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嗅

本章節 15612 字
更新於: 2018-09-18
超古代文明。

在人類發明的單詞當中,當屬於充滿神秘色彩及浪漫情懷的詞彙,卻也代表令人聞之色變的血腥味,以及趨之若鶩的銅臭味。

面對迫在眉睫的能源危機,就算是活在那久遠過去的浪漫世紀的詩人,也該知道浪漫填不飽肚子。

媒、石油、天然氣,眾所皆知的天然能源,其實遠比人們預料得還早耗盡。支撐各國迄今的,就是近年終於公諸於世的超古代文明遺跡。

更加準確地說是,存在其中的遺跡核,也就是源石。

源石一詞取自「產生能源的石頭」,但這也道出人類對源石的理解僅止如此。

然而在那個事件,也就是那個與祖國較勁的世界大國為了採取大陸邊坡的天然氣而造成將近百萬人的死傷的事件之後,找到了能取代既有天然能源,而且高效率又無污染的源石,人們的目的自然會著重在如何利用。

不過,學界可不會這麼想。在一般人的觀點,學界淨是些腦袋不正常的貨色,但這正是學者的與眾不同之處。

從最初幾座遺跡發現的除了源石,也包含既有知識無法解讀的文字和圖像。經過一段年月的努力,引導出這是某種裝備的答案,強化服就此問世。

有了強化服,探索遺跡變得容易許多。對比需要三架大型運輸機載運人員、裝備和儀器的過往,甚至能精簡到只要一架載著一小隊人員的小飛機足矣,大大顛覆既有認知。

與此同時,出現了「如此強大的裝備是為了因應什麼而生」的質疑聲音,不免讓人產生聯想;比方說,是為了與某種未知存在抗衡才存在的殺手鐧。

然而比起未知,生在同一顆星球卻立場不同的各國,才是顯而易見的威脅。

透過聯合國會議,各個國家依照人口、國土、經濟狀況等條件,將現有源石做出妥善分配,同時承諾無條件告知自國的遺跡所在,維持檯面上的和平。

基本上,在名為人造衛星的大型監視系統的牢籠之中,隱藏毫無意義;至於隱瞞將招致什麼後果,那更是想都不用想。

而後,調查超古代文明遺跡的特務小隊──松露豬小隊──誕生。

由祖國主導,並在聯合國會議獲得壓倒性的贊同票誕生的,專為探索而生的特務小隊;至於各國要如何使用交付到各國代表手中的強化服的資料,就不是他國能夠干涉的事。

為了讓人類得以延續而奔赴世界各地的這群人,使用傾盡各國力量開發的最優異強化服,屢屢傳回捷報;不只將地球拉出能源危機的泥淖,更讓世人過上更加富足的生活。

不過這一切,卻因為同樣出自超古代文明遺跡的銀白盔甲,畫上了句點。

如今,松露豬小隊的成員因為握有使用源石碎片做動力源的強化服,甚至是與源石融合,而成為各國追捕的對象。

然而聯合國卻沒公布在逃成員的全部名單,僅只公開通緝茲奇斯瓦夫.尚,這一位曾正面與銀白盔甲交鋒,而活下來的人物。

想想也是理所當然。執法人員沒理由告訴通緝要犯,世界上還有多少同夥。

而說到這位茲奇斯瓦夫現在的動向──

「喂,給我蜂蜜芥末醬。」

──正在吃潛艇堡。

暫且不說16吋棍狀麵包能帶給普通成人多少飽足感,光是隨便扔在腳邊的一地空罐,再看到塞在麵包上多到幾乎爆出來的料,讓人忍不住質疑,茲奇斯瓦夫是不是錯把麵包當成盤子之類的容器。

「沒那種東西。」

回答的是艾因.修瓦克,同屬松露豬小隊,為兩人身處的安全屋的頭號居民,順便包辦打掃工作。

也可能是這個原因,對茲奇斯瓦夫的語氣頗有微詞:

「剛睡醒就想當老大,怎麼不早點放棄希望滾過那扇門去?」

想必說的是出自但丁《神曲》的「入此門者,當放棄一切希望」一句。雖然可能讓某些人摸不著頭緒,但翻譯之後其實意外簡單。

那就是「下地獄去吧」的意思。

「我可以給你幫我開門的機會。」

「那我拚死都要上天堂。還有你那手不用晃了,雷大哥送來的食材沒有蜂蜜芥末醬。」

茲奇斯瓦夫「嘖」了一聲。

【我也沒想到你一醒來食慾就這麼好,茲奇斯瓦夫。】

混著些許白噪音的穩重嗓音,來自擺在桌上的擴音器。而線路的另一端,是兩人另一位松露豬小隊時期的同事,雷納德.艾克斯奇薩。

【你睡了四個小時。】

「我知道。就算跑十趟便利商店都嫌太多,這深閨姑娘就是死不出門。」

「沒我在誰管安全屋的警戒?你脖子上的東西是裝飾嗎?」

即使不在現場也聽出兩人即將開啟新戰端,雷納德開口:

【我的意思是你醒得很快。】

也許說得稍微匆忙了點,音調有點狼狽。

【在這邊我要向你道歉,茲奇斯瓦夫。源石活性化──】

「我知道。」

茲奇斯瓦夫咬下一口潛艇堡。也許是沒有愛用的醬料,表情略顯微妙。

「你沒必要道歉,水是我點的,之後還你錢。」

【如果是會被追討的那種就不必了。】

「深閨姑娘,匯款。」

「你以為只有你帳戶被凍嗎?」

「你當我不知道你駭了多少帳戶嗎?」

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去牆角的吸塵器。那是最近家電大廠主推的商品,靜音、大吸力、單手握持、時尚外觀等等,穩坐本季銷售冠軍。

其定價自然對得起它的種種賣點;而茲奇斯瓦夫知道,艾因絕對沒那個錢。

「姑娘,匯款。」

「……你再叫我姑娘我就挖出你左眼。」

艾因轉向電腦螢幕敲了幾下鍵盤。

【入帳速度真快。】

然後擴音器傳出雷納德的感嘆。艾因聽了鼻子都抬了起來:

