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邃深霧黑的萬魔領(二)

「自己一個人一頭衝進去黑色的軍隊…這種事情…」

如果沒有聽到菈雯與亞寂的對話，或許還不能武斷的說菈雯現在的去向。

但審視她過去的遺憾與對擇人錯誤的罪惡感，加上用魔法離開等種種舉動後，就會發現亞寂那種破天荒般的假設竟出乎意料的真實。何況菈雯似乎過去便有成功擊殺惡魔之王的實績，這一事實更增添這段假設的真實性。

「然而，即便真有辦法殺掉惡魔之王好了，事實就是九十年前那兩人就算殺掉惡魔之王也無法全身而退，這次如果只有一人的話，恐怕會死得比九十年前還要更加悽慘……甚至單獨一人的她，可能連惡魔之王的腳都碰不到。」

「歇停吧你。」少年制止住亞寂繼續說下去：「她可是一認真就能把司令殺掉的狠人，何況相比九十年前，她這次成了加護之主，就算惡魔之王周圍可能有不少護衛，你還是覺得她會輸？」

「啊啊是啊，她會輸啊！會慘死在黑霧裡面啊！」

「呃…」

畢竟算算菈雯前後已經殺掉過兩個加護之主，亞寂也不是不知道她的魔法水平，少年本來是要用反問來點醒對方，殊不知他連想也不想竟然直接承認。

「恐怕就算我跟去結果也會輸，她不就是自己也心知肚明會變成這樣，才做出自以為是的好意，對我不告而別嗎？」

『…接下來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最後的最後照著自己的心活下去。』

突然這句話浮上少年的心頭。

亞寂的執著可能有傳達到菈雯那裡，但她肯定還沒理解到這份執著便是護衛的遺憾吧。

「所以你打算要一頭衝進去黑色霧氣裡面嗎？在茫茫的黑海中找尋唯一一盞，還不知道何時會熄滅的微弱螢光？」

「要把迷失在黑暗中的主子拉回來，就只能跳進黑暗裡找到她了吧。」

「能讓你貢獻自身，不讓你失望且擁有明確目標的人，在往後的人類中也會出現。即便如此你還想要跟上去，陪她的無謀送死？」

「別拿未來這種虛無飄渺的東西搪塞死掉兩次的我，別人什麼的與我何關？陌生人的事我才不管！」

覺得與少年溝通已無進一步用處，亞寂走出房間，嘴裡細細叨唸：

「我只知道『她』而已。和『不會讓自己失望的人』一同出生入死，怎麼可能不會產生認同以外的情感啊！」

是這樣啊。

少年聽到這聲呢喃，看著拂袖而去的戰士，一直以來抱存的疑惑終於解開了。

雖然與自己和司令的關係不同，目標既不偉大，兩人間也沒有什麼崇高的情操混雜其中。但能說出這種話，就表示他並非只是單純把菈雯當作是撫慰自己失望情緒的工具，而是視作一名能成為自身揮劍理由，像是司令一樣，值得令自己發揮一切的人物啊。

「那個…」

「？」

「我們，不幫他嗎？」此時說話的人出乎意料之外，竟是身為新任加護之主的鄉間女孩：「那個叔叔，感覺再也回不來了。」

抓住他衣角的女孩肯定沒辦法完全了解剛剛的話，即便如此卻不知出於甚麼原因，用著憐憫的眼神看著漸行漸遠的戰士。

「如果我祈禱的話，琉亞斯能幫助他嗎？」

「…幫不了的，善良的巫女呦。」少年看著亞寂的背影，柔聲說道：「因為他不會為人類的安危挺身而出，琉亞斯不會把白色帷幕交給這樣的他。」

「但是，那位叔叔是為了心中某個重要的人吧。」少女露出哀傷的表情：「保護大家的士兵明明能收到白色帷幕，這難道不是一樣的事嗎……琉亞斯，應該也會幫助這樣的人才對吧？」

