奈的嘆了口氣。
「他們把『收集他人靈魂(星幽體)並讀取依附在人格上的人生經驗』此一行為定義為九命貓。」
「什麼意——」
「等一下,那個括號裡的字是怎麼回事?」
「中二病?」
同學B無視了我和同學C的發言,示意被打斷的同學A繼續發問。
「那是什麼意思?」
「就是他會在出生前吸收死者的記憶,用在自己的人生上。」
「為什麼是九命?」
「因為最多可以讀取八人份的靈魂資料,再加上自己,總共九條命。」
「……好直接,是說這算心理學?我倒覺得比較像靈異學,雖然應該沒有那種東西。」
我完全贊成同學C的感想。
或許,命名者既是心理學家也是靈異學家呢,前提是要真有靈異學這東西啦。
不過,我記得已經有隱祕學這種東西了吧?
「可是,怎麼會用妖怪這種民間傳說來命名?」
「日本妖怪很多都是自然現象哦,比方說著名的八岐大蛇,其實是指水災與戰亂,還有一目連,事實上是指在伊勢的桑名地區會迅速捲壞東西的東西哦。」
話是這麼說,但是我自己也不會分一目連與出現在桑名地區的鐮鼬,不過這種事並不重要。
「是喔……」
「嗯,大致上就像仰冬說的那樣,不過有趣的是中華地區的道教也對同種現象做出不同解釋。」
說到這裡,同學B又停了一會,但是在接收到同學C的不悅眼神時,他尷尬的清了清喉嚨,開口準備解釋。
「道教是這麼解釋的:『清福神柏鑑為了尋回迷途出封神臺外的八部正神之首,而以招魂幡聚集靈魂在自己身上,然後把他們連同自己一起再次封回封神臺』這樣。」
嗯……這個,明顯是從封神演義為底稿編出來的故事啊,瞎掰的那麼牽強沒關係嗎?
「這什麼啊?好複雜……」
畢竟同學C不是會看那種小說的人,會聽不懂也是正常的吧。
就在這時,同學A伸出援手。
「柏鑑是幫姜子牙完成封神的人物,以招魂幡把當時死去的英靈封印進封神臺,封神演義就是在說商周之際的那場戰役,只是加上了仙人而已。」
「是喔……那八部正神又是啥?」
總覺得同學C說話變得粗俗了……
被那樣對待的同學A雖然沒有表現出不悅,卻不甘心的輕咬下唇,大概是因為不知道吧。
因為這種事而不甘心,還真有他的風格。
「八部的概念類似神的八個部門,分別是:雷部、火部 、瘟部、斗部、太歲部、痘部、水部、財部,而這裡的八部正神之首大概是各部門的司掌者,也就是主管吧,照前述順序分別是:聞仲、羅宣、呂岳、金靈聖母、楊任、余化龍、魯雄、趙公明……」
當我說得不亦樂乎時,才發現我太興奮以致於他們接不上話題,所以我尷尬的聳肩閉嘴了。
封神演義是我最喜歡看的小說,或許是因為角色祭起法寶時的描寫可以讓我的中二之心感到滿足吧。
「不管怎麼說……果然還是靈異現象吧?」
同學C的指摘確實正確。
就算我再怎麼喜歡封神演義,也不會蠢到把那當現實。
「這樣比起來,我比較相信九命貓的說法呢。」
「同意。」
「我也是,仰冬呢?」
「我也是,雖然對於『收集靈魂(星幽體)』這方面存疑,但是我也覺得道教的說法太荒唐了。」
「你不也一樣……」
「中二病+1?」
我無視了同學A與同學C的發言,看向明顯有話想說的同學B。
然後,同學B說出了這句話。
「這麼說來,道教代表人物好像把這個稱為『二次封神戰役』呢。」
「「「…………」」」
……那個像是第五次聖O戰爭的說法是怎麼回事?
不會突然出現金色頭髮與呆毛的騎士王吧?
