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鬥神殞落》

本章節 7922 字
更新於: 2018-09-15
  霸圖奪走武林盟主的位置,江湖震盪。

  太多太多的人以為,葉秋是不可打敗的,一如人們冠在他身上的稱號,要打敗一名傾盡全力,毫無保留的鬥神,得付出多大的犧牲和代價,沒有人願意去想像,或者該說,曾經有人幻想過,直到他們在武林大會親眼目睹韓文清與葉秋的一戰,他們才自那份幻想中清醒。

  那是個一旦認真起來,必須以命相搏的人物。

  一夫當關,萬夫莫敵!不知怎的,他們不約而同的想起這句話,擂台上的葉秋,那個他們一度以為自個很熟悉的葉秋,那瞬間真像是天上神靈下凡,如此張揚耀眼又帶著一點讓人心驚的狂囂,任誰也無法移開視線。

  他們只能看著台上兩名神祇已命相搏,蹦出一種名為覺悟的生命火花。

  韓文清的強大,早已耳聞多時,唯有見過他與葉秋相搏的人才知道,他們不過是在為另個傳奇進行見證。

  一戰封神,拳皇韓文清。

  異族之人成了中原武林的共主,面對這一事實,曾經的武林盟主,葉秋只是呼了口白煙,輕輕一笑,「盟主這位置,就先讓你保管,等哥明年來拿。」

  如此狂傲自信,炫目張揚。

  彷彿盟主之位,對他來說不過是隨手可取、信手拈來的簡單,然而,沒有人質疑這番話的真實性,因為那是葉秋。

  隔年,盟主這位置,愣是沒有回到葉秋手裡,反是落在微草手裡。

  輾轉又過了幾年,葉秋仍是沒能奪回武林至尊的寶座,藍雨和微草反倒大大出了幾回風頭,幾番下來,江湖開始有所傳聞,道是葉秋少年早成,可惜先天資值平凡,以至功體不濟,前三年的風光盛頭,已是他的極限,再想突破,難如登天。

  事實真相卻是,當年鬥神、拳皇過於轟烈的一戰,給了各大門派某種啟發,若是他們見過兩人交手後仍不知變通,莫說來年,就是再打上十年、二十年,也不是鋒芒盡展的兩人對手,更遑論爭奪盟主之位。

  於是乎,原本每年一會,其餘時間並不會主動挑起爭端或是主動為官府做事,替朝廷賣命的幾個門派,一反過去低調溫吞的作風,哪邊危險,就把弟子往哪派。

  哪怕霸圖部已受朝廷安撫,不會再興干戈,磨出葉秋和霸圖眾人一身殺伐戾氣的戰場已無法可尋,但,邊疆小族間的鬥爭仍是不曾停歇,混進裡頭練練身手,對各大門派的弟子來說,倒也不是什麼難事。

  刀光劍影,生死間隙。

  奉師門之命前往沙場磨練一身功夫的諸門弟子,或是隱名埋名親身前往一戰的各派掌門,終是在連連殺戮中練出一身雖抵不上鬥神拳皇,但也足以止住小兒夜啼的殺氣。

  各大門派實力都有顯著進步,比鬥自是以往所不能及的精彩,饒是如此,所有人仍是可以能看出,葉秋一身功體蠻橫依舊,表現絕非外頭傳言的衰敗狼藉,嘉世會落到這局面,裡頭自然是另有文章,可,葉秋不提,誰又有這立場為他聲討?

  最後,連葉秋過去仗著自己武林盟主的身份,欺師犯上、目無尊長的傳言都出現了。

  聽聞傳言時,葉秋不慍不惱,只是笑著揮手,「由他們說去。」

  雲淡風輕,誰也看不出那張笑臉下,掩的究竟是毫不在意,或是心知肚明的遍體鱗傷。

  短暫走神,又是一陣滿堂喝采,原是酒樓高價聘來的姬人手持長劍在台上獻藝,只見容貌靚麗、一身白袍的女子纖手一抖,一對雙劍彷彿綻開無盡光采,和著隱身幕後的歌者帶著一絲沙啞的嗓音與歌詞,雙劍似如游龍,時而凌空長擊,時而脫手擊地。