「……是呢，必須也要這樣才對。」

純真的回答總是能直指重點。

少年對此泛起一絲愧意。

不是對亞寂，而是對望著人類團結與向善的司令感到羞愧。

撇除掉劍鬥士與加護之主等種種名稱，既然亞寂不僅僅只是為了自己而找尋菈雯，那就只會是為柔弱的加護之主而行動啊。

「這是第一課喔，巫女大人。」

「？」

「雖然您的祈禱能保護人類，但就算出現沒辦法受戰靈庇護的人，也不能放棄幫助他們。正因為要幫助戰靈無法庇佑的人物，才需要我們去傾聽他的諭示，替祂幫助那些接受不了帷幕的人啊。」

不待女孩反應過來，身體已經動起來了。

少年先是拾起一旁許久未用的佩劍，腳尖朝地板接連施力，隨後輕輕一躍，緩緩降落在亞寂的面前。

「喔…」要是平時的話亞寂或許會對這動作一笑置之，但現在的他沒那種心情，慢慢將手放在劍柄上：「事到如今你還不放棄，要我留在這裡嗎？你知道你是贏不了我的吧。」

「……給我半天的時間吧。」

「…嗯？」

亞寂觀察對方語氣，聽出對方換了個想法後，暫且收回原本想拔劍強行突破的想法：「只遵照柁命令的你，這是吹了甚麼風啊？」

「雖然黑色加護不徹底消失就無法結束戰爭，但九十年前司令觀察，黑色加護之主被殺掉後花了三到五年才再次出現。所以那怕只有一次，我們也很樂見惡魔之王被殺掉。」說服對方的理由這樣就夠了，少年切入正題說：「在這件事情上我不會害你，如果想找你小姐的話，我有更快的方法。」

「…關於加護，我不認為你們比他了解。」

「不是加護，是她的空間魔法。」

即便對方有仇於己。

但這樣做就好了吧，司令。

「雖然有點變化，但那終究以九十年前的魔法作為藍本，讓軍隊裡研究這方面的法師看看施法痕跡吧，說不定能一定程度重現她的魔法，讓你瞬間抵達她的身邊…如何，要交給我們試試嗎？」

*

「沒辦法呢。」

兩名空間魔法的法師在菈雯臥床的地點討論過後，還是對導出的結論緩緩搖頭。

「能說下是為什麼嗎？」重新戴著面具，化身成柁外貌的少年問。

「雖然不是不能構築她使用的魔法，但要移動到那位法師身邊的話，就需要足夠的特徵來引導。」其中一名法師說：「一般來說，用施法後殘留現場的生命力來追蹤量相對大的生命力，也就是法師本人的話就能辦到……但似乎是最近白色帷幕開始出現的關係，當我們想觸碰她殘留的生命力時就會破壞掉。」

「畢竟是螢光和白光，加護本身會相互排斥啊。」熟稔加護機關的亞寂喃喃說道：「照這樣看來，就算真成功紀錄了殘存生命力，你們也啟動不了他的魔法吧。」

「不，空間魔法的使用倒是沒感覺出那種限制，只是如果不能用生命力當聯繫的媒介，就只能尋求其他特徵了…那位小姐，有留下什麼隨身攜帶的東西嗎？」

這時候上哪找這樣的東西，倒不如說菈雯本身是需要加護支持的病弱體質，旅行的時候是把過重的物品都交給亞寂，會貼身攜帶的東西應該也不可能方便的落在此處吧。

「就算是那麼方便的魔法，也不是多省心的技術啊。」少年雖語帶遺憾，不過他並沒有就此放棄：「但如果她九十年前有甚麼東西留在這的話…司令室呢？聽說那原本就是宮廷法師菈雯使用的研究室。」

「你們的司令在當時製造的白色場地已經把那裏漂白，就算現在回復原狀也沒有一絲菈雯留下的特徵吧。」加護相抵的特性明明應該用來抵禦惡魔，但現在這點居然成為最為麻煩的阻礙，亞寂不禁輕咬下唇：「終歸這魔法真有那麼方便的話，我們就不會用走的來此處了。」

