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04

本章節 5059 字
更新於: 2022-06-04
罌粟坐在餐桌前,用手指輪流敲打著桌面,另一隻手撐著下巴,眼神專注卻又帶著不滿的遙望前方客廳。
他所處在的空間裡相當安靜,但客廳就不是那一回事了。雖然他們家的格局並沒有將客餐廳隔絕開來的牆面,但因為佔地大,所以相距算是有一段距離的,至少可以說是某種程度上的徹底分開。
玉帛不在,她在樓下練拳。
青志和干戈一起坐在沙發上卿卿我我的,不對,甚麼卿卿我我啊?才不是嘞,只是例行在檢查傷口罷了,罌粟嘟著嘴滿臉哀怨的發慌著。
不行,他不能這樣頹廢又哀怨,就像個守寡的寡婦似的,他得找事做,這麼想著,他立馬跳下椅子,便開始在一旁做起運動。
干戈聽到後方有動靜,回頭看向罌粟的方向,笑了起來。
「你怎麼突然運動起來了?」
「要你管!」
罌粟一邊伏地挺身,一邊大叫。
干戈被吼,訝異有帶著受傷的表情轉頭看向青志。
青志笑笑,「你幹什麼鬧脾氣啊?干戈關心你一下也不行。」
「又要你管了!」
青志也被吼,他笑著看向干戈,「喏,你看,我也被罵了,沒什麼吧?」
干戈被對方這詭異邏輯的行為逗笑。
罌粟從地上爬起,氣喘吁吁的插著腰看著他們。
「欸欸欸,那個青志,我手也痛,你幫我看一下。」
青志轉頭看他,「你痛?我不用看都知道,你這是剛做完激烈運動導致肌肉疲勞而已,休息五分鐘就好了。」
「唉呦,真的痛啦。」
罌粟露出可憐的樣子,嘴巴向下,眉頭成八字,瞇著眼睛就像快哭出來一樣。
青志看著好友那般裝死裝鬼的模樣,笑著搖搖頭,但也理解對方在想什麼。
因此,他轉頭看向面前因為看著罌粟方向而露個後腦杓給自己的人,輕輕推了推他的背,「干戈,你去給你師父看看吧,他手痛。」
干戈回頭,疑惑的望著他,「我?可是我不會看傷口。」
青志笑了一下,「不打緊,你去看一下他就好了。」
「哦......,」干戈聞話,還是乖乖地起身往罌粟的方向走去。
他抓起因自己靠近而被罌粟交出的手,「哪裡痛啊?」
但罌粟被抓住後,反而不開心了,用力抽走了自己的手,「沒事,我不痛了。」
這種粗俗蠻力的舉止讓干戈覺得很受傷,一時不知所措的只能盯著罌粟生悶氣的臉龐。
對方的眼神中帶點不悅,甚至方才還有一閃而過的一絲藐視,就像在說「你為什麼忤逆我?」雖然罌粟正低著頭看自己的手,但以干戈對他的了解,還是知道他心中正不快樂著。
青志遠遠看著他們兩個,只是笑著從沙發上起身,將收好的醫療箱提起來,從容來到他們身邊。
「你看吧,干戈,他好了吧?」
干戈這才像回神似的,看向青志,「但是......,」說著,他皺著一張臉,「他......。」
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讓青志疑惑的歪了一下頭,「什麼?」
「沒事......,」干戈小聲地說著,臉上帶著幾絲擔憂和難過。
罌粟把他所有的反應和表情都收在眼底,牢牢的盯著看,因為這就是他要的東西。
青志看了眼罌粟,便表示他要回房間放東西,然後走了。
玉帛那會兒也剛好走上來,忘了他們一眼,看他們幾個沉靜中帶有幾絲波濤洶湧的氣息,便到廚房喝水去了。
