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你夢到仲翔了。」
本章節 4443 字
更新於: 2022-06-11
2157年8月30日，上午四點，政治中心A區，沉璧園
李晴煬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穿著白色的單薄睡衣，赤著雙腳，站在白色空間中。他沒看到李博洋，這不是哥哥的白色空間。
「……？」
哭聲。
他聽見男人的哭聲。
李晴煬轉身，看到一名跪在地上的金髮男子。他長得非常好看，卻沒有符合外表的自信。
「李仲翔……？」
明明是第一次見，李晴煬卻一眼認出對方，但李仲翔聽不見他的聲音，只是一直哭、一直哭。然後，白色空間出現另一個人。
「沒事了喲。」
白色的長袖襯衫，格子短裙，以及頭上的暗紅色蝴蝶結。黑色長髮的少女伸手，將李仲翔抱在懷裡。
「你寂寞，我陪你。」
「你受傷，我陪你。」
「不要怕，我在這裡。」
看外表認不出，但聽聲音，李晴煬知道蝴蝶結少女是艾莉絲。不知為何，年輕時的他們，竟出現在李晴煬夢裡。
他們是這樣認識的。看著年輕的艾莉絲與李仲翔，李晴煬感慨萬千。兩人的雙手緊緊抱著彼此，強大的羈絆牽著兩人。
水乳交融、無法分割，她的懷抱彷彿為他而生。
李晴煬無法想像──李仲翔死去的那一天，艾莉絲是何等悲痛？因為把所有溫暖都給李仲翔，才變得如此冰冷嗎？
「……？」
就在這時，白色空間又出現一人──一名少女背對著艾莉絲。她穿著寬大的粉紅色帽T，衣襬長到看不到褲子，兩條細細的腿露在外面，腳踩一雙粉紅色襪子及白色球鞋。眼睛不知道是天生，還是戴了隱形眼鏡，竟是薰衣草的紫。
少女的嘴角天生是笑的。她回頭，紫色的雙眼看了看艾莉絲，再看了看李仲翔，然後閉上眼、邁開步伐，獨自一人離去。
李晴煬對粉紅色很敏感。從色系，他大概猜到少女的身份。正想追過去，發現有人搶先一步──黑色短髮、穿著校服、背著書包的高中生追在少女後面，大喊：
「姊姊！」
他氣喘吁吁地跑著，汗從額頭流下、弄濕他的襯衫。李晴煬看到繡在他校服上的名字──羅笙，納悶姊弟倆的姓為什麼不一樣。
少年不斷地跑、不斷地跑……就是追不上少女的步伐。相較於願意停下腳步、擁抱李仲翔的艾莉絲，少女一味地往前走，好像沒聽見弟弟的呼喚。
「姊姊……為什麼……？」
「為什麼妳就是……不看我……？」
終於，少年的體力透支，「碰！」地倒到地上，但少女沒有回頭。少年兩手撐在地上，想站起來，卻無力地摔回地上。
少年哭了，整個人蜷曲在地，淚水摻雜汗水。沒有人安慰他，沒有人給他擁抱，少年只能一個人哭，任執念把自己殺死。
「都是她的錯……」
「都是她，把姊姊搶走……！」
下一秒，李晴煬眼睜睜看見──少年的頭髮變得越來越長，從黑色蛻變為粉紅色；校服變成粉紅色的運動外套，一把刀出現在少年手中。他抬頭，八根蜘蛛腳從後背長出，猶如一隻紅鶴展開雙翅、準備飛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明還在流淚，少年──不，紅鶴卻開始大笑。他的眼睛掃向後面的艾莉絲與李仲翔，拔刀。
「殺了妳……我要殺了妳！」
