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要！放開我！放開我！」

　　結衣的哭喊聲在整個樓層回響著。

　　他拚命掙扎著，雙臂扭動著想抽開，雙腳則嘗試踩緊地板做抵抗。但他再怎麼努力，卻絲毫無法動搖那扣住他雙腕的力量，只能無助的被拖著走。

　　體型已經等同於怪物的殺人魔，頭上戴了一頂粗製濫造，看起來就像個圓柱鐵桶，但卻相當厚重的全罩鋼盔，僅有眼睛的部分開了兩個小縫，完全看不到他頭部的任何一部份。他身穿整套的灰色工作服，衣服上滿是撕裂痕和血跡，腰間寬厚的腰帶上掛著一把快半個人長的屠刀及一排水果刀，那些理應是他主要的殺人器具，但這次他有別的打算。

　　他單手扣著結衣雙手手腕，毫不留情的力量讓結衣雙手發疼。他頭也不回的往前走，輕鬆的如同拖著一個布袋一般，拽著毫無抵抗能力的結衣穿過長廊，下一層樓梯，最後，來到這棟建築物最深處的房間……

　　殺人魔的刑房。

　　在房間外的樓梯間，就已經能聞到那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來到門口更是駭人，幾乎有四個籃球場那麼大的房間內全是乾涸的血灘，角落堆著鐵籠及一些酷刑用的器械，中間則擺著一排一排有些鏽蝕的鐵桌，上面放滿了各種殺人工具，刀、鋸、斧頭、釘子……各式各樣。

　　而在房間最裡面的角落，有一個稍微高起來的平台，平台上有根鐵架向上延伸，並在向外凸出來的頂端上吊著一根繩索懸在半空中，如同弔死人的刑具。

　　殺人魔拖著結衣，緩緩的朝著平台走去。

　　「不……不要！放開我！拜託你！放開我！」看見刑房內的狀況，結衣更是嚇得面無人色。他抓狂般的掙扎著，換來的卻是手腕上更狠的緊握，痛的他失聲哀號。「呀啊啊啊！救命！救命啊！」

　　殺人魔走到了平台邊，單手將結衣整個人提起來，並用繩索綁住結衣的雙腕，讓他懸空在平台之上。

　　他接著向後退下平台，欣賞似的看著結衣無助的在空中踢腳掙扎。

　　「救命！北村哥哥！小川姊姊！拜託！救命！」結衣邊扭動身子一邊哭喊著兩位主角的名字，他們原本還帶著結衣一起逃，但現在已經不見蹤影。

　　殺人魔轉過身，朝著其中一個鐵桌走過去，那個鐵桌上放了各種大小的鋸子。他用手在鐵桌邊緣緩緩滑過，貌似還在決定要用哪一把。

　　「姊姊！救命！拜託快來救我！姊姊！」結衣開始聲嘶力竭的呼喚起自己最親密的姊姊，似乎忘記他早已成為這棟建築底下的亡魂。

　　殺人魔忽的停下動作，接著拿起了其中一把鋸子，裝模作樣的模擬了一下鋸東西的動作後，轉過身來瞪向結衣。

　　「救命……」結衣的身體已經失去了掙扎的力氣，只能無意識的輕呼著沒用的求救，眼睜睜看著殺人魔朝自己走近。他的眼淚早已哭乾，雙瞳因恐懼而縮的幾乎消失不見。「救……救命……」

　　殺人魔走到他面前，用一隻手扣住他的雙腿。

　　「尚霆！救命！尚霆！」在徹底絕望之際，結衣閉起雙眼，反射性的呼喚起內心僅存的最後希望。「救命啊啊啊啊啊！」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

　　＃

　　在手中的斧頭劈入殺人魔背部的瞬間，髒血濺出的畫面及切肉的觸感讓我感到一陣噁心。

　　「吼啊啊啊啊！」殺人魔痛苦的大吼一聲，猛的一甩將我從他的背上甩下來，手中的鋸子也拋到了地上。他狂亂的將雙手伸向後背，想將砍進背上的斧頭拔下，但礙於他壯碩的身體與手臂，這對他來說有些困難。

　　「尚霆！」結衣愣了良久才注意到我的出現，聲音像是喜極而泣，但卻因剛剛的恐懼而無法露出笑容，僵硬的嘴角呈現一種四不像的表情。

　　我也沒有時間慶幸。這點程度的攻擊，對這個怪物而言根本沒有用，頂多爭取一些時間。

　　我迅速撲向被扔在地上的鋸子，跳上平台開始鋸吊著結衣的繩子。

　　結衣被吊的很高，我必須踮起腳尖才有辦法鋸到他手腕上方的繩索，也因為他懸空，施力點比較難抓，我手忙腳亂了一陣子才總算在繩子上切出一道小裂痕。

　　殺人魔的叫聲逐漸變得憤怒，他胡亂伸手抓了好一陣子未果，一怒之下，直接半側著身，將斧柄往牆上撞去。

　　除了撞擊聲，我能聽到一股肌肉撕裂的聲響，頓時讓我寒毛直豎。

　　我微微轉過頭瞥向殺人魔，他背上的斧頭已經被他撞歪，使他總算有辦法身手碰觸到斧柄。

　　「尚霆！」結衣大概也知道時間所剩不多，著急的對我喊著。「他……他他他他他……」

　　「我知道我知道！」我一邊喊著，一邊努力維持平衡繼續鋸。「快快快……」

　　殺人魔摸到斧柄卻握不住，毅然決然再撞一次牆。

　　「快快快快……」

　　殺人魔伸手握住斧柄。

　　啪！

　　最後向外一鋸，繩索總算應聲而斷。我伸手扶住落下的結衣，但還沒等他穩住重心，就一手抓住仍綁著他手腕的繩索，邁步向刑房門口狂奔。

　　同一時間，斧頭從肉體拔出來的噁心聲響也傳了過來。

　　我斜眼看過去，殺人魔手中的斧頭還在滴血，身體因喘氣而誇張的起伏著。他頭盔上的縫小到我根本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我知道他在看我，用那雙我想像中佈滿血絲的憤怒雙眼。

