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述、夏築雅(02)

本章節 4272 字
更新於: 2022-05-27
  這麼想著的她心懷僥倖,但夏築雅卻無法解釋心頭揮之不去的不安感。
  思考著,她穿過簡單點著燈的走廊,此時時間已經頗晚了,她獨自一人走在第三研究院的宿舍區,熟門熟路地來到了其中一扇房門前。
  青年和他們一樣住在研究院的宿舍,當她安靜地進入青年的房間時,後者正趴在滿桌的書籍筆記中,大概是太累,東西都沒收就直接趴在桌上睡著了。
  房燈還開著,他或許只是想休息一下,才會連房裡的大燈都沒有關。她有些不忍心吵醒他,但想到自己是為了什麼過來,她輕嘆口氣,決定還是試著叫看看,但若是他睡得太熟,那就晚一點再過來找他好了。
  走到書桌旁,在出聲叫喚青年之前,夏築雅卻不經意地瞥見了青年攤在桌上的筆記本。那本筆記不大,看起來有些舊,她記得那是青年曾說過的「很重要的筆記本」。
  攤開的那一頁寫的是一份配方,還畫著作為輔助的圖。配方的最上方被紅筆圈起來的是「說真話的藥」幾字,旁邊則用較小的字註解了「可能會被拿去做壞事,也是傷人的藥,不能做出來」,還畫了幾顆星星。
  她沒仔細看配方內容,若是牽扯到煉成之術的部分她也看不懂,但那些特意標註出來的部分讓她有些在意。她挪開視線,輕拍了拍青年的肩。
  想什麼呢?他可不是會去傷害他人的人,相處了這麼久還能不理解嗎?
  青年沒睡的太熟,她輕喚幾聲就醒了。從桌面爬起的青年神情有些茫然,回頭望見她時,開口詢問的語氣盈滿疑惑,「……築雅姊?」
  「你累了的話就早點休息吧,這些明天再繼續也不遲。」
  她勸道,愣了下的青年回頭望向桌面,欲蓋彌彰地伸手按住攤在桌面上的筆記本,「妳看到了?」
  「……稍微注意到了下,抱歉,我不是故意偷看的。」
  她語帶歉意,但青年只是不甚介意般地搖搖頭,他將筆記本闔上,稍稍收拾了下有些凌亂的桌面才開口。
  「上面寫的只是一些想法,想想而已。蘇家也不是好的,這些東西,既然他們不知道我能做,那就當作沒有這回事就好了。」解釋著,青年略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築雅姊,妳要替我保密喔。」
  「嗯,我會保密的。」她頷首承諾道。停頓了下,她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這裡畢竟是蘇家的實驗室,危險的東西……還是留在紙上就好了。我當初會想進觀海,就是因為想把自己的能力用在幫助人上面,所以,我還是不希望傷人的東西有被三院做出來的一天。」
  他倆的想法不謀而合,青年對此顯然有些開心。但他望著滿桌的書籍文件,嘴邊凝聚的笑意染上了些許苦澀,「不過,如果蘇家那邊主動要求,我們也只能認真做了。」
  一語道破,她無奈苦笑,「……這麼說也沒錯。」
  「但是,以後……如果我足夠強大,能勝任『院長』的職位……不對,能做到像哥哥那樣難以被取代的話,到時候,就能在三院的研究方向作主了吧。」他望著手中的筆記本,「『不要成為傷害別人的人』,這是……我爸媽告訴我的。而且,這個世界上已經有太多討厭的事了,所以可以的話,我希望我的能力、我的研究都只用來救人就好了。」
  他斂下眼,「……唔,這種想法太天真了吧,以前我和老師說過類似的話,被她罵了一頓。」
  「不,我相信一定會有那一天的。」當時的她是真心如此覺得,也希望能將這樣的心情傳遞給他,替他驅散心中的猶豫與不安,「我、左隊長,還有大家,到時候都會和你一起撐起這裡的。」
  她知道他會擔心,也知道他認為自己一人是無法做到的。而她既然看出了他的脆弱不安,自然要伸手承接住那些了。
  「你不是一個人,我們都會幫你。」