干戈看著青志的動向,又看一眼罌粟,剛好對上他的視線,他便不知所措的飄移起眼神,想逃但又怕太突兀和明顯,但待著也沉悶得慌。
罌粟看著對方的反應,終究是心軟,嘆了口氣才開口,「青志剛才看過了,你的手現在怎樣了?」
干戈聽到對方說話,顯得很開心,笑著看向他,「他說進步很多,已經結疤要痊癒了。」
「手受傷倒是讓你最近偷懶很多啊?」
干戈聞話趕忙搖搖頭,壓著聲音就像在撒嬌求饒似的,「我、我也很想做些運動的。」
罌粟看向一旁的瑜珈墊,又看向他,「我幫你壓腳,來做不會用到手的仰臥起坐吧。」
干戈點點頭,乖乖走了過去。
看著對方的行動,罌粟暗暗瞧了一眼青志關實的臥房門。

到了傍晚,干戈打完靶正和青志待在陽台吹著剛開始涼快的風,突如其來一陣強風襲擊,壓得兩人一時都踉蹌一下。
青志笑得開心,趕緊扶住身旁的干戈。
「哈哈哈,看我們兩個弱不禁風的。」
「是不是最近做太少運動?身子都虛了。」
青志聞話,笑著看向他,「你這麼想健身和恢復訓練啊?」
干戈點點頭,「嗯,因為這樣罌粟才會開心。」
青志聽著,心裡暗自想著,這是多久沒有出現的一句話了?不過,想來也是,畢竟這句話就像干戈這一生的衷旨一樣,堅定又不可動搖的存在著,他也為此而活。
「干戈,我問你,你......只要是會讓罌粟開心的所有事情,你都會照單全收嗎?包括讓他安全、不受傷、平安的活著。」
干戈疑惑的轉頭看向他,「為甚麼這麼問?」
「沒有,我只是好奇,」他笑了一下,搖搖頭,「好奇你會為了他做到哪一個地步?」
干戈看著對方,慢慢低下頭思考起來。
許久,他開口,「會哦,」他說,吸引了青志的目光,「我會為了他做所有的事情,任何事,只要他開心,因為......,」他頓了一下,似乎是最後一句話不好開口,但他還是鼓起勇氣說了出來,「因為我愛他,就像他曾經對艾努維卡那樣,我也想當罌粟的唯一。」
青志看著干戈的側臉,雖然不是整張、完整的面貌,但光是那一半,就足夠他看清對方認真嚴肅,和堅定的表情。
目光如炬,就像能灼融堅硬的冰殼似的,掏掘出裡頭被凍結的核蒂。
青志第一次察覺不妙,暗自怪罪自己不曾注意過這孩子不正常又過度的執著和情感,或許是被壓抑許久,干戈如今爆發的情感使他像個野獸似的,青志曾以為玉帛是這裡掌控一切的常駐軍,但現在看來干戈倒有可能成為那匹黑馬。
也不曉得是不是和干戈曾提及父親的事相關,干戈的改變有點像是從內裡的變異,而不是外在的操變,低調、沉靜、細小,卻相當劇烈和龐大。
從核心裡改變的東西不易讓人察覺,就像如今被發現時,已有點為時已晚了。
青志輕輕笑了一聲,點點頭,「嗯,但是,還是要保持理智,別隨便傷害別人哦。」
他只能這樣說,雖然不曉得能不能起到真實的改變作用,但還是加減勸戒一下。
干戈轉頭看他,思考了一下開口,「我知道了,」然後他開朗的笑了。
青志看著他,只是寵溺的摸了摸他的頭,「知道就好了。」
罌粟這時上來了陽台想叫兩人吃飯,但看著他們的互動,他又佇步在了離他們的步遠處悄悄窺視著。
「那你也會一直陪著我嗎?」干戈看著青志在微黑的天空下凝視自己,他有點背光,所以面上的表情不是很清楚,但在微紫帶黃的空色下,暈染著一絲熟悉的溫柔。
青志看著面前的孩子,點點頭,「當然,我會一直陪著你們,陪著罌粟、卡門、玉帛,還有你。」
干戈聞話,安心的點頭。
罌粟看不下去,只好出聲呼喚他們,「飯都好了哦,你們要下去吃嗎?」