　　「快跑！」明明已經在跑了，我還是忍不住驚叫出聲。

　　「吼啊啊啊啊啊啊啊！」

　　怒吼聲伴隨著一股劃破空氣的風聲襲來，眼角餘光看見有東西朝我飛來，我急忙壓低身子，差點害結衣跌倒。

　　斧頭從我頭上約十公分飛過，驚險的如同小說情節。我忍著全身嚇出的冷汗，拉著結衣衝出刑房。

　　從刑房一出去就能看到上樓的樓梯，直覺帶著我衝向樓梯口，三步並作兩步就往樓梯上跳。

　　「呀！」但結衣的叫喊聲立刻讓我停下腳步。

　　我猛的轉頭，發現結衣已經半趴在樓梯口，看起來是剛要上樓梯時沒踩穩而跌倒，右腳上的鞋子還差點鬆脫。

　　該死！我抓著他跑得太急了。

　　我本來想把他扶起來繼續趕路，但是刑房裡傳來的猛烈腳步聲令我內心一涼。

　　以這個方式逃，我們肯定沒多久就會被抓到。

　　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看著結衣恐懼到發白的臉龐，看著他露在鞋子外的半隻腳……

　　一個念頭迅速閃過我的腦海。

　　我伸手將結衣那已經脫一半的鞋子拔下來，丟在樓梯上。

　　「咦？」

　　「下來！」

　　「什……」沒等結衣反應過來，我伸手抱住他，從樓梯上直跳而下，並迅速鑽進樓梯下方的小空間裡。

　　幾乎是在同一瞬間，從刑房門口再次傳來殺人魔的怒吼聲。

　　他的影子透過刑房內的光打到我們右前方的牆上，讓我知道他正盯著樓梯這邊看。

　　我背靠著樓梯下的牆坐在地上，一手將結衣緊抱在身上，另一手摀住他的嘴巴，深怕他不小心發出聲音，同時自己也緊咬著牙根，全身緊繃的盯著牆上殺人魔的影子。

　　殺人魔並沒有在刑房門口多待。他低吼了幾聲，從腰間拿出他的大屠刀，就往樓梯這邊衝過來。

　　我能用身體感受到結衣內心的尖叫。

　　殺人魔踏上樓梯的第一聲巨響幾乎要把我的靈魂給震出來，隨著他在我上方的踏步聲，我的心也跟著蹦蹦跳，快速而劇烈像是身體要炸開一般。

　　我和結衣維持著同樣的姿勢不動，聽著漸漸遠去的腳步聲，以及時不時傳來的怒吼聲。

　　直到完全聽不到任何聲音之後，我才總算能將身體放鬆，重重的嘆了口長氣。

　　依據品舜對殺人魔的描寫，他雖然力量如同怪物，但卻不怎麼聰明，故事中的主角們是有用過小手段欺騙殺人魔來逃過追殺的。

　　而掉在樓梯上的鞋子，大概也成功騙到他，讓他以為我們跑上樓了。

　　好險……活下來了。

　　甩掉了殺人魔，身體雖然稍稍放鬆了下來，心情卻仍未平復。我的心跳速度幾乎沒有緩和，全身上下仍在滲出冷汗，眼睛已感到有些乾澀，卻無法自然眨眼。

　　剛剛的一切肯定會成為我一輩子的夢魘。雖然一切其實就跟品舜的小說一樣，也跟我自己的想像類似，但當自己真的親身走進這裡，面對殺人魔的威壓，隨時可能慘死，才能真正的體會到什麼叫做極致的恐懼。

　　「嗚……嗚嗚嗚……」

　　一陣啜泣聲傳入耳裡，才讓我從恐懼中回神，卻見結衣不知何時已將臉埋進我胸口，全身緊縮在我懷裡哭。

　　我能感受到他顫抖的身體傳來的體溫，這是我跟他第一次這麼親密的接觸。我緩緩舉起雙手，一手摟住他的腰，一手抱住他的頭，把他再緊緊的抱進懷裡，如同緊抓著他那差點消失的靈魂一般，深怕一鬆手就會真的失去。

　　我成功了，結衣沒死，我救到他了。

　　懷中的溫度給我帶來一絲慰藉，讓我被恐懼佔滿的大腦恢復了一些思緒。我讓結衣繼續在我懷裡哭，以擁抱來安慰我們彼此受驚的心。

　　然後，思緒突然一轉，讓我又壓力倍增。

　　事情還沒結束。

　　理論上，現在我只需要再打開回家的穿越平台，帶著結衣傳送回去就結束了。

　　但……出了一些事。

　　回家的穿越平台被我用掉了。

　　由於我不知道怎麼看穿越平台的目的地，我在家的當下也沒考慮到這件事，所以我隨手扔出的第一個穿越平台，成功將我從我家床尾傳送到床頭。

　　而不論我再怎麼嘗試打開那個平台，他永遠只會維持他金屬塊的樣子，像是在嘲諷我一樣。

　　而深怕再拖下去會來不及救結衣，沒想太多的我還是奮不顧身的啟動了來到這地獄的穿越平台。

　　所以現在，我和結衣仍被困在這殺人魔的建築裡。

　　全都因為我一疏忽……

　　想到這裡，悔恨而不安的情緒，讓我不知不覺雙手用力過猛。

　　「嗚……」結衣似乎察覺到我的異樣，掙扎著從我懷中抬起臉來。「尚霆……怎麼了？」

　　我回望那近在咫尺的臉龐，他的臉已經稍微恢復血色，兩隻水汪汪的大眼對我投來困惑，卻也同時閃著希望的光芒。

　　與他對視莫名的帶給我一些勇氣。

　　是的，雖然我搞丟了回家的方法，但我還是來了。

　　為了救他，我完全豁出去了，而且我也真的及時從殺人魔手中救了他。

　　那事到如今，也沒有回頭路走了。

　　我們得想辦法從這個鬼地方逃出去。

　　我深呼吸一口氣，將結衣從懷中釋放。

　　「好了，別浪費時間，我們快想辦法離開這裡。」

　　結衣跪在我面前，心情平復的他似乎有許多問題想問，卻又不知該如何啟齒，嘴巴彆扭的抿著唇，眼神也飄忽不定。

　　我先去將他的鞋子撿回來，本來要遞給他穿上，才突然想起他的雙手仍被繩索綁著。快速幫他將鞋子套上之後，我試著將繩索解開，卻發現它徹底的綁死了。

　　我輕嘖了一聲，接著往刑房內望去。

　　去裡面找個東西來割吧，說不定還可以拿來防身。

　　「走吧，我們先想辦法把繩子解開。」我攙扶著結衣讓他起身，接著指了指刑房內，示意他要去裡面找方法。

　　結衣的表情明顯變得很不安，剛剛在刑房發生的事情肯定讓他心有餘悸。裡面的環境與氣味雖然也同樣讓我作噁，但是目前似乎沒有別的方法。

　　我領著結衣再次步入刑房。剛剛飛過我頭上的斧頭落在牆邊，斧柄上方多了一道明顯的裂痕，可見力道之大，難以想像如果那時被命中會有什麼下場。我趕緊擺開視線，避免思緒又被恐懼壟罩。

