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 燈綵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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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6-12
在華錦宮待上大半天,柳霽月終於要動身出發了,她起身撫平暗藍色裙襬上的皺褶,轉頭對蓉兒說道:「我們走吧。」
「小姐,申時方過,離蘇衡約好的時辰還有一段時間,我們可要急著現在出發?」蓉兒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不免有些疑惑,蘇衡說酉時城外有人接應,可現在出發,乘著馬車到城門也不用多長時間,離約定好的時間還有一大半。
「我想走走。」柳霽月沒有多做解釋,拿上手邊輕巧的行囊後,便踏出了華錦宮。
她只想好好記住這段路上的所有,因為不知道五年過後,眼前看到的一切會不會人事全非。
出了宮後,一路上歡聲笑語不斷,百姓的臉上都充滿著喜悅的笑容,放眼望去一片和樂安然。
柳霽月看著面前場景,心裡雖然有些不甘,但更多的卻是慰藉,所謂太平盛世,其實是正常人該有的生活。
不知不覺城門已近在眼前,蓉兒足下不停,柳霽月卻硬生生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熱鬧的街景,若有所思。
「小姐,我們快走吧,再這樣下去,城門可就要關了。」蓉兒著急的看著立在原地的柳霽月,其實她更想說的是──再不走,封后大典的」入民」便要開始了。
上官軒冕登基後,讓禮部的人重新規劃天璇的各項典儀,因此天璇的立后大典共分為三個儀式,卯時祭天祭祖,午時婚儀大典,酉時則是入民,皇后會和皇帝出宮接受百姓朝拜祝福,並和百姓同樂。
這眼看酉時就要到了,等會兒一熱鬧起來,怕連脫身都難。
「帝后大婚,城門戌時才關。」柳霽月頭也不回的說著,她就是想親眼看看自己的選擇,她想告訴自己即使心有不甘,也要不後悔的走下去。
「小姐!妳何苦要這般折磨自己?公子的心意妳也是明白的,如今這立后大典不過是為了五年後做準備。」看見自己主子眼裡閃過的不甘,蓉兒難得替上官軒冕說話,既然已經做出決定,又何須親眼見證呢?
「在你們心中,立后是為了五年後做準備,可於我而言,皇后是正妻之位,是唯一一個可以光明正大站在他身側之人。」終究還是難以保持冷靜,柳霽月不禁苦笑,她到底還是和古代的婚儀制度格格不入,傅容晚不僅是正妻,更是上官軒冕的髮妻,五年後縱使自己可以成為他的妻子,不過也只是個繼后。
「正因為小姐能夠體諒公子,公子才這般決定的,小姐不也明白麼?」蓉兒有些心急的開口,柳霽月不是早就想明白了麼?怎麼情緒突然如此激動?
「身處帝位,身不由己,有些事,我來幫他做。」柳霽月重複說了那天對傅容晚講的話,上官軒冕甫登基,前朝她管不了,可她能把持得住江湖,若有一朝前朝勢力偏頗,還有江湖勢力可以震懾。
「是啊,所以小姐咱們趕緊出城吧。」蓉兒輕輕拉了拉柳霽月的袖子,想讓她趕緊回頭,可後者仍紋絲不動。
「我只想告訴自己,這是我的選擇,怨不得旁人。」輕聲呢喃,柳霽月只想告訴自己,縱使來日重回帝都,上官軒冕已妻妾成群、兒女在側,她也不能怨怪別人。
「小姐……」蓉兒話才剛出口就被耳旁突然吵雜的聲響蓋過──酉時已到。
「帝后駕到!」熟悉的高喊響起,百姓紛湧上前跪拜祝賀,可都與上官軒冕和傅容晚隔了一大段距離,明顯對帝後有著畏懼和恭敬。
「朕和皇后出宮的目的可不是看萬民朝拜的,都起來吧。」聽到熟悉的聲音,柳霽月的釘在原地的雙足終是上前走去。
「是啊,本宮和皇上可是來與民同樂的。」傅容晚嘴邊噙著淡淡的笑意,今天她身著皇后常服,溫柔的眉眼也因為妝容而隱隱有了母儀天下的端莊。
「今日朕是公子,皇后就是小姐,你們如此稱呼,無須拘禮。」上官軒冕話音落下,柳霽月的腳步肉眼可見的停頓了一下,公子、小姐,沒想到自己才剛出宮,一切就都拱手他人了。
原本只屬於他們之間的稱謂,轉眼間,便不再是專屬。
「公子,這有一個琉璃髮簪,是在下親手所製,能否贈與小姐?」見上官軒冕不像客氣之言,百姓們一個個都大膽了起來,各個小販也連忙拿出自己的珍稀寶物,爭相要送給上官軒冕和傅容晚。
柳霽月聽著歡笑聲,鬼使神差的又向前走了幾步,卻恰巧看見上官軒冕替傅容晚簪上了琉璃髮簪,兩人的笑顏無比刺眼,她回身低頭,笑著哭了出來。
她的徹哥哥,她的上官,是不是回不來了?