「這樣一來，姊姊就會看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說完，紅鶴單腳一蹬、朝艾莉絲與李仲翔飛去。李晴煬想阻止，一雙手卻從後面遮住他的眼睛，輕飄飄的聲音在他耳邊說：
「小少爺，該起床囉。」
「……！」
睜開眼睛，李晴煬從夢中驚醒。他左顧右盼，身邊沒半個人，但那雙手是真的，真的有人蓋住了他的眼睛、在他的耳邊說話。
「……獅鷲？」
李晴煬直覺是她。
「獅鷲，妳在這裡嗎？」
沒有回應。
「妳在謝氏做什麼？」李晴煬對空無一人的房間說：「有種出來，別躲躲藏藏的！」
依然沒有回應。一張紙落在李晴煬面前，內容言簡意賅，只有兩個字──
不要
◇◆ ◆◇
2157年8月30日，下午兩點，政治中心A區，沉璧園
「哪哪，妳看過晴煬少爺了嗎？」
「有有有，超可愛的啊！簡直是天使！」
「聽說喜歡和女生聊天，隔壁院的玲瓏、蕙心都被找過了！」
謝氏作客第十天，不意外地，李晴煬成為整個沉璧園的話題。除了外表搶眼，受女孩子歡迎也是他備受討論的原因，連謝喬的母親──張夫人都被攻陷了。
「哎呀呀，晴煬少爺真可愛呢！」
張夫人實際年齡快五十，但保養有佳，加上粉擦很厚，容貌年輕、相貌艷麗，搭配那身紅色衣裳及金色髮冠，氣質高貴，遠遠就能聞到她身上的花香。第一眼見到李晴煬，張夫人就被他天使般的外表吸引，每天往謝喬這兒跑。
「來來來，晴煬少爺，吃吃看這藕粉桂花糖糕，味道很不錯喲！」
「謝謝。」
李晴煬一邊喝茶、一邊吃點心。每吃完一種，張夫人都會問他喜不喜歡，這時的李晴煬只要露出（被顧爾稱之為詐欺的）笑容說「好吃！」，張夫人就會心花怒放、拿更多點心過來，李晴煬覺得自己要胖了。
「娘，別再拿了，晴煬少爺撐得很呢！」坐在旁邊的謝喬接收到李晴煬「我要胖死了」的求救訊號，連忙制止母親。
「哎呀，真的嗎？看少爺吃得開心，我以為你很喜歡。」張夫人說。
「很喜歡，但就像二公子說的，肚子很飽。」李晴煬笑了笑。
「呵呵呵，抱歉抱歉，因為少爺太可愛了，忍不住一直拿給你吃，呵呵呵。」
張夫人的笑聲很魔性，標準的「ㄏㄜㄏㄜㄏㄜ」，李晴煬印象很是深刻。他一邊和謝喬母子聊天，一邊用右耳窺探他們的記憶。
「娘，您頭痛還好嗎？我聽彩雲說，您昨天頭痛又犯了。」
叩、叩、叩、叩……
「沒事，沒事。真是的，彩雲，我不是叫妳不要說嗎？」
啊──啊──啊──
「誰叫二公子派幽蘭來問。面對那張沒表情的臉，我哪敢不說啊！」
戚戚──戚──戚戚戚──
光三個人，就有三個聲音、三份記憶。趁他們閒話家常，李晴煬輕輕閉上眼睛，腦子飛快過濾、整理、分析這些記憶──
叩、叩、叩、叩……
「把她壓好，喬哥哥。」
啊──啊──啊──
「恭喜夫人！是男孩！健康的男孩喲！」
戚戚──戚──戚戚戚──
「妳不會說出去吧？彩雲。」
「晴煬少爺，您怎麼了？」
第一個發現異樣的是謝喬。他問閉著眼睛的李晴煬：「哪裡不舒服嗎？」
「嗯……」李晴煬睜開眼睛，微笑，「我沒事，只是有點累。」
「哎呀，晴煬少爺，您的臉色不太好，要不要請大夫看看？」連張夫人都問。
李晴煬確實不太舒服。他沒戴耳機，十天下來，加上謝喬、謝賢、張夫人和眾丫鬟，他總共窺探了五十幾人，每次都用短短十分鐘的閒談，吸收一個人從小到大的記憶，從中篩選有用的資訊並分辨真偽……這腦力消耗真不是開玩笑。以前光是去人多的地方，用左耳就會頭痛，何況這陣子這麼徹底地使用右耳。
而且，不只頭，他整個身體都很不舒服，因為那個夢。