　　我雙眼掃過一排一排的鐵桌，想找一個適合割斷繩索的工具。但在找到之前，卻有另一個東西奪走了我的視線。

　　在另一邊較為空曠的區域，有一道應該是橫開的兩片式大鐵門，旁邊還有一個紅色的按鈕。

　　剛剛為了救結衣，竟然連這麼明顯的門都沒有注意到，而現在仔細一瞧，這鐵門加按鈕似乎有點像……

　　電梯？

　　殺人魔的秘密電梯！

　　我想起了那天在跟品舜吃宵夜時，他隨口瞎掰了這件事，沒想到竟然是真的！依據他隨便的設定，那個電梯可以讓殺人魔想去哪就去哪。

　　也就是說，我們應該可以直接搭電梯去最頂層。

　　我可以感受到從心底直接綻放出來的驚喜與感動，本來還擔心自己是否有辦法帶著結衣安全穿過每一層的可怕陷阱及無止境的追殺，但現在，我們可以直接跳關去頂層，而且印象中，品舜有說頂層比較沒那麼危險，我們更有機會安然脫身。

　　「太好了！」我忍不住輕喊出聲，轉頭看向結衣想跟他分享這個好消息，才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沒找到能切開繩索的工具。

　　剛剛掃過一遍各個鐵桌後，我鎖定了一個中間鐵桌上的鋸齒小刀。一心想著快點逃出去，我跑向那把小刀，順手拿起之後就轉身準備朝結衣奔去。

　　「啊！」結衣小小的驚嚇聲卻讓我愣住。

　　在我轉過去的瞬間，我看到他向後退了一步，臉上的表情快速的閃過一絲驚嚇與不信任，就跟不久前在我房間裡，他跑走前的表情如出一轍。

　　意識到自己正拿著小刀要朝他跑過去，我大概知道他為何突然有這個反應。

　　同時，罪惡感以及強烈的失落感又從心底爆發出來。

　　我環視了一下四周，這個令人作嘔的刑房，就是因為我而產生的。我是這個地方的創始人之一，在這裡遇害的人，都是因為我之前的喜好而死。

　　而現在，我在這個刑房內，拿著刀，面對著以前在我幻想中被殺害無數次的結衣。

　　我真的就跟那個殺人魔沒兩樣。

　　「尚霆……」結衣怯然的聲音更是令我心寒。「你……難道真的是……這裡的作者嗎？」

　　我的全身開始顫抖，一股壓力衝擊內心，讓我近乎無法呼吸。

　　結衣擔憂的表情，在我眼裡看來卻多了很多情緒，哀傷、失望、憤怒、譴責……每一個都像是鐵釘釘在我心裡一般，折磨著我已經千瘡百孔的良知。

　　場面鴉雀無聲，我的思緒卻劇烈翻攪，結衣的視線繼續朝我刺來，將失望與悲憤的情緒灌進我已所剩無幾的意識之中，並在這殺戮的現場催化下，轉化成至今對自己最強烈的憎惡。

　　「對不起……」意識緊繃之下，我忍不住脫口而出。

　　「什麼……」

　　我對不起結衣，我也對不起自己，我對不起所有人……

　　我的喜好帶來太多苦難，我罪惡深重，更不值得任何人原諒。

　　我恨我自己。

　　我……

　　「對不起你……」我微微向前一倒，用雙手撐在鐵桌上。我朦朧的視線看著自己的雙手，卻覺得整個視野染上了一層強烈的紅色。「我……真的是……一個可悲的混蛋！」

　　理智斷線。

　　在結衣驚聲尖叫的同時，左手手背上的劇痛也瞬間灌頂，將我混亂的思緒打成一片空白，我也才突然發現自己瞪著的左手早已鮮血四濺。我的右手緊握著那把鋸齒短刀，將它狠狠的釘在我的左手背上。

　　我張大嘴巴，喉嚨卻只能顫抖的發出輕微嘶啞的啊啊聲，手上的痛覺並沒有逐漸減緩，反而越來越嚴重。

　　我瞪著染血顫抖的手，心情甚為驚愕，卻又同時覺得豁然開朗。

　　所以這就是被獵奇的感覺嗎？極致的痛楚，如此真實，如此殘酷，令人全身發寒卻又同時如火灼燒。

　　過去在這裡死掉的人們，都是在這樣的痛苦下死去的嗎？

　　真是殘忍。

　　我居然這麼殘忍……

　　我應當受到懲罰。

　　我下意識壓下手中的刀，傷口變得更長更深，鮮血直流。

　　「不要！」結衣的聲音從身旁傳來。「不要這樣！快停下來！」

　　我斜眼瞥向他，他的表情驚愕而憂慮，似乎是在擔心我，但卻反而讓我更加悲憤。

　　「我對不起你，一切都是因為我，才會害你變成這樣……」我幾乎是無意識的說出心裡的話，一雙死魚眼看著結衣，緩緩搖著頭。「我對不起你，對不起所有人，我罪該萬死……」

　　我將短刀拔起，灑出鮮血，並作勢要再次刺下。

　　「不要！」

　　左手臂被猛的向外一拉，使我右手揮空，短刀直擊鐵桌，發出一聲巨響。

　　我轉過頭去，只見結衣將我的手臂緊抱在胸前，兩行淚掛在他傷心不捨的臉龐上。

　　「不要這樣，這不是你的錯，是我不好，我……我不應該怪你……」他將臉貼在我左手上一些鮮血沾染到他的臉頰。「就算這一切是你造成的，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會來救我，我應該……我明明應該要感謝你……」

