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牧羊人與聖騎士(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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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5-22
「我這下總算是明白為什麼沒有人願意再走這條路了……」看著眼前的情景,男子臉上露出相當無奈且懊惱的神情,並且時不時地發出重重的嘆息。
這裡是巨靈峽谷,準確一點來說,是進入巨靈峽谷後約莫不到一公里的地方,男子就是在這個地方駐足不前的。
當然,男子這一趟的目的是來探勘一下眾人都警告不要靠近的巨靈峽穀道路,但是,他沒有想過自己竟然只往前約莫不到一公里的距離就不得不停止探勘……應該說,是已經沒有探勘的必要了。
眼前沿著山壁挖掘而開闢出的道路,照理來說應該是要有能夠容納一、兩輛馬車的寬度才對,但是從男子現在所在的地點繼續向前,前方的道路寬度卻只剩下只能夠勉強一個人通過的程度。
看來剛剛城鎮衛兵所言不假,連續的地震與地質原因,造成整個峽谷山壁各處都發生程度不一的崩塌,巨大的落石砸在道路上、並進而造成道路的坍塌,再加上滑坡、走山、地基掏空等等就連男子也不太清楚的原因,使得坍塌的程度加速惡化,最終便演變成眼前的場景。
原本好走的岩石到路上現在覆蓋了一層沙土,大小不一的碎石散落在僅存的道路上增加了移動的困難,然後還有那不知道究竟有多深、有些甚至大到必須要大步跨過的裂縫,種種跡象都表明眼前的這條路已經不再適合任何旅人與商隊行走。
別說是人了,就算是動物也不會走這種通往地獄的最快捷徑。
在唉聲嘆氣地盯著眼前的道路好一陣子後,男子這才默默地轉過身去,準備回去跟女精靈以及自己的羊群會合。
原本只是想來大致探勘一下,腦子裡也想像過各種糟糕的路況,但是像現在這樣那麼糟糕的還真他媽的出乎了我的預料啊……男子邊走一邊在心中如此想著。
眼下看來只剩下一個……不,兩個選擇;第一個,像個正常人一樣轉頭返回海德堡鎮,並冒著可能會被北方三大家族發現的風險進入他們的領地,尋找其他相對安全的道路。
第二個,則是有點自暴自棄的選項,那就是無視峽穀道路的險峻情況,堅持向前踏上那條破碎的道路。當然,這個選項也意味著可能必須得放棄大部分的行李,以此來減輕重量、避免坍塌風險,同時也意味著一直以來掩護著自己真實身分的羊群可能得在這裡分道揚鑣了。
但是,這又帶來另一個問題……
「牧羊人先生!你回來啦?」女精靈清脆悅耳、聽上去還有些興奮的呼喚聲傳進男子的耳中,並且將男子從思緒中給拉了回來。看著不遠處女精靈一邊笑著一邊對自己揮手的模樣,男子不禁又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心想:
才剛想到而已,「問題」本人就已經出現了……
「牧羊人先生!怎麼樣?道路的狀況沒有想像中糟糕吧?我們應該可以馬上出發對吧?」此時,女精靈似乎沒有注意到男子的愁容滿面,她一臉激動地詢問著男子有關探勘的結果。
而男子並沒有馬上做出回應,只是默默的在羊群邊找了一片舒坦的草地,接著便一屁股坐下然後整個人呈大字型躺下。
「牧羊人先生?你怎麼了?不舒服嗎?」女精靈眼見男子遲遲沒有回應,便走上前並在男子身邊蹲了下來。女精靈此時又開口問道:「探勘的結果怎麼樣呢?」
「……比想像中糟糕。」男子閉著眼睛回答道,他此刻彷彿正想通過這種在草地上放鬆的方式來逃避現實。而女精靈在聽完對方的回答後,又急忙問道:
「但、但是應該還是可以通過的吧?既然如此,我們事不宜遲……」
「抱歉,女……那個,我該怎麼稱呼你?」男子此時突然問道,而女精靈則不慌不忙地回答:
「我叫夏綠蒂,夏綠蒂‧翡翠沼澤‧萬年松‧阿斯特雷雅。」
