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Hello and Hello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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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6-11
  隔天,狩刀來到位於石川縣的天海家。

  他站在家門前,看著這個家的門牌。

  門牌上有三個人的名字。

  天海十馬。

  石井馨。

  天海千世。

  「⋯⋯⋯⋯」

  現在已經很少人會像這樣,把家族成員的名字掛在門牌上。這代表天海家從前可能住在「同姓宗里」,由於四周人家都姓天海,為了區別,才會在門牌上刻著家族成員的名字。也有可能只是因為家中長輩守舊,一直留著舊時代的傳統。

  無論是哪種,眼前的門牌都讓狩刀對這個家有著不好的印象。

  因為上頭沒有千封的名字。

  當然了,狩刀可以理解。畢竟「天海千封」在書面上已經死亡,換下他的名字,的確合乎常理。

  可是眼前這個門牌很新。恐怕是千封「死後」,才特地去買一塊新的掛上。

  狩刀曾經聽說,正常的做法應該是將上面的名字磨掉。這代表人雖然死了,卻有在這個家留下痕跡。

  但天海家的這種做法,卻彷彿要完全抹消千封的存在,顯得冰冷無情。

  狩刀閉上眼睛,呼出一口氣,讓自己保持冷靜,接著往門鈴伸手。

  沒想到在他的手指觸碰到門鈴按鈕前,眼前的門就打開了。

  「⋯⋯我出門了。」

  一名穿著黑色水手服的女學生一邊說著,一邊從裡面開門走出。

  狩刀停下手邊的動作,瞪大了眼睛,錯愕地看著女學生,很快就認出她是當年由自己護送的女孩——天海千世。

  千世剪短了當年參差不齊的長髮,但兩側還是稍微留長,蓋著耳朵。此外她的脖子還是可以隱約看到尚未代謝掉的疤痕的黑色素。

  當大門「碰咚」一聲關閉,狩刀覺得自己內心的某個角落也被敲響了。

  而戴著眼鏡的千世,一看到狩刀站在門外,在驚訝之際,迅速與他保持距離。

  「你⋯⋯是哪位?」

  「啊⋯⋯幸會⋯⋯不對,好像不能這麼說⋯⋯但我上次也沒打招呼⋯⋯」

  狩刀在莫名的慌亂之中,吐出令千世摸不著頭緒的話語。只見千世抱著一抹問號,戒心滿滿地看著狩刀。

  狩刀見狀,這才發現自己太過唐突,他首先拿出自己的ID。

  「妳好,天海小姐。我是月影特殊部隊的人,我叫神野狩刀。」

  「⋯⋯有事嗎?」

  千世抓緊背在肩上的書包背帶,看起來有些緊張。

  「恕我冒昧,請問妳昨天是不是去過鷹森市?」

  狩刀才剛說完,千世馬上露出心虛的表情。狩刀知道,他想的果然沒錯。

  「妳⋯⋯是去找千封的嗎?」

  「小封⋯⋯!你知道小封嗎!他在哪裡!」

  一提到千封的名字,千世一改剛才冷淡的態度,急切地抓住狩刀的衣袖大叫。

  「讓我見小封!我什麼都願意做!拜託,把小封還給我!」

  不過她的聲音似乎太大了,屋裡傳來母親探詢的聲音。

  「千世?」

  千世聽到母親的聲音,知道母親正走到玄關,準備開門一探究竟。

  她覺得不能讓父母首先掌握千封的資訊,於是在情急之下,抓著狩刀,迅速離開家門口,躲在左側的矮牆下。

  當母親開門,發現門外空無一人,只能歪著頭,發出「哎呀」的疑惑聲,最後又回到屋裡。

  而千世他們等到母親進屋,才從矮牆現身。

  同時,她也察覺自己竟在情急之下,抓著一個陌生人的衣袖,她立刻放手,再度與狩刀保持距離。

  「不好意思,突然拉著你⋯⋯」

  狩刀看千世一臉愧疚道歉的樣子,以及他事前收集到的關於天海家的資訊,也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因此他搖搖頭。