　　從他的話語聲中，我依稀聽出一些掙扎，像是兩個衝突的意識在拉扯一般。在一瞬間，我感受到了一絲同理，結衣在恨我跟謝我之間的拉扯，似乎跟我在獵奇與他之間的掙扎有些相似？

　　「對不起……我不應該懷疑你。」結衣將我的手臂抱得更緊。「我相信你，我永遠都會相信你，所以……拜託不要傷害自己，我……我只剩你一個人能依靠了，如果你……我不能……嗚……」

　　在結衣的淚水滴落在我手上時，我突然意識到自己臉上也不知何時掛著兩行淚，不知道是因為手背上的疼痛，還是因為緊繃的情緒突然間釋放開來。

　　我放開右手上的短刀，雙腳一軟癱坐到地上，結衣也順勢倒了下來。他依偎在我懷中，飄散的頭髮蓋滿我全身。我將臉靠在他的頭上，右手環抱住他的肩頸，閉起眼睛來沉澱情緒。

　　同樣的情景剛剛好像才發生過，但躲在樓梯後的那次，僅是抓住一線生機的確幸，但這次，我的心情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解放。

　　結衣願意相信我，而且是在知道我是他的先知者之後。

　　一直以來折磨我心靈的欺瞞，在他的告解之後總算化為烏有。儘管對於獵奇的懷疑仍存在，但結衣的接納讓我更能對他坦誠相待，壓抑好幾天的內心也總算得到了釋放，如同獲得新生。

　　我感受著結衣的體溫，感受著他撒在身上的髮絲，感受著他稚嫩肌膚的觸感。我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幾乎跟我的同步，像是有股莫名的力量，將我們兩個的靈魂連繫在一起。

　　明明我們都還被困在這裡，身心的舒暢與感動卻讓我想一輩子停留在這一刻。

　　「你們兩個給我住手！」

　　突然的大吼聲嚇得我們立刻向後彈開。

　　剛剛那聲音熟悉到令人反感。我轉頭朝刑房門口看去，綁著髮飾的及肩棕髮、藍襯衫配格子裙、背著一個小側背包、擺著一副高傲的姿態，讓我一眼看去就在訝異的同時燃起一肚子火。

　　「要親親我我也該挑個地點吧？」蜜西亞嫌惡的觀察著刑房內的環境，一邊緩緩朝我們走來。「不對，這不是重點……你這傢伙為什麼會在這裡！？」

　　這個問題是我該問的才對！

　　心裡雖然是這樣大喊的，但是突然從剛剛跟結衣抱在一起的情緒中抽離，害我的身體一下子跟不上思緒的速度，因此沒有真的喊出來。

　　「可惡，好不容易把事情解決了，可以休息一下子，管理局那邊卻突然說這裡偵測到穿越現象，又叫我趕過來。」不過蜜西亞很自然的以抱怨回答了我的疑問。「結果一來又是你！你是不是存心跟我作對？」

　　明明就是你在跟我作對！

　　「尚霆……」看著咄咄逼人的蜜西亞，結衣有些害怕的詢問。「他是誰？」

　　「我之前提過的那位，什麼時空穿越管理局的探員。」我回答道。「也是把你送回來這裡的人。」

　　結衣的表情立刻變得更為慌張。

　　「喂！不要無視我的問題！」蜜西亞沒有多理會結衣的反應，就只是狠狠的瞪著我。「我問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這不關你的事吧？」我故意撇過頭來唱反調。

