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狩刀舉起唯一能動的右手,擋在眼前阻隔熱風。
建築物的消防裝置很快就啟動,當警鈴響起,灑水器也跟著開始噴水。
這時,狩刀聽見一道低喃的嗓音。
「這次是妳嗎⋯⋯」
只見燒毀手腳束縛的千封輕輕從病床上躍下,朝著千世一步一步走去。
面對那副冰冷的表情,以及首次見到的能力,千世緊張地咽下一口唾液,站在原地靜觀千封接下來會有什麼舉動。
「小⋯⋯小封⋯⋯」
「只要殺了妳,這場鬧劇就會結束是嗎⋯⋯」
說完,千封衝上前,抓住千世的脖子,將她壓制在牆上。
「啊⋯⋯!」
「糟了!」
看過那份紀錄的狩刀馬上明白,千封肯定以為這又是費利爾設計好的一場實驗。此外,千封也知道,「殺死千世」就是費利爾要的結果,所以正要付諸實行。
「千封,不可以!她是⋯⋯!」
狩刀上前就要阻止,但盤據在千封和千世周遭的火焰卻無情地將狩刀抵擋在外。用來應付普通火災的灑水裝置根本一點效用也沒有,狩刀只能在一旁著急地吼道:
「天海小姐!」
「部隊長,請你讓開!」
在外看守的隊員見病房裡有狀況,迅速衝進病房,舉槍對準千封後,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然而這樣的攻擊根本沒用。子彈碰到火焰後,便被燒得連灰都不剩。
「可惡!」
「千封,快住手!她是你的姊姊啊!」
儘管狩刀這麼大吼,千封卻置若罔聞,用了更多力道掐著千世的脖子。
「唔⋯⋯啊⋯⋯」
千世在本能的驅使下,伸手扳著千封緊緊盤據在喉嚨上的手指。然而對方明明只是個年僅十歲的小男孩,無論千世如何掙扎,掐著脖子的力道卻絲毫不減。被壓縮的呼吸道已經無法讓足夠的氧氣流入,儘管心臟已經加速輸送氧氣,千世卻覺得頭越來越暈。
「小⋯⋯封⋯⋯」
是什麼東西讓她和弟弟之間變成這樣呢?
五年前一直得不到解答的問題,如今又在腦海裡浮現。
不管是她一個人選錯了解決之道,還是世界眾多的惡意導致結果變成這樣,難道都已經無法挽回了嗎?
難道那天——當千封選擇坐上研究所的車,和她錯開前進的道路之後,他們之間就再也不會有交集了嗎?
「我才⋯⋯」
一想到此處,不知為何,千世心中升起一股難忍的怒火。
一想到她為什麼要對這個結果如此言聽計從,就不禁滿肚子火。
「不會讓你得逞⋯⋯!」
「唔⋯⋯!」
她抬起腳,不顧一切踢向千封的腹部,硬是讓他放手。
「咳咳⋯⋯!」
擺脫掐著脖子的手後,她終於呼吸到足夠的空氣,一邊咳嗽,一邊換氣。
她在喘氣之間,看向撫著腹部,蹲在地上的千封。
「殺死我⋯⋯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對⋯⋯沒錯,我要殺!殺死你們所有——」
話還沒說完,千世便上前,直接抓起千封的衣領,然後用自己的頭撞他的額頭。
「嗚!」
在外圍的狩刀見狀,頓時看傻了眼。他原本以為千世是個溫順的女孩,現在卻覺得自己似乎錯估她的個性了。
「天⋯⋯天海小姐⋯⋯?」
但也不能怪狩刀會如此訝異。
畢竟沒有人會想到當初那個說要努力取得原諒的人,現在竟然大打出手。
千世臉上的眼鏡因為頭槌的衝擊,鏡框斷裂,在她的臉頰上劃出一道細小的傷痕,就這麼掉落地面。
「殺死我之後,你想要的世界就會出現嗎?」
「妳少囉嗦!閉上嘴去死!」
見千封依舊惡言相向,千世露出一瞬間心痛的神情,隨後馬上轉為憤怒。
「我死了之後,你就會獲得幸福嗎!回答我!」
如果——如果千封此刻是因為憎恨千世,所以惡言相向,那千世或許會覺得是自己理虧。
但千封現在卻是為了殺戮而殺戮。
渾身上下沾染上那個男人的色彩,這件事令千世感到無比厭惡,無比噁心。
那讓她不禁想扒下那層噁心的皮,把那副身體最純真的模樣,還給自己最心愛的弟弟。
「我是你的姊姊,不管你說什麼都不會變!所以唯有這件事,我絕對不會退讓!說啊,你會幸福嗎!」
這一瞬間,千封遲疑了。
他從眼前的人身上,擷取到一股熟悉的感覺。
雖想認定她是假的,內心深處卻無法完全否定。
在他的印象中,「姊姊」不曾兇過他——但正因為如此,眼前的人才顯得更真實。
因為費利爾找來的人都只會討好他、對他溫柔。
「對那個男人言聽計從,把自己放在沒有溫度的世界,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閉嘴⋯⋯」
「如果我會妨礙你的幸福,那你想殺就殺!但如果你一點也不幸福,我永遠都不會放棄你!我說過了,我會站在你這邊!我會保護你!等我當上醫生,我會治好這種你不想有的能力!」
當下,往昔的約定在千封腦裡復甦。
千世安撫著哭成淚人兒的自己,和自己勾小指許下約定。
那是個溫暖的場所,溫暖的承諾。
「嗚⋯⋯」
