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櫟

「下一站，起點工業園區。」
就是這站，嘉禹會在這站下車，然後爬一小段的山路，最後才會到在山腰上的家。
嘿咻。
嘉禹從座位上站起來，食指按下公車鈴
車廂內響起熟悉的音樂，嘉禹走到前面投硬幣，他的卡沒錢了。
公車緩緩靠站，從透明的車門可以看到一大片積水被激起，像是小小的海浪往公車亭拍去。
「謝謝你，辛苦了。」車門緩緩打開，濕氣跟雨聲湧進車子裡面，嘉禹在下車前回頭跟司機道謝。
啪搭，腳下濺起一圈水花，正常尺寸的傘在這樣的風雨下顯得很可笑，很無助。
「小意思。」司機比了個讚，用著熟悉的聲音跟他說。
嘉禹瞪大了眼睛，還來不及說什麼，車門就關上了，他只能透過爬滿水珠的車門看著那熟悉的臉龐。
不，說熟悉也不太正確，應該說他知道那是誰，但他們之前沒有見過彼此，他們根本不可能和彼此面對面相望。
車子開走了，只剩下積水漾著一波波的漣漪，以及隨著在雨滴打落下不斷綻放和交錯的同心圓。
左右沒有來車，嘉禹大膽地穿過斑馬線，在這樣的天氣裡誰還會開著車子呢？
回到了不知道爬了多少次的坡道，他踩著閒適的步伐往上走。
大部分時候是自己一個人走，某一段時間有人一起，但如今又只剩下他一個人。
走著走著，他開始哼歌，一開始是小小聲地，像是怕被聽到那樣，低聲地唱，唱著唱著，像是終於克服怯場的表演者，他開始大膽了起來。
他想要大聲地唱出來，想要穿過風聲跟雨聲，在沒有人的山坡道迴盪。
唱到副歌的時候，他覺得光是唱已經不夠過癮了，他開始踩起舞步，沒有拿傘的那隻手也打起響指。
到最後他乾脆把傘收起來，反正有撐跟沒撐一樣。收起來的雨傘像是拐杖那樣任嘉禹隨意揮舞。
就這樣唱著跳著，他來到了文櫟家門口，有段時間是文櫟跟他一起去搭捷運的。
只是後來文櫟離開了，因為她打給嘉禹的時候嘉禹沒有接，她打了很多通，嘉禹都沒有接。
噢對了，在她離開的那天好像也是下著大雨，在某個流淌著雨水的十字路口。
嘉禹想起了這些，歌聲稍微收斂了一些。
「你蠻會表演的欸。」有個聲音從嘉禹身後傳出。
誰？嘉禹瀟灑的一個轉身，眼前的人卻讓他再也從容不起來。
多麼的明顯啊！
嘉禹暗自大叫，今天真的是十足的詭異，連澄曦都可以出現在他眼前了，有甚麼道理文櫟不可以呢？
「好久不見。」嘉禹說，把傘又撐了起來，有點笨拙地走向文櫟。
「或許吧？」文櫟想了想，用一貫的口氣說道。
「妳要去哪？」嘉禹站在文櫟面前，看著眼前充滿謎團的少女。
「往山上走喔，你呢？」文櫟指向只有輪廓的遠方。
「回家。」嘉禹原本還想要勸文櫟不要在颱風天去山上，但話到了嘴邊終究還是吞了回去。
「那一起走吧？我剛好沒帶傘。」文櫟慧黠的眨眨眼，鑽進雨傘底下。
「行，走吧。」嘉禹連她為什麼沒帶傘都不想問了，因為她不會回答，應該說，即使回答了，嘉禹也聽不懂。
很遺憾的是文櫟以為他聽得懂，那也是為什麼他們有一段時間會一起走。
然而文櫟發現真相的時候太晚了，當人在錯誤的對象尋找錯誤的東西時就會變得無比脆弱，因為那些想要的永遠不會被找到。
一路上很沉默，嘉禹什麼也不敢說，文櫟不知道在想什麼，很有興致地東張西望。
他幾乎把所有的位置都讓給了文櫟，自己的大半部分身體直接暴露在雨水的沖刷下。
「你怎麼不唱歌了？」文櫟突然問。
「不想唱了。」嘉禹想了想，說。
「我讓你不自在嗎？」文櫟問。
「任何人在場都讓我不自在，不是因為妳。」嘉禹連忙解釋。
「那如果我現在走了，你會繼續唱歌嗎？」文櫟又問。
「不會……吧？」嘉禹抓抓脖子，回答。
「為甚麼？」文櫟好像想挖掘什麼。
「剛剛的感覺已經不見了，就像閃電劃過去之後世界還是一樣的顏色。」嘉禹說，莫名地開始覺得哀傷。
「那我離開之後世界還是一樣的顏色嗎？」文櫟停下腳步，直直地站在雨中。
「……是的。」嘉禹表情很複雜的往回看，文櫟的身影很模糊，像是隔著什麼在他們兩個中間。
「你有後悔過那時候沒接我電話嗎？」文櫟問。
「多少有吧？有想過如果我那時候接妳的電話妳是不是就會繼續留在這裡。」嘉禹回答，風雨好像更大了。
「你知道嗎？我那時候打電話給你不是為了要向你求救，我只是想要跟你說再見，雖然你也一樣聽不懂我在說什麼，但是我很感謝你曾經的陪伴喔，那樣子溫暖的感覺，儘管我隱約知道是假的，但我還是很珍惜那個虛假的被了解。」文櫟抬起頭，臉龐被像是海帶的頭髮遮住大部分。
「妳為什麼要突然跟我說這個？」嘉禹困惑地問，有點冷，有點悲傷。
「你剛剛唱的歌我很喜歡喔，我們以前好像一起唱過。」文櫟沒有回答，只是自顧自地說起別的話題。
「喂，所以是為什麼？」嘉禹往文櫟的方向靠近，想要看清楚她的樣貌。
「We are the warriors that built this town.」文櫟輕輕地唱著，像是以前那樣子唱著，然後慢慢地消失在雨中。
「等一下，你到底想說什麼？」嘉禹伸出手，想要抓住文櫟。
「From dust……」然後是一陣風，文櫟的身影徹底消失，來的很快，去的也很快，只留下像是泡泡一樣的音符飄散在空中。
「喂！」嘉禹大喊，但是沒有任何回應，手裡抓住的只有雨水跟空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