　　「什麼叫不關我的事？」我的話似乎激怒了他，某方面來說算是我的目的。「有人穿越就是管理局的事，而穿越來這裡，現在就是我的事！」

　　「那你已經知道我是穿越來的，還問那麼多幹嘛？」

　　「講什麼廢話？我是要知道你是怎麼穿越過來的！」

　　「這不關你的事吧？」

　　「什麼叫……啊啊啊啊啊！」蜜西亞生氣的大吼了一聲，接著重重的踏步朝我逼近。「少給我耍嘴皮子！快告訴我是誰帶你穿越的！」

　　「什麼叫是誰？」

　　「廢話！我才不信你又剛好被自然穿越，肯定是有人帶你！」

　　「你又知道了？」

　　「我就是知道！那個人是誰？」

　　「不知道。」

　　「什麼時候找上你的？」

　　「不清楚。」

　　「他的目的是什麼？」

　　「不明白。」

　　「不準給我裝傻！」

　　「你又知道我在裝傻？」

　　我鐵了心擺爛不承認，蜜西亞都已經走到我跟前來罵，我還是不屑的坐在地上斜眼瞪著他。

　　「唉……可惡，氣得我頭好痛。」見我一臉不打算配合的模樣，蜜西亞以手扶額，無可奈何的低語。「明明是個那麼簡單的任務，怎麼會變得這麼麻煩……還這麼令人不爽。」

　　「如果你那個時候不硬要把結衣帶回來，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我碎念了幾句。

　　「我說過了，那是為了時空秩序，所以必須這麼做。」蜜西亞當然是會繼續回嘴。「而且本來事情已經結束了，是因為你又跑過來，所以才會多這次任務！是因為你！你！你！」

　　他朝我傾身，手直指著我，隨著他氣憤的聲音不斷朝我的腦袋瓜逼近。

　　「煩死了！」我惱怒的伸手將他的手指撥開。「就說不關你的事，你嫌麻煩就快滾嘛，留在這裡浪費時間……」

　　我不耐煩的斜瞥著他，卻發現他的表情有了些變化。

　　「幹嘛？」

　　「你的手怎麼了？」

　　我看向我的左手，斗大的傷口還緩緩流著血。疼痛其實一直都存在，但也因為如此，我似乎已經感到麻痺而不在意了。

　　「……受傷了。」

　　「白癡！這傷口很嚴重耶，你居然還這麼淡定。」

　　他急忙蹲下來，將我的手拉過去檢視，害我又多痛了一下。

　　「喂！你幹嘛？」

　　「幫你治療啊，你難道想要你的手廢掉？」

　　話語雖然仍得理不饒人，但是他的表情及語氣，卻透露出一股我從未在他身上感受到的溫柔體貼。

　　我愕然的看著突然性情大變的蜜西亞，看著他從包包裡掏出了一罐我未曾見過的白色噴霧罐，拿在手上搖了搖。

　　「會非常痛喔，你忍耐一下。」

　　「什……」

　　沒等我反應，蜜西亞就直接用那罐東西在我的傷口上噴了約兩秒鐘。

　　噴劑碰到傷口當然又多了一陣刺痛，不過感覺並沒有特別嚴重。我懷疑的皺了皺眉，疼痛卻在幾秒之後漸漸加劇，如同凌遲一般從手背擴散出去。

　　「嗚呃……」我從原本沒什麼大不了的輕嘖，到最後右手緊抓左手手腕，整個人倒在地上哀鳴。

　　「尚霆！沒……沒事吧？」看著我比被刀刺還要痛苦萬倍，結衣忍不住擔心的呼喚。

　　「不用緊張。」不過蜜西亞只是靜靜的蹲在旁邊，似乎早已司空見慣。「等等就沒事了。」

　　劇痛持續了一陣子後，突然又大幅減輕，甚至比原本的傷口還要無感。我癱在地上喘幾口氣，將左手伸到眼前查看，卻發現原本斗大的傷口竟已癒合了大半。

　　「這……」我不可置信的看向蜜西亞。「怎麼回事？」

　　「從別的時空帶來的急救藥品，厲害吧？」蜜西亞自傲的微笑著，同時拿出了一捲繃帶，又把我的左手抓了過去。「在某些時空裡效果更好，你這個應該還要一陣子才會痊癒。」

　　「什麼意思？」

　　「同樣的東西在不同的時空可能會有不同的效果。」蜜西亞一邊說明一邊幫我的傷口纏繃帶。「嘖……現在解釋這些好麻煩，以後再說啦。」

　　他將我的傷口包裹完之後，帶著一股淺淺的微笑，如釋重負的輕嘆了口氣。

　　這傢伙……明明剛剛跟我對罵，像是恨不得我消失一般，沒想到居然會主動來幫我處理傷口。

　　看來他多少還有點人性吧。

　　「嗯……」我愣愣的看著他難得的和善表情，敵意漸消。「呃……那個，謝謝你。」

　　「嗯？」蜜西亞呆了一陣，雙頰微微一紅，立刻站起身來，向後退了幾步。「我……我只是要確保我送你回到原本的時空時，你還是你原本的樣子。你要是回去多了這麼大一個傷口被發現，其他人開始調查，會造成管理局的困擾，懂嗎？」

　　懂，原來除了和善的一面之外，他還是個傲嬌呢。

　　「等等。」不過在吐槽他之前，還是先確認正事要緊。「你剛剛是不是說，你要送我回原本的時空？」

　　「廢話，隨意穿越的是你，任務目標當然就是把你送回去。」蜜西亞恢復了他高傲的態度回應。「啊，當然還要查出帶你過來的人是什麼身分，不過那等回去之後再說。」

　　「你身上有帶穿越平台？」

　　「用不著那東西。」蜜西亞說道，接著拿出了他的手機，對我揮了揮示意。「來回的穿越通道早就設定好了，用手機就能開，不需要再浪費一個穿越平台，我才不想回來撿。」

　　反正應該是回去很容易的意思。

　　有蜜西亞的穿越通道，我們就連頂層都不用闖，可以平安回家，實在是再幸運不過的事。

　　但是……

　　我轉頭看向結衣，他似乎對蜜西亞的出現仍很不安，不斷的偷偷瞥向他，看起來很害怕他似的。

　　蜜西亞會准結衣跟我們一起走嗎？

　　以他一直以來固執的觀念，感覺他一定會要結衣留在這裡。但是，真的面對一臉呆萌的結衣，再看看周圍這殘忍的環境，蜜西亞真的忍心把他留在這？

　　憑著他剛剛釋出的善意，我決定再求他一次看看。

　　「要我回去的話，結衣也要跟著一起。」

　　「唉，我就知道……」聽到我那句話，蜜西亞立刻又顯得不耐煩。「說過很多次了，當然是……」

　　但是當他不自覺的瞥向結衣時，講到一半的話卻突然卡在嘴邊。

　　大概是知道這攸關自己的命運，在結衣那緊張的臉龐上，水汪汪的大眼展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哀求之情。如同在獵人槍口下，無路可逃的小鹿，只能求同情來獲得最後一線生機。

　　蜜西亞盯著結衣看了良久，表情中漸漸浮現出一絲掙扎。

　　結衣這樣裝可憐說不定真的有效。

　　我靜靜的等待著，深怕自己的任何一點動靜會破壞蜜西亞的思續。我神情緊繃，迫切的盯著他那欲說還休的嘴，期盼著他說出那簡單的一句話。

　　只見他眉頭深鎖的跟結衣對視，眼中流露出複雜的情緒。接著，他突然撇過頭，閉起眼睛沉澱了一會兒，然後再次張開雙眼看向我。

　　「不行。」他的聲音變得極其冰冷，如同宣告死刑的死神。

　　「咦？」聽到蜜西亞的回答，結衣臉色一白，聲音可憐的令人心痛。「怎……怎麼會……」

　　「不是吧？」而我也對他的回答感到震驚。「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你竟然還……」

　　「少說廢話，說過了不行就是不行。」他態度突然變得異常堅決，連讓我辯解的機會都不給。「別浪費時間了，現在就給我跟著回去。」

　　他一邊說著，突然就伸手抓住我的手腕，硬是將我從地上拉起來，轉頭就要拖著我往刑房門口走。

　　「等……等一下！」

　　我嘗試想掙脫他的手，卻發現他握的異常的緊，同時腳步也完全不等人，逼著我只能踉蹌的跟在後面。

　　「等等！尚霆！不要！」結衣的哭喊聲從身後傳來，我轉過頭去，只見他著急的想追過來，卻因雙手被綁著而爬不起身。「不要！不要把我留在這裡！拜託！帶我離開！帶我離開啊！」

