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１章 Hello, virtual world（三）

「嘛。」
過了幾分鐘後，洛軒終於把自己面前的冰沙解決掉。
在這段期間內，不知道其他人究竟是無意還是有心，竟然沒有任何人跑來跟洛軒打招呼──鐵定是老磚那個傢伙又再度發揮了他的天賦、讓本來十分單純的偶遇在他的嘴中變成了加油添醋過的奇怪版本。顛倒是非的程度簡直像是流言界的五星級大廚。
看著同桌的少女，洛軒繼續說道：「不管怎麼說，妳會出現在這裡確實是讓我嚇了一大跳。」
「……現在不要跟我搭話。」把自己的腦袋埋在臂彎之中的少女用著悶悶的聲音回答。耳畔的髮絲因為說話時的起伏而滑落下來。
「妳到底要消沉到什麼時候啊。」洛軒說道：「被我知道就這麼不堪嗎？雖然我是無所謂啦……但還是會覺得難過的好嗎？」
「……不是這樣子啦。」
聽見洛軒的話，彩璃終於抬起頭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把自己的臉整個遮住太久，此時少女的臉頰上帶有一點點的淡淡紅暈。
「我只是沒有想到在這種地方還能夠遇見同班同學……抱歉，我反應太過度了。」
「不，我也不是要叫妳道歉啦……」
被彩璃突如其來的道歉給弄得不知所措的洛軒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偷偷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少女接下來的反應。
少女原本白皙的皮膚此時增添了一絲絲的淺紅、午後的陽光則恰到好處地映照在彩璃的臉龐上。
原本就已經很可愛的少女在背景的襯托之下，完全吸引了洛軒的注意力。
似乎注意到視線，彩璃也望向了洛軒。
四目相對。
……僅僅是一瞬間，因為洛軒立即就把自己的目光移開，假裝攪拌著面前那杯早就已經喝得見底的冰沙。
過了幾秒鐘，洛軒才又偷偷地重新抬起頭。
──然後，再一次的四目相對。
「就知道你還會看過來。」
在和洛軒第一次有視線接觸時，彩璃似乎就沒有移開視線；此時少女一邊壞笑，用著一臉「抓到你了吧」的表情看著對方。
少女的眉毛隨著笑容自然地彎了起來，就跟在夜晚中驚鴻一瞥、偶然望見躲在薄雲之後的弦月一樣、令人失神。
「咳咳。」不敢多望一眼，洛軒故作鎮定地轉移話題：「所以，妳開始實況活動多久了？」
「我想想喔……」彩璃微微歪著頭回想，過了幾秒鐘後回答：「大概……一兩個月而已吧？」
「順帶一問，為什麼是現在？」洛軒又問道：「不要誤會──我只是很好奇妳在這個時間選擇成為虛擬實況主的理由。」
「……興趣使然跟臨時起意？」
「也太隨意了吧。」
「我可是很認真的。」彩璃說道：「我最近還在想說要不要直播一些比較有高人氣的遊戲，比如FPS或是恐怖遊戲之類的……不然你成為虛擬實況主是為了什麼？總不可能是為了把妹吧。」
「沒什麼。」洛軒淡淡帶過：「就只是因為虛擬實況主比較自由而已。」
以虛擬身分在網路世界活動，所帶來的自由感是無與倫比的。畢竟絕大部分的人並不會在意躲在虛擬身分後面的人到底是誰、過著什麼生活。
只要在虛擬世界，就能夠比誰都還要自由。
就算偶爾會有惡意言論或是嘲笑，那也沒有關係。至少，不是對著現實的自己──
手邊傳來輕微的凹折聲響，將洛軒的思緒拉了回來；原來是自己在無意之中把吸管頭給折彎了。
「……然後我還要跟很多人聯動，最好是跟那些超可愛的虛擬實況主、而且我還想要跟粉絲一起做同時視聽或是玩遊戲之類的……喂，你有在聽嗎？」
「嗯？啊，嗯嗯，我在聽。」
「騙人，你剛才的回答超級敷衍的。」
彩璃雙手環胸，頭偏向一邊說著：「看來某人因為自己是世界前三，就完全瞧不起新人呢。」
「妳是從哪裡觀察得出這種荒謬結論的。」洛軒沒好氣地說著。
「你還說我沒有目標呢。」彩璃挑眉道：「我印象中，你好像也沒有特別做些什麼吧……竟然只用了一年半的時間就累積了這麼多粉絲。」
「我只是很幸運而已。」
「所以成為前幾名也只是順帶的而已？你也太自信了吧。」
「也不能這麼說吧。」洛軒皺眉：「名聲對我來說並不是成為虛擬實況主的原因。我從一開始就只是為了能夠很自由地過著每一天，才想成為虛擬實況主的。」
「當然，我也很享受跟粉絲之間的互動，比如在提問箱回答他們的煩惱啦、幫心情低落的人們鼓勵打氣啦之類的。」
在這過程中，不知不覺就成為前三了──洛軒對此當然也感到很開心，畢竟這也算是一種被粉絲們認可的象徵。