「夏綠蒂……三小?……算了,你聽好了,夏綠蒂,我就直說吧,路況比我們想像的還要糟糕,甚至比城鎮裡的人所說的還要糟糕數百倍。」男子此時仍然沒有睜開眼睛,只是繼續維持著目前姿勢說道:
「山壁嚴重的崩塌,整條路上都是碎石和泥土,而且原本應該能夠通過一輛馬車的道路也因為坍塌只剩下連一個人通過都勉強的寬度,更別提那滿地的碎石、裂縫以及隨時又會再次崩塌的山壁了。綜上所述,再加上那現在根本稱不上道路的道路旁就是深不見底的懸崖……」
說到這裡,男子頓了一下,他在猶豫要不要把自己的兩個選項給說出來,但是,很快男子便做出決定,並說道:
「說實話,任何正常人……應該說,任何有腦子的生物都會選擇避開那條路,我們得找其他路了。」
聽完男子的解說後,女精靈──也就是夏綠蒂愣在原地好幾秒都無法回話,在這之後她才回過神來,並說道:
「咦!?可、可是,走其他路的話……」
「會花上更多時間,我明白的。」男子說道:「但是,花上更多時間抵達目的地,總比死了之後以靈魂的狀態到達目的地要好上許多,不是嗎?」
「……」
看著夏綠蒂臉上的表情,男子知道對方並沒有放棄通過巨靈峽谷的想法,而這也讓本來就有些灰心喪志的男子感到有些惱怒起來,因為對方的表情讓男子覺得自己的放棄似乎背叛了對方,即使自己的決定沒有錯。
「……你想要聽點不好聽的嗎?我就老實跟你說吧!」此時,男子有些惱怒的說道:「現在的狀況就是,峽谷這條路已經破爛的沒辦法通過任何活物了!我也想要通過峽谷盡快前往目的地啊?但是現實與事實就擺在眼前,執意通過峽谷幾乎等同……不,就是在自殺!更別提你全身穿著重鎧甲,我確信你踩上那條路的瞬間道路就會不堪重負而坍塌!」
在激動的發言之後,男子稍微有些冷靜了下來,他看著夏綠蒂臉上那有些錯愕的神情,心裡也感受到有些自責。但是,他剛剛所說的那些並不只是氣話,同時也是事實,就算是男子想要強行通過,也必須捨棄掉包括羊群在內的大部分行李與裝備,而且即使如此活著通過的機率也相當渺小。
而夏綠蒂本身穿著重鎧甲,同時還背著一大袋的行李,先不提那一袋行李的重量,光是其身上象徵著聖騎士的榮譽與驕傲的重鎧甲,就足以讓任何一段峽谷那脆弱不堪的道路發生坍塌。
也正是意識到了這幾點事實,男子才會對一副不想放棄的夏綠蒂感到惱怒,即使自己其實也不想放棄也一樣。
「……反正,我話就說到這裡,現在天色也接近傍晚了,我打算在這裡紮營過夜、隔天一大早在返回海德堡鎮另尋出路。至於你要怎麼選擇,我也管不著,反正……當初答應要帶你通過峽谷的事情,就當作沒說過吧。」男子說完後,也沒有等待夏綠蒂的回應,便逕自地站起身來開始為野營做準備,而夏綠蒂則是默默地站起身後,看著男子忙碌的背影遲遲沒有說話,而她的臉上也露出了相當複雜的表情。
就這樣,兩人的對話就在如此尷尬的氣氛中結束,也如男子所說,天色很快就暗了下來,在簡單的吃過東西之後,男子以及不知道為何還留在這裡的夏綠蒂便準備就寢了。
而當男子在地上鋪著自己的毯子的時候,看到蹲坐在營火邊、望著營火發呆的夏綠蒂,雖然也不知道該跟對方說些什麼,男子也不認為是自己的過錯導致對方現在顯得有些失落,但是男子仍然默默的在營火的另一側為夏綠蒂鋪上羊毛地毯。
「……晚安。」即使想要說些什麼安慰對方的話,但是男子此刻內心也失落不已,因此最終他只是簡單地與夏綠蒂簡短問候後,便在自己的地毯上躺下準備睡覺。
而就在男子才剛躺下沒多久,一直呆坐在營火前的夏綠蒂緩緩站起身來,並開始慢慢地將身上那一套就連吃飯都穿著的重鎧甲一個部件、一個部件的卸了下來。看來對方是打算就寢了,男子只是默默地瞄了一眼後,便側身轉向另一邊、閉上眼試著讓自己入睡。
然而,就在男子閉上眼睛沒過多久,夏綠蒂的聲音卻突然在距離自己背後、彷彿就像是站在身邊的距離響起:
「……牧羊人先生。」
男子可沒有預料到對方竟然還會願意對自己搭話,因此他有些受到驚嚇得立即轉過身來看向對方。然而,就在男子轉過身看到站在自己身邊的夏綠蒂時,一瞬間就因為眼前的畫面而愣住了。