「小姐……」蓉兒扶著情緒激動的柳霽月往一旁走去,她滿臉擔心的開口,穆祐欽可是千交代萬交代自家主子不能大悲大喜,否則體內劇毒可控制不住。
「這是我的選擇,我怨不得……噗!」喉頭湧上腥甜,一口鮮血徑直嘔出,柳霽月不偏不倚的朝地面倒去。
「小姐!」蓉兒驚呼,繃緊全身想接住柳霽月,奈何力氣不夠,和柳霽月雙雙跌倒在地。
柳霽月昏倒的地方偏僻陰暗,所以沒人發現,歡笑聲更是蓋過了蓉兒的呼救,她無助的流下了淚,不知該如何是好,突然,一雙強而有力的手抱起了柳霽月,蓉兒驚喜抬頭望去。
她以為會是上官軒冕。
「走吧。」蘇衡只開口講了兩個字,並沒有解釋自己為何在此的理由。
「蘇衡,小姐她!」蓉兒焦急的喊著,柳霽月方才都嘔血了,蘇衡這是要把人帶去哪裡?
「我知道。」蘇衡抱著柳霽月,腳步沉穩的往城門的方向走去。
「那你要把小姐帶去哪裡?此時……」此時回宮不是最好的選擇麼?上官軒冕定會讓御醫好好醫治柳霽月,更何況如今出城,柳霽月的身子怎麼撐得住?
「城外有接應。」蘇衡簡單一句話打斷了蓉兒,柳霽月方才看到帝后如此恩愛,只怕現在回宮,除了心裡不好受外,也會被人欺侮,他不能讓自己主子受到如此委屈。
「小姐的身子不好,路途顛簸,她怎麼吃得消?」蓉兒還是很擔心,縱使城外有接應,也不能保證柳霽月能夠接受到最好的診治。
「他是醫聖,治得好小姐。」蘇衡沒有再說話,只是抱著柳霽月大步走出城門,蓉兒也快步緊跟在後。
「出了帝都,下次回來,是不是一切都會變了?」蓉兒望了眼身後即將關上的城門,語氣說不清是感慨多些,還是悲傷多些,眼下這般情況,她不知怎麼做才是正確的。
「變也好,不變也好。」只要柳霽月安好便好,蘇衡緊了緊雙手,將人抱的更緊,他不知道這份情感是從何時開始萌芽的,只知道發現之時早已無法根除,柳霽月就像天上耀眼不可得的星宿,照亮了他原本陰暗無光的人生。
柳霽月未曾將自己當成奴僕,而蘇衡也未曾打算離開過她。
「人這是怎麼了?」一道清冷的男聲拉回兩人的思緒,只見面前男子面目俊俏陰柔,眉眼間卻帶著抹不去的剛毅,周身氣質清冷,空氣中縈繞著一股藥香,莫非……
「你就是醫聖?」蓉兒脫口而出的問題,卻讓男子好看的眉微微蹙起。
「我有名有姓,慕容彧。」慕容彧在心中大大翻了個白眼,世人總醫聖醫聖的叫,叫得他頭都疼了。
「別說廢話,救人要緊。」蘇衡輕柔的將人放在馬車內的軟榻上,有些無奈的看著何時都不忘嘴毒的慕容彧。
「所以她怎麼了?」慕容彧看著呼吸起伏微弱的柳霽月,伸出手替人把起了脈來。
「許是氣急攻心,嘔血便暈了過去。」這也只是蘇衡的猜測,畢竟柳霽月曾被劇毒纏身,雖已毒解,可說是之前落下的病根也不無可能。
將手伸了回來,慕容彧輕輕搖搖頭,嘆了口氣:「陰盛而陽衰,難矣。」如此脈象,岌岌可危。
「什麼難矣?你倒是說清楚啊!」蓉兒著急的拉了慕容彧的袖口,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陰盛陽衰?