  舞的竟是葉秋武林大會一戰韓文清的段子。

  儘管葉秋所用兵器實為戰矛,非是劍器,但卻不影響女子精妙的表現,倏地,樂台琵琶猛地發出一聲高亢激聲,猶如撕心裂肺,就是姬人動作亦是隨之而轉,原先快意囂狂的劍路,化作緩滯渾厚,搭著越顯蒼涼的歌聲,教人愈發不忍。

  最後,長劍脫手落地,踉蹌倒退的姬人費力伸手,卻是始不能及,無力回天,無可奈何,最後只能眼睜睜看著敵人恣笑,含恨敗倒。

  劍舞演罷,酒樓頓時一片死寂,不知過了多久,方有酒客出聲叫好。

  姬人的劍舞,讓酒客們想起曾經的武林盟主,一時間,滿酒樓談的盡是葉秋的功成功敗,有人唏噓,有人怒罵,有人感慨。

  誰也不知道,劍曲中的主角,他們現在或笑或罵或感嘆的葉秋,就在二樓的一處包廂內,剝了花生就往嘴裡送,哪有半點高人風範?不單如此,他甚至對著坐在對面的張新傑搖頭,「曲是好曲,舞是好舞,只是,比試哪有那麼斯文淒美,不被老韓崩出一口鮮血就該偷笑了。」

  聽聞葉秋的話語,張新傑僅是將酒盅湊至唇前,掩去唇角勾起的淺笑。

  劍舞講的是意境,好端端一齣劍曲,到了葉秋口裡,成了徒有其表的花架子,要讓獻藝姬人聽了,情何以堪?

  抬首,正好迎上葉秋帶著幾分慵懶的眼神,「說吧!大費周章把我找來,是為了什麼?」見張新傑笑而不語,葉秋微微挑眉,滿是調侃的嗓音揚起,「還是新傑看上那個舞劍的姑娘,不好意思開口,讓哥來幫你一把?」

  「都說是大漠男兒無所畏懼,追心怡的姑娘那麼彆扭,不怕讓人笑話?」

  宛如只要他一開口,葉秋真會替他去和姬人搭訕的表現,張新傑只是輕笑,「前輩尚欠霸圖一個人情。」

  這是討人情來了?張新傑不是透過嘉世,而是另尋管道找他,這點,早讓葉秋知曉,裡頭必是有所文章,現下張新傑提到多年以前所欠的人情,他也不顯驚訝,反倒像是鬆了口氣,「呵,霸圖要是再早個幾年來討,這人情討的算有價值,現在?虧大了吧!」

  「不虧,只求前輩安好。」

  過份直白的話語,讓拿著茶盞就要往嘴邊送的葉秋一頓,半晌,他將茶水一飲而盡,似笑非笑的看向張新傑,「這話真叫我不由得懷疑,背後是不是還有什麼算計?」

  但凡葉秋這等絕頂高手,向來不會輕易欠人人情,只因人情還清不易。

  只要霸圖開口,內容和嘉世又無關聯,莫說上山下海,就是夜闖大內盜寶,葉秋也會去做,偏偏,張新傑提的卻是這麼一個匪夷所思的要求,著實讓葉秋有些詫異,姑且不提韓文清,用盡心計也不肯落下霸圖半點利益的張新傑,當真如此乾脆?

  自個在葉秋心裡是怎樣的形象,張新傑再清楚不過,可,就是這麼一個為求勝利,機關算盡的男人,在葉秋帶著幾分審視的注視下,緩緩搖頭。「霸圖所求,僅有如此。」

  「這麼損害霸圖利益的事,老韓也能同意?該不是對哥有意思吧?」

  葉秋的話語,明明是種嘲弄,張新傑卻一反以往的充耳不聞或是言語回擊,而是真誠堅定的望向葉秋,「狼王,也如此期望。」

  換作平時,聽見這樣的話語,葉秋早就張口嘲諷,把對方氣得跳腳,順道轉移話題,但,張新傑向來不是個會輕易被矇混的人,更何況,霸圖一直壓著這人情,最後要的,僅是他完好,這種有個人突然把真心捧到他面前的感覺,令葉秋難得的沉默。