彷彿有根刺鯁在喉嚨，吞不下去，也吐不出來，很是難受。
「不用，沒關係。」李晴煬揮手，「應該是吃太飽，有點犯睏。」
「晴煬少爺不用勉強自己。」謝喬說：「讓顧爾先生帶您去休息吧。」
謝喬都說到這份上，再回絕也說不過去。李晴煬恭敬不如從命，和謝喬母子倆道別後便離去。確定人走遠，張夫人收起笑容，問謝喬：「他能幫你什麼？在我看來，就是個小鬼罷了。」
「娘別被他的外表欺騙，李晴煬可是曾把女僕眼睛挖掉的人。」謝喬說：「而且，雖然他的才智、歷練不夠，但論立場與身分，他是完美的利用對象。」
「怎麼說？」張夫人問。
「他是李門的唯一繼承人，最重要的──」謝喬瞇起眼睛，「他的哥哥是神與畜。」
「這我知道，不是很要命嗎？」張夫人喝了口茶，「你爹平生最恨高宇維，你還想跟神與畜搭上關係？」
謝喬冷笑，「正因如此，我更要利用李晴煬。娘仔細想：李央之所以輸給李昂，不是李央能力不足，是因為高宇維支持李昂。十大家族內，凡是立場親高的，高宇維都會派神與畜暗中協助。只要我透過李晴煬、傳達我的親高立場，高宇維就會幫我除掉謝賢，甚至除掉父親，讓我成為家主。」
張夫人睜大眼睛，「阿喬，你的意思：你要假裝成親高派，得到高宇維的幫助嗎？」她說：「這是一步險棋，若走錯，高宇維和你爹都不會放過你！」
「但若成功，我就是謝氏家主。我們母子倆加上小頤，不用再過這種仰人鼻息的生活。」謝喬雙目堅定，「一切的關鍵都在李晴煬。娘放心，他雖然殘忍，卻不懂忍耐，想法也很天真。利用他向高宇維傳達訊息，並非難事。」
「娘相信你，但是切記──」張夫人握住謝喬的手，「若有什麼三長兩短，絕對要讓小頤全身而退，知道嗎？」
「我明白，就算粉身碎骨，我也會保護她。」
謝喬反握住媽媽的手。
「我不會，再讓小環的事情發生了。」
◇◆ ◆◇
2157年8月30日，下午四點，政治中心A區，沉璧園
「少爺，您真的沒事嗎？」
回房後，顧爾守在床邊。李晴煬的臉色非常不好。雖然不戴耳機、盡可能窺視謝氏人的記憶，本就是他們的計畫，但李晴煬的狀況比預期的還糟，顧爾很擔心。
「……顧爾，讓本少爺一個人靜靜。」李晴煬用手臂遮著眼睛，「昨天夢見奇怪的夢，我現在感覺很糟。」
「夢？」顧爾皺眉，「什麼夢？跟您的天賦有關嗎？」
「也許，我的天賦被那個夢影響，最近又使用過度……該死，頭好痛。」李晴煬命令：「你快出去，不準讓人接近這裡。」
顧爾聽命退下。離開前，他幫李晴煬打開空調、關上所有門窗，讓他一個人待著。從小到大，每次李晴煬頭痛，顧爾都會這麼做。
「……。」
那個夢，到底是什麼？
他看到年輕時的李仲翔、艾莉絲、獅鷲、紅鶴，明白了他們的愛恨情仇，但那又怎樣？為什麼會影響到此刻的他呢？
「唔……！」
想起夢中的李仲翔，李晴煬的頭變得更痛。他摸摸口袋，久違地把耳機戴上，還是很不舒服。
「小少爺，你怎麼了呀？」
輕飄飄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李晴煬睜開眼睛，一張被帽子蓋住眼睛的臉，距離他的鼻間不到十公分。
連驚嚇的力氣都沒有。看不到臉，但李晴煬知道，對方是他夢裡的其中一人。
少女──金允道的母親、第一代水果塔「獅鷲」──穿著黑色運動外套，和一條黑色百褶裙，整個人漂浮在空中，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妳，」李晴煬有氣無力地看著她，「有粉紅色的頭髮，幹嘛不露出來？」