彩璃若有所思。
「不過，既然是同學。」洛軒聳聳肩：「如果妳不介意的話，我們之後也可以一起聯動玩些遊戲什麼的，或是我介紹妳給其他女性實況主認識……」
「──既然這樣。」
彩璃打斷了洛軒的話，同時看著對方說道：
「那要不要──一起成為『世界最強』？」
＊＊
位於市區大約二十分鐘的步行距離，便是在大約五六年前所規劃的新型住宅區。
雖然已經是入秋時節，但走在街道上依然能夠感受到那股濕熱黏膩感。飛蛾或者是其他叫不出名字的昆蟲聚在燈光下喳喳飛舞，偶爾爾吹過的微風稍微帶走一點熱度、也帶走了一絲因為天氣而連帶影響的壞情緒。
用鑰匙打開自家的大門，一踏入玄關時位於天花板的照明便會自動開啟；同時空調也開始運轉、讓回到家的洛軒能夠從外面有些悶熱的環境中逃離。
『歡迎回來，請問您今晚想要吃些什麼呢？』
輕柔的女性聲音傳來。
「義大利麵。」
洛軒一邊回答，一邊往房間的方向走去。
『正在搜尋相關食譜……』
『確認冰箱食材狀況……正常、可製作。』
『開始烹飪，預計於十五分鐘後完成。』
「智慧型管家就是方便啊……」
洛軒一邊感慨著，一邊打開了房間的門。
四周的牆壁以及房門都選用了隔音設備，防止直播時外界的聲音傳入直播中從而被有心人士定位──雖然現代的直播系統已經能夠將背景的雜音抑制到最低程度，但洛軒依然不敢掉以輕心。
即便是如此發達的時代都還是需要擔心背景音的問題，真不知道當年那些開創這片「世界」的前輩們是怎麼撐過來的。
簡單梳洗之後，洛軒便回到客廳，面前是剛完成的義大利麵，對著空無一人的四周自言自語著：
「……我開動啦。」
洛軒是高中才獨自一人搬到城市，父母則待在老家。
至於獨自一人到其他地方升學的原因……就是單純不想跟國中同學們同班或是同校，僅此而已。
將盤子內的麵條用叉子捲起，恰到好處的調味與番茄的淡淡香味讓洛軒充滿了食慾。如此的料理換作是洛軒自己是完全沒有辦法重現的，每到此時洛軒依然會讚嘆著科技的便利性；尤其是經過設計者多次嘗試、調整後的結果，確保每一次的料理口感與調味都相同，更是洛軒這種廚藝白癡的福音。
即便會失去親自下廚的冒險感與不確定感──但這是吃飯，又不是在玩危機一發，對吧？
電視此時正撥放著專題節目。洛軒此時剛好閒著，就稍微關注了一下。
「──在過去的二十年來，人們對於科技的依賴越來越嚴重。」一個像是學者的中年男子如此說著：「新一代的小孩可能沒有辦法理解一天沒有穿戴式裝備或是沒有住宅的智慧型管家是什麼生活，就跟我們以前沒有辦法理解為什麼有人可以不用智慧型手機一整天一樣。」
「教授的年紀應該還沒有老到產生這種隔閡感吧。」主持人是個年輕的女子，此時笑著說道。
「哈哈哈，還記得我剛升上高中的那段時間，我用的手機甚至不是智慧型手機，而是滑蓋式手機。同學都笑著說那是『智障型手機』呢。」
「原來是這樣。話說回來，教授對於現今非常火熱的『虛擬世界圈』又是什麼樣的看法呢？」
「虛擬世界圈啊……我記得這種概念正式有一個名稱去定義大概就是在2022、2023年的事了。」男子說道：「虛擬世界直到現在還非常熱門，其中一個很大的因素就是因為它的內部生命週期實在是太短了──每一天都會有新的東西出來，但也會有更多的東西消失。」
「在一開始，虛擬世界的用意是讓人們能夠拋開各種隔閡，在一個社交圈之內進行互動……在虛擬世界，你可以成為任何人。」
主持人跟教授中間的螢幕上投影著過往種種的虛擬形象與技術變化的相關紀錄。教授則一邊推著眼鏡，繼續解釋著：


「但隨著時間推移，人們開始花更多的時間在虛擬世界上、而非現實生活──請看一下這份關於現實社交傾向與喜好統計的相關內容。」


男子簡單操作了幾下後，一個簡單的統計表出現在螢幕上；隨著橫軸上的時間離現在越近，縱軸則宛如深海裂谷一樣呈現可怕的斷層式下跌。

「人們充滿自信地建立自己在虛擬世界的關係，但反而開始忽略現實中真正接觸到的日常生活。」
「您認為這種現象的原因是？」
「因為認同感。」男子說道：「即便我們已經跨越了如此多的難關，人們還是無法將自己『完整』地暴露在社會之中；但在虛擬世界之中，這麼做會比在現實當中輕鬆許多。」
……
即便已經吃完了晚餐，洛軒依然坐在原位看著電視；同時思緒也飄至幾個鐘頭之前──
──「妳啊……妳真的知道妳在說什麼嗎？」
「嗯？當然知道啊。」
彩璃一手撐著自己的臉頰，另外一手則指向洛軒：「幹嘛，你覺得我做不到嗎？」她問。
「妳要不要先看一下妳自己的追蹤人數再來跟我說這句話。」
「凡事都要從零開始的嘛。」