  葉秋的沉默,張新傑同樣看在眼裡。

  葉秋這人,平日看起來沒個模樣,好似除了嘉世,除了武林大會,其他的事都不放心上,事實上,這人比誰都要來的真實,他嘲諷、他張狂、他無謂,唯獨不會糟蹋別人真情。

  明明比誰都要看得清楚,卻又比誰都要懂得裝糊塗,只要不撕破隔在他們之間最後那張紙,他便會繼續裝糊塗下去,面對這種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他再也沒法繼續裝下去。想到這,張新傑起身來到葉秋面前,摘下掛在脖子上的血狼骨雕項鍊,再將它戴到葉秋身上。

  「若是有朝一日,前輩需要,霸圖必當竭盡所能。」

  儘管血狼骨雕是張新傑帶來,但它原本屬於什麼人,葉秋一點也不會搞錯,如果沒有韓文清的允許,就是霸圖第二人的張新傑,也不會擅自作主。

  這個承諾很重,比什麼山盟海誓都要來得沉重堅定,即使隔著衣服,葉秋都像是能感受到骨雕上頭,屬於張新傑的熱度,以及韓文清的氣息,於是,他嘴角微翹,「這麼大手筆,就不怕我招惹天大的麻煩?」

  「你不會。」不是前輩,而是你。

  張新傑的用稱改變,葉秋自然有所察覺,下秒,他便發現,現在站在他面前的張新傑,不是那個遠離戰火硝煙,看似溫和節制的男人,而是掌控霸圖實權的第二人,戰場上用計多端,教人不敢忽視的張新傑。

  「即便你會,霸圖也無所畏懼。」

  葉秋總能在第一時間察覺他的轉變,這點讓張新傑很是愉悅,看著葉秋眼中屬於自己的倒影,看著這個和溫和兩字扯不上邊的自己,張新傑又是一笑,他不想隱藏,也無意隱藏的對著葉秋低語。「霸圖蟄伏太久,不介意為中原再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連霸圖好漢都對哥那麼有意思,哥真該為自個的魅力身價驕傲一下了。」

  葉秋想藉著打渾把話題轉成不傷大雅的玩笑,張新傑心裡明白,但,霸圖之人從來不知退卻,過去是,現在亦是,「為了中原和平,請前輩務必安好。」

  聽到這話,葉秋嘴角不由得抽了一下。

  這種直接將武林和平、中原和諧的重責大任加在他身上的發展,到底算怎麼回事?他已經不當盟主很多年,為什麼這種責任,繞著繞著,仍是以這種形式繞回他身上?就算微草盛產藥草,也不代表現任盟主王傑希是吃素的!

  「我突然覺得,和你相比,老韓顯得可愛多了……」

  如果說,葉秋噴垃圾話的功力已到極致,張新傑對垃圾話的免疫力,自然也高得驚人,「狼王要是知道前輩如此評價,定會感到相當愉悅。」

  韓文清會按著他一頓痛揍才是真的。

  看著葉秋彷彿牙疼的表情,張新傑不覺莞爾,他湊近葉秋耳畔低語,「狼主將血郎骨雕交付前輩,裡頭有著怎樣的初衷涵意,望前輩不要忘記。」

  「下回有機會,備妥上等菸草,哥親自為你舞上一劍曲,如何?」

  葉秋沒有直接給予答覆,反而扯著毫不相關的話題作為迴避,張新傑倒也不介意,他只是定定的望著葉秋,「我期待。」

  張新傑怎麼也沒有想過,這份期待,不會有實現的一天。

    ***    ***    ***

  昔日嘉世鬥神葉秋,不甘受功體限制,再無突破,不惜捨身入魔,修練邪門偏法。

  這樣的消息傳出時,誰也不願相信。

  不管武林盟主落在誰的手裡,不管外頭的傳聞怎麼說葉秋,總有些人心裡認為,葉秋是無可取代的存在,不管是他的成就功績,還是他所創下的輝煌紀錄,就是他能獨身一人穩坐三年武林盟主的寶座,只是讓信任他的人更加相信,鬥神終將復起。

  有朝一日,揮動卻邪,站於光中宛如神靈的葉秋,會再次取回他的榮耀。

  他們如此堅信,就像是最為虔誠的信徒,毫不質疑的膜拜著自己信仰的神靈與光輝,迎接他們的,卻是無比殘酷的現實。

  葉秋暴起傷人時,呼嘯堡堡主唐昊,就在現場。

  唐昊那日因何人在嘉世,已經不是重點,重要的是,那日,他在嘉世正堂和陶軒寒暄時,突聞後方傳來轟隆巨響,伴隨其中的,還有極其淒厲的呼救聲。

  哪怕嘉世已非第一門派,終究仍是武林名家,光天化日之下,竟有狂徒膽敢太歲頭上動土,陶軒驚怒不已,一聲告罪,便拋下唐昊,率領弟子劉皓、王澤、申建、賀銘等人匆匆離去,待到後園,只見一片狼藉。

