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初始恐懼

本章節 5247 字
更新於: 2022-06-21

(聖曆4201年十月 烏茲赫羅帝國 鄂圖尤夏鎮)

『小少爺,您好,我是從今天開始任職女僕的薇兒,有任何需求請儘管吩咐。』

多年來服侍波里波家的傭人一位也沒留下,修昂知道他們是因為透露隱瞞的事而被解僱,對於一群陌生面孔逐個自我介紹不感興趣,他拐身走往屋外。

『等一下、修昂,你又……!』呼喊傳不進修昂耳中,妃扳起臉對薇兒高聲下令。『發什麼愣,還不快追上去!』
『是、是的,夫人。』年邁身軀跟隨嬌小步伐,小心懷抱剛才取得的藥罐。『小少爺、請您回屋裡吧小少爺,夫人說您的身體虛弱不能時常外出。』
『那妳知不知道我活不了多久?』倔強面容隱忍畏懼望向初次見面的大人。『一直待在家裡直到死亡有什麼意思?』
『這……但您不調養身體會造成更大的負擔……』
『這些話我聽膩了,不要管我!』

奔跑起來想甩掉身後人,喘著粗氣呼吸越漸難受,準備鑽入小巷卻被另一道身影逮個正著。

『停下來。』
面對阻擋老實緩步停駐,忍不住咳嗽。
『明明不能跑動還勉強自己。』無奈語氣碎唸一句,一邊輕撫他的背並抬頭看向慌忙打開藥罐的薇兒。『那是心臟的藥,不能在氣管不舒服時使用。』
『哎?很抱歉,我只有帶這罐藥出來,不自覺就……』她錯愕的關閉藥罐。『男孩,你是……?』
『我叫阿倪涅.埃瓦,是修昂的朋友。女士,您——』
『咳、就算母親他們不同意、妳也不能阻止我……呼……出門跟、交朋友是我的權力……咳咳!』聲音有些嘶啞的修昂未等不適結束急著插話,下意識抓住阿倪涅臂膀。『妳不要再跟過來。』
『修昂,你先別說話。』阿倪涅對尚未消退的蒼白臉色蹙眉。『你這週已經出門三次,至少要休息一陣子。』
眼角溢出生理性淚水,輕輕搖頭收緊力道。『陪我。』
阿倪涅嘆口氣,擅自拿取藥罐向薇兒鞠躬。『抱歉,修昂不擅長與陌生人接觸,我帶他到附近調適心情,您若向波里波家說「有個男孩強行把他帶走」也許不會得到責怪。』
『咦?這……』
『對不起,女士,請您等他適應新生活。』
面於幼童的超齡舉止來不及反應,呆愣原地凝望兩道嬌小背影遠離。
『很有意思吧?那名男孩和小少爺相同年紀卻懂得與大人應對,不像小少爺只會耍脾氣,妳可以放心把小少爺交給他看照。』

低沉男音傳入耳道,紳士裝扮的高大男人不知何時靠近身旁展露邪魅笑容。
英挺鼻樑搭配薄唇細眼,及肩的酒紅髮絲隨興翻翹,比起右眼的暗紅、左眼顯現些微差異稍淡幾分,年輕的外表擁有老成氣質。

『是這樣嗎……』莫名出現的男人那似曾相識的姣好臉龐使她困惑。『先生,我想我或許在哪見過您,我叫作薇兒,請問您是?』
『我是前幾個月搬到附近的住戶,我們大概擦身而過幾次。』嘴角稍微改變幅度,男人扯起意味不明的笑。『聽說波里波家把原本的傭人全部革職,妳是其中一位新聘用的傭人?』
『是的。』
『要服侍任性的小少爺、還要忍受高傲的主人,希望妳撐得下去。』骨感手指揮舞幾下,抬起修長雙腳邁向另一條巷弄。