「不要。」獅鷲趴著，手撐著頭，一隻腳俏皮地彎起來，好像躺在什麼東西上。
「你怎麼了呀，小少爺？」獅鷲盈盈一笑，「前幾天不是意氣風發的嗎？今天變這麼狼狽，真是太慘了，太慘了。」
「吵死了。」李晴煬閉上眼睛，沒力氣理她。
「讓我猜猜。」獅鷲在空中翻一圈，換成盤坐的姿勢，「你夢到仲翔了，是嗎？」
李晴煬瞪大眼睛，「妳為什麼知道？」
「我和仲翔的專長，都是讓人頭痛。」
獅鷲用那粉紅色、貼滿白色愛心的指甲指著他。獅鷲不是傻，她腦子比誰都清醒。所謂「難溝通」，不是說她「聽不懂」，而是「不想聽」。
要找的人就在旁邊，李晴煬很想摘耳機、窺視她的記憶，或拿東西活捉她，但自己的身體狀況不允許，又惱又氣的李晴煬只能跟她交談，而且，她知道的不比艾莉絲少，能解答自己不少疑惑。
「夢到他，跟我現在有什麼關係？」李晴煬問。
「關係可大了。」獅鷲的臉湊到他面前，「哪，你見過艾莉絲嗎？她只要說話，大家就會趕到她的身邊。」
獅鷲拉開距離，腳伸直直地說：「相似的心能互相『共鳴』。你是仲翔的孫子，可以跟他共鳴。」
照高宇維所說，獅鷲都叫艾莉絲「小悠」，如今卻不這麼稱呼。李晴煬覺得奇怪，而且，「共鳴」又是什麼？
「『共鳴』會怎樣？」
雖然聽不懂，但李晴煬知道，獅鷲正在說艾莉絲不曾告訴自己的事。
「你會開白色空間嗎？」獅鷲反問。
李晴煬搖頭。
「那，」獅鷲咧嘴一笑，「你有沒有，很想『愛人』的時候？」
「……！」
──紅玫瑰。
「你有沒有，很想『被愛』的時候？」
──白玫瑰。
李晴煬瞪大眼睛。看他的表情，獅鷲就知道自己說中了。
「恭喜，恭喜！」
獅鷲捧著臉頰，「你真的是紅心傑克，太棒了，太棒了！」
李晴煬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穿著白色的單薄睡衣，赤著雙腳，站在白色空間中。他沒看到李博洋，這不是哥哥的白色空間。
「……？」
哭聲。
他聽見男人的哭聲。
李晴煬轉身，看到一名跪在地上的金髮男子。他長得非常好看，卻沒有符合外表的自信。
「李仲翔……？」
明明是第一次見，李晴煬卻一眼認出對方，但李仲翔聽不見他的聲音，只是一直哭、一直哭。然後，白色空間出現另一個人。
「沒事了喲。」
白色的長袖襯衫，格子短裙，以及頭上的暗紅色蝴蝶結。黑色長髮的少女伸手，將李仲翔抱在懷裡。
「你寂寞，我陪你。」
「你受傷，我陪你。」
「不要怕，我在這裡。」
看外表認不出，但聽聲音，李晴煬知道蝴蝶結少女是艾莉絲。不知為何，年輕時的他們，竟出現在李晴煬夢裡。
他們是這樣認識的。看著年輕的艾莉絲與李仲翔，李晴煬感慨萬千。兩人的雙手緊緊抱著彼此，強大的羈絆牽著兩人。
水乳交融、無法分割，她的懷抱彷彿為他而生。
李晴煬無法想像──李仲翔死去的那一天，艾莉絲是何等悲痛？因為把所有溫暖都給李仲翔，才變得如此冰冷嗎？
「……？」
就在這時，白色空間又出現一人──一名少女背對著艾莉絲。她穿著寬大的粉紅色帽T，衣襬長到看不到褲子，兩條細細的腿露在外面，腳踩一雙粉紅色襪子及白色球鞋。眼睛不知道是天生，還是戴了隱形眼鏡，竟是薰衣草的紫。
少女的嘴角天生是笑的。她回頭，紫色的雙眼看了看艾莉絲，再看了看李仲翔，然後閉上眼、邁開步伐，獨自一人離去。