當我想著這種亂七八糟的幻想時,鐘聲經由被稱為「墻」的固體介質,震動我耳邊的空氣,奪走我原本聚焦在三人身上的注意力。
或許正因如此,我沒能看出他們眼底蘊藏著的異樣光芒。
★★★
雖然有點突然,但是我想先說這件事。
我看過某本暢銷輕小說,裡面有段劇情是主角受過去殺人的自責感所困(雖然是正當防衛),變得相當消沉,而懷有相同傷痛女主角二號與主角一起跨越過去,是這樣的故事。
剝奪他人生命的罪惡感真的可以擊潰一個人的心智嗎?
我無法想像。
至少現在的我無法想像。
我的好奇心被激發起來了。
既然不知道,那就實驗吧!
……不,再怎麼說我也不會真的去殺個人體驗一下,我沒有那種偏差行為,而且我已經靠著理性得到「自己無法承受」這個答案了,只是想知道那是怎樣的感受。
既然不可能做現實實驗,那就只能靠想像做假想實驗。
以上是我在放學路上突如其來的想法。
然後,我看見有個五、六歲左右的小男孩坐在路口轉角,他身後停著一輛車。
那輛車的駕駛座車門對著他,所以不可能傷害到那個小男孩。
但是,如果有輛車從停著的那輛車……好麻煩,叫它甲吧。車從甲側面靠近,繞過甲轉彎,有可能因內輪差而以前輪輾到小男孩的手,感到劇痛的小男孩或許會往前倒,而後輪將會壓過他的頭……
如果真的發生這種事,小男孩必死無疑。
這個時段,是下班的尖峰時段,車流量大到隨時有車衝過眼前路口都不奇怪。
隨時有車輾過小男孩都不奇怪。
就算他現在就死在自己面前也不奇怪。
那麼,自己要這樣眼睜睜看著嗎?
這是實驗,閉上眼睛想像他真的以不成人形的樣子倒在自己面前,而這一切都是沒有提醒他的自己的錯。
「……」
呼吸突然變得急促。
心臟像是被重壓著,感受不到跳動。
背脊發涼。
眼淚……掛在眼角了。
不知道為什麼,就很想哭。
為了預防過度換氣與哭倒在路上,我趕緊睜開眼睛,確認小男孩的模樣。
結果他坐在路邊拿著不到五公分的模型槍對我開槍。
……是不是該放他在那邊呢?
這個想法在一瞬間就駁回了,那種心臟的壓迫感要是「來真的」,我絕對受不了。
在小時候(即使對還只是國中的我而言也是小時候),我遭遇過一次真的讓我半崩潰的事件。
詳細情況忘記了,但是從那之後我自認已經變得堅強許多。
不過這裡的「堅強」並不是不容易受傷,而是可以很輕鬆的走出傷痛。
用遊戲比喻,就是強大的再生能力。
所以我自認在心理層面比其他人堅強許多。
然而,即使是這樣的我在那一瞬間也是生不如死,其餘韻甚至能讓我完全收起幾分鐘前的輕挑想法。
……真可怕,這東西是真的足以擊潰任何人的心靈。
我強忍著戰慄與涼意,以顫抖的聲音向小男孩搭話。
「坐在馬路上很危險哦,快回家吧。」
結果他根本不理我,繼續把根本不存在的子彈射向我。
……我該不會要假裝中彈倒地吧?