　　他的聲音甚至比被綁在架子上時還淒厲。這是從希望落回絕望，比單純絕望更加悲慘的哀號。

　　「尚霆！尚霆……」

　　「該死！蜜西亞！」結衣的一字一句都在讓我內心淌血，而抓著我的這傢伙居然連頭都不回！「你這沒血沒淚的傢伙！混帳！給我停下來！」

　　在我嘗試將他的手扳開時，蜜西亞卻真的突然停了下來，害我整個人撞了上去。

　　「你……怎……」在我又憤怒卻又不解的同時，一個聲音卻瞬間將我這些情緒全部消滅。

　　快速而沉重的腳步聲從門口傳來，我震驚的看過去，正好看見一個身影從樓梯上跳了下來。

　　碰！

　　殺人魔握著那把大屠刀，重重的落在刑房門口。他整隻手臂緊繃而爆出筋脈，看起來極為憤怒。就算沒辦法透過頭盔看到他的雙眼，我仍能感受到那想將我們全部撕碎的恐怖眼神。

　　「那是什麼東西？」我能感受到蜜西亞的身體也突然繃緊。

　　「那……那是……」而我則早已陷入恐慌。「殺人魔啊！」

　　「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像是在回應我一般，在我大喊出聲時，殺人魔也同時大吼一聲，舉著屠刀快步朝我們重踏過來。

　　「快跑！」我反射性的喊道，掙脫蜜西亞鬆開的手向後跑，但實際上卻連該跑去哪都不知道。

　　結衣也因為突然回來的殺人魔而嚇的臉色蒼白。我本來想帶著他先躲去角落，但是恐慌讓我手忙腳亂，不但沒辦法將結衣從地上扶起來，自己都差點跌倒。

　　驚慌失措之下，卻看到蜜西亞又快速的伸手往包包裡面掏。

　　是那把麻醉結衣跟我的小短槍！

　　噗咻！

　　在一個輕微的發射聲之後，殺人魔舉著刀的手放了下來，腳步也漸漸變慢。

　　「不用緊張。」蜜西亞收起了剛剛戒備的姿態，微側過身來跟我說。「在把你送回家之前，我會保證你的安全。」

　　我和結衣傻愣在原地，看著殺人魔一手扶著頭，另一手撐在旁邊的桌子上，看起來相當痛苦的樣子。

　　這麼輕鬆就被打敗了？我並沒有因此放心。在我的印象之中，這個殺人魔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甚至主角們有好幾次以為殺掉他了，沒過多久之後他卻又能滿血回歸。

　　看到他突然伸手握住面前的一把斧頭，我知道我擔心的事情是對的。

　　「小心！」我再次大喊出聲。

　　蜜西亞聽到我的提醒，迅速回過頭，斧頭同時也已經飛到了他的面前。

　　他在千鈞一髮之際扭過身，旋轉的斧刃穿過他的髮尾，朝他身後飛去。

　　「啊！」他似乎有些詫異，接著立刻換上認真的神情。「麻醉槍沒有用嗎……」

　　殺人魔很快就從麻醉槍的效果中恢復過來，他晃了晃腦袋，嘶吼了幾聲，接著再度舉起那把大屠刀朝我們走過來。

　　「怎麼辦？」我的聲音因恐懼而顫抖，雙手焦慮的不知該放何處，只好抱在頭後。「現在怎麼辦？」

　　蜜西亞沒有理會我，只是將麻醉槍塞回包包中，然後像變魔法一樣又掏出了另一個東西。

　　碰！

　　「呀！」震耳欲聾的聲響嚇的我忍不住叫出聲來，同一時間，殺人魔的右肩濺出髒血，一股衝擊力將他右半身向後擊退，讓他腳步踉蹌了一下。

　　「給我退後！」蜜西亞對著殺人魔大聲喝斥著，而在他手上，是一把槍口還冒著煙的手槍。

　　我愕然的看著那把手槍。雖然我早就在他家裡看過，但是當他真的將武器握在手裡，卻給人一種截然不同的震懾感。

　　蜜西亞舉著槍直指著殺人魔，似乎隨時準備再度扣下扳機。

　　但是殺人魔卻毫不受威脅。

　　他反而更被激怒了，從頭盔後傳來的低吼聲變的更加殺氣騰騰，腳步又再度加快，像是渴望著能立刻將蜜西亞給撕了。

　　「沒辦法了……」不過蜜西亞也沒有因此慌了手腳。

　　碰！碰！……碰！

　　兩發子彈先後灌入殺人魔的胸膛，使他停下腳步，最後一槍接著精準的命中他的頭，擊中頭盔發出響亮的一聲。

　　殺人魔向後退了幾步，接著重心不穩向後倒下，身體壓到了其中一張鐵桌，就把整張桌子翻了過來，桌上的殺人工具跟著殺人魔一起鏗鈴噹啷灑到了地上。

　　接著，場面久違的恢復了寧靜。

　　「解決了嗎？」蜜西亞喃喃說道，握著槍的手放了下來，向側邊走查看殺人魔的狀況。「可惡……這樣回管理局又要解釋半天了……」

　　我同樣看著倒下的殺人魔，恐慌的心情減緩了一些，但卻完全沒有放鬆下來。

　　剛剛的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事情發生的太快又違反預期，讓我的腦袋感到一陣混亂。蜜西亞的手槍、被打的毫無尊嚴的殺人魔……所有的事情跟我預期的這個時空差別太大，讓我感到時空錯亂。

　　在劇烈的心理壓力下，意識又被種種衝突的畫面撕扯，讓我在一瞬間當機。

　　「危險！」

　　耳朵聽到了這聲呼喊，腦袋卻完全無法反應，只能呆站在原地。

　　身體從左邊被猛推了一下，我才總算回了神，回神的瞬間剛好看見一把短鋸從我頭旁邊飛過。我嚇得翻倒在地，還沒來得及坐穩，蜜西亞就連推帶踢把我跟結衣一起推到旁邊的鐵桌後。