「嗯…連他那樣的高手也不是一瞬間就到的了嗎？」

「在旅行中時她曾經提到過，因為黑色加護大量瀰漫在土地上，破壞原有使用魔法的大前提甚麼的，對空間魔法的傳送很不穩定才決定慢慢走，所以那時候她才……」

說到此處，亞寂稍稍頓了一下。

那個覺得不能在黑色霧氣裡使用空間魔法做長距離移動的法師，到底會用甚麼方法離開呢？

答案不就浮現出來了嗎？

「…是呢是呢，不是生命力的特徵，她有留下來啊。」亞寂語帶顯著的興奮：「用作傳送而在城外劃作的印記…這種東西可以嗎？」

「魔法『躍界』的印記嗎？」菈雯似乎也留有這樣的魔法，兩人聽到這提議先是相互交頭接耳，隨後另一名法師點頭說：「直接用複雜的特殊符號，移動到特定地點的空間魔法，就我們所知印記本身與生命力無關，最多只會施加保存印記用的魔法…不過即使如此，這魔法也只能傳送到相應的地點，可沒辦法移動到那位法師的身邊。」

「這樣也足夠了，小姐說過樹海那裡離惡魔之王近得很啊。」

如果菈雯真要去殺掉惡魔之王，照她所說的從此處徒步走過去會耗半年時間，雖然那是兩人行所花的時間，但就算亞寂現在開始不眠不休趕路，無論怎樣都無法追上吧。

光是不須賭在機會渺茫的尋找上，對亞寂而言就已經幫大忙了。

「看樣子這是可行的替代方法啊。」雖然不是原先所想的，總算是找到能接受的結果：「但是在那之後呢？先不說她到底是不是要殺惡魔之王，你抵達甚麼樹海之後，又要怎麼找到她呢？」

「不知道。」

「不知道？」

欠缺深思熟慮的話語，不像是過去總表現出遊刃有餘的亞寂會說出來的。

「呵呵…這樣的回答本來是小姐才會說的，和她待在一塊久了，連說話的習慣也被感染了呢。」想起愉快的往事，亞寂先自嘲一聲，隨後按照過往習慣摸了自己的劍柄，若有所思的說：「不過如果真的找不到她的話也無妨，反正她也不會偏離這種贖罪想法太遠，大不了我慢慢一隻隻宰掉擋在前面的惡魔就好了。」

「……這僅僅只是失蹤而已，你的小姐甚至連明確的命令指示都沒下，就足以成為讓你一人對付整個惡魔軍的理由嗎？」

「在剛開始她還信誓旦旦的說不會讓我去一人去『侵略惡魔』呢，這樣的蠢事反倒是我主動去做了。」

都說到這份上了。

亞寂的心意已決，就如同稚嫩的加護之主所察覺到的一樣，他最後一去不返的戰場已經決定好了。

在前些日子還巴不得想殺死的戰士，現在真要死掉時，少年卻沒有剷除敵手，成功復仇的感覺。

揣著即便死亡也想實現的遺憾…果然就算是敵對面，自己身為被救贖後的劍鬥士，也希望著前輩能走出失望的牢籠吧。

「這也是一種讓你解脫的方式啊…要是不小心全滅惡魔的話，可就幫了人類一個大忙了。」

「這樣做，人類的劣性不會冒回來嗎？可不要真到那時，連你所照顧的女孩也對人類失望啊。」

「那不是你該煩惱的事。感謝對人類冷感的你做出這樣的提醒，我們會好好引導她。」

「難得產生的丁點關心，簡單就被你的一句話敷衍掉啊。」

正如他所說，這已經是失望透頂的他，看在這次的恩情上所說為數不多，表達謝意的語句了。

「如果司令還活著的話，他也會做出一樣的事…本身就不是要你感恩，現在做的一切都只是延續他當時的想法而已。」

劍鬥士只能，也只會揮劍。

不管是亞寂還是少年，就算他們真有什麼建設性的想法，那也只會是借鑒別人而來，從不是自己深思熟慮所得到的。

就像亞寂承載著菈雯的思念為其劈開道路，少年也只是遵照柁的遺志實現他的想法而已。

「所以如果真要謝的話，活過來的話找個時間去他的墳前跪一下吧…作為交換，每年的此時我會帶些東西去弔念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