阻止我做出愚蠢行徑的是衝出來把小孩拖回家的女性。
似乎是家長,把小孩放著甚至讓他跑到路上,實在很難認為她是個稱職的家長。
不過,小孩子本來就會到處亂跑,要求家長無時無刻都盯緊小孩,或許是件強人所難的事吧。
拖著異常疲憊且滿是冷汗的身體,我緩緩走進家門。
★★★
隔天,我以還沒完全恢復的身體走進學校。
頭一直很痛,大概是昨天的實驗造成的吧。
慣用語中的「用心」是認真的意思,「用心思考」就是認真思考,但是人類的思考器官是腦,心臟只具備輸送血液的功能,所以「用心」這個慣用語是建立在錯誤的醫學知識上的。
我想,古人之所以會弄錯,大概是因為心臟太過特別吧,全身上下只有心臟會無時無刻都在跳動,而且人死了心臟就不會跳了,古人大概是認知到這些最明顯的事實,才會建構出「心=思考器官」這個錯誤公式。
按我的猜測,他們的想法大概是:
死人的心不會跳→心不跳人就會死→心是人的生命中樞+魂魄也是→心是魂魄寄宿的地方+魂魄是人的精神體→心是人的思考器官。
雖然全是我的臆測,但是只要把中華文化的迷信與認知也考慮進去,就說得通了。
所謂的「心理學」,其實是透過探討人類意識領域的大腦思想機制,以及無意識領域的腦幹反應機制,進而窺視由無數腦神經元細胞間的情報運作機制,也就是「心理」。
打個比方,我看見小孩可能被撞,所以我在思考後決定做實驗;再一個比方,我的身體過熱,所以身體自行排汗。這兩個動作中我看到小孩可能被撞,必定會進行思考,還有身體過熱時,必定會排汗,這兩項規則就是情報運作機制「心理」;而進行思考與排汗還有決定做實驗,這三個動作就是「心理活動」。
講回頭痛,頭痛共分為兩種,一種是頭部受外界刺激而觸發正常運作的神經系統,使其傳遞痛覺情報,這是實際受到的傷害,又被稱為「肉體創傷」。
另一種則是腦部神經元細胞的情報運作機制「心理」出錯,或是心理活動違反了心理這個規則,進而導致神經元細胞接收到不符標準機制或具有過強刺激的錯誤情報,而人腦將其認知為「痛楚」,這是不存在實際傷害的「幻痛」,或是說「心理創傷」。
以上(所謂的……「心理創傷」)是基於某個量子力學詮釋與其它諸多理論而新提出的「次元投影假說」的一部份,因為沒有明確科學證明,所以它沒有被歸類為理論,目前還只是假說。
總之,我的情況大概是心理創傷,因為接受過強刺激而導致幻痛。
「你還好嗎?」
「嗯,還行吧。」
同學A邊走近我邊擔憂的問,我輕笑一聲敷衍過去。
「那就好。」
他沒有懷疑,就只是把頭轉回正面。
他在念書以外的事都很單純,甚至能說天真,欺騙(或許沒那麼嚴重)這樣的他讓我感受到些許罪惡感。
我像是要甩開煩惱似的搖搖頭,刻意以過分開朗的聲音提問。
「你假日在做什麼?」
問錯問題了。
我想轉移話題,但是卻不知不覺就問了個傻問題。
那個剛考完就預習下次段考的同學A,絕對會說「在複習」啊!
「我在學怎麼綁死結。」
……?
綁死結?
「為什麼要學那個?」
「啊……沒什麼啦,就只是覺得學起來應該能有用……這樣。」
怎麼覺得他很不想說原因?
算了,反正跟我沒關係。
我隨口把話題帶到最近在教繩結的童軍課,就這麼一如往常的閒聊著。
★★★
午餐時間到了。
我苦著一張臉把過於營養的營養午餐盛進餐盒裡,坐回座位上。
那三人都在我座位九宮格內,津津有味的吃著難吃到要命的午餐。
「為什麼你們能吃得那麼開心啊?」
我哀怨的看著碗裡,向三人提問。
「這東西對大腦很好,把它當成智力技能點就行了。」(同學A)
「這東西對身體很好,把它當成體力技能點就行了。」(同學B)
「這東西對美容很好,把它當成魅力技能點就行了。」(同學C)
這大同小異的三句回答讓我不禁啞口無言,我並沒有特別擅長的領域,所以沒辦法像他們那樣催眠自己,不過要問我最想要什麼的話……
「把它當成幸運技能點就行了。」
畢竟我從來沒看過毅力技能點,所以只好退而求其次,選了不用太努力也能生存的幸運。
我用筷子夾起茄子,放進嘴裡。
「最好是有食物能讓運氣變好啦!」
然後吐出來。
好難吃……
這個廚師是怎麼料理的啊?為什麼茄子不只是有茄子味,連苦瓜和榴槤的味道都出來了,是要怎樣才能做到這種事啦!
為了沖淡令人反胃的氣味,我連忙抓起今日午餐飲品灌下肚。
「……這是什麼?」
「嗯?啊,那是補充鐵質的波菜汁。」
為什麼要把波菜打成汁?
噁心死了!