  青年怔愣了下,花了幾秒才將她這番話理解消化。他緊握住筆記本,「……身為『蘇家人』,好像也不完全是壞事……謝謝妳,築雅姊,能和你們一起……真是太好了。」
  『好像夢一樣。』
  收拾好凌亂的桌面與心情,青年這才慢了數拍地想起早該提出的疑惑,「對了,築雅姊過來,是有什麼事嗎?」
  ……差點忘了。
  被提醒才想起來過來找他的原因,她蹙起眉頭,「你又沒出來吃晚餐了,對吧?」
  青年愣了愣,臉上露出不太確定的神色,「呃,好像……沒有……?」
  看著他臉上的心虛,她頗為無奈地嘆了口氣。
  她有時真為青年這個小毛病而頭痛。根據他的說法,蘇家的教學相當嚴格,在達到進度或是筋疲力盡前不休息幾乎是常態,最初是他跟不上進度時的高壓教育,但到後來,他卻幾乎習慣了這樣的模式,反倒成了留下來的壞習慣。
  她和左隊長試過在他的房間裡放點小零食,但青年專注起來就完全忽視周遭,更不用說去翻零食墊胃了。替他送餐也是一樣的結果,他們商量了下,只好回歸最原本的方法──定時檢查,若是他太晚還沒出現,就要去敲他房門抓他出來吃飯。
  這個方法有效的多,至少青年沒吃飯的次數減少了。他本人大概也意識到那樣對身體不好,考慮到他專注在研究時連敲門聲都會忽略,乾脆回房看書的期間就不鎖門了。
  「我們有幫你留晚餐,出來吃點再休息吧,想繼續做下去,身體也要顧好才行。」
  「我知道了。」青年點點頭,起身跟著她出了房間。
  能進來這裡,能遇上他,能成為這個團隊的一員,真的是一件極其幸運的事。她期待著這個團隊的發展,而按照這樣的狀態發展下去,有朝一日,青年定能獨當一面,領導他們往他所期望的方向前行。
  她是如此期望的。
  但下一秒,眼前壟罩著沉悶與焦急的氛圍就打碎了她的期望。
  也是直到那之後,她才知道,青年小心翼翼交付給他們的信任,其實珍貴脆弱的禁不起一絲波折,一點點真相的打擊,就足以讓他的信任崩潰至難以拼湊的地步。
  「別讓消息傳出去,等我回來。」
  左隊長的神情嚴肅,將三院因消息傳開而掀起的騷動留給了她和副隊長。將青年帶回來是當務之急的事,但三院的情況也需要有人坐鎮,左隊長出去找人,這重責大任就必須由他們來完成。
  他怎麼會自己偷溜出去呢?
  一邊奔波著壓下消息,她心亂如麻,又是困惑又是擔心。儘管相信有左隊長在,他一定會沒事,但看著躁動不安的三院……她感到很不安。
  當晚,左隊長確實將青年帶回了研究院,而為了保護他不因這脫序的舉止遭到外頭議論,甚至影響他的地位,左隊長將他關了一夜的禁閉,並要求在他同意前,誰都不能打開陰暗無光的禁閉室。
  那晚她毫無睡意,獨自待在空無一人的餐廳發愣。好友來過一次,一邊從冰箱翻出宵夜,一邊意有所指地嘆了口氣,「妳覺得,接下來事情會變成怎麼樣?」
  她沉默半晌,「……我不知道。」
  左隊長在盡全力壓下這件事情,但沒人知道蘇家那邊會有什麼反應。能來到三院的研究員對蘇家的事不可能毫不了解,今晚大概不只她一人難以入眠,但他們都只能等,等到明天蘇家做出判決,等到明天從青年那裡得到一切的解釋。
  隔天下午,左隊長將青年從禁閉室裡抱了出來,過程她沒有跟,但因為擔心,她與同樣在意的同伴們偷偷繞過去看了看狀況。他們之中有部分是真的擔心他,有部分是想了解狀況,她沒心思去分析誰是哪一類人,只在乎那抹癱軟而脆弱的身影。
  左隊長離開前把照料青年的工作交付給了她,又私下和副隊長交代了幾句話才離開。她待在青年的房間裡,只能守在他身旁等待他清醒。
  她只點了青年床頭櫃上的那盞夜燈,昏暗的房間裡,躺在床上的青年臉色蒼白,垂放身側的雙手手掌纏滿繃帶,根據副隊長的說法,這是他昨晚拍打著門板試圖抗議時留下的傷,沒人想到向來冷靜的青年會有那樣激烈的反應,但有左隊長的命令在,沒人敢替他開門。
  青年在接近晚餐時間時才醒來,茫然的神情彷彿不明白自己此時身在何處。她握住他的手輕喊了他的名字,青年輕顫了下回過頭,花了數秒才讓視線聚焦在她身上。