兩人回頭,干戈點頭,然後趕緊往門口那走去,青志晚他一步,先凝視他的背影才動身的。
吃完飯,罌粟得到青志的眼神示意,便隨意找個藉口讓玉帛回房去了,青志則讓干戈先去洗澡,自己等等再替他換包紮的紗布。
青志一邊收拾著碗盤,一邊動身到廚房去,罌粟也是。
「怎麼?你有話要跟我說嗎?」
罌粟將碗筷放在流理台上,然後拿過一旁的絲瓜布。
青志點頭,替他將洗碗精拿過來,等待罌粟先用水將碗沖一遍。
「干戈......似乎怪怪的,」他說,「總覺得艾努維卡以前對他動過甚麼手腳。」
「我知道啊,這不是之前說過的嗎?」
「是,我有點擔心他,該怎麼說呢?他對你......,」青志一邊說著,一邊接過罌粟遞過來的碗,將它們用另一塊專門沾洗碗精的菜瓜布一一抹上泡沫。
「他對我怎麼了嗎?」
「唉,我就直接講吧,我怕他對你就像你當時對艾努維卡一樣,這樣......好嗎?」青志說著,微微側目看了罌粟一眼,「應該是說,你對殺手教條怎麼看?你也打算遵循過往的模式來了結這一切嗎?」
罌粟聽到他的這一句話,停下了手邊工作,而他一停,青志也停了,兩人就這樣站在台邊默默直視著前方牆壁。
青志面帶憂容,而罌粟則帶著峻冷的眼神低下頭,「你是說到了重點沒錯,但......你不覺得自己介入太多了嗎?」
青志聞話看向他,「我知道,我知道我們這些旁人是不能介入這些事的,但是,你現在是在為誰效命嗎?你又在為誰死守著這些不必要的規矩?曾經會訂下這些規矩是因為革新派,他們階級地位分級嚴重,殺手師傅確實是這個教條中最高等的人,醫事人員根本不算什麼,但是如今呢?我們又算什麼?」
罌粟沉默片刻,轉頭看向他,「你說對一半,但另一半呢,沒有經歷過這些事的人就不會知道,我們之所以不讓外人介入,是因為你們的行為或話語有可能會影響學徒,就像干戈、就像玉帛,他們的思想會被改變,而這些一丁點的改變,都有可能讓他們在某次任務中因猶豫或質疑自己而致死,在任務執行中是不能有混亂的時刻,他們的思想必須貫徹一個道理,邏輯必須統一,帶有雜質的考量都會讓他們因一霎那的停頓而喪命,這,才是不讓外人介入的真正原因。」
罌粟帶著認真和真誠的眼神看著青志,「我知道你擔心干戈,也很看重他,但是你要他真正的好,就不該隨便灌輸他不該讓他知道的東西,因為這有一天很可能會要了他的命。」說完了他想說的話,他一改嚴肅的面龐露出笑容,「但是,你是我朋友,所以我還是很謝謝你提醒我這些事,而我也沒打算隱瞞你。」
青志看著他又轉過身去繼續洗碗也勾起微笑,「所以你有什麼打算嗎?」
「我當然不會按照傳統這樣亂搞,但我也不會放棄教條的任何一個步驟,他們終必須要成為完美的殺手,我才不會辜負艾努維卡的期望,對吧?」說著,他看了一眼青志。
青志接受到他的視線,轉頭望向他,看到他帶著笑臉轉回前方,便露出詫異的表情,「你會讓他們殺了你?讓玉帛和干戈嗎?」
罌粟沉默片刻,「青志,教條就是這樣寫的,有一個人勢必要死,死亡才能體現他們成長到極致時的完美,那才是他們真正的成長禮。」
青志搖頭,「罌粟,只要我在,我不可能讓你死的,你應該知道這點。」
罌粟聽了,轉頭看他,「青志,若是兩個人死的話,你有辦法一次就兩個嗎?」
「什麼意思?」
「我會留下實力最堅強的那個人,讓他走完接下去的路,因為他才是唯一一個有資格活下去的那個人。」