  「沒關係,我們換個地方吧。」

  在狩刀的提議下,他們兩個人來到車站前的一家咖啡廳。

  當狩刀坐下來,就像放下心中一塊大石那樣,大大吐出一口氣。

  「太好了,幸好我沒猜錯。昨天的人真的是妳。」

  在來到這裡的途中,兩人已經初步交換資訊,千世承認自己昨天確實去過研究所,也相信狩刀確實是月影的成員。

  「對不起,所以昨天在研究所外的真的是你們的人⋯⋯我還以為又是那個人耍的花樣⋯⋯」

  「沒關係,妳不用放在心上。反正他們一定沒有人先把ID拿給妳看吧?然後一定二話不說,就把妳圍起來吧?是我也會跑。」

  狩刀不以為意地甩了甩手,要千世別在意。

  「那⋯⋯那個,我聽說設施遭到拉比尼斯攻擊,那千封他⋯⋯」

  「他沒事喔。」

  狩刀一邊說,一邊啜飲一口咖啡。

  但看到千世鬆了口氣的表情,他忽然覺得——說沒事似乎也不太對。

  「⋯⋯那樣算沒事嗎⋯⋯」

  他皺起眉頭,小聲嘟囔。

  本以為只是自言自語程度的音量,千世卻全部聽在耳裡,這讓她激動地站起。

  「怎麼了?難道他受傷了?很嚴重嗎?他——」

  「等等,妳等一下!」

  狩刀見狀,急忙伸手打斷她的話。

  「抱歉,是我不好,說話模稜兩可的。」

  他請千世先坐好,並要她先喝口茶冷靜下來。

  千世雖坐下了,卻沒有心情喝茶,依舊探出身子,不斷詢問千封的狀況。

  狩刀看了,也只能嘆一口氣。

  「他受到拉比尼斯的攻擊,不過沒有大礙,他甚至幫忙擊退了拉比尼斯。」

  「這⋯⋯這樣啊⋯⋯」

  雖然接收到受傷的訊息,不過得知具體狀況,反倒讓她沒那麼不安,她放鬆了緊繃的肩膀,吐出一口氣。

  「那你剛才為什麼說⋯⋯」

  「⋯⋯⋯⋯」

  狩刀定睛看著千世,腦裡思考著該用什麼方式告訴她。

  他看了看桌上的咖啡杯,思考半晌,最後再度正眼看著千世,並開口:

  「我先從結論說起吧。老實說,我不建議妳現在去見他。」

  「咦⋯⋯?」

  「妳有聽清楚我剛才說了什麼嗎?我說『他幫忙擊退拉比尼斯』。妳的弟弟以前做得到這種事嗎?」

  其實只要仔細思考,不難得到這個結論。

  但千世恐怕是不想、或不敢思考吧。她希望千封一切都好,沒有受到任何折磨。

  正因為她自己受過傷害,才更不希望千封也遭遇那麼痛苦的事。

  所以她開口反駁狩刀,選擇繼續掙扎。

  「就⋯⋯就算他能對付拉比尼斯,那又怎麼樣?這就是我不要去見他的理由嗎?太荒謬了⋯⋯」

  聽到這聲顫抖的言詞,狩刀就知道千世其實已經隱約猜到千封的情況。但因為狩刀沒有把話說死,所以她想要繼續逃避——她不願這麼輕易就判千封「死刑」。

  可是如果要拯救千封,千世就必須正視這一切。

  「那我這麼說好了。」

  因此狩刀決定,要把事實塞到千世的眼前。

  「他現在就像一隻兇猛的野獸。」

  聽見這句話的瞬間,千世強顏歡笑的表情立刻定格,但她的笑容依舊沒有垮台,嘴角在抽搐當中,發出了這樣的疑問詞。

  「咦⋯⋯什⋯⋯」

  「他一醒來,就嚷著要把我們全殺了。我跟他說過,我會來找他的家人,他卻說他是兵器,沒有家人。我有說出妳的名字,但他還是說他沒有姊姊,甚至否定自己叫天海千封。」

  在這樣的說明之中,千世掛在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最後轉化成悲痛。

  但狩刀還是繼續往下說:

  「我看了他在研究所裡的報告。那些人為了消弭他的感情,為了他們所謂『理想的兵器』,對他⋯⋯做了非常不人道的行為。」

  說到這裡,一滴淚便從千世臉上靜靜落下。

  狩刀口中說的「不人道」,究竟會是什麼事呢?她無法想像。

  光是她想起自己在那裡的一個月,就已經讓她害怕得全身發抖。

  在她忘記那段記憶的五年間,一旦有人碰到她的頭髮,或是抓住她的手腕,都會讓她歇斯底里大叫。

  所以她盡量不與人接觸,一開始也乾脆不剪頭髮。

  然而一旦留長,她又會開始渾身發抖,好像留著長髮是一件可怕的事。

  後來她只好自己剪頭髮。

  可是明明想剪短,卻只有兩側的頭髮,無論如何都無法配合整體長度修剪。一旦剪刀逼近耳朵,她就會過度換氣。所以兩側的頭髮始終維持著及肩的長度。

  過去她不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但恢復記憶後,她終於搞懂自己到底在害怕什麼。

  那段被研究員扯著頭髮,拿刀胡亂修剪,甚至剪傷耳朵的記憶,是那麼怵目驚心。

  那短短的一個月已經在她心中留下如此大的陰影,她不敢想像在那裡待了五年的千封到底會遭遇什麼事。

  狩刀繼續開口:

  「我並不是因為他變得異於常人,才叫妳別去見他,而是他現在具有強烈的攻擊性,他會害妳受傷。」

  當狩刀斬釘截鐵說出這句話,千世就像印證了心中不祥的預感那樣,覺得世界瞬間失色,同時她的胃裡也像被塞入大量冰塊,整副身體發出冷顫。

  她低著頭,無聲地落淚。從心底不斷湧現的悲傷,讓她有好一陣子都無法面對狩刀。

  狩刀看了,也就給了千世一些冷靜的時間。

  他突然很慶幸他們現在坐在店內最深處。否則千世這樣哭,一定會很引人側目。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