  他無預警瞠大眼,反應極大地撐坐起身,壓到掌心傷口的疼痛讓他蹙起眉頭溢出一絲痛呼。她看著他往後退到牆邊,錯愕的同時也害怕再刺激到他。
  「你小心點……你還好嗎?」
  青年抿著唇,落在她身上的視線卻沒有焦距,好似透過她看著某個她不知道的人。她看見他呢喃似地開了口,模糊而破碎的音節無法組成有意義的句子。
  她輕喊他的名,青年一顫,就像此時才意識到她是誰,「……築雅姊?」
  「是我。」稍稍鬆了口氣,她回應道,「你還好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啊,你要不要先喝點水?」
  沒等他點頭,她連忙拿起備在床頭櫃上的茶壺與杯子替他倒水。青年沒有拒絕地接過了茶杯,然而喝完水後,他卻是提出了個預想不到的要求。
  他拉開被子意圖下床,毫無預兆的動作嚇得她連忙攔阻,「等等、你要去哪裡?」
  「……我想出去走走。」
  他說,虛弱的嗓音帶著一絲堅持。她想起外頭不甚明瞭的狀況,一瞬間猶豫著想攔下他,但青年就像看明白她面上遲疑的意思,他又重複了次,這回語氣強硬了許多,「我要出去。」
  「……好,但我陪你吧。」
  他輕輕頷首,垂下眼睫繞過她下了床。
  青年的神情讓她不敢堅持阻攔,只能懷揣著不安的心情跟在他後頭出了房間。但倘若她能預料到接下來發生的事,她或許就該不顧一切地攔下精神狀況不穩定的他。
  才剛清醒而有些腳步虛浮,他單手按著牆卻還是堅持往前走。她沉默著跟在他後頭,無法肯定青年現在的狀態讓她心裡擔憂,只希望不要出什麼事才好。
  宿舍區的走廊上沒什麼人。今日是週日,雖然昨日的意外導致本就沒事的人都留了下來,但大部分都待在房間裡等待消息,同僚們不久前還透過通訊軟體和守在青年旁的她打聽過,只是她還來不及告訴他們青年醒了。
  他像是漫無目的地在研究院裡亂走,舉止間透露出一絲慌亂和無措,但隨著腳下的步伐慢慢緩和下來,好像這麼做就能抹消他此刻難以忽視的心慌。
  她琢磨著想找機會開口,但在那之前,經過休息室的他們卻先一步聽見了說話聲。
  房門半掩,青年在房內的燈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停下腳步,她的思緒則隨著裡頭傳出的話聲由困惑漸漸轉為驚慌。
  「喂,你說現在該怎麼辦啊,小少爺鬧出這麼大的事,我們會不會受牽連啊?」
  是某位研究員的聲音,而根據後頭響起的其他回應,顯然這間房間裡此時聚集了不少人。
  「誰知道,上面還沒有消息啊。但什麼都沒說就偷溜出去,不管原因是什麼,一定會有人要為這件事情負起責任吧。」
  「警備隊的左隊長不是去報告了嗎?」
  「你傻了嗎?那是蘇家家主的人,要有人倒楣也輪不到他。依我看,事情的程度還不至於讓三院的主人換人,除非有人搞事,否則我們這些能被替換掉的研究員還更有可能要揹鍋!」
  裡頭一時間有些吵雜,他們的聲音緊張而壓抑,清晰地穿過門縫傳到了外面來。
  「唉,果然還是大少爺和二小姐比較可靠……當初還想著趁小少爺沒有自己的勢力時過來,做的好就能成為他身邊的親信,以後自然順利……虧我還這麼努力討好他,白費力氣了……」
  「這裡誰不是為了這個來的?我也是在原本的地方被排擠,聽說新建的三院是董事長的小孫子親自領導,我才爭取機會過來的,沒想到是個錯誤的決定,小少爺連點大局觀都沒有……」
  她吞了吞口水。這些人怎麼聚在這裡講這種話?她雖然早知道他們別有目的,但這種話被當事人聽到了會有多難過──
  她望著身前青年的背影,隱隱發顫的雙肩不知是傷心還是生氣使然。她正想說點什麼、至少阻止他繼續聽下去,青年細弱不穩的嗓音就先一步響起,蓋過了她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