蛻變

夏天，這附近的溪水是很清涼的，很多人會在那裏涼快一下，岸上禁止游泳的牌子像是一種參考，或是為了被突破而設置的。
嘉禹也是那種勇於挑戰禁忌的人，那個立牌反而像是種保證，象徵著嘉禹放蕩不羈的冒險精神，至少他自己是這麼想的。
跟他一樣無視警告的人很多，反正也沒發生過什麼事情，警察也不會管，所以只要天氣熱一點，就會能夠看到很多人在溪流的岸邊聚集。
那是個炎熱的下午，蟬盡情的鳴叫，沒什麼風，也沒甚麼雲，遠處的路面看起來像是被扭曲了。
嘉禹揪了一票同樣因為畢業沒事做的國小同學來到溪邊要清涼一下，跟他們有一樣心思的人可不少，在他們到的時候已經有一群人玩得很開心了。
年紀相仿，有些臉孔還有點眼熟，應該是常來這邊玩的人。嘉禹心想。
一開始大家都只敢在岸邊玩，畢竟腳能夠踩到地面總是讓人安心。
但踩到地面同時也讓有些人感到不滿足，於是這些人游向了顏色更深的地方，如果不會踩水的話停下來就會滅頂的地方，然後這些探險者會慫恿著待在舒適地的人們，如果不敢跟著前往，就是懦夫，就是不夠朋友，就是不配合。
有時候我們知道如果配合的代價可能是自己的性命，大概就不會配合，但那是個朋友之間評價大於任何東西的時候，所以有人寧可讓自己涉入險境也不願被瞧不起。
對，就是在說嘉禹差點能夠拯救的女生。
那個女生明明看起來也不太會游泳，但不知道為什麼卻勉強自己往外游，然後就出事了。
一個突然的下沉，伸出水面的手像是要抓住什麼那樣揮舞著，總是浮不出水面的臉，只有在載沉載浮的頭頂。
她的朋友一開始還以為是玩笑，直到那個女生隨著水流漂向嘉禹，手越來越無力，他們才知道那不是一個玩笑，但此刻的他們已經拯救不了那個女生了。
所以責任落在了嘉禹身上，嘉禹也義不容辭地伸出援手。
但該怎麼說呢？嘉禹的能力還是不夠，他不夠會游泳，不夠壯，不夠有經驗。
那種不想死的人會做什麼呢？會盡全力把握任何能把握的機會，只要是會漂浮的東西，不管是什麼都會死死抓住。
嘉禹被死死抓住了，在那個瞬間他就失去了冷靜，狀況演變成一個快溺死，一個正在溺水。
任何能動的部位都被緊抓著，像是被惡鬼纏上那樣沒有脫身的機會，負責踢水的腳，負責划水的手，負責吸氣的臉，全部都被牢牢地掌握住。
更可怕的是嘉禹沒辦法逃脫那個瘦瘦的手臂，不想死的意念超越了限制，只為了不讓機會溜走。
嘉禹記得那個感覺，因為後來他也是進入那個不想死的狀態，他跟那個女生互相攀爬，只為了多吸一口氣。
他也記得當那個女生漸漸沒有動靜時，他的驚喜感跟愧疚感。
記憶的最後，像是忘了怎麼游泳那樣他也往下沉，喝了好幾口沁涼的溪水，眼前模糊的視線有中太陽穿過層層的水分子，在他的腦海裡搖曳。
結果很明顯吧，嘉禹活下來了而女生死了，嘉禹的生命撐到被拯救的時刻，但另一個人沒有。
有人救了他的命，但他卻救不了別人，這種苟且偷生的罪惡感常常令嘉禹在半夜被噩夢嚇醒，好像他應該也要跟著那個女生一起前往另一個世界才對。
救他的人是個很平凡的人，嘉禹沒有記住那個人的名字，有點奇怪的是他也不記得那個人的長相，就好像有個存在救了他，但他卻無法認知到那個存在的樣子。
在一個又是被惡夢驚醒睡不著的晚上，月亮透過窗簾的縫隙將為光投進房間裡，嘉禹突然有個想法，他想要做好事，他自認是好人，但是卻沒做過什麼好事，就像是無關這個世界那樣的活著，不會主動幫助別人，像是透過某面螢幕看著所有的一切發生而事不關己。
腦海裡想到了那些戰爭守望者們、他沒有救成功的女孩，以及他差點失去的生命。
所謂的英雄是什麼樣子的人呢？那些好人又會做什麼樣子的事情呢？幫助別人又是個什麼樣子的感覺呢？
這些他原本不是很好奇的問題，在隨時都可能會消失的性命面前都顯得無比誘人，如果他還來不及知道這些感覺，他就死了，那會有多遺憾呢？
想到這裡的嘉禹打了個呵欠，下一次睜開眼睛時，他要當一個好人。
他沒有反省或是面對他以前做過的事情，像是蓋上一塊新的畫布那樣把自己之前過去的生命掩埋，然後新的畫布上面會有他新的樣貌，所以從某方面來看，他並沒有進步，因為他只是用一種很拙劣的方式重新開始而已，那些陰暗的屍體會在畫布的背後繼續腐爛，三不五時地散發出臭味。
這個蛻變的過程延續了一個暑假，關於如何扮演一個好人，嘉禹可說是費煞苦心只為了讓自己感覺更像好人。
這裡不得不說嘉禹在這方面很有天分，有誰能把自己的陰影隱藏的那麼好呢？然後在陰影上面直接塗滿繽紛的顏料，超乎想像的偽裝技巧。
嚴格來說國中的大家眼中看到的嘉禹只是嘉禹的面具，而不是嘉禹本人。
這也是為什麼嘉禹在國中時對於感情或是情緒上面總是令人感覺有種笨拙的不和諧感，因為他根本就沒有以真面目示人，所謂的感同身受也只不過是演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