只見原本應該脫下重鎧甲準備就寢的夏綠蒂正站在自己的身邊,而夏綠蒂的身上……準確來說,她的確是將身上的重鎧甲給卸下了沒有錯,但是男子可沒有想過對方會連重鎧甲之下的貼身衣物一起脫光。
雖然並不確定夏綠蒂是哪一個精靈種族,但是她卻完美的遺傳了精靈族長久以來那優良且令其他種族的男女為之瘋狂的美貌與姣好身材,水嫩、白裡透紅的健康肌膚上帶有些許的汗水,在營火的映照之下就如同剛從水裡撈出的鮮甜果實一般誘人。
然而,男子默默地看著夏綠蒂全裸的身體,除了略顯驚訝外,更多的反而是困惑。還沒有等男子主動開口,夏綠蒂便率先一步開口說道:
「女性精靈在黑市市場上一直都是高價值商品,其實大部分的買家也不為別的,就只是為了那足以讓任何男性性慾爆發的身體與面容。我雖然有些肌肉,但是身體的線條一直保持得很好,胸部也很大……若是不嫌棄的話,這些……我可以成為你的所有物,任你隨意使用。」
「……」看著夏綠蒂,男子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只是呆呆地看著對方。在經過幾秒鐘短暫的沉默後,男子這才回過神來,只見他表情仍然帶有一絲困惑的問道:
「你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面對男子的問題,夏綠蒂沒有回話,只是靠近男子、並在男子的身邊緩緩地跪了下來,接著,夏綠蒂明顯有些遲疑、但是仍然伸出雙手,開始試圖解開男子身上的衣物。
一瞬間,男子突然伸手抓住夏綠蒂的手,這一舉動讓本來就心神不寧的夏綠蒂嚇了一跳,也是在這個時候,她才注意到男子臉上那困惑、同時又相當嚴肅的神情。
「……至於嗎?」男子此時開口問道:「你這麼做是為了讓我帶你通過峽谷吧?為什麼?你究竟有多麼重要的事情迫使你必須對那麼一條破路如此執著、甚至不惜出賣自己的身體?究竟是什麼事情以至於你必須強忍著這種屈辱也要通過峽谷?」
聽著男子的問題,夏綠蒂只是呆呆地望著男子,接著,她的眼眶泛起淚光,眼淚很快便突破了防守、順著臉頰緩緩流了下來。男子此時鬆開抓住對方的手,並注意到夏綠蒂的身體正輕微的顫抖著,看來剛剛的那些行為是她努力壓制住內心的恐懼、羞恥……等等千百種情緒,才勉強做出來的。
雖然是一名聖騎士,但是重鎧甲之下的夏綠蒂也只是個女孩子而已,自願對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裸體、甚至賣身,其內心肯定無比的恐懼與不安。
「……在峽谷另一邊,有一個叫做帕帕部落的村莊。」這時,夏綠蒂流著眼淚、表情有些呆滯地緩緩開口說道:「那個部落的使者來到聖堂騎士團求救,說他們的部落正在流行一種恐怖的疾病……佛羅里曼型流感,一種傳染力極強、症狀痛苦無比,但是同時卻又致死率極低的疾病。」
「染上那種流感,一開始的症狀就如同輕微風寒一樣,但是幾天後,全身性的高燒、體感溫度異常、全身性劇痛、神經痛、上吐下瀉……各種你能想到最糟糕的症狀都會同時出現,但是,無論你怎麼痛苦、怎麼難受,甚至認為死了可能會是種解脫,這個疾病都不會讓患者死去。這個疾病……就像是在挑戰著每一位患者的心理與精神極限一樣,在讓患者百般折磨、痛不堪忍的同時,卻又微妙地讓患者的身體能夠最低限度的正常運作,不至於被這些症狀給害死。最終,這些患者除非得到治療,否則幾乎所有過去的病例都選擇自殺來結束自己的痛苦。」
男子聽著夏綠蒂的發言,沒有給予任何回應或是插嘴,只是默默地聽著對方像是在訴苦一般的持續說著。而夏綠蒂也繼續說道:
「我的行李裡,裝有大量的麻醉藥以及流感藥物,同時作為最有效的治療手段,能夠使用聖光的我便被聖堂騎士團指派攜帶這些藥物前往帕帕部落進行醫療救援。那些藥物對部落的病患來說是相當重要且必要的東西,所以我沒有辦法拿來當作給你的酬勞……」
「……所以,你便想要透過獻上自己的身體,作為支付給我的酬勞,好讓我可以改變主意帶你通過峽谷嗎?」男子這時終於開口介入了話題,而夏綠蒂則是在默默的點了點頭後,說道:
「藥物若是給你了,就會有一個病人無法得到治療,而我的身體就算被……『使用』了,只要我可以帶著藥物更快的抵達帕帕部落,那麼這點犧牲也不算什麼。」
說到這裡,夏綠蒂身體的顫抖越來越明顯,只見她將雙手緊緊地還抱在胸前,並且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就像是受到驚嚇的小動物一般。她緊緊抓著自己的手臂,試圖用雙手與雙腿來盡可能遮掩自己赤裸的身軀,只見夏綠蒂此時淚聲俱下的說道:
「可是啊……明明、明明我剛剛都已經做好了覺悟……明明我都已經做好身體被任意玩弄也沒關係的覺悟了……但是啊……但是啊!剛剛牧羊人先生抓住我的手的那一瞬間我突然發現自己真的害怕極了啊!?什麼覺悟、什麼勇氣、什麼心理準備……我花了那麼多時間說服自己、讓自己堅強起來,結果只是手被抓住了而已我就已經徹底崩潰了啊!?明明我一直認為自己為了那些部落裡等待的病人,可以做出任何犧牲,但是!但是我卻……我卻……」
說到這裡,夏綠蒂終於無法繼續說下去,她只能將自己的臉埋入自己懷中,並且拚死得咬緊牙根,在努力不讓男子聽到任何聲音的情況下,發出只有她自己才清楚、悲憤交加的哭喊與嘶吼。
男子看著夏綠蒂埋頭痛哭的模樣,並沒有任何反應與行動,他知道此刻自己的任何行為都有可能導致對方的心理傷害加劇,因此他只是默默的看著夏綠蒂無聲的痛哭嘶吼,靜靜地讓對方盡情宣洩著心中壓抑的情緒。
在不知道經過了多久之後,隨著夏綠蒂的哭泣似乎總算開始緩和下來,男子此時伸手取下身上的羊毛大衣,並在夏綠蒂反應過來以前將其披蓋在夏綠蒂的身上。
「山上的夜晚天氣很冷,你這樣子會著涼的。」說著,男子便重新在自己的毯子上躺了下來,並側身背對著呆滯的夏綠蒂。在經過一小段時間的沉默後,男子這才又開口說道:「去睡吧,剛剛的事情我會當作沒發生過,你不需要在意。」
聽到男子如此的回答,夏綠蒂知道自己讓男子感到為難了,而此刻已經稍微冷靜下來的她也不願意繼續強迫對方接受自己的要求,畢竟就算真的是有萬分火急的事情,也不應該強迫一個人去承擔這種本來就與他無關的風險。
此刻,夏綠蒂伸手抹掉了臉上的眼淚,並對背對著自己的男子微微鞠躬,並說道:
「謝謝你,牧羊人先生,還有、對不起,我不應該用這種方式強迫你的……」
說完,夏綠蒂便站起身來,準備轉身回去男子為自己所鋪好的另一張地毯就寢,而就在夏綠蒂剛準備離開男子身邊時,男子突然開口說道:
「你不需要道歉,然後……明天早上讓羊群吃過飯之後,我們馬上就出發、通過峽谷。」
聽到最後一句話,夏綠蒂先是愣了一下,接著相當驚訝地轉過頭望向男子的背影,而男子則是維持著側身躺著的姿態,並又說道:
「峽谷的路真的很難走,會是體力與精神力的考驗,所以趕快去睡吧,不然明天你因為休息不足而拖累我的話,到時候可不是道歉就可以完事的。」
看著男子的背影以及聽著男子用平順的語氣所說的話,夏綠蒂頓時覺得自己的眼眶又開始濕潤起來,伴隨著自己逐漸模糊的視線,夏綠蒂壓抑著心中此刻千百句想要對男子所說的話,並對著男子側躺的背影深深的一鞠躬,緊接著便立即轉身撿起地上的衣物,快步走向地毯準備休息。
而在聽到夏綠蒂總算離開身邊的腳步聲後,男子小聲地嘆了一口氣,並心想:
結果還是答應了……這種完全沒有好處、而且風險又大的事情……真是的,明明不久前都已經決定要折返並走另一條路了,但是……
想到這裡,男子在內心忍不住嘲笑了自己一番,並想著:只是見到對方哭泣的模樣就心軟,我是不是真的太老好人了啊……?
就在這時,男子的耳朵裡彷彿能夠聽見一個小女孩正笑著對自己說道:
『大叔是個好人這件事情我還是知道的!』
「……是是是。」男子此時緩緩閉上雙眼,臉上露出了淺淺的微笑,並向那腦海中所出現的小女孩小聲說道:「你這臭小鬼真的是很囉唆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