「當然了,雷大哥。」

【但你還是打到店裡的有線電話。】

「就說強化服有隱藏信號的功能啦。」

「畢竟這傢伙就只有這點用處。」

「你信不信我駭進你強化服叫你玩一人卡巴迪?」

「告訴你一件好事,人意外地容易摔死。」

「窒息死也不輕鬆啊,想試試看嗎?」

就雷納德所知,卡巴迪這項體育競賽的基礎玩法,是攻擊方須閉氣觸及守方或使其摔倒,再回到自己的半場就算得分。

為了避免唇槍舌戰變成肢體衝突,雷納德又插嘴:

【現在『告死天使』很明顯把茲奇斯瓦夫當第一目標。】

這次說得很順,沒有不自然之處。

「雷大哥說什麼啊?通緝令都貼到社區公布欄上了,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的確,憑我要保住這姑娘太勉強了。」

「喂,那擺明我是累贅的語氣是怎樣?」

【不只是勉強,茲奇斯瓦夫。現在不是你顧面子的時候。】

「……我知道。」

「等下,怎麼連雷大哥都在幫腔啊?」

「因為是事實,姑娘。」

「我真的要挖掉你左眼……!」

【艾因,別賣關子了。】

雷納德就像是受不了似地說:

【把那個人的情報告訴他。】

話聲落下,只見艾因一臉百般不願。

「一定要喔?」

【是的。】

話題顯然在茲奇斯瓦夫所不知道的某種前提下進行。

「那個人……?」

不由得覆誦這三個字,稍事思考。

從艾因的表情來看,對方是他不擅長對付的類型,但就茲奇斯瓦夫對他的了解,或該說是偏見,他遇到誰都一個死樣。

但從雷納德的語氣聽起來,對方至少有一定程度的實力。如果只是「剛好人在附近」這種理由,雷納德是不會推薦給急需戰力的他們。

先不管對方是誰。茲奇斯瓦夫咬下一口潛艇堡。

光是看到艾因那臉地獄之門在面前敞開的死灰臉色,茲奇斯瓦夫覺得自己可以包容對方一兩個缺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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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堤.賽希爾。

在通體漆黑的名片上,僅有印著這道名諱的燙金字體。不過至少可以確定這是張普通名片。茲奇斯瓦夫收起ZIPPO打火機和紫外線筆燈。

「沒印象的名字。」

夾著名片的左手往後一甩,走在後面的艾因粗魯搶去。之所以不並肩而行,是兩人的步幅差距導致。

絕對不是感情不好。不如說現在這種「作自己」的表現,才是信賴彼此的鐵證──之類的廢話是說給那些無腦上司聽的,如果有誰信以為真,建議去看個醫生。

「當然了,紀錄上你們合作沒幾次。就算有,你也沒機會和這傢伙站在同一陣線。」

「戰鬥員。」

「而且是最前排的。」

所以雷納德才推薦這個人。茲奇斯瓦夫的強化服著重隱密性能,艾因的則是專攻電子戰;如果再遇上半天前那種面對複數敵人的團體戰,絕對只有吃虧的份。

為此需要能夠正面衝突的戰力。就算坦不久,也能爭取到茲奇斯瓦夫抹掉一兩人或艾因駭進對方強化服的時間,撬出一條後路。

街景隨著步伐改變,然而最明顯的還是路人的服裝和年齡層;襯衫九分褲搭板鞋、性感小可愛和比內褲還省布料的熱褲,盡是些彰顯個人主義的青少男女,而且密度持續增加。

難怪艾因聽到要找這人就一臉大便。這小子寧可瞪著螢幕一年,也不想走進人群超過十分鐘。茲奇斯瓦夫審視週遭,在逐漸湧擠的人流中,和自己一樣穿連帽外套的不在少數。

然後兩人來到目的地。經過身旁的年輕男女有說有笑地走進那敞開的大門,也有純男性或純女性的集團進入;至於那些在後巷偷偷摸摸的人影,會作的也就只有那檔子事。

「夜店。」

即使站在店外,也能聽到裡面那震耳欲聾的音樂,閃爍不止的緋紫桃紅燈光教茲奇斯瓦夫感到不耐。

速戰速決。於是茲奇斯瓦夫走去入口,但被擋了下來。

「入場卷。」

擋人的男子只比艾因高一點,但那精壯的肌肉像在說著「我不好惹」似的,還炫耀似地鼓動兩下。

「這裡。」

茲奇斯瓦夫把忍著吐意的艾因扯來,讓他遞出名片。

「好的,兩位請進。」

走進店裡,誇張的電子音樂讓茲奇斯瓦夫聯想到待宰的公雞,避開熱氣逼人的舞池和醉到連路都走不直的男女,來到雷納德說的那扇門前。

「非相關人員禁止進入。」

負責守門的男子比門口那位驗票的還要壯上一圈,就像電影常見的魁武凶惡的保鑣,隨時能把人當垃圾扔去店後暗巷的那種。

茲奇斯瓦夫一邊指著攤在腳邊的艾因,拿出名片說:

「我們帶了賽希爾喜歡的單一純麥。」

「盡頭左轉,會有第二人。」

「知道了。還有,請給我一個嘔吐袋。」

然後茲奇斯瓦夫和頭套嘔吐袋但神清氣爽的艾因來到第二人面前。雖然戴著很不適合那張國字臉的細框眼鏡,但長相和剛才的男子一模一樣。

「我們帶了賽希爾喜歡的單一純麥。」

「……可以請你拿掉嘔吐袋嗎?」

「拿掉這個我會吐出來。」

「你在開我玩笑嗎?」

「相信我,這小子認真的。」

茲奇斯瓦夫不動聲色地移動身體,製造出攝影機的死角。

「我們也不想造成麻煩,但如果需要人幫忙打掃時,就拜託你了。」

「好吧,真沒辦法,畢竟也是半個服務業。」

細框眼鏡男一反上一秒的堅持,直接開門放行。

至於稍微鼓脹的外套內袋是怎麼回事,則是在場三人心知肚明的秘密。

「看來不是只會跑跑迷宮和吃潛艇堡啊。」

「損我前不想辦法處理你那顆頭嗎?嘔吐袋男,簡稱噁男。」

「前後文對不上吧!」

值得慶幸的是,門後的音量足夠壓過艾因的聲音。

聚光燈打上那豎立筆直鋼管的舞台,週遭迴盪著輕快富有節奏感的音樂,台下賓客不是歡呼就是吹口哨。

然而讓茲奇斯瓦夫皺眉的是,這裡的人數和門外的夜店空間有過之而無不及。

「要我在這裡找人?」

「你傻了嗎?人就在那啊。」

艾因話聲剛落,歡呼猛然升級,宛如聲波的巨浪,撞得兩人差點站不穩。

抬眼,在那些妨礙視線的後腦杓之間,隱約可以看到那自信走進舞台中央的女子。

隨動作帶起的輕盈薄紗底下,是無一絲贅肉的完美身材;渾圓飽滿的胸部和穠纖合度的長腿,被宛如禮物緞帶的性感服飾纏繞,遮住人們最想一窺奧秘的部位,更叫現場男性血脈噴張。

茲奇斯瓦夫立刻認出了她。理所當然的,她也用了假名。

托堤.賽希爾,本名是托緹蒂忒.拉薩祿。

就現況來說,最不想扯上關係的女人。茲奇斯瓦夫後悔沒多要一個嘔吐袋。

※※※

那是松露豬小隊被解散前的事。

茲奇斯瓦夫一如往常,穿過那多數防禦兵器陣守的通道,解除防衛系統。

遺跡裡處處可見那活像拋光後的塑膠玩具槍的玩意,安裝位置普遍在高處,只要掃描到活體就會射擊。

不過發射的不是普通子彈,而是能量。用人們都能理解的概念,就是雷射。

「畢竟是直接使用源石的能量啊。」

這不是廢話嗎?茲奇斯瓦夫對Epsilon的說詞嗤之以鼻。等候解除遺跡核的安全系統的這段時間,是他們在任務中最重要卻也能夠輕鬆閒聊的時光。

「但是和祖國開發出的雷射槍不一樣哦。」

說出這句話的是代號Tau的女子,托緹蒂忒.拉薩祿,搖曳著波浪般的耀眼中長髮,就像走在時裝秀舞台,在任何人反應過來前倚上Epsilon的後背。

彈性十足的柔軟在兩人之間擠壓變形。這兩人是這種關係?茲奇斯瓦夫一時看傻了眼。

「最大的差別,就是味道呢~」

這女的在說什麼啊?在場成員無不露出這麼問的表情。

「一般來說會看威力吧?或者衰減率之類的……呃。」

「那種東西,和味道比根本無關緊要。」

儘管說著莫名奇妙的發言,托緹蒂忒卻輕易地箝住同樣是負責戰鬥的Epsilon,解除裝甲露出纖長五指,伸向包覆那精悍身軀的超科技輕甲上的焦痕。

「知道嗎?弓箭啊子彈啊,都有獨特的味道……雷射也不錯,但現在最讓我無法自拔的,就是源石的能量彈呢。」

說著這些話的托緹蒂忒將手指送到嘴邊,當著所有人的面張開那水潤豐唇,含弄吮吸。

頓時,雙眼變得迷濛,呼吸也變得急促,宛如吸了大口木天蓼的貓兒,但卻無法自拔地舔弄、輕啃,毫不介意唾液沾了滿手,只是一昧地索求,順應那原初的本能。

也許是味道被舔盡,那手指就像被嘴唇彈開般,發出響亮的擊水聲。而她依然是一副恍惚的神情,陶醉地嘿嘿傻笑。

縱然是見過各種場面的松露豬小隊,也不住沉默。

茲奇斯瓦夫在心底決定,絕對別跟這變態女人扯上關係。

然而當時的伏筆,仍迎來回收的一天。

「拉薩祿,妳──」

「好哦。」

「……妳不聽完嗎?」

現在是表演間隔的休息時間,三人來到托緹蒂忒專用的休息室。茲奇斯瓦夫看向站在托緹蒂忒的沙發後方的長臉男,對方僅是點頭回應視線。

托緹蒂忒笑了起來,從觸手可及的小圓桌捏起空著的高腳杯。

「不就『跟我來吧』之類的老台詞嗎?」

「妳可以發問,也可以拒絕。」

長臉男開了瓶酒,輕柔優雅地斟入那隻精緻杯子。透過玻璃杯身,那晃動的酒液宛如流動的紅寶石。

「來一杯?」

「不了。」

茲奇斯瓦夫不排斥喝酒,但不是現在。托緹蒂忒拋出的眼神就像在嫌他不知趣,但唇角依然上揚著。

「我不需要問啊,尚。」

托緹蒂忒起身,輕踮兩步微傾上身,食中兩指托起茲奇斯瓦夫的下顎。

「你找來這就是答案,不是嗎?」

「沒考慮拒絕?」

「拒絕?因為我有新的工作了?看不出你會在意這些呢。」

「因為我個人非常不想拉妳入伍。」

「但我個人很想跟你走哦。」

在燈光映照下更顯白皙的柔嫩手指,沿著茲奇斯瓦夫的側臉往上輕撫,然後將整張臉捧入掌心。

刻意將那青白左眼關在虎口,為了更方便觀賞、品味。托緹蒂忒的呼吸隱隱加重,僅以緞帶支撐的豐滿胸部上下起伏,大腿也逐漸靠攏。

「為了你這身好吃的味道呢。」

閃爍晶瑩的舌頭潤濕嘴唇,彷彿隨時都會啃咬上來。

「我沒有被當成食物的興趣、唔。」

「不行哦,尚。」

脖頸一帶傳來束縛感,雙腿也被托緹蒂忒壓制,完全任她宰割。

「都送到我面前了……就算只有今天也好,讓我嘗嘗味道吧?吶?」

映在茲奇斯瓦夫青白左眼的那雙眼,已經被桃紅色的幻影矇蔽;灼熱的吐息騷過鼻頭,分泌過多的垂涎滴到臉上。

端正的美麗臉龐已然崩壞,成了期待即將沉溺無上快樂的痴態。

前松露豬小隊成員,托緹蒂忒.拉薩祿──毫無疑問地,是個變態。茲奇斯瓦夫強行壓下直竄腦門的不安,啟口:

「妳……這樣就滿足了嗎?」

「哎?」

似乎沒想到茲奇斯瓦夫會這麼問,驚訝喚醒托緹蒂忒所剩不多的理智。

「妳剛才說了,就算只有今天。換句話說,妳知道我不會再回到這裡,而這就是妳唯一一次的機會。」

「所以啊,所以我才要趁今天、趁今天──」

「那之後怎麼辦?妳要回味今天的快感,然後渡過苦悶的每一刻,甚至每分每秒?」

「嗚!」

托緹蒂忒的確是個變態,而且是非常終於本能的類型。

這最大的弊端,對現在的茲奇斯瓦夫來說,反而成了唯一且最強大的利。

「作個交易吧,托緹蒂忒.拉薩祿。」

「交……易?」

「放開我,加入我,不準對我不利,不準侵害我的權利,並且服從我的指令。」

「這根本是奴隸條款──」

「我一週會提供妳兩次我的體液。」

「──!」

與源石融合的身體產生的眼淚、汗水,或許和源石稀釋液類似,也就是液態的源石。儘管只是假設,但茲奇斯瓦夫決定賭在這上面。

「與其只有今天舔得到糖,不如之後都有沖淡的糖水喝。怎麼樣?」

「一、一週五次!」

「不接受討價還價,兩次。」

「那、那不然四次!不對,一天半一次!」

「當我不會算術?四天一次。」

「啊──好啦!一週兩次!說好了!你反悔我就把你眼睛挖走作成棒棒糖!」

「成交。」

於是,托緹蒂忒有條件地成為夥伴。

「話說回來,小尚。」

「尚。」

「你帶來的嘔吐袋頭從進來就一直彎著身體,怎麼啦?」

於是三人的視線落在嘔吐袋頭,也就是艾因.修瓦克身上。

「……服。」

「扶?扶你起來嗎?」

托緹蒂忒才伸出手,艾因就慌得整個人跳起來。

「不、不是啦別碰我──啊!」

然後大家知道了,他之所以坐著還彎著上半身的理由。

「是個很有精神的男孩子呢。」

「妳是哪裡來的接生護士啊!」

「就只是個小鬼。」

「是你站不起來吧青光眼!」

「……」

「說句話啊!」

之後長臉男拿出幾片托緹蒂忒前幾場表演的錄影和面紙,但艾因全力拒絕。

※※※

平板的電話鈴響得比預料中還久。

【史密斯維森& 盧格。】

「人找到了。」

茲奇斯瓦夫說完,另一端的雷納德沉默一段時間。「史密斯維森& 盧格」是雷納德的酒館店名。

隱約聽到窸窸窣窣的話聲,也許是在處理酒醉客人的爭執。喝到凌晨四點不是酒量特好,就是連怎麼回家都忘了。茲奇斯瓦夫思忖。

【不好意思。】

「小事。雷納德,接著──」

「哎?在和雷叔聊天嗎?」

不給茲奇斯瓦夫時間,托緹蒂忒的手臂已經環過他的脖子貼了上來。存在感強烈的上圍就像要吃了茲奇斯瓦夫的肩膀和脖子般將之夾住,不住讓人讚嘆這傲人的包容力。

順帶一提,這小姐身上衣服布料雖然變多了,但胸前領子卻仍一路開到肚臍。

「雷叔~好久不見囉,過得好嗎啊嗯~」

句末那刻意的叫聲是被茲奇斯瓦夫甩開的關係。

「你聽到她了。」

【嗯,精神很好啊。我放心了。】

「這通電話只是報備,你去忙吧。」

【謝了,你們多小心。】

切斷通訊功能,茲奇斯瓦夫轉了轉手腕,反覆開合五指,就像在確認什麼。

「要轉移了。娘砲小鬼,別留下痕跡;默,保持通訊暢通。」

「誰娘砲小鬼啊!」

艾因怒嗆,默點頭便離開安全屋。

默,也就是托緹蒂忒身邊的長臉男,由於無法說話又沒人知道他的本名,才暫時這麼叫他。同時,他也是前松露豬小隊的成員,代號Pi。

「拉薩祿。」

「怎麼啦~啊,難道想說找到我還附送一個默根本賺到了,所以要好好答謝我嗎?真是的只要開口我隨時歡迎哦哦哦哦。」

「誰准妳拉我褲子拉鍊的?」

茲奇斯瓦夫一邊踩著托緹蒂忒的美麗臉龐,一邊打包飲用水和乾糧。

被發現是預料中的事。不如說現在才追蹤到,「告死天使」未免太混了。茲奇斯瓦夫想起卡邁爾那扭曲的嘴臉,毫無理由地生出找上門來的人不是他的預感。

「吶,小艾艾。」

「那噁到爆的暱稱是啥啊!」

「那就艾艾囉?」

「沒有本名的選項嗎!」

「算了怎樣都好啦。」

「還擅自放棄了!嘖,好了,電子痕跡全沒,再來個電線走火就好了。」

言下之意是燒了這裡。

「比起那個,可不可以處理下這嗡嗡聲啦。」

托緹蒂忒嬌嗔,摀著耳朵扁著嘴的無辜模樣,和那成熟美貌形成的反差非但不會讓人反感,倒令人怦然心跳。

但臉上的明顯鞋印卻讓效果大打折扣。

「關掉就直接Bad End了啦。」

艾因敲了敲圈著脖子的科技風鐵環,說:

「沒這傢伙干擾,連安全睡覺的地方都沒有。」

那是艾因.修瓦克的強化服的一部分。啟動並維持強化服需要的能量較多,過於使用源石也會徒增與之融合的風險;然而只展開部分裝備,不只耗能少,源石也能維持在接近怠速運轉的狀態。

換言之就是省能模式。

「你還奢望這世界是安全的?」

「至少跟著你就不安全。」

艾因搶過茲奇斯瓦夫手中一袋糧食包。腰包形式,扣在腰上不會妨礙行動,很符合現況的選擇。

「我不會阻止你為世界發電,娘砲小鬼。」

「那種事情交給公益團體就夠了,不舉青光眼。」

兩人互瞪,卻也露出相同的笑容。

「怎樣都好,快把這嗡嗡聲弄掉啦!」

托緹蒂忒似是受不了般大聲喊道,氣得隨手抓東西往兩人砸。

「妳這瘋──我的吸塵器啊!」

「正好省了處理的工夫。」

看也不看跪趴在吸塵器殘骸前啜泣的艾因,茲奇斯瓦夫顧自走出門。

一行人藏身的安全屋,其地點位在郊區被拋棄的組屋大樓之間。即使政府還沒正式管控百姓濫用能源,但這類被捨棄的地方在這國家俯拾即是。昨天來時還被住在這一帶的小混混刁難,不過今天倒是一個人都沒出現。

走在通往能眺望城市區的洲際公路的穿堂,茲奇斯瓦夫的青白色左眼似乎正隱隱發光。

「知道了。」

簡短回應通訊,茲奇斯瓦夫毫無遲滯地走到月光底下──

拖著顯眼火舌的火箭彈迎面招呼而來。

※※※

「我今天加班不會回家,明天晚餐就我買吧。」

「那我要墨西哥捲,特大份喔。」

當時的林恩.貝爾貝德怎麼也沒想到,這段對話是和相依為命的兄長的最後一次交談。

再次見面時,甚至連屍體都沒有。

「他是位稱職的特務。」

坐在對面的男性不帶感情地這麼說道。放在高挺鼻子上的細框眼鏡和燙得無一絲皺褶的黑色西裝,與其說他在特務機關上班,更像禮儀社的工作人員。

自稱是兄長的同事的男性面無表情,向林恩說明他的兄長的死因。無起伏的嗓音就像放出既定台詞的收錄音機,倒頗有公事公辦的氣氛,但林恩只想揍歪他那高傲的鼻樑。

身為一名警察,林恩聽過的謊話比吃過的垃圾食物還要多。儘管知道兄長的工作內容不便公開,但眼前男性渾身散發出無所謂的氛圍,別說因兄長的犧牲感傷,甚至連嫌麻煩的態度都懶得擺出來。

彷彿失去的不是一名同事,只是一片無足輕重的齒輪。

之後,林恩動用所有的人脈,用盡一切方法,終於知道殺害兄長的兇手來歷。

「松露豬小隊……茲奇斯瓦夫.尚。」

即將掩上歷史塵埃的名字,因為那個人的掙扎再次鮮明。

然而,林恩追查茲奇斯瓦夫的消息不脛而走,眼裡只有升遷和甜甜圈的上司嚴正警告他,主張多作事就不會胡思亂想而調了幾名新人給他帶,但林恩清楚這些人是來監視他的。

既然這樣,就讓我好好利用吧。透過那名女子,林恩知道茲奇斯瓦夫一行人來到附近,而且是轄區界線模糊的郊區組屋大樓一帶。

「根據線報,近期活躍的毒品販子把這當作據點,並控制住在這裡的遊民。」

以這句話作開場白,林恩把這群訓練有素但不諳職場險惡的新人唬得一愣一愣,組織出一支直逼特警隊規格的攻堅小隊。

當然,林恩弄不到強化服,但警察能使用的各式槍支,特警隊才有資格配給的進階裝備,就連火箭發射器都搞到手;當新人看到那駭人的細長鐵桶露出的質疑,林恩不慌不忙地解釋那是特殊黏膠彈,旨在癱瘓毒販的行動。

一臉正經地撒謊一向是警察的拿手好戲。林恩想到那自稱是兄長同事的男性,打從心底覺得他該換個工作,比方說沒什麼遊客的燈塔管理員。

【隊長,穿堂出現人影。】

「好,堅守崗位。」

林恩考慮半會,補上一句「等我信號」便扛起火箭發射器。眼角餘光掃向右手外側,一臉怯懦的新人抓緊突擊步槍蹲伏著,至於倒在更外邊的陰影處底下的是毒癮發作而打了麻醉藥的線民。

線民是有張長臉的男人。不,這個人根本不是什麼線民,他毫無疑問是茲奇斯瓦夫的同夥。要不是身旁這些人的視線,林恩早就痛揍他好幾拳。

這個人是脫衣舞孃托堤.賽希爾的助理。被解散的特務小隊、失竊的源石和強化服、夜店、背景複雜的客人、地下組織……諸多關鍵字宛如破碎的拼圖,促使林恩的腦細胞譜出一樁樁可大可小的陰謀。

而在想像力失控之前,林恩的情緒倏地冷卻下來。

那走出穿堂陰影、毫無防備地來到月光下的男子,就是茲奇斯瓦夫。

頓時間,與兄長相處的多年時光湧現,那滿嘴謊話的細框眼鏡男淡漠的宣言,怕事上司的愚蠢嘴臉,盡數成為助燃劑,爆炸般延燒擴散的憤怒之火,瞬間燒盡理智,眼中只剩下熾紅火光。

【隊長!】

直到聽見來自對講機的錯愕叫聲,林恩才知道眼中的火光不是幻影,而是那飛出的火箭彈的推進焰。

毀了,但也成了。在茲奇斯瓦夫被炸得粉碎、被崩塌的大樓掩埋,而自己將被上司的眼線制伏的這兩秒間,兩種極端的情緒在林恩心底衝撞,讓他就像被按了暫停鍵的電視劇角色般傻站著不動。