  嘉世原有不少亭台樓閣依山而建,如今卻是部份俱毀。

  陶軒等人趕到時,一側弟子平日用以歇憩的木屋,猛地發出聲響,聲未歇,木屋已然傾斜倒塌,揚起漫天塵土。

  視線朦朧間,陳夜輝或跌或撞,說是連滾帶爬也不為過的從變為廢墟的小木屋中竄出,「來人!快來人!」渾然不顧平日形象,就怕自己慢了一步,就會死在這裡,直到他見到不遠處的陶軒眾人,他才像是遇著救命稻草的出聲囔囔,「師父,救命!」

  不及細問,塵霧之中又步出一人。

  哪怕逆著光,來者的身影顯得幾分模糊,他們仍是透過對方手中那柄流轉烏黑寒芒的戰矛判斷出,葉秋。

  「陳、夜、輝。」卻邪矛尖曳地,隨著葉秋步伐劃過石板,蕩開刺耳聲響。

  陳夜輝驚聲怪叫,轉身就想跑,若不是劉皓等人死死攔住,他早就不知跑到哪去,只是,陳夜輝眼下模樣也是令人心驚的慘不忍睹,不僅臉上滿是細傷,衣衫也遍是卻邪劃出的破痕,底頭更是紅肉外翻,鮮血潺流,硬是將一件衣裳染成大紅,非但如此,他的右袖底頭竟是空蕩一片。

  葉秋出手竟是如此兇殘?

  再觀葉秋,平日就是隨意披散,也不會太過雜亂的長髮,此刻迎風揚舞,映著那張斂去笑意,殺機沸騰的面容,猶如地獄的索命羅剎,惹得眾人心中一凜。

  姑且不論陳夜輝做了什麼,激得葉秋如此盛怒,陶軒身為嘉世掌門,自是不能坐視不管,他想也沒想的就擋在陳夜輝面前,對著步步逼近的葉秋喝道:「葉秋!你這是做什麼!還不把卻邪放下!」

  殊知,葉秋對陶軒的喝止充耳不聞,甚至舉起卻邪,身子微弓,旋即,如同箭矢一般彈出,直取陳夜輝首級。

  這是要連陶軒一塊殺不成?

  沒人料到,葉秋會公然違抗師命,就是有心阻攔也慢了一步,只能眼睜睜看著卻邪自陶軒臉旁劃過,直直逼向陳夜輝。

  陳夜輝命懸一線之際,一把爪身流轉暗紫光澤的鋼爪硬生撥開卻邪。

  不知何時來到後園的唐昊,千鈞一髮之際,救了陳夜輝一命,但,早已刺進他眉間的卻邪矛尖,仍是在他臉上落下一道張牙舞爪的猙獰傷痕。

  如果說,先前葉秋斷他一臂,陳夜輝是痛是怕,是心驚,鮮血流得滿臉,染紅他視野則是讓他覺得自個離死不遠,他抱著自己的頭,歇斯底里的嘶吼尖叫,「血!血!我流了好多血!我快死了!我就快死了!不,我還不想死,我不能死,救救我!師父!」

  陶軒險些為了陳夜輝賠上性命,見他為了點皮肉傷如此瘋顛,心裡窩火的巴不得一腳將他踹死,偏偏,葉秋仍在面前,他只得沉聲吩咐張家興先將陳夜輝帶下去療傷。

  張家興想帶走陳夜輝,葉秋自然不肯,含帶內力的一擊,不單阻住張家興去路,更是揚起一片飛沙走石,可,他尚來不及逼近,劉皓等人受陶軒之命,擺開劍陣,重重疊疊,配合唐昊不時的騷擾,硬是將他和陳夜輝隔了開來。

  先前葉秋無意傷及他人,現下,為了取陳夜輝性命,他也顧不了,擋在前頭的人是陶軒、唐昊,還是其他師弟,雖是如此,他出手仍是有所保留,僅是將人掀翻,並無太多傷害,可惜,被掀翻的人不懂,起身又撲了過來。