李晴煬對粉紅色很敏感。從色系，他大概猜到少女的身份。正想追過去，發現有人搶先一步──黑色短髮、穿著校服、背著書包的高中生追在少女後面，大喊：
「姊姊！」
他氣喘吁吁地跑著，汗從額頭流下、弄濕他的襯衫。李晴煬看到繡在他校服上的名字──羅笙，納悶姊弟倆的姓為什麼不一樣。
少年不斷地跑、不斷地跑……就是追不上少女的步伐。相較於願意停下腳步、擁抱李仲翔的艾莉絲，少女一味地往前走，好像沒聽見弟弟的呼喚。
「姊姊……為什麼……？」
「為什麼妳就是……不看我……？」
終於，少年的體力透支，「碰！」地倒到地上，但少女沒有回頭。少年兩手撐在地上，想站起來，卻無力地摔回地上。
少年哭了，整個人蜷曲在地，淚水摻雜汗水。沒有人安慰他，沒有人給他擁抱，少年只能一個人哭，任執念把自己殺死。
「都是她的錯……」
「都是她，把姊姊搶走……！」
下一秒，李晴煬眼睜睜看見──少年的頭髮變得越來越長，從黑色蛻變為粉紅色；校服變成粉紅色的運動外套，一把刀出現在少年手中。他抬頭，八根蜘蛛腳從後背長出，猶如一隻紅鶴展開雙翅、準備飛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明還在流淚，少年──不，紅鶴卻開始大笑。他的眼睛掃向後面的艾莉絲與李仲翔，拔刀。
「殺了妳……我要殺了妳！」
「這樣一來，姊姊就會看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說完，紅鶴單腳一蹬、朝艾莉絲與李仲翔飛去。李晴煬想阻止，一雙手卻從後面遮住他的眼睛，輕飄飄的聲音在他耳邊說：
「小少爺，該起床囉。」
「……！」
睜開眼睛，李晴煬從夢中驚醒。他左顧右盼，身邊沒半個人，但那雙手是真的，真的有人蓋住了他的眼睛、在他的耳邊說話。
「……獅鷲？」
李晴煬直覺是她。
「獅鷲，妳在這裡嗎？」
沒有回應。
「妳在謝氏做什麼？」李晴煬對空無一人的房間說：「有種出來，別躲躲藏藏的！」
依然沒有回應。一張紙落在李晴煬面前，內容言簡意賅，只有兩個字──
不要
◇◆ ◆◇
2157年8月30日，下午兩點，政治中心A區，沉璧園
「哪哪，妳看過晴煬少爺了嗎？」
「有有有，超可愛的啊！簡直是天使！」
「聽說喜歡和女生聊天，隔壁院的玲瓏、蕙心都被找過了！」
謝氏作客第十天，不意外地，李晴煬成為整個沉璧園的話題。除了外表搶眼，受女孩子歡迎也是他備受討論的原因，連謝喬的母親──張夫人都被攻陷了。
「哎呀呀，晴煬少爺真可愛呢！」
張夫人實際年齡快五十，但保養有佳，加上粉擦很厚，容貌年輕、相貌艷麗，搭配那身紅色衣裳及金色髮冠，氣質高貴，遠遠就能聞到她身上的花香。第一眼見到李晴煬，張夫人就被他天使般的外表吸引，每天往謝喬這兒跑。
「來來來，晴煬少爺，吃吃看這藕粉桂花糖糕，味道很不錯喲！」
「謝謝。」
李晴煬一邊喝茶、一邊吃點心。每吃完一種，張夫人都會問他喜不喜歡，這時的李晴煬只要露出（被顧爾稱之為詐欺的）笑容說「好吃！」，張夫人就會心花怒放、拿更多點心過來，李晴煬覺得自己要胖了。
「娘，別再拿了，晴煬少爺撐得很呢！」坐在旁邊的謝喬接收到李晴煬「我要胖死了」的求救訊號，連忙制止母親。
「哎呀，真的嗎？看少爺吃得開心，我以為你很喜歡。」張夫人說。
「很喜歡，但就像二公子說的，肚子很飽。」李晴煬笑了笑。