「不是那個問題……」洛軒覺得眼前的少女有些過於不切實際了：「妳知道從妳現在的追蹤人數開始到成為世界第一，要花多少時間跟精力嗎？」
「更不要說，在妳努力的這段時間，所有人同樣也是一樣努力著的！更不要說有些實況主身為企業勢，他們的資源跟保障根本不是我們可以比擬的──」
「所以就不可能了嗎？」
彩璃的聲音打斷了洛軒的話。
「咦？」
「啊，不要誤會喔。」少女笑著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只是憑藉著『努力』，是沒有辦法達成目標的。我並不是要否定這件事情喔，實際上，我也是這麼覺得的。」
少女如此喃喃：
「……是啊，僅僅是依靠『努力』這種虛無縹緲的概念，是絕對沒有辦法的；人生又不是電影或是小說，不可能這麼順利。」
彩璃的身體微微前傾、充滿活力的雙眼盯著面前的少年。
「嗚啊？」洛軒被對方的舉動嚇得往後一仰：「妳幹嘛？」
「但是啊……」
彩璃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這麼說道：「──還沒有試過之前，誰又能知道結果會怎麼樣呢？」
「說到底，如果連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會成功的話，又怎麼可能讓其他人相信自己呢？」
聽見對方的話語，洛軒愣住了。
明明知道只有努力是絕對不夠的，卻還要相信自己做得到？
洛軒無法理解，也做不到像對方這樣的思考。
陽光斜照進咖啡廳之內，就像是聚光燈一般照亮眼前的少女；她的渾身上下充滿著自信──顯得耀眼無比。
那樣的自信、那樣的神情──令洛軒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
……突然從手邊傳來的微弱震動，將洛軒拉回現實。
原來是手機訊息提示。訊息則來自於洛軒在社群軟體上加的少數幾個群組之一。
【今天的線下聚會辛苦大家了～大家都平安回家了嗎？】
【回到家了囉】
【都已經準備要開始追劇了啦】
【謝謝D老大今天舉辦的聚會！】
洛軒笑了笑，也在聊天室裡留言道：
洛特【我剛剛才回到家，正在吃晚餐】
老磚【欸？洛特你剛剛才回到家嗎？明明我印象中你也住在市區吧？】
洛特【心情不錯，到處晃了會】
老磚【有這種時間還不滾去直播啊。】
洛軒發了個翻白眼的表情過去。
老磚很快就有所回應，是一個中指表情圖。
正當洛軒打算無視對方的表情時，另外一人的訊息也跳了出來。
彩璃【謝謝D老大邀請我參加這次的聚會！】
彩璃【跟大家比起來，我還只是新人而已……請大家多多指教囉！】
說的也是，為什麼對方明明是個新人，有辦法加進自己這個大部分成員都是已經活動超過一年以上的群組裡面呢？
……算了，下次問問D老大吧。
洛軒收拾一下桌面，接著回到自己的房間內。
打開電腦編輯下次直播要使用的各種素材、安排下一周的預定行程、在社群軟體上發布新貼文刷刷存在感。
這些，就是洛軒的「日常」
很快，社群上面一個名叫「洛特──來自黑暗深淵的使者」的帳號更新了一則新的簡單貼文：
【就算是週六，各位黑衣民們也要注意自己的作息喔！明天沒有預定的直播，大家也要好好休息！】
【順帶一提，今天參加的聚會很有趣！】
在發布完新貼文之後的洛軒閉上眼睛思考了一陣子。
打開了通訊軟體、找到群組成員當中那個有著金髮美少女的大頭貼。
「彩璃」，這是大頭貼的名字。
洛軒似乎猶豫了許久，最後才對著頭像底下的＋字號點了一下。
【您已將「彩璃」加為好友】
軟體跳出了這一個顯示。
接著，洛軒用著自己此生最快的打字速度發布了另外一則新貼文，並將所有的通訊、社交軟體通通改成隱身，最後直接往房間內的床鋪一倒，把自己的腦袋埋在枕頭裡面。
新貼文的內容一發布，馬上就被許多關注者轉貼：
【──今天在聚會遇見了一個很有趣的人，叫做彩璃】
【雖然只是個新人，但也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她喔！】
貼文最末端，則是彩璃社群帳號的連結。
「……希望不是自我感覺良好啊……」
洛軒翻過身，望著天花板一邊喃喃。
別想這麼多吧。洛軒這麼想著，打算好好放空睡一覺，至於其他的事情就留到明天再說。
但是……
──『要不要，一起成為世界最強？』
來自少女的邀請以及她當時的笑容，如同醉人的香氣，在少年的腦海之中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