因瞳色產生的異樣讓她忽略比自己年少許多的男人省去敬語的行為,總覺得男人包裹一股怪異但無法明確指出哪裡不對勁。特意避開介紹令她在意,她確信自己不曾與男人實際相遇。

嘴裡小聲嘀咕,忽然瞪大眼睛唸出牢記心中的名字。『尚格.波彼?』


『他們既然被卸除貴族身分,怎麼依然維持高姿態?連那群傭人也是同樣嘴臉。』
『看他們的模樣估計是頂撞王族才被趕離首都,還以為自己有機會回到王族的懷抱嗎?哈哈。』
『想防止祕密洩漏卻得到謠言報復,可見波里波家多惹人厭。』
『那你們知道其中有個懷孕的女僕在哀求留下時被踹到流產的事嗎?其他富有人家再兇狠也沒如此過分。』
『我看過那女人,她肚子確實消退、精神大受打擊,真是可憐。』
『四處披露消息的男傭好像是她丈夫,長期服侍卻被這樣對待,就算參雜謊話有八成是真的,可信度很高。』
『薇兒女士跟幾個年輕人還敢去應聘新傭人,難保不會出事,唉。』
『喏,說人人到,波里波家的小少爺在那裡呢,埃瓦家的三子如往常跟隨,恐怕不知道那家人都做些什麼。』
『不過那位小少爺的身體不是——』

阿倪涅牽起修昂的手遠離居民們,從嘴型和眼神分辨出也許不該讓修昂聽到的話題。身處艱難環境讓阿倪涅學會察言觀色同時讀懂脣語,他不曾向任何人透漏這項技能,只是單純打算若被打成耳聾還能照常生活,但沒預料會用來庇護朋友。
最近流傳全鎮的消息阿倪涅多少知道,事件發生在他將修昂帶出門的期間,雖然波里波家收買警方盡力隱瞞仍無法制止受害者爆發情緒,而修昂也在流言蜚語中遭牽連。

『阿倪涅?阿倪涅,你怎麼了?』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你會喜歡的。』盡量緩和語氣沒有回頭,緊握冰涼手掌不敢放開,拚命將修昂拉往反方向。
接受怪異不再說話,連同身體異樣一併吞回肚裡,也許是那隻手正在傳遞溫度頭額才會產生溫熱。

繞過幾條小徑來到湖泊,坐在陰涼樹蔭觀賞艷陽照射下的大片璀璨,如同珠寶耀眼的湖面灼亮眼球。

『好漂亮……』
注意紫瞳的迷茫,阿倪涅拿出乾淨布條為修昂擦去滿臉汗水。『你流很多汗,是不是又不舒服?如果覺得難受我送你回去。』
『是天氣太熱……』輕微搖頭使腦袋暈眩,不自覺捏緊拳頭垂落視線。
『不要逞強,上次你也——』
『上次你也是突然發病,卻將這小子擅自帶你外出的責任攬給我。』掛著詭譎笑容的中年男子緩步走向兩人。『夫人為了寵溺你而蹂躪我妻子,她現在的慘狀沒人關心、沒人拯救、盡說些風涼話,被推入深淵的絕望讓我恨不得殺你,小少爺。』
『蓋托先生,這不是修昂害的。』
『不是他害的、難道是我們該死?好不容易讓妻子懷上的孩子就這樣死去,是在諷刺身為下人連出生的權利都沒有嗎?』名為蓋托的男子抬手擊打阿倪涅,揪起修昂重摔落地。
『修昂——!不要打他,蓋托……痾!』
身體因疼痛縮捲一團,逐漸模糊的視野收入阿倪涅為自己接收攻擊的畫面。『呃嗯……阿、倪涅……』
『替他挨打能獲得什麼報酬?費盡心思討好換成每餐溫飽嗎?咯咯。』發出令人不快的笑聲狠踹腳下人,蓋托陶醉於兩人痛苦的面容。『我聽說了,你的妓女生母不堪忍受暴力丟下你自殺,不被承認是父親的孩子又受兄弟及後母排斥,像條流浪狗對波里波家搖尾乞討,不愧是骯髒血液的繼承者。』
『……你對我們了解多少?不知道就不要隨便評論。』
『咯咯,低賤的狗也懂得吠。』