如果可以,他當然想回去。回到那個他和姊姊的關係最純粹的時候。
但他的心中總有另一個聲音這麼說著:
你回不去。你是兵器。你只會殺戮。你根本不是人——
「小封,說吧。把你的願望告訴我。」
千世往前踏出一步。
千封卻往後退了一步。
「別過來⋯⋯」
「我的願望⋯⋯是希望跟你一起生活。我想要跟你在一起。」
又一步。
「不要⋯⋯」
「那你呢?你的願望是什麼?」
從前,他曾經認為逃離了一個世界,他想要的世界就會到來。
所以他離開那個可恨的家,以為從此以後,會得到新的容身之處,展開一段新的生活。
但他沒想到他想要的世界沒有降臨。他在另一個地方,碰上更悲慘的遭遇。
他依舊得不到自由,依舊受制於世界定義的「大人」,依舊不被當成人類看待,依舊沒有人關心他。
「我⋯⋯不要⋯⋯」
後來,有個女孩對他好。
他有著「姊姊」的身形,有著「姊姊」的溫柔。
但是他知道費利爾不允許他擁有感情,所以他一直扮演著那男人心目中理想的樣子,就這麼和「姊姊」度過半年。
那天,他只是稍微鬆懈了瞬間。
他只是想放鬆一下下,「一下下」之後,他會馬上恢復緊閉的心門。
但那樣的一瞬間,卻害死了「姊姊」。
所以他這次不能再出錯。
正因為不知道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他才更不能出紕漏。
無論她現在說什麼,無論真假,對她來說,遠離自己才是最好的。
「唔⋯⋯!」
千封咬牙,將盤旋在四周的火焰集中到自己身邊,作勢攻擊千世,好逼退她。
「小封⋯⋯!」
「別纏著我!去死!」
「天海小姐!」
狩刀和看守的隊員見千封撤回四周的火焰,立刻來到千世身邊保護她。
然而千世以下定決心般的堅定神情,從他們身體間的縫隙鑽出來,然後筆直奔向千封身邊。
「天海小姐!」
她衝進火焰的勢力範圍,絲毫不在乎自己的身體被燒傷,就這麼對千封伸出雙手,捧著他的臉頰。
「小封⋯⋯」
「妳⋯⋯!」
「小封,看著我。」
他們四目相交,距離近到能在對方的眼珠中看見自己的身影。
「告訴我,你想要的是什麼?」
「嗚⋯⋯」
千封在千世的眼神裡,窺見一股龐大的堅定意志。他覺得自己被那股意志壓倒,瞬間理解自己的殺意根本無法撼動對方,不自覺解除了能力——不對,或許應該說,他根本不想傷害眼前的人。
然而無法維持殺意,讓他的呼吸開始急促,表情也隨之扭曲。
肉眼可見的動搖,就這麼堆在千封那張稚嫩的臉上。
「呼⋯⋯!呼⋯⋯!」
「已經可以了喔,小封⋯⋯」
見千封如此痛苦的掙扎,千世的雙手多用了些力氣,堅定地捧著千封的臉頰,輕聲開口:
「你已經可以開始擁有願望了喔。」
「啊⋯⋯嗚⋯⋯不行⋯⋯」
他害怕,要是被費利爾或研究員看穿,一樣的事情是不是又會重演?
他又會害死一個人嗎?
一想到此處,浮現心頭的恐懼隨著短促的呼吸,奪走了更多的氧氣。
「不要⋯⋯」
可是面對這種情況,他該怎麼做,才是費利爾的正確答案?
用能力攻擊她嗎
親手把她殺死嗎?
「快點⋯⋯逃⋯⋯」
「小封⋯⋯?」
「我不要⋯⋯這樣⋯⋯」
千封全身都在顫抖,嘴巴也不斷開闔,內心有兩種相反的意念正在互相拉鋸。
他想握緊臉頰上這雙溫暖的手。
他必須關閉情感,成為一個冰冷的兵器。
他想投入眼前的人的懷抱中。
他必須殺死一切。
混亂的思緒在腦中不斷拉扯,與心中的焦慮產生加乘作用,刺激著他的感官。他覺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了。
他為什麼要這麼痛苦?
他只是想獲得救贖啊。
「救⋯⋯」
他不想再努力。
他覺得好痛苦。
他想就此解脫。
「救⋯⋯我⋯⋯」
不斷開闔卻發不出像樣聲音的嘴,顯示出他心中的徬徨。緊繃、顫抖的身子,說明他正與恐懼搏鬥。
隨著一滴淚落下,這五年始終卡在喉頭的話語,雖然斷斷續續,雖然細微孱弱,卻總算化為實際的言語,傳進千世耳裡。
「救救我⋯⋯」
「小封⋯⋯?」
「救救我,姊姊⋯⋯!」
這是千封時隔五年,竭盡全力的真情流露。
他打破心中的糾葛,再次向千世求助。
千世沒有笨到看不出來這代表什麼,她立刻緊緊抱住千封,心痛地流下淚水。
「我在這裡⋯⋯!我會救你⋯⋯這次一定會救你,不會再讓別人傷害你!」
「嗚⋯⋯!」
看到自己這次的行動,沒有演變成悲劇,長年緊繃的心靈一下子釋出所有的壓力,化為淚水和吼聲湧出,讓他也緊緊抓著千世大哭。
「嗚啊啊啊啊啊⋯⋯!」
狩刀和在場的人們見姊弟倆癱坐在地上,相擁而泣的景象,都默默鬆了一口氣,只是欣慰地看著。
這時候,狩刀注意到天夜也站在門口觀望,他的表情顯得有些失落。
正當狩刀感到疑惑時,天夜就轉頭走了。狩刀見狀,也忍不住追上去。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