  這樣的情況,持續到葉秋再也不耐煩的以霸碎將嘉世眾人抽飛,對著驚叫不已的陳夜輝施出豪龍破軍的瞬間有所改變。

  葉秋的功夫底蘊相當紮實,和著他的天賦資值,硬是讓卻邪在他使出豪龍破軍這招時,宛如黑龍遊走,對於這點,陶軒總是帶著幾分欣慰和羨慕,直到這記豪龍破軍刺進他身軀,他才明白,嘉世再也容不得葉秋了。

  怔住的人,尚有葉秋。

  盛怒之中,仍舊保有一絲理智的葉秋,沒想過陶軒會在千鈞一髮挺身為陳夜輝擋下豪龍破軍,雖然他當下就收力撤手,卻邪矛尖卻已入體三分,「老陶!」

  葉秋不是個會無端暴起傷人的人,他會一路追殺陳夜輝,必是陳夜輝觸碰了他的逆鱗,這些事,陶軒都懂,但是,他更加明白,一個深受朝廷忌憚,不惜一切手段也要嘉世扯他後腿,讓他再也無法端坐盟主之位的年輕弟子,不能繼續留在嘉世。

  抬首,陶軒看見葉秋眼裡的愕然與不可置信。

  一切都在朝廷的算機裡,葉秋明白,只是沒想過,會是以這樣的方式結束,陶軒在沒人察覺的情況揚起一抹苦笑。

  「是你。」陶軒苦笑的剎那,葉秋就已經明白,今日的一切,他全都知情。

  「居然是你!」這樣的認知,讓葉秋不由自主的顫抖,並非害怕而顫抖,而是揉著憤怒與絕望的情緒太過強烈,強到足以讓素來不在人前展露真實情感的鬥神,再也抑止不住那份漫天殺意,「陶軒!」

  嘉世用著肉眼難以看見,但卻迅速無比的速度在改變,這點,葉秋比誰都要清楚。

  那是為了順應時代,為了服膺朝廷所生的變化,他無能阻止,也無意阻止,他能做的,只是在武林大會上,無愧於心的迎戰每一個對手,至於外頭的紛紛擾擾、自家師弟在背後扯後腿,說到底,算不上什麼。

  就連飯菜裡參了化功散,他也不曾吭聲。

  因為蘇沐橙在這,這是她的家,他不能,也不該讓她的家蒙上半絲陰影和羞辱,所以,他在監視的弟子面前,笑著吃完所有飯菜。

  他必須對這些陰謀算計毫無所覺。

  即使發現被信任的人欺瞞,被付出一切的門派背叛,葉秋的表情也不曾出現半點變化,在人前,他永遠是那笑得沒心沒肺、慵懶嘲諷的葉秋,直到今日,化功散發作時,陳夜輝給他送來了樣東西,一撮沾血的頭髮。

  就是這麼一撮看似尋常的頭髮,讓葉秋徹底失去笑容,一股寒意瞬間流竄他全身,逼得他幾乎是顫抖的拿著那撮髮絲,「沐……橙。」

  他以為,嘉世對他再怎麼不滿,也不會把主意打到蘇沐橙身上,他以為,陳夜輝他們還會顧著同門情誼,放過蘇沐橙,他以為,蘇沐橙已經不需要他的擔心,今時今日,葉秋才明白,一切錯的離譜!

  區區一撮頭髮,葉秋自然不會為之動搖,偏偏髮上還繫了個老舊繩結。

  葉秋一眼就認出,那是蘇沐橙的頭髮,只因繩結出自蘇沐秋之手,天下再無第二枚,蘇沐橙向來珍惜,就是正值喜愛裝扮的花樣年華也不曾取下,如今,竟隨著染血斷髮出現在他面前……握著那縷斷髮,葉秋低語,「你對沐橙做了什麼?」

  「金師妹乃是陳某的紅粉知己,葉師兄以為呢?」

  金香,入門雖晚,但在女徒不多的嘉世,卻是少數能和蘇沐橙下山遊玩,逛遍大小精坊的好姊妹,平日裡,誰也沒少看過金香和蘇沐橙結伴同遊的畫面,沒想到,這廂被稱作姊妹的人,竟是陳夜輝安插在蘇沐橙身邊的細作。

  人的一生,究竟要失去多少東西才足夠?