然而,推進焰消失了。並非被爆炸的火焰吞沒而消失,而是字面上的憑空消失。

【怎……怎麼搞的……?】

【應該飛過去了吧?】

【阿傻,你在隊長旁邊吧?確認一下。】

【真、真的飛出去了。】

無線電中,隊員們的聲音此起彼落。林恩現在才知道,留在他身旁這位的暱稱是阿傻。

【隊長,現在怎麼辦?】

問話的是剛才大喊隊長的那位隊員。林恩知道這傢伙想藉由抓到自己的把柄獲得上司賞賜,對他的態度自然也沒多好:

「撤退。對方很明顯不是普通的毒品販子。」

【哈,看得出來。】

這傢伙壓根不信。林恩聽得出他的語氣,不過眼下更重要的是保住這些人的命;儘管他們腦袋想的只有把自己當踏腳石。

「就算只是毒販也不能大意。照計畫路線撤──」

【沒錯沒錯,不管怎樣都要忠於設定啊。】

「──!」

隊員以外的聲音介入無線電。被竊聽了!林恩立刻轉到備用頻道,再次呼叫:

「這裡是園丁,聽到請回答。」

【有。】

【聽到了。】

【隊、呃。】

「森一號?剛才是森一號吧!回答我!」

無法忽視的悶哼讓林恩瞬間激動起來,其他隊員似乎也慌了,從林恩的位置甚至能看到他們站出掩體探頭探腦。

「森一號!」

【有~有有有,我是森一號喔~】

林恩倒抽一口氣。同一時間,負責右側的木一號小組的三道人影,就像觸電般渾身一頓後癱軟倒地。

【才~怪,唬爛你的啦。】

然後,前方的林一號小組則是爆發激烈的槍戰。如果從槍聲來判斷是挺激烈的,想到對方的死狀就讓林恩不太舒服。

但是比槍聲還要刺耳的金屬碰撞聲,更讓林恩毛骨悚然。

「隊長!我們快離開這!」

林恩的手被阿傻抓住,但卻感覺不到力道。

「你搞什──!」

轉過頭去,被抓住的手腕赫然掛著一隻手。

「啊、啊啊啊啊!」

林恩奮力甩掉那隻斷手,也不想管什麼狗屁計畫路線,連滾帶爬地逃向藏匿警車的窪地。

然後,窪地亮了起來──與之同時,幾乎震破耳膜的轟響和劇烈的衝擊直撲林恩,不及反應的他整個人被往後吹倒,連滾好幾圈才停下。

腦袋嗡嗡作響,甚至分不出上下左右。林恩嘗試策動手腳,但身體卻不聽使喚。

在這時候,那個人來到眼前。

茲奇斯瓦夫.尚。認出那張臉的瞬間,林恩渾身僵直。

依然穿著連帽外套的茲奇斯瓦夫只是百無聊賴地掃了自己一眼,轉頭向空氣說了什麼。應該是聯繫同夥吧?林恩聽說強化服的通訊系統是特製的,最大特色就是不需透過外部硬體。

接著,茲奇斯瓦夫轉頭離開了。毫不遲疑,不屑一顧。

遲了五秒,林恩才體認到這個事實。

恥辱、憤怒,然而受創的身體卻無法追上去,只能任由茲奇斯瓦夫離開。

等到能自力撐起身體時,已經是太陽升起的時候。

警車被炸得只剩碎渣,旗下隊員無一生還。林恩錯愕地環視這一切,然後看到那隻還在原處的斷手。

然而,那線民──茲奇斯瓦夫的同夥的那名長臉男人,卻不見蹤影。

在這之後,林恩被同僚尋獲。儘管上司活像關在籠子看著母狗被流浪狗騎的家犬大發歇斯底里,卻還是被勸下,等到林恩出院的那一天。

不過當天晚上,林恩從病房人間蒸發。

沒人知道他去哪裡。

※※※

火箭彈來到眼前的當下,茲奇斯瓦夫肯定自己的猜測無誤──來者並非「告死天使」。

強化服最大的優勢,除了著裝期間飛躍性地強化身體能力,就是使用各式配合開發的輕量化但威力相當於重火器的武裝。比方說,當初茲奇斯瓦夫等人對上銀白盔甲時使用的便攜式磁軌砲。

但面對帶著殺意前來的敵人,沒有手下留情的空間。茲奇斯瓦夫啟口:

「Go。」

火箭彈倏地消失。

推進焰的隆隆聲和撕裂夜晚的破空聲,就像被中斷的音樂似的,從被溫柔月色籠罩的世界抽離。

引起這魔法似的現象的,是相互疊合的兩道幾不可聞的人為異音。

電流的劈啪聲響,以及從小孔流洩出的空氣聲音。儘管肉眼難以辨認,消失的火箭彈其實正高高飛進夜空,但這並不重要。

黑暗中傳來動搖的窸窣,顯然對面沒人有能力揭露這邊的戲法。茲奇斯瓦夫不只肯定對方不是「告死天使」,甚至只是最基層的執法人員。

接著,茲奇斯瓦夫從外套底下扯出那有一個掌心大的鍊墜,毫不遲疑地丟棄。

那隻鍊墜,赫然是卡邁爾率領的第六世代強化服小隊,使用源石凍結時的特殊機組件。

「對破銅爛鐵特別有一套啊,娘砲小鬼。」

該機組件經過艾因改造,藉由茲奇斯瓦夫的源石能量,成為一次性的單向力場產生器,也就是防護罩。

【有種掛著說啊!】

「別蠢了。」

茲奇斯瓦夫知道艾因一向有在作品加裝自爆裝置的習慣。

【尚尚尚,我表現好的話有沒有獎勵呢?有嗎?有吧?說好囉!加油──哦!】

興奮過頭的女聲,也只會是托緹蒂忒。

然而和語氣相悖的是,那若沒有熱能探測儀就無法揪出位置的藏匿技術。

茲奇斯瓦夫等人並沒有發呆太久。

夜晚世界傳來的不穩氣息,在連續三聲的空氣流洩聲少了部分。

空氣流洩聲的真面目是滅音狙擊。這是前松露豬小隊代號Pi──默──的拿手好戲,也是剛才將被防護罩攔下的火箭彈飛去高高夜空的真正原因,用一顆帶有繫繩的特殊子彈。

而這狙擊也是作戰開始的信號。

只見人影從大樓下的陰影飛奔出去,毫無誤差地撞進敵人的埋伏地點之一。

「嗚啊啊啊啊!」

慌亂的吼叫和亂無章法的槍聲。聽起來只是普通的突擊步槍。

【哎?原來是警察葛格啊。】

鏗鏘碰撞聲中道出的詫異字句,但更多的是露骨的失望。就托緹蒂忒來說,一般人的確無法與她為敵。

在四人之中,托緹蒂忒的強化服是最適合正面交鋒的類型。

固有裝備是異合金曲盾。

異合金一詞源於該金屬出自超古代文明遺跡,曲盾則是因為由側面觀察該盾牌呈明顯弧形,順帶一提的是左右手各一面且能夠組成足以防禦全身的大型盾牌。

【雖然不喜歡虐菜,不過沒辦法啦~】

哼著小曲似的輕快聲音,然而卻展現出感覺不到裝備重量的速度欺進這些倒楣的警察,曲盾同時格開他們的槍枝,胸腹一帶門戶洞開。

覆上異合金裝甲的手臂毫無遲疑地一一打進他們的胸腔。

事後托緹蒂忒形容那就像是擠破果凍,害艾因好一陣子看到果凍就反胃。

與此同時,茲奇斯瓦夫也來到指揮者的背後。看那受到強烈震撼而隱隱發顫的背影,淡漠且無聲地拔出小刀。

「隊長!我們快離開這!」

這句話成為該警察的遺言。茲奇斯瓦夫以感覺不到阻礙的速度砍斷他抓著指揮者的下手臂,摀住他的口鼻切開咽喉,扔進附近隨便一個坑洞。

「啊、啊啊啊啊!」

指揮者哀號著逃跑了,而那個方向的窪地有他們藏匿的警車。茲奇斯瓦夫早就算好這一切,也準備好大禮。

那就是一開始對方轟過來的火箭彈。茲奇斯瓦夫才跳進坑洞掩護,震耳欲聾的爆炸及透過地面傳來的晃動同時襲來,而他也聽到該指揮者不成聲的痛叫。

於是茲奇斯瓦夫來到指揮者的面前。又是燒傷和皮肉傷,一身警察制服也殘破不堪,那雙眼底甚至只剩下恐懼。

這個人除了一條命,已經什麼也不剩。茲奇斯瓦夫突然想起那被當成誘餌的可憐蟲,決定先去處理那邊。

可憐蟲,就是被當成線民並戴上默的人皮頭套的男性,事實上是居住在這組屋大樓的混混之一。用這些社會敗類最愛的毒品使之失去判斷力,套上頭套丟去這些警察面前,讓他們在外守株待兔。

「哎~等一下啦,就這樣殺掉太可憐了吧?」

托緹蒂忒一邊說著,一邊踢著連排泄都無法自理的混混。

【妳知道妳言行不一嗎?嘖,總之這邊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失火』。】

「我那邊也解決囉~就只有尚好心留人一條小命呢。」

【還不解決──等等、該死!是『告死天使』!至少兩支部隊!】

意想不到的追兵。茲奇斯瓦夫隱住艾因亂吼稍微搖晃的腦袋,向他和默發送集合地點。

「拉薩祿,走了。」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私奔!」

「……我也可以現在抹了妳。」

五分鐘又十四秒後,扛著格林機槍的她來到這裡。一襲勾勒出姣好身材的緊身衣,那正是第六世代的強化服。

在前天,就是她從茲奇斯瓦夫手裡救下卡邁爾,並接下這位同事兼情人的任務。

隸屬於「告死天使」執行者的貝碧佳.娜潔雅。單從武器,以及圍繞在她身旁的畢恭畢敬的隊員,就知道她的戰鬥風格以及威權。

也因此,沒人敢在她一臉不爽的現在吭聲。

「又沒趕上……這些只會跑的。」

抓著格林機槍的手發出吱吱摩擦聲,終於忍不住往地面用力跺腳,踩出深深鞋印。

「下一次絕對要抓住你們──我才能好好笑一笑卡姆那小呆呆呢~」

後面那句話讓一旁的執行者隊員們動作一致地戴上墨鏡。

※※※

「馬塞爾湖」是一間標準的汽車旅館。

裝點巨大霓虹燈的看板、組合屋般的一層樓平房,標準的L型建築布局,當然還有劃在房門口的車位。她的形象就和祖國拍的電影別無二制,甚至得說相似過了頭,

加文.馬塞爾是第三任經營者。從祖父開始傳下來的這間旅館迄今歷經六十個年頭。在時代的洪流之中,名為汽車旅館的住宿形式並未被淹沒,反而變得更加時髦,宛如受沙粒打磨越發亮麗的鵝卵石。然而「馬塞爾湖」歷經多次整修,卻仍維持興建之初的容貌。儘管不受年輕人青睞,但廣為喜愛歷史感的遊客接受;不過加文知道,較同業稍微低廉的金額也是原因之一。

至於名字中的「湖」字是祖父委託的業者搞錯字,原本該是「恰如馬塞爾(Marcel Like)」而不是「馬塞爾湖(Marcel Lake)」;在這橫亙州際公路的荒野,別說湖了,連個水窪都沒有。

