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章
本章節 4075 字
更新於: 2022-06-24
第十四章：COVID-19 終曲？
抽屜裡的離職單
護理長：「今天原則上可以刪一個人力，但也可以不刪，妳們小夜班自己決定。」小夜班四個人討論後決定不刪人力，吳敏貞跟李佳穎一邊抄下病人名單一邊在講兩天前發生的事：那天三個人上班忙到凌晨四點才走。護理長：「昨天排妳們四個人上班，怎麼還搞到四點？」吳敏貞解釋她們聊的是兩天前因為幫忙大夜班急救所以四點下班，並不是在說昨天。護理長沒有聽懂，反覆的質問著吳敏貞，李佳穎忍不住大聲的喊：「就說了不是昨天！」
護理長愣了一下：「在護理站不要這麼大聲，妳為什麼最近這麼情緒化？」李佳穎有些哽咽地回答：「我也不想這樣，但我真的很累了，疫情已經一年了，我們所有人都很累。」護理長不解地問：「那今天刪妳啊！回去休息。」李佳穎大哭：「我不要！如果我放假，剩下三個人會更累！」吳敏貞覺得李佳穎說出6A人的心聲，吳敏貞紅著眼眶抱住李佳穎，輕拍她的背部安撫她的情緒。護理長冷聲：「隨便妳們，現在還不到小夜上班的時間，不放假的話就去會議室整理情緒，不要在外面影響護理專業形象。」
吳敏貞與李佳穎收拾好情緒後前往更衣室，見到準備要換衣服的王語萱。吳敏貞看到王語萱後笑出了聲音：「學姐，妳上衣的縫邊在外面欸！」王語萱低頭一看果真穿反，她笑說：「可能是太累了，我早上起床發現我運動褲前後穿反，沒想到現在連衣服也是。」游詩婷從廁所出來加入話題：「大家都累了，敏貞妳也不要笑別人，妳昨天接新病人的時候超ㄎㄧㄤ，要問病人每天大幾次大便問成每天吃幾次大便，我跟病人差點笑死。」
隨著疫情持續，滾動式修正的政策、來來去去的支援人力、不算熟悉的化療病人增加……種種壓力挑動著6A護理師緊繃的神經。當很多病人病況差的時候，護理師們明顯感覺到目前的護病比不足以應付突發的狀況，但每次向護理部反應人力緊繃的問題，都以被暗指是爛草莓收場。為了能更好的掌握病房病人的狀況，她們只好比過去更早上班。每天超時的工作讓她們每個人的抽屜裡都多了一張離職單。
是什麼讓我變成這樣？
「樂群敬業，朝氣蔥蘢……。」愉悅的歌聲，愉快的步伐，今天也是美好的一天，在6A上班真的好開心。
咦？醫院就在前面，怎麼一直到不了？
停下腳步看了看周遭，便利商店裡的時鐘指針指向十點。
「天啊！我遲到了！」吳敏貞倏地從床上坐起，她不自覺大喊驚醒了同一張床上的妹妹。
「什麼？怎麼了？火災嗎？」妹妹慌張地從床上爬起，見吳敏貞還傻坐在床上忍不住發火：「不要愣在那裡，東西拿一拿出去避難了！」
「我遲到了……。」吳敏貞眼神發直，喃喃的說。
「……。」妹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火，確認完時間說：「遲到個屁！現在半夜三點，離妳躺下來睡覺才過半個小時而已！我好不容易睡著，妳又把我吵醒！繼續睡覺啦！」
十分鐘後，吳敏貞睜開眼睛，坐起來對妹妹說：「怎麼辦？我睡不著了。」
「……聽妳的冥想啦！妳不是都聽那個睡嗎？睡不著也不要跟我搭話拜託，我還要上學欸！」
「今天星期天。」
「星期一了啦！快點睡！」
「樂群敬業，朝氣蔥蘢……。」愉悅的歌聲，愉快的步伐，今天也是美好的一天，在6A上班真的好開心。