　　還沒搞清楚狀況，蜜西亞忽然賞了我一巴掌。

　　「醒了沒？」他相當嚴厲的指責道。「生死攸關的時候還給我發呆？不想活了是不是？給我清醒一點！」

　　那一巴掌立刻將我拍回現實。我聽到從房間的另一側再次傳來殺人魔的怒吼，看來連子彈都沒辦法殺死他，甚至連放倒他的時間都短的不可思議。

　　「幫我把桌子翻過去。」此時，蜜西亞又突然命令起來。

　　「什......什麼？」

　　「翻桌子！現在！」

　　身體像是被輸入指令的機器一樣自動的爬起來，並撲到身旁的鐵桌上。這個鐵桌比想像的要重許多，我跟蜜西亞一起仍得花些力氣才能將他翻倒。

　　桌子碰的一聲砸在地上。

　　啪噹！

　　緊接而來的劇烈撞擊聲嚇得我整個人向後彈，在我身旁的結衣也因為這聲巨響而嚇得發出驚叫。

　　撞擊的聲音似乎是直接從我面前傳過來的，應該是殺人魔又朝我這裡丟東西，如果剛剛沒有及時把桌面翻過去的話，那東西可能就直接從桌子底下的空隙……

　　巨大的壓力與恐慌持續摧殘我的意識，我雙手按住頭的兩側，微低著頭，瞪大著眼睛喘氣。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這裡比地獄還要可怕，在這裡隨時都有可能會死。

　　明明可以舒舒服服的躺在家裡，明明可以平平安安的待在原本的時空，繼續過隨心所欲的大學生活。

　　我現在卻必須一直提心吊膽，為了自己隨時可能逝去的生命而恐懼。

　　我有可能再也回不去我舒服的家裡。

　　那我為什麼要來這裡？

　　「嗚嗚……嗚……」

　　原先以為是自己快要崩潰的哀鳴，但隨後才意識到聲音是從我身旁傳來。我緩緩撇過頭去，卻見結衣已經縮成一團，身體瑟瑟發抖，兩行淚水掛在那已經蒼白的臉龐上。

　　我盯著他看，內心同時開始咒罵著自己。

　　為什麼我會窩囊到連過來的本意都忘了？

　　明明當時鐵了心要來救他，明明一開始真的救了他，怎麼可以現在後悔？

　　我惱怒的猛捶了自己的頭幾下。

　　清醒一點！不要忘了自己到底為什麼而來，一定……一定要把結衣帶回去。

　　但是，現在該怎麼做？

　　碰！鏘！

　　一發槍響後緊跟著一聲響亮而熟悉的金屬撞擊聲，聽起來蜜西亞又成功往殺人魔頭上開了一槍。

　　「在這邊跟他耗也沒辦法。」自知這樣也沒辦法打敗殺人魔，蜜西亞一邊說著，一邊從鐵桌後探出半顆頭觀察現場。「我們必須要想辦法逃離這裡，如果能把他壓制住，我們應該有辦法繞出去，但這樣隨時會被他追上……」

　　逃離這裡……繞出去……

　　不！等等！不是有個更好的方法嗎？

　　我猛然抬頭看向電梯，它明明就離我們不遠，中間沒有任何阻礙，一上去還能直達頂層，我卻完全忘記它，像個白癡一樣在這裡浪費這麼多時間。

　　只要去把電梯打開，我們就可以逃離這可怕的刑房跟殺人魔了。

　　這麼簡單的事情，我應該可以做到吧？

　　想到這裡，我內心裡燃起一股莫名的熱血。

　　「那邊有電梯！」我突然大喊出聲，一邊伸手指過去示意。

　　「什麼？」

　　「我過去開！」沒等蜜西亞進一步指示，一心只想做點什麼的我，奮不顧身的起身朝電梯跑過去。

　　「喂！等一下！」蜜西亞驚愕的喊聲從我身後傳來，但我沒理會他，三步併作兩步就朝著我認為的電梯按鈕衝過去，並伸手撲向它。

　　我的猜測沒錯！在按下按鈕的同時，我可以聽到鐵門後面傳來類似電梯移動的機械聲響。我對於自己成功完成了一半的任務感到興奮，正想轉回去邀功，卻直接跟遠處的殺人魔對上眼。

　　剛剛說我原本的位置跟電梯中間沒有任何的阻礙，同樣的，殺人魔跟這裡之間也是非常空曠，完全沒有任何掩蔽。

　　殺人魔完全不放過任何能殺人的機會，在我驚覺大事不妙時，一把刀已經朝我這邊飛了過來。

　　同一時間，我的右側腹部被人猛踢了一下，力道之大使我痛的大喊出聲，整個人貼到電梯門上去，但也剛好閃過了那把飛刀。

　　緊接而來是另一聲槍響，聲音來源就在我身邊。

　　「白癡！你是不是真的很想死啊？自己一個人衝出來到底是在想什麼？」我都還沒從電梯門上離開，蜜西亞的臭罵聲就灌進我的右耳。

　　「我……我來開電梯……」

　　「開電梯就一定要自己一個人衝出來？你不會先說一下？等我壓制住他再出來？到底有沒有用腦在做事？」可能是不久前才救過我，我卻馬上又來找死一次，蜜西亞氣到罵人都不用換氣。「本來可以好好的躲在桌子後面想辦法，你就這麼喜歡跟他玩會死人的躲避球？還爛到一定要我幫你！」

　　話還沒說完，他突然又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將我從電梯門上往外甩。幾乎在同一時間，有個東西擊中了我原本趴著的電梯門，巨大的聲響又嚇出我一身冷汗。

　　不過緊接在那聲巨響之後，電梯門後又傳來零碎的機械聲，接著，電梯門應聲打了開來，露出裡面大概能塞一台車的貨梯空間。

　　蜜西亞看起來本來想繼續罵，但是看到打開來的電梯，本來氣憤的表情稍稍緩和了下來。

　　「你確定這個電梯是安全的？」他首先質疑。

　　「應……應該。」我支支吾吾的說，被他緊扣著的手腕還在微微發疼。「如果我沒記錯，它可以直接帶我們到……」

　　沒等我說完，蜜西亞猛的一踹將我踢進電梯，害我差點摔個狗吃屎。他也立刻跟在我身後跳進來，同時又有一把刀飛過他身後，砸在電梯裡面。

　　殺人魔似乎對於我們搶了他的電梯感到非常憤怒，丟東西的頻率直接快了兩倍，就算躲在電梯裡的我們根本就在他的攻擊死角。各種殺人工具不斷的砸到電梯內的牆上，撞擊的聲音跟他狂暴的怒吼聲在電梯裡交雜迴盪，吵得讓人膽顫心驚。