昏沉腦袋無法理解大量訊息,唯一能思考的是不該讓阿倪涅替自己承受傷痛,但心臟不適時絞痛只能無力呻吟,痙攣覆蓋全身使修昂更加難受。

不屑的冷哼一聲踢開阿倪涅,從修昂身上摸索出藥罐搖晃瓶身嘲弄。『想吃嗎?磕頭求我。』
『你不要太過分!』急躁起身嘶吼,阿倪涅撲向蓋托想搶回藥罐。『把藥還給修昂!不快點讓修昂吃的話他真的會死掉,你想出氣打我就好!』
友人的話語一字一句清楚傳入耳中,傾洩淚水也許不單純因為發病。『嗯——阿倪、呃——』
『現在決定你們生死的人是我,我高興做什麼就做什麼。』舉高藥罐瘋癲大笑,騰出另一手拉扯阿倪涅腦袋,腳後跟重踩修昂腰側。『快點啊小少爺,不然別想——』
『我可沒准你胡鬧。』酒紅髮色的男人突然現身奪去蓋托手中的藥罐揮舞一拳。
精緻雕琢的面具遮擋原有五官,僅露一隻右眼俯視跌坐地面的蓋托,鋒利而壓迫。
蓋托收起所有猖狂變得畏懼。『對、對不起!』
『把馬車牽過來。』
『是!』
男人拿出水壺傾下身輔助修昂吞食藥粒。
『咕……』
見到此景阿倪涅放心的吐口氣,但又警戒的拉過修昂身子。『先生,你和蓋托先生打算做什麼?』
『為了讓故事進行下去,你們不必知道。』面具後方的眼神變得貪婪,嗓音帶點愉悅。
『什麼?』
『首先,礙事的你就先睡一覺吧。』不等阿倪涅反應過來男人迅速朝腹部擊打。『晚安。』
『唔……!』
『再來是你——』
閃避碰觸不自覺往後退,還未恢復體能的修昂拚命搖晃昏迷人,紫眸爬滿恐懼。『醒醒……阿倪涅、醒醒啊……嗚……』
『不依靠他人就無法活下去,跟你以前完全不同。』輕笑幾聲卸除面具,修長手指緊扣修昂下巴。『還是不認得我嗎?』

被迫直視男人類似眼疾的虹膜,隱約想起即將離開首都的前一晚出現未曾見過的面孔,殺害周圍的大人不斷對自己訴說聽不懂的字詞,那件事最後被當作綁架未遂處理。

僵直身子不敢動彈,薄唇吐露顫音。『在首都、的綁匪……?』
『那是什麼印象?』聽聞答覆不經搖頭失笑。『只有我單方面記得你的感覺真差,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厚重灰塵鋪滿地,沉悶濕氣緩慢流動,霉味深入鼻腔刺激嗅覺,骯髒環境讓修昂敏感排斥。廢棄多年的空屋除去所有物品斷絕利用性,即使沒受牽制也無法從高聳窗口和緊閉門扉輕易逃脫,斗大淚珠滾滾滴落,冰涼細手不安牽握身旁人,破爛衣裳附著傷勢說明這段期間的遭遇。

『這裡是……?』聽聞啜泣恢復意識,在青腫臉龐映入眼簾的瞬間阿倪涅倒抽一口氣。
『對不起,我沒辦法抵抗他們……牽連你、什麼都做不到……』呢喃傾訴抑是對友人的愧疚。
『……這不是你的錯,你不必承擔他們的行為。』心疼的擁抱淚人兒,溫柔手掌輕撫修昂後頸至背脊舒緩情緒。『沒事的,不用擔心。』
『你總是幫我,我卻只會添麻煩……強迫你說不想說的話、強迫你做不想做的事,而我……我什麼都……』
『冷靜下來,我不認為你做錯什麼。』
『大家誤解你的時候我也無法解釋清楚,沒有資格當你的朋——』
『修昂、閉嘴!』大聲喝止驚嚇瘦弱身軀,溫熱氣息貼服彼此耳側收緊連繫。『拜託你不要講這種話,我不曾怪罪過你,別陷入自責。』
細微嗚咽不再回應,阿倪涅抿咬下脣低垂視線。

——唯獨不要說出那句話,它會使我的世界崩潰。


降下夜幕的倉庫格外冷清,被黑暗包圍的修昂隱隱顫抖,環抱膝蓋埋入顏面逃避恐懼。
蓋托提著煤油燈開啟門板,進入狹小空間左右張望,燃起憤怒粗魯逼迫修昂抬頭。『怎麼剩下你?那個窮小子呢?』
髮絲扯得生疼,緊皺眉頭揮舞雙臂。『嗚!他、他逃走了……』
『憑你們的身高根本觸摸不到窗戶,難不成他踩上你的身體翻牆?』存疑的嘀咕幾聲,背部突然一陣刺痛引誘蓋托轉頭,才剛看清襲擊者是誰,下一秒左眼球強烈灼燒。『啊、啊啊啊啊——!』
『放開修昂。』冷漠的將玻璃碎片從破裂眼球中拔起,對於沾染血液的畫面沒有特別情緒。
『啊、你、你……』立即站起身扯開距離,遮掩傷口警戒不正常舉動的孩童。『為、為什麼會有利器?我明明把這間倉庫清——』
『沒沒收藥罐是我的仁慈,我要誇讚你能加以利用,男孩。』酒紅髮色的男人緩步進入倉庫給予鼓掌。『但要切記殺氣會曝露行蹤,必須隱藏氣息才能成功,不是每個人都像蓋托這般愚昧。』
男人輕鬆接下攻擊把碎片甩至一旁,拉過阿倪涅手臂按壓肩膀固定地面,含帶戲謔拆卸肩骨享受銳耳慘叫,修昂激動的邁開腳步試圖推開殘虐。
『別緊張,還能接回去。』對軟弱反抗顯得歡快,惡趣味的以手指回繞脫落關節。『我本來對小孩子沒有耐心,你們比我預想的還要有趣,不枉費我的期待。』
左手使勁揮出先前藏匿的另一塊碎片,尚未刺傷男人便被坳折至背後。『呃嗯……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危害修昂?』
『開口閉口都是小少爺,你就不會為自己著想?』身下人的反應不斷引發男人興致,面具後的鋒利紅眼彎曲成雀躍。『小少爺是不是該給點回饋才算公平?』
『噫……!』惡寒侵襲全身畏縮的閃躲目光,頸間立即覆蓋一股力道。『呀!』
『怎麼,不願意?』審視細微的表情變化,享受自己施予的折磨。『虧我點醒你的過錯希望你能反省。』
『哈、啊——』
『混蛋,你在做什麼?就是你影響修昂的想法嗎?』使勁掙扎叫囂恨不得脫離壓制。『可惡、快點放開!修昂——修昂——!』
『我可是慈悲的替你們考驗友情。』冷哼一聲鬆開喉嚨的束縛,那抹暗紅專注修昂的恐懼。『給你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把地上那盒為你們特製的餐點吃掉,我就不再對他動粗。』
他乾咳幾下在昏暗光線中尋找被蓋托打翻的盒子,看清盒內正爬出一條條蠕動的光滑白蟲忍不住驚嚇尖叫。
男人補上殘酷話語。『當然,你也能直接逃走。』

害怕昆蟲的修昂僵持原地,並非考量到抉擇後存在的其他可能性,而是單純猶疑表象。即便知道滿載惡意的陷阱目的是製造精神創傷,阿倪涅仍對友人呼喊生理威脅較低的逃走選項。
腐蝕心靈的毒藥一點一滴發作,壓迫迅速包圍分毫不留喘息時間。

『修昂?等一下……笨蛋,快點逃啊!修昂!』
『愚蠢的行為。』誰也看不到的笑容勾勒彎月幅度,亦是嘲諷、亦是讚嘆。『男孩,睜大眼睛見證你們的友誼。』
生吞不敢多加品嚐的味道,黏稠肥碩的蟲隻緩慢滑入喉道造成阻塞,本能將其嘔吐嘴外。『嗚噁、噗!咳、咳噁——!』
『不好好咀嚼可不行,難道你連用餐禮儀都沒學好,小少爺?』把玩玻璃碎片割劃一道道血痕,扣壓阿倪涅顎骨讓緊閉牙根洩漏哀叫。『聽,你的朋友也在指正你呢。』
『呃痾……』凝望那身狼狽壓抑作噁感,吞食異味混合汁液流溢滿嘴。
『夠了,修昂、夠了!快逃、快點逃!』
『阿倪涅……』逞強忍耐反胃,袖口擦抹汙穢但擦不去難色。『我不想背叛你,請你繼續跟我做朋友……』
『滿口謊言。』將某個身影和眼前景象重疊,大掌洩恨似的再度掐上細頸。『什麼友情?不過為達成目的哄騙手段,利用完隨即丟棄踩踏腳底,這點倒是沒變。』
『咳、咳痾、哈——』腳跟懸空擺盪無力抓拉男人手臂,喉間只發得出氣音。
『住手、啊啊啊!』
重獲自由的阿倪涅捨起碎片朝男人奮力戳刺,直到血漬沾染大片面積男人才回神放開昏厥的修昂,與血液同色的虹膜努力消退侵佔理智的恨意,聲線失去起伏。
『不好,差點忘記不能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