「學姐早！佳穎早！護長早！阿姨早！」一個個打了招呼，今天的我也電力百分百！
完蛋！怎麼一下子十點了？我竟然一床治療都沒有做完！我事情做不完怎麼辦？這床病危阿嬤要做的事太多了，量血壓、評估、發藥、鼻胃管、呼吸器、傷口換藥、導尿管、換尿布……。
「小姐，我爸爸早上的藥呢？」
「等一下就發到你們了，不好意思，今天感覺特別忙？」吳敏貞慌張的道歉。
「要等到中午膩？都十點半了！」
「9595 9595 6A07-3 9595。」廣播響起，吳敏貞趕緊跑向7房。
好奇怪，病房急救我怎麼靠廣播才知道？
7-3已經插好氣管內管了，專科護理師在床頭壓ambu ，方醫師在床旁幫病人壓胸。
病人躺在床的一側，另一側被空出來放卡式爐，爐上煮著甜不辣。
「三分鐘一條甜不辣有沒有下？煮熟的要記得撈起來！」方醫師說。
「有！都撈起來在急救車上了！」護長回答。
「甜不辣要用完了！敏貞妳快去看冰箱還有沒有，沒有的話跟樓上病房借一下！」劉惠如見袋子裡未煮過的甜不辣沒剩幾根，著急的對吳敏貞喊。
糟糕！沒有甜不辣病人就救不活了！
吳敏貞立刻衝出病房翻找醫用冰箱。
「敏貞在找什麼？」護佐阿姨問。
「甜不辣用完了，要跟樓上借，阿姨可以去幫我拿嗎？」
「會議室食物冰箱裡還有，阿姨我每天都有補好補滿的。」護佐阿姨從會議室拿出一包甜不辣遞給吳敏貞。
「謝謝阿姨！愛你喔！」
「甜不辣來了！借過一下，甜不辣來了！」吳敏貞拿著甜不辣擠到床邊看了看鍋子：「護長湯底好像變少了，是不是要再一瓶N/S？」
「要，東西放著，妳快去開。」護長回答。
「咳咳！」病人發出咳嗽聲。
「等一下！救回來了！」方醫師阻止吳敏貞加水的動作，仔細的評估後說：「醒了，我們現在拔管。」
接著就見他強行將氣管內管拔出，那個未消的傘狀氣囊有病人半張臉大，上面還帶了一點血絲。
「咳咳⋯⋯。」
「先生你還好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剛剛你昏過去我們給你急救了。」方醫師說。
「⋯⋯我剛剛只是睡著而已。」
只是睡著而已。
睡著而已。
睡著。
吳敏貞倏地從床上坐起，瞪大雙眼看了看四周，鬆口氣拍拍胸口：「靠北，還好是夢。」
這天吳敏貞在交接班的時候得知黃恩明忘記告知病人需禁食，她生氣對黃恩明說：「妳來超過一年了，核磁共振檢查每天都有人做，妳怎麼會忘記告知禁食時間？上次忘記是因為不熟悉那項檢查，那個爛攤子我幫妳收了，病人、家屬、醫師、專科護理師的怒火我也替妳挨了，妳怎麼就不能學機靈一點？」
接連幾天黃恩明又漏了很多東西，常常一問三不知，吳敏貞暴怒：「聽不懂人話嗎？妳到底要我幫妳收屎幾次？當學姐活該被罵是嗎？啊？我每天都在替妳挨罵！妳可不可以放過我？為什麼一直學不會？前陣子我才說妳進步了，妳馬上就給我醞釀一個大的異常，拜託妳聰明一點好不好……嗚嗚……。」說著吳敏貞哭了起來。
本來還嘻皮笑臉頂嘴的黃恩明見吳敏貞哭了開始緊張起來：「對不起，學姐，我會更努力，妳不要哭了。」游詩婷交班完本來要去做治療，見狀也趕緊過來關心：「怎麼了？妳怎麼把敏貞弄哭了？」黃恩明慌張地說：「我好像把她笨哭了？怎麼辦？」
吳敏貞哽咽地說：「誰被妳笨哭了？才不是，我只是突然覺得自己面目可憎，我本來明明沒有這麼暴躁易怒……是什麼讓我變成這樣……我對不起妳。」