「......實力最堅強的人?你打算讓玉帛殺死你和干戈嗎?玉帛的實力一直都占上風,干戈對打沒有贏過她,而他的性格也內向沉靜,搞不定社交手腕和談話技巧。所以你打算留著玉帛嗎?」
罌粟看著青志,也沒多說什麼話,就好像是默認一樣,然後轉頭繼續洗他的碗。
青志卻一臉難過和悲痛的凝視好友。
「我倒是好奇,我和干戈,你會救誰?」罌粟帶著輕浮和幼稚的語氣開口,似乎絲毫不把這件事當成一回事。
但之於青志,這一切就沒那麼好受了,他暗暗低頭,「這不好笑,我肯定兩個都救,但你把干戈的命視如草芥,我有點難過。你不重視你的命,也不把這當成一回事,但不代表你可以隨意操縱別人的命,如果幹戈不想把自己的命搭進去呢?如果他在死前對你不斷掙扎和求情呢?你會怎麼做?罌粟,放任他自生自滅嗎?還是親手了結他?」
罌粟聞話,只是沉默,因為他的碗已經洗好了,沒有了水聲,這個話題似乎因為寂靜而變得沉重起來。
罌粟思考許久,抬頭看著青志,眼神很是堅定,「青志,你忘了?是你跟我說干戈會答應我的所有要求的。」
青志看著對方的雙眼,心理覺得一陣涼意襲來,他想再開口,外頭放在餐桌上的手機卻響了起來。
他趕緊走了出去。
「唉,你怎麼在這裡?」外頭傳來青志這句話,然後緊接著又是他遠去的腳步聲,罌粟向門口望了一眼。
看到玉帛走了進來,「喝水,」她說,然後裝了一杯水,又走了出去。
許久,青志又面色凝重地拿著手機回來,罌粟已經將碗全部放進烘乾機裡了。
「怎麼了?」他問。
「醫院的電話......。」
「是哦?」罌粟回話,打開定時,「又有開刀?」
「對,」青志說,但似乎帶有一絲猶豫。
這不像他,因為「醫者,父母心」是青志的座右銘,他對這種急事從不猶豫的。
罌粟看了他一眼,開口詢問,「你猶豫什麼?」雖然他大概知道他在想什麼。
青志抬眼看他,表情有些糾結,「你覺得......我該去嗎?」
罌粟看著他,毫不猶豫地開口,「去啊,有什麼好擔心的?」
兩人雙眼凝視許久,眼神中似乎有些交融和互動,也不曉得青志是接收到了什麼,他才閉上眼,點點頭,「我知道了,我安心去就是了。」
「是啊,沒你想得那麼快,別多心了。」
青志露出安心的表情,走出去拿過自己的外套,罌粟也跟著他,並送他到門邊。
青志回頭看著他,又看了看房間的方向,就像在找誰一樣,但那邊沒動靜,所以他就又看向罌粟。
眼神中就像這是他們的最後一次見面似的堅定,罌粟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便走了。
干戈這時剛好走出房間,看到青志即將離去的背影趕緊跑了過來,「你要走了哦?」他說。
青志聽到心裡所想念的聲音,趕忙回頭,對他笑了笑,「沒有,我只是接到急診而已,很快就會回來。」
干戈小聲的「哦,」了一句,然後依依不捨地看著他揮手離去,直到他走遠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罌粟才帶著他回到屋裡。
干戈不知道的是,青志這一離去將為他往後帶來多大的改變,夜晚終的祥和恰如暴風雨前的寧靜,他的人生將要翻雲覆雨,天崩地裂般的變調。
他或許會後悔為什麼當時沒有察覺異樣而挽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