「呵呵呵，抱歉抱歉，因為少爺太可愛了，忍不住一直拿給你吃，呵呵呵。」
張夫人的笑聲很魔性，標準的「ㄏㄜㄏㄜㄏㄜ」，李晴煬印象很是深刻。他一邊和謝喬母子聊天，一邊用右耳窺探他們的記憶。
「娘，您頭痛還好嗎？我聽彩雲說，您昨天頭痛又犯了。」
叩、叩、叩、叩……
「沒事，沒事。真是的，彩雲，我不是叫妳不要說嗎？」
啊──啊──啊──
「誰叫二公子派幽蘭來問。面對那張沒表情的臉，我哪敢不說啊！」
戚戚──戚──戚戚戚──
光三個人，就有三個聲音、三份記憶。趁他們閒話家常，李晴煬輕輕閉上眼睛，腦子飛快過濾、整理、分析這些記憶──
叩、叩、叩、叩……
「把她壓好，喬哥哥。」
啊──啊──啊──
「恭喜夫人！是男孩！健康的男孩喲！」
戚戚──戚──戚戚戚──
「妳不會說出去吧？彩雲。」
「晴煬少爺，您怎麼了？」
第一個發現異樣的是謝喬。他問閉著眼睛的李晴煬：「哪裡不舒服嗎？」
「嗯……」李晴煬睜開眼睛，微笑，「我沒事，只是有點累。」
「哎呀，晴煬少爺，您的臉色不太好，要不要請大夫看看？」連張夫人都問。
李晴煬確實不太舒服。他沒戴耳機，十天下來，加上謝喬、謝賢、張夫人和眾丫鬟，他總共窺探了五十幾人，每次都用短短十分鐘的閒談，吸收一個人從小到大的記憶，從中篩選有用的資訊並分辨真偽……這腦力消耗真不是開玩笑。以前光是去人多的地方，用左耳就會頭痛，何況這陣子這麼徹底地使用右耳。
而且，不只頭，他整個身體都很不舒服，因為那個夢。
彷彿有根刺鯁在喉嚨，吞不下去，也吐不出來，很是難受。
「不用，沒關係。」李晴煬揮手，「應該是吃太飽，有點犯睏。」
「晴煬少爺不用勉強自己。」謝喬說：「讓顧爾先生帶您去休息吧。」
謝喬都說到這份上，再回絕也說不過去。李晴煬恭敬不如從命，和謝喬母子倆道別後便離去。確定人走遠，張夫人收起笑容，問謝喬：「他能幫你什麼？在我看來，就是個小鬼罷了。」
「娘別被他的外表欺騙，李晴煬可是曾把女僕眼睛挖掉的人。」謝喬說：「而且，雖然他的才智、歷練不夠，但論立場與身分，他是完美的利用對象。」
「怎麼說？」張夫人問。
「他是李門的唯一繼承人，最重要的──」謝喬瞇起眼睛，「他的哥哥是神與畜。」
「這我知道，不是很要命嗎？」張夫人喝了口茶，「你爹平生最恨高宇維，你還想跟神與畜搭上關係？」
謝喬冷笑，「正因如此，我更要利用李晴煬。娘仔細想：李央之所以輸給李昂，不是李央能力不足，是因為高宇維支持李昂。十大家族內，凡是立場親高的，高宇維都會派神與畜暗中協助。只要我透過李晴煬、傳達我的親高立場，高宇維就會幫我除掉謝賢，甚至除掉父親，讓我成為家主。」
張夫人睜大眼睛，「阿喬，你的意思：你要假裝成親高派，得到高宇維的幫助嗎？」她說：「這是一步險棋，若走錯，高宇維和你爹都不會放過你！」
「但若成功，我就是謝氏家主。我們母子倆加上小頤，不用再過這種仰人鼻息的生活。」謝喬雙目堅定，「一切的關鍵都在李晴煬。娘放心，他雖然殘忍，卻不懂忍耐，想法也很天真。利用他向高宇維傳達訊息，並非難事。」
「娘相信你，但是切記──」張夫人握住謝喬的手，「若有什麼三長兩短，絕對要讓小頤全身而退，知道嗎？」
「我明白，就算粉身碎骨，我也會保護她。」
謝喬反握住媽媽的手。
「我不會，再讓小環的事情發生了。」
◇◆ ◆◇
2157年8月30日，下午四點，政治中心A區，沉璧園
「少爺，您真的沒事嗎？」