黃恩明趕緊安撫：「我知道，我知道的，學姐只是太累了，妳不用對不起，不要難過了啦！」
游詩婷勸道：「離職吧！工作的事情我一律勸離，妳最近半年很常發燒，情緒也很低落，我覺得妳該休息了。」黃恩明震驚看了一眼游詩婷說：「敏貞學姐不要聽她的！不要丟下我們！」
幾經掙扎，吳敏貞決定留職停薪回老家休養。接下來的半年，劉惠如離職回家帶小孩，中生代護理師又陸續走了幾個，別的單位派來支援的人比本來6A的護理師還要多，新進人員看到這樣的狀況後根本不想留在這樣的6A工作。
6A的職場氣氛大不如前。
韭菜一直都在
小夜班的護理師們下班後留在醫院補打紀錄，她們一邊敲著鍵盤一邊聊著專責病房暴力事件。
「妳記得去年專責病房護理師被病人砍傷的那個新聞嗎？」當時專責病房發生大逃殺震驚全台，但隨著時間過去，似乎只剩護理師們與傷者的家屬記得。
「記得，怎麼可能忘？費心費力照顧換來被砍傷，有夠心寒，還不知道再踏入臨床會不會害怕、有人靠近時會不會恐懼、手的功能能不能復原？真的是身心社會的損傷。」
「據說初審判三個人共賠50萬。」
「扯，我有看到受害者發的文。一年過去，那個被砍傷手的還連東西都握不住更別說繼續從事護理工作了，我一年年薪就近50萬了，竟然三個人共賠50萬，開什麼玩笑？文章中說的律師發言，雖然知道那是他的工作，但站在護理師角度看起來真的是毛骨悚然，還說要給犯人精神異常，需要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問號？那人家護理師年紀輕輕就失能了要怎麼重來？你倒是重來一遍給我看啊！護理師果然命特別賤啊！做功德就算了還要向菩薩一樣寬恕世人。」
坐在一旁補開醫囑的值班醫師加入話題：「嘿嘿，韭菜，通通是韭菜。昨天又有醫院傳出專責病房暴力事件了，只有在網路上流傳，沒有上新聞，不知道是不是被壓下來了。有男病人攻擊兩位護理師，過程中還扯破她們的隔離衣，理由是隔離病房睡不好導致情緒失控，最後還拒絕道歉。」
「觀自在護理……免洗筷是醫療奴隸……三世諸奴……不行我背不起來哈。」
「你在唸什麼？大悲咒嗎？」值班醫師好奇的問。
「我昨天在網路上看到的，有人改編大悲咒，好有才。」
值班醫師搜尋了下，看到原文後笑出聲：「也太實際了吧，說真的，你們要罷工我絕對支持欸，你們到底要不要硬起來罷工？你們工會最近很活躍吧？」
「那個加入的人太少了，不夠團結，比起罷工，離職更快。」
雖然醫院宣導醫護人員不可群聚、聚餐，員工們也十分配合，但6A還是淪陷了。源頭是某一床的家屬隱匿快篩陽性的事實出入醫院，導致那一個房間的病人與家屬通通中標，再傳給護理師，護理師傳給其他房病人，整個6A彷彿成了一個大毒窟。所有6A護理師都確診隔離十天，確診的病人送專責病房(9A、10A)，沒有確診的病人被轉到別的內科病房。
護理部：「現在病毒都來自於社區，在病房有比較安全嗎？6A即將改建專責病房，6A的護理師可以考慮加入Covid team，我們會安排完整的教育訓練給大家， covid該有的津貼也會如政府規範喔！大家仔細想想，有意願的人可以告知護理長。」
游詩婷將這段話轉貼給6A護理師自己的小群組後吐槽：「阿我們病房都確診一輪了是有差喔！還完整教育訓練，你信嗎？專責的人說他們在毫無經驗下被迫照顧確診幼兒欸。」李佳穎：「敏貞學姐快逃！留停結束直接離職，不要回來了！」黃恩明：「學姐快逃啊！」王語萱：「逃跑吧！我們約滿都要跑了！不要回來！」快逃啊三個字充斥在群組的對話框裡。