　　「直接去最高那樓！」蜜西亞找到一點空檔再探出頭開了兩槍，響亮的命中聲打斷了持續飛來的刀具。「離這裡越遠越好！」

　　我張望了一下才找到就在我身邊的樓層按鈕，橫向排成一排，除開刑房這層之外共七層樓，跟我印象中品舜小說裡寫的相符合。

　　我直覺的按了離開關門最遠的那個按鈕，看他亮起了紅色，內心能感到一陣莫名的救贖。

　　「結衣！」我趕忙對著電梯門外大喊。「快過來！」

　　我遠遠看著還縮在桌子後面的結衣，他聽到我的聲音，像是被嚇到一樣猛然抬起頭，驚慌的朝著我這邊看過來。

　　我從電梯門後探出頭，殺人魔似乎還沒從剛剛蜜西亞那幾槍中恢復過來，還痛苦的抱著頭晃來晃去，現在就是結衣跑過來的最佳時機。

　　「快過來！」我朝著結衣伸出手，希望能在最後拉他一把。「趁現在！」

　　結衣又愣了一陣，才總算手忙腳亂的爬起身，還沒站穩就著急的朝我這裡跑。

　　由於他雙手還被綁住，跑起步來相當彆扭。但是慌張的他就只是賣盡全力的跑，完全沒有留意平衡。

　　「呀！」

　　我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他在跑到一半時撲倒了下去。

　　「結衣！」我驚訝的看著他，但是旁邊傳來的怒吼聲更讓我內心涼了大半。

　　我轉頭一瞥，殺人魔已經將目光轉向結衣了，現在趴在空曠地上的他完全就是待宰的羔羊，而殺人魔絕對不會放過任何機會，右手已經握住了他身旁的屠刀。

　　「結衣！」在我驚恐大喊的同時，那把約半個人長的屠刀，已經在空中轉著圈朝結衣射過去。

　　結衣看著那把飛過去的刀，身體似乎僵住了，臉上血色盡失，雙眼失去了光彩，如同已經預見了自己的下場。

　　我下意識想要衝出去，肩膀卻被人向後一拉。

　　我驚愕的轉頭，但還沒來得及有反應，就見蜜西亞撿起了地上的一把菜刀，用像箭一樣的速度直衝了出去。

　　鏘！

　　刀與刀交鋒發出結實的聲響，使大屠刀向結衣右後方彈開，在空中不規則的飛轉。

　　蜜西亞擋在結衣前面，剛剛揮出去的刀還舉在半空中。整體動作快速俐落，沒有絲毫猶豫。

　　在那把屠刀落地的同時，蜜西亞立刻抓住結衣手腕上的繩子，將他一把拉起，朝著電梯這邊衝過來。

　　「啊！」結衣似乎沒料到蜜西亞的動作這麼快，雙腳胡亂踏了幾步才追上自己的重心。

　　另一邊，殺人魔看到自己的獵物都要逃跑了，再次發出那憤怒的大吼，便從他翻倒的鐵桌後跳了出來，趁著蜜西亞無暇壓制他的機會，也朝這裡衝了過來。

　　「蜜西亞！」我著急的提醒道。「殺人魔……」

　　「快關門！」蜜西亞對著我大喊回來。

　　「什麼？」我不可置信的回應。明明他們都還在外面，怎麼會叫我現在關門？

　　「快點關門！現在立刻馬上！」但蜜西亞不給我猶豫的機會。

　　我咬著牙忍著內心的不安，伸手按下關門鈕，厚重的大鐵門開始緩緩的從牆後伸出來。

　　殺人魔跨著要比一般人大好幾倍的步伐，沒多久就縮短了距離，他朝著蜜西亞跟結衣伸出魔掌，渴望著能直接抓住他們。

　　電梯門已經關了一半，蜜西亞忽然用力一拉，將結衣抱進懷裡，並縱身一跳，抱著結衣飛撲進電梯門的縫隙之中。

　　同時，殺人魔伸出手，想要壓住即將關起的電梯門。

　　碰！

　　槍聲在狹小的電梯空間裡震盪。子彈穿過電梯門縫隙，扎扎實實打在殺人魔逼近的臉孔上，我能聽到殺人魔一聲悶哼，原本伸出的手縮了回去，同時重心不穩向前一摔，重重的撞在電梯門上。

　　然後，電梯門總算完整的關了起來。

　　蜜西亞躺在地上，右手還握著手槍直指著電梯門，直到感受到電梯的上升力，才總算把手放下。

　　我也在同一時間，身體終於撐不住壓力，向後一跌坐到了地上。

　　「你沒事吧？」蜜西亞語氣輕柔的詢問，我本來準備回應，卻發現他不是在跟我說話，而是在對他懷中的結衣。

　　結衣沒有回答，只是嗚嗚啜著泣，這已經是他在這裡第二次從鬼門關前被拉回來，內心一定極為驚恐。

　　我在旁邊看著他們兩個，思緒一下子變得有些複雜。

　　剛剛我被蜜西亞拉住時，我第一個反應竟是以為他想就這樣讓結衣被殺掉。

　　當下我差點罵出我知道最惡劣的話，直到我看見他衝出去，帥氣的幫結衣擋下了那一把刀。

　　蜜西亞總算願意讓結衣活下來了嗎？

　　他的動作跟眼神毫不猶豫，看起來似乎是真心的。

　　我心裡這樣想的時候，蜜西亞慢慢將結衣扶起來，然後撿起掉在地上的一把鋸子，將綁住結衣雙手的繩子給割斷。

　　「謝……」結衣雖然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但是看著自己終於自由的雙手，還是支支吾吾的開了口。「謝謝你……救了我……」

　　蜜西亞愣了一下，接著在一瞬間，他的神情又閃過一絲掙扎。

　　他……現在到底是怎麼想的？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我癱坐在地上，等著電梯到達頂層。

　　明明才七層樓，感覺卻搭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