  八年前,他眼睜睜看著和他一同闖蕩江湖的蘇沐秋死去,無能為力。

  蟬聯三屆武林盟主時,總是對他笑得一臉溫柔的吳雪峰,最終也是離他而去,那時,他沒能出聲挽留吳雪峰,哪怕他知道,只要他一句話,吳雪峰便會留下,他卻是什麼也沒說出口。

  如今,他竟是連蘇沐橙也保不住!

  陳夜輝以為,他能看見葉秋痛徹心扉的神情,或是哀求他饒蘇沐橙一命的搖尾乞憐,殊知,葉秋半晌也沒吱過一聲,待他開口,竟是一聲輕笑,「呵,沐橙若死,你們誰也別想活命。」

  話說的雲淡風輕,裡頭殺意卻濃烈的叫人不敢輕視。

  感受到葉秋殺意,不由得退了半步的陳夜輝,瞥見翻倒一地的酒菜,猛然想起,葉秋體內的化功散早已發作,現在的他,不是昔日叱吒風雲的鬥神,而是任人宰割的廢物,想到這,他壯著膽,笑呵呵的朝葉秋邁出一步,「蘇沐橙那小娘皮還等著和葉師兄地下團圓呢!」

  「化功散都發作了,還那麼大威勢,想訓誰?真以為嘉世是你的天下不成?」

  怒極氣盛的陳夜輝朝半跪在地的葉秋身上踹了一腳,人沒踹倒,他自個到事踉蹌數步,愈發覺得葉秋礙眼的他,連忙呼聲引伴,「都出來!」

  「葉秋中了化功散,現在正是殺他的機會!」

  隨著喚聲,數十條手持兵器,身穿嘉世弟子常服的人影自各處竄出,自四面八方朝葉秋收攏靠近,儘管知曉,葉秋服用化功散已久,今日再也克制不住藥勁發作,對於這名昔日鬥神,他們仍是存有幾分忌憚。

  「怕什麼?今天他不死,明日死的就是我們!」見眾人躊躇不前,陳夜輝心頭上火,隨手推開一人,奪走兵器就往葉秋身上砍去,

  本該落在葉秋身上的砍刀沒有落下,反倒是陳夜輝的右臂連同砍刀一併遭卻邪削去。

  「我說過,你們誰也別想活命。」

  即便中了化功散,拼盡全力的葉秋,仍是強悍的叫人心驚,不過眨眼,以陳夜輝為首的數十人,或死或殘,他就這樣一路追殺陳夜輝,直到後園,陶軒中他一槍。

  知曉事已至此,再無轉寰餘地的陶旋,用著以往從來不曾拿出來過的掌門氣勢,右手扣住卻邪,甚至為了怕葉秋奪回卻邪,愣是把卻邪又往自個體內送進幾分,朗聲高呼,「把葉秋這個欺師滅祖的孽徒拿下!」

  哪怕嘉世從今而後,將與他恩斷義絕,葉秋也不過是短暫分神,眨眼,又是那名冷情的令人膽顫的鬥神。

  同門相殘。

  蘇沐橙和金香自花會回轉嘉世,見到的便是這麼一幕,擅使長弓,眼力極好的她,當下就已察覺,遭眾人圍攻之人是葉秋,正想出聲喝阻,身後的金香卻是一個踉蹌,狠狠撞了她一下。

  被金香推倒的蘇沐橙,正往一把戰矛矛尖撞去。

  「沐橙!」除了聞聲轉首的葉秋,誰也沒能看見,發出驚叫,以手掩面不敢再看的金香,嘴角揚起一抹狠厲冷笑。

  蘇沐橙最終仍是沒撞上矛尖,幾乎是在發現她存在時,葉秋便捨下一切攻防,朝她趕來,堪堪穩住她身形,見她安好無事,葉秋明顯鬆了口氣,旋即伸手輕摸蘇沐橙的頭,「傻丫頭,哭什麼呢?」

  這個往昔看來,親暱非常的行為,現下只讓蘇沐橙紅了眼眶。

  為了救助她,葉秋這一路上不知挨了多少刀,整件衣服幾乎找不到完好之處,血珠滴落地面的聲響,連綿不絕。

  「葉秋!」

  此日過後,嘉世再無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