曾經某位值班醫師說的：「哇！妳們是韭菜中的韭菜嗎？」突然又重新出現在大家的腦海裡。
半年後，原來的6A滅亡，只留下護理長。醫院調來了其他單位的資深學姐暫時頂住，等待新招的一波韭菜長好，一起繼續被割。
原本6A的護理師們都去哪了呢？曾經的南丁格爾宣誓都還在他們心中，但這次會努力不當韭菜了。
可以的話。盡量啦！
抽屜裡的離職單
護理長：「今天原則上可以刪一個人力，但也可以不刪，妳們小夜班自己決定。」小夜班四個人討論後決定不刪人力，吳敏貞跟李佳穎一邊抄下病人名單一邊在講兩天前發生的事：那天三個人上班忙到凌晨四點才走。護理長：「昨天排妳們四個人上班，怎麼還搞到四點？」吳敏貞解釋她們聊的是兩天前因為幫忙大夜班急救所以四點下班，並不是在說昨天。護理長沒有聽懂，反覆的質問著吳敏貞，李佳穎忍不住大聲的喊：「就說了不是昨天！」
護理長愣了一下：「在護理站不要這麼大聲，妳為什麼最近這麼情緒化？」李佳穎有些哽咽地回答：「我也不想這樣，但我真的很累了，疫情已經一年了，我們所有人都很累。」護理長不解地問：「那今天刪妳啊！回去休息。」李佳穎大哭：「我不要！如果我放假，剩下三個人會更累！」吳敏貞覺得李佳穎說出6A人的心聲，吳敏貞紅著眼眶抱住李佳穎，輕拍她的背部安撫她的情緒。護理長冷聲：「隨便妳們，現在還不到小夜上班的時間，不放假的話就去會議室整理情緒，不要在外面影響護理專業形象。」
吳敏貞與李佳穎收拾好情緒後前往更衣室，見到準備要換衣服的王語萱。吳敏貞看到王語萱後笑出了聲音：「學姐，妳上衣的縫邊在外面欸！」王語萱低頭一看果真穿反，她笑說：「可能是太累了，我早上起床發現我運動褲前後穿反，沒想到現在連衣服也是。」游詩婷從廁所出來加入話題：「大家都累了，敏貞妳也不要笑別人，妳昨天接新病人的時候超ㄎㄧㄤ，要問病人每天大幾次大便問成每天吃幾次大便，我跟病人差點笑死。」
隨著疫情持續，滾動式修正的政策、來來去去的支援人力、不算熟悉的化療病人增加……種種壓力挑動著6A護理師緊繃的神經。當很多病人病況差的時候，護理師們明顯感覺到目前的護病比不足以應付突發的狀況，但每次向護理部反應人力緊繃的問題，都以被暗指是爛草莓收場。為了能更好的掌握病房病人的狀況，她們只好比過去更早上班。每天超時的工作讓她們每個人的抽屜裡都多了一張離職單。
是什麼讓我變成這樣？
「樂群敬業，朝氣蔥蘢……。」愉悅的歌聲，愉快的步伐，今天也是美好的一天，在6A上班真的好開心。
咦？醫院就在前面，怎麼一直到不了？
停下腳步看了看周遭，便利商店裡的時鐘指針指向十點。
「天啊！我遲到了！」吳敏貞倏地從床上坐起，她不自覺大喊驚醒了同一張床上的妹妹。
「什麼？怎麼了？火災嗎？」妹妹慌張地從床上爬起，見吳敏貞還傻坐在床上忍不住發火：「不要愣在那裡，東西拿一拿出去避難了！」
「我遲到了……。」吳敏貞眼神發直，喃喃的說。
「……。」妹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火，確認完時間說：「遲到個屁！現在半夜三點，離妳躺下來睡覺才過半個小時而已！我好不容易睡著，妳又把我吵醒！繼續睡覺啦！」
十分鐘後，吳敏貞睜開眼睛，坐起來對妹妹說：「怎麼辦？我睡不著了。」