回房後，顧爾守在床邊。李晴煬的臉色非常不好。雖然不戴耳機、盡可能窺視謝氏人的記憶，本就是他們的計畫，但李晴煬的狀況比預期的還糟，顧爾很擔心。
「……顧爾，讓本少爺一個人靜靜。」李晴煬用手臂遮著眼睛，「昨天夢見奇怪的夢，我現在感覺很糟。」
「夢？」顧爾皺眉，「什麼夢？跟您的天賦有關嗎？」
「也許，我的天賦被那個夢影響，最近又使用過度……該死，頭好痛。」李晴煬命令：「你快出去，不準讓人接近這裡。」
顧爾聽命退下。離開前，他幫李晴煬打開空調、關上所有門窗，讓他一個人待著。從小到大，每次李晴煬頭痛，顧爾都會這麼做。
「……。」
那個夢，到底是什麼？
他看到年輕時的李仲翔、艾莉絲、獅鷲、紅鶴，明白了他們的愛恨情仇，但那又怎樣？為什麼會影響到此刻的他呢？
「唔……！」
想起夢中的李仲翔，李晴煬的頭變得更痛。他摸摸口袋，久違地把耳機戴上，還是很不舒服。
「小少爺，你怎麼了呀？」
輕飄飄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李晴煬睜開眼睛，一張被帽子蓋住眼睛的臉，距離他的鼻間不到十公分。
連驚嚇的力氣都沒有。看不到臉，但李晴煬知道，對方是他夢裡的其中一人。
少女──金允道的母親、第一代水果塔「獅鷲」──穿著黑色運動外套，和一條黑色百褶裙，整個人漂浮在空中，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妳，」李晴煬有氣無力地看著她，「有粉紅色的頭髮，幹嘛不露出來？」
「不要。」獅鷲趴著，手撐著頭，一隻腳俏皮地彎起來，好像躺在什麼東西上。
「你怎麼了呀，小少爺？」獅鷲盈盈一笑，「前幾天不是意氣風發的嗎？今天變這麼狼狽，真是太慘了，太慘了。」
「吵死了。」李晴煬閉上眼睛，沒力氣理她。
「讓我猜猜。」獅鷲在空中翻一圈，換成盤坐的姿勢，「你夢到仲翔了，是嗎？」
李晴煬瞪大眼睛，「妳為什麼知道？」
「我和仲翔的專長，都是讓人頭痛。」
獅鷲用那粉紅色、貼滿白色愛心的指甲指著他。獅鷲不是傻，她腦子比誰都清醒。所謂「難溝通」，不是說她「聽不懂」，而是「不想聽」。
要找的人就在旁邊，李晴煬很想摘耳機、窺視她的記憶，或拿東西活捉她，但自己的身體狀況不允許，又惱又氣的李晴煬只能跟她交談，而且，她知道的不比艾莉絲少，能解答自己不少疑惑。
「夢到他，跟我現在有什麼關係？」李晴煬問。
「關係可大了。」獅鷲的臉湊到他面前，「哪，你見過艾莉絲嗎？她只要說話，大家就會趕到她的身邊。」
獅鷲拉開距離，腳伸直直地說：「相似的心能互相『共鳴』。你是仲翔的孫子，可以跟他共鳴。」
照高宇維所說，獅鷲都叫艾莉絲「小悠」，如今卻不這麼稱呼。李晴煬覺得奇怪，而且，「共鳴」又是什麼？
「『共鳴』會怎樣？」
雖然聽不懂，但李晴煬知道，獅鷲正在說艾莉絲不曾告訴自己的事。
「你會開白色空間嗎？」獅鷲反問。
李晴煬搖頭。
「那，」獅鷲咧嘴一笑，「你有沒有，很想『愛人』的時候？」
「……！」
──紅玫瑰。
「你有沒有，很想『被愛』的時候？」
──白玫瑰。
李晴煬瞪大眼睛。看他的表情，獅鷲就知道自己說中了。
「恭喜，恭喜！」
獅鷲捧著臉頰，「你真的是紅心傑克，太棒了，太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