加文從主管室往外看,除了黃沙褐土,就剩下零散生長的歪曲樹木或高度及腰的雜草。據說祖父曾坐在同樣的位子,欣賞動物遷徙啜飲咖啡,然而隨著人類開發過度,那也成了只存在影片的傳說。

而今天,雖然一樣沒看到那隻存在床邊故事的動物遷徙,卻看到了上門的客人。

在那灰色的豐田Yaris駛進腹地時,加文也從主管室趕到小型櫃台。走進門的是駕駛,那連帽外套的帽沿低到完全蓋住眼睛,而助手席似乎還坐著一位女性。雖然服裝簡單,不過看得出身材相當好。

「歡迎來到『馬塞爾湖』,休息嗎?還是住宿?」

「住宿。」

遮蓋半張臉的陰影底下傳來明顯壓抑的聲音。加文聽得出對方是男性。

孤男寡女,大清早就投宿,不想露臉。種種跡象,讓加文在心底拼湊出一幅欠缺禮貌的拼圖。

不過作這行的就要懂得睜隻眼閉隻眼。加文思忖。即使真發生什麼,也沒有擺在主管室的獵槍無法解決的事。於此,這位經營者堆出笑容:

「請使用112房。冰箱內的飲料免費取用,洋芋片另外記算。」

那是從櫃台就能看得到的,整間旅館最尾端的房間。加文知道這類旅客不想被打擾,總會提供最不會受到影響的環境。

兜帽男點頭,付錢並接過鑰匙,把車開去該房間門前。

在這之後過了約十個小時,加文總算迎接第二組客人,負責打掃的阿姨也在這時打卡下班。

※※※

茲奇斯瓦夫才關上門,托緹蒂忒就飛了起來。

「呀呼──!」

然後在比預料得還要柔軟的床舖著陸。

「哎呀~居然還有錢住旅館,你什麼時候偷存的錢啊?」

「昨天晚上。」

「啊,那些小混混嗎?你還是老樣子出手超快呢。」

說著,托緹蒂忒的視線落到茲奇斯瓦夫背後的行李箱。29吋,能把一名成年人塞進去的大小。

「我要用廁所。」

「請自便~」

於是兩人知道這家汽車旅館的隔音還算不錯。

「欺負完有比較開心嗎?」

「別把我和妳混為一談。」

托緹蒂忒吐了吐舌頭,茲奇斯瓦夫則把擦完手的毛巾丟回廁所。

在半空攤開的毛巾,飄去半開的木板門後,覆蓋在那癱坐在馬桶且嘴裡塞了襪子的小混混臉上。

「好啦,那問出什麼了?如果是其實就是他們找來警察葛格這種程度的情報,我可會當場吃了你哇啊。」

句尾的叫聲是因為茲奇斯瓦夫突然推了張紙到眼前的關係。

「地圖?這畫的是哪裡啊?沒一個街區對得上……啊!」

「因為不是街區。」

幾乎和托緹蒂忒發現答案的同時,茲奇斯瓦夫道出答案,接著說:

「那是不法街下的下水道。」

雖然不比茲奇斯瓦夫,不過托緹蒂忒也有自己的門路蒐集情報,至少知道她待沒多久的那座城市,絕大多數的治安亂源就是不法區出身的混混。

至於怎麼會跑到郊區的組屋大樓,單純是為了拓展新的居住地點。雖然沒有自來水,調度食物也更加費工,但能容納更多人睡覺。

然而托緹蒂忒擠眉弄眼一陣,最後放棄仰倒。身下的床實在舒服,要不是眼前擺著一個問題,她有自信可以立刻睡著。

「啊……想不通。能不能解釋你要這張圖幹嘛?」

「城市的規模正在縮減,也已經出現第一波被拋棄的區域。」

那就是茲奇斯瓦夫和卡邁爾等「告死天使」執行者正面衝突的地方。這點托緹蒂忒聽艾因提過,點了點下巴:

「就執法單位擅自決定的吧?沒聽說其他地方開始搞切割。」

「讓他們這麼作的原因是什麼?」

「減少能量消耗……等等,每個國家分配到的源石理論上是夠用的,各國政府配發到各行政區的量也抵得上消耗……不可能只有這裡能量枯竭。」

托緹蒂忒整個人坐了起來,茲奇斯瓦夫解答:

「因為那東西是比人類更貪吃的寄生蟲。」

「戰略兵器?」

「不確定,但我不否認。」

「哇哈──」

托緹蒂忒再次躺倒,不同的是表情明顯僵硬。

「我開始跟不上囉~啊啊,果然昨天就該把你吃乾抹淨早早閃人的。」

「然後被『告死天使』抓住?」

「……好啦,我知道是個爛計畫。啊,也給我一瓶。」

於是茲奇斯瓦夫和托緹蒂忒一人一瓶礦泉水喝了起來。站櫃檯的男人說過冰箱飲料免費喝,但裡面也只有礦泉水。

一口氣灌了半瓶,托緹蒂忒稍微舒了口氣,問:

「所以你怎麼會想到調查不法街下水道?」

茲奇斯瓦夫豎起拇指往廁所比了比。

「執法單位太熱衷打掃,反幫我縮小範圍。」

「也就是說你不是為了逃亡,是為了打進對方老家才找我?」

「我的確沒說過。」

「連你的目地也是。」

托緹蒂忒壓下聲音,茲奇斯瓦夫聽出她不太高興。

的確該說清楚。然而這種一般人在邀請他人時就會作的事,對於習慣接到命令就和不特定隊員執行任務的茲奇斯瓦夫來說,別說必須與否,根本沒必要。

兩人之間的沉默持續約莫五秒,茲奇斯瓦夫開口:

「我要知道遺跡是什麼。」

不是想,而是要。被茲奇斯瓦夫的字句中的決心影響,托緹蒂忒吞了口口水。

「所以要警告全世界。」

「……哎?等、等等,你的前後文──」

然而茲奇斯瓦夫只是道出心中所想:

「不管是誰──都別想阻止我。」

托緹蒂忒必須承認,她其實不太認識茲奇斯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