「……聽妳的冥想啦！妳不是都聽那個睡嗎？睡不著也不要跟我搭話拜託，我還要上學欸！」
「今天星期天。」
「星期一了啦！快點睡！」
「樂群敬業，朝氣蔥蘢……。」愉悅的歌聲，愉快的步伐，今天也是美好的一天，在6A上班真的好開心。
「學姐早！佳穎早！護長早！阿姨早！」一個個打了招呼，今天的我也電力百分百！
完蛋！怎麼一下子十點了？我竟然一床治療都沒有做完！我事情做不完怎麼辦？這床病危阿嬤要做的事太多了，量血壓、評估、發藥、鼻胃管、呼吸器、傷口換藥、導尿管、換尿布……。
「小姐，我爸爸早上的藥呢？」
「等一下就發到你們了，不好意思，今天感覺特別忙？」吳敏貞慌張的道歉。
「要等到中午膩？都十點半了！」
「9595 9595 6A07-3 9595。」廣播響起，吳敏貞趕緊跑向7房。
好奇怪，病房急救我怎麼靠廣播才知道？
7-3已經插好氣管內管了，專科護理師在床頭壓ambu ，方醫師在床旁幫病人壓胸。
病人躺在床的一側，另一側被空出來放卡式爐，爐上煮著甜不辣。
「三分鐘一條甜不辣有沒有下？煮熟的要記得撈起來！」方醫師說。
「有！都撈起來在急救車上了！」護長回答。
「甜不辣要用完了！敏貞妳快去看冰箱還有沒有，沒有的話跟樓上病房借一下！」劉惠如見袋子裡未煮過的甜不辣沒剩幾根，著急的對吳敏貞喊。
糟糕！沒有甜不辣病人就救不活了！
吳敏貞立刻衝出病房翻找醫用冰箱。
「敏貞在找什麼？」護佐阿姨問。
「甜不辣用完了，要跟樓上借，阿姨可以去幫我拿嗎？」
「會議室食物冰箱裡還有，阿姨我每天都有補好補滿的。」護佐阿姨從會議室拿出一包甜不辣遞給吳敏貞。
「謝謝阿姨！愛你喔！」
「甜不辣來了！借過一下，甜不辣來了！」吳敏貞拿著甜不辣擠到床邊看了看鍋子：「護長湯底好像變少了，是不是要再一瓶N/S？」
「要，東西放著，妳快去開。」護長回答。
「咳咳！」病人發出咳嗽聲。
「等一下！救回來了！」方醫師阻止吳敏貞加水的動作，仔細的評估後說：「醒了，我們現在拔管。」
接著就見他強行將氣管內管拔出，那個未消的傘狀氣囊有病人半張臉大，上面還帶了一點血絲。
「咳咳⋯⋯。」
「先生你還好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剛剛你昏過去我們給你急救了。」方醫師說。
「⋯⋯我剛剛只是睡著而已。」
只是睡著而已。
睡著而已。
睡著。
吳敏貞倏地從床上坐起，瞪大雙眼看了看四周，鬆口氣拍拍胸口：「靠北，還好是夢。」
這天吳敏貞在交接班的時候得知黃恩明忘記告知病人需禁食，她生氣對黃恩明說：「妳來超過一年了，核磁共振檢查每天都有人做，妳怎麼會忘記告知禁食時間？上次忘記是因為不熟悉那項檢查，那個爛攤子我幫妳收了，病人、家屬、醫師、專科護理師的怒火我也替妳挨了，妳怎麼就不能學機靈一點？」
接連幾天黃恩明又漏了很多東西，常常一問三不知，吳敏貞暴怒：「聽不懂人話嗎？妳到底要我幫妳收屎幾次？當學姐活該被罵是嗎？啊？我每天都在替妳挨罵！妳可不可以放過我？為什麼一直學不會？前陣子我才說妳進步了，妳馬上就給我醞釀一個大的異常，拜託妳聰明一點好不好……嗚嗚……。」說著吳敏貞哭了起來。
本來還嘻皮笑臉頂嘴的黃恩明見吳敏貞哭了開始緊張起來：「對不起，學姐，我會更努力，妳不要哭了。」游詩婷交班完本來要去做治療，見狀也趕緊過來關心：「怎麼了？妳怎麼把敏貞弄哭了？」