慕容彧不滿的甩開蓉兒的手,再次開口:「她之前中過毒,而且傷的不輕。」
「對,可是落下了病根?」蘇衡開口問道,眼神染上了焦急,沒有發現一旁蓉兒聽到這句話後略為僵硬的1表情。
柳霽月中了血族奇毒之事除了她和穆祐欽外,無人知曉真相,難不成柳霽月會昏迷,是因為血族奇毒麼?
「本來不至於,可方才那口血,讓她的身子骨徹底壞了。」慕容彧點了眼前人的周身大穴,腦中不斷想著緩解之法,柳霽月可是練武奇才啊,只可惜天意弄人。
「徹底壞了?不就是一口血麼?」蓉兒聽到這話更慌了,什麼叫壞了?柳霽月方才不都還好好的麼?就算是血族奇毒作祟,也不至於一口血就壞了身子骨吧?
「若真有一口血那麼簡單,她會到現在都沒醒麼?她的武功你們都清楚,真有可能因為氣急攻心就昏迷不醒,氣息還如此微弱麼?」慕容彧這話是說給兩個人聽,眼睛卻一眼不眨的看著蓉兒,他方才捕捉到了蓉兒的詭異之處,若柳霽月真有氣急攻心如此簡單,眼下早就該醒了。
「如何治?」還沒等慕容彧開口詢問蓉兒,蘇衡就受不了的開口問道,他真無法接受自己朋友這拐彎抹角的性子。
只見慕容彧受回了眼神,再次搖頭:「慢則十五年,快則五年。」他說的,是柳霽月的命,這個身子骨已經徹底沒救了,只能一拖再拖。
「她的身子,再也好不了了?」看到眼前人點頭,蘇衡的心像是被緊緊揪住一般難受,十五年後柳霽月也才不到四旬,怎麼可以……
「不可能!穆叔說了,只要用大寒藥物調理,小姐體內的奇毒是可以被壓制的,怎麼可能好不了!」蓉兒著急的將血族奇毒之事說出,只見蘇衡眼神震驚,而慕容彧卻像是早已知道般,眼神沒有絲毫波瀾,倒是多了些肯定。
「妳也說了只是壓制,無法根治,方才受到刺激,體內毒素徹底發作,她身子底寒,寒毒寒氣造就寒心寒體,根本不知何時會再毒發,毒發後會不會醒,也只能看她自己造化。」慕容彧說話的期間手中動作未停,他快速的將早已準備好的銀針扎在了柳霽月的幾個穴位上,自己現在能做的,唯有控制寒氣猖狂,減緩毒性蔓延。
「怎會如此嚴重……」蓉兒身子無力的癱軟,正巧被身後的蘇衡接住,她望向對方,只見他亦是滿臉擔憂。
「先走吧,去地界。」將人扶起坐好,蘇衡並沒有怨怪蓉兒的意思,她會隱瞞定是柳霽月吩咐,而他們為今之計也只能照著自己主子的計畫走了。
蘇衡掀開車簾到了馬車前頭,驅動馬車向前走去。
「地界?你瘋了是吧?她現在必須去最近的都城好好醫治!」慕容彧掀開簾子一角,不可置信的看著外頭已經整理好情緒的蘇衡,地界乃至陰之地,那處半點陽氣也無,常年寒冷,柳霽月去了只怕寒毒會更加囂張。
「此時只有地界的人不會傷害她。」蓉兒語氣哽咽卻堅定,柳霽月的性子固執,不管遇到什麼事都絕不會打壞原本定好的計畫。
「你們……罷了,還真是主從三人都倔。」慕容彧放下車簾,又替柳霽月蓋上了厚厚的棉襖,看著眼前之人即便昏迷也依舊美得驚豔的臉,他微微嘆了口氣。
柳霽月的事蹟慕容彧早已聽蘇衡說過不下百遍──被師父一劍刺落山崖,醒後才發現劍上有毒,後來劇毒已解,壞人伏誅,愛人如願登基為皇,卻為了權衡利弊要娶丞相之女為妻。
一同打下的江山,如今只有一人坐享其成,這單薄得身子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麼,竟可如此頑強的活了下來,慕容彧打從心底佩服眼前女子的敢愛敢恨、能屈能伸,不像自己懦弱逃避、怨天尤人。
「快醒來吧。」他於心中輕聲呢喃,月國能變成如今的天璇,柳霽月可功不可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