「仰冬,不能挑食哦。」
正當我把碗裡大把的養生食物夾到充當盤子的蓋子上時,同學A這樣勸誡我。
真是太糟糕了……
★★★
「抱歉啊,還要麻煩你們。」
或許是因為午餐的氣味太過濃厚,到了放學時,我出現頭暈、反胃、噁心等症狀,現在是在同學AB的攙扶與同學C的風涼話中往家的方向走去。
「沒什麼,我們可沒辦法丟一個快死掉的人不管啊。」
「不過這麼點距離,不會累到哪去啦。」
「我倒是挺想看你趴在地上爬回家。」
看來我有兩個不錯的朋友啊,至於第三個還是當沒聽到吧。
不過話說回來,是我眼花看不清楚嗎?總覺得這好像不是回家的路。
才剛這麼想完,我的身體就被轉向,一扇半開鐵門出現在面前。
「這是哪裡?」
隱約間感到不安的我轉頭想得到答案,卻被一腳踢進門。
不等我做出反應,響亮的關門聲就嚇得我全身一顫。
「嘖,有夠麻煩的。」
同學A的聲音比平常更低,甚至表現出不耐與厭煩。
「說得沒錯,不過辛苦總算有了回報。」
同學B的臉上看不出表情,總是掛著的微笑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啊~為了現在這一刻我可是等了好久呢~」
同學C與兩人相反,顯得相當愉悅,她的嘴角上揚到不自然的程度,令人不寒而慄。
「你們在說什麼……」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聲音止不住顫抖,喉嚨也乾燥到幾乎發不出聲。
「沒什麼,只是發洩罷了。」
說完,同學A走到我身後,用童軍繩緊緊綁住我的雙手。
在能讓普通人驚慌失措的情況下,我反而恢復了冷靜。
從剛才他們的態度來看,他們似乎對我懷有強烈的憎恨情感,既然這樣,就能用挑釁來引出他們的動機。
不過,憎恨啊……
看來所謂朋友只是我的一廂情願,想不到我在不知不覺間就有三個單相思對象。
「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該不會是嫉妒我吧?」
「你還有臉說這種話……」
成功了。
同學A幾近低吼的話讓我有這樣的預感。
「明明擁有超乎常人的天賦,憑什麼因怠惰而把它放著不用啊?簡直是暴殄天物,還說什麼沒辦法,那只是你的藉口。」
奇怪?
還真的是喔?
呃……嗯……先、先澄清好了。
「不對,我就真的——」
喉嚨好乾!
糟糕,真的說不出話了。
看著無法發聲的我,同學B抓住我的瀏海往上拽,我的雙腳瞬間離地。
「不管我跑得多快,球打得多好,都得不到應有的稱讚,只是因為你的體能從零分變成三分,所有人就都給你鼓勵,表現最好的我呢?什麼都得不到。」
「……」
「多虧了你,我已經一年沒聽見發自真心的讚嘆了,你應該要負起責任吧?」
不對,你應該找他們說吧,這又不是我想要的。
當我因為頭皮的劇痛而掙扎時,同學C以輕快的腳步走到我面前,同學B這才不甘願的把我摔到地上。
「我說啊~為什麼你對我沒有反應呢?明明其他男生在我面前都會變得臉紅心跳呢,你憑什麼沒愛上我呀?」
蛤?
因為從小到大的男生都喜歡上她,所以我讓她覺得自尊心受損?
這就是病嬌嗎?
「算了,我看你根本沒自覺吧,我懶得再說廢話了。」
同學A說出這種像是判罪般的話語,與此同時,我終於成功用唾液讓聲帶恢復正常。
然而,當我為了解釋而開口時,卻發現他們的眼中只有癲狂。
我愣住了。
讓我回過神的是聽起來很近的平交道警示聲。
「好啦,差不多該收尾了。」
同學B把我搬到陽臺,同學A與同學C也跟上,並把手放在我的肩膀、腰、小腿這三個部位。
已經能聽到火車的聲音了。
喂,難道他們想……
「最後還有什麼遺言嗎?我可以勉強聽一下哦。」
遺言……
求饒是行不通的吧,要是他們肯聽的話就不會做出這種事了。
既然這樣,那也只有一句話能說。
我掛起從容的微笑。
「既然我已經不在了——」
火車的聲音逐漸逼近。
我的身體飄在空中。
於是,我露出最燦爛的笑容。
「那你們就都要幸福哦。」
下一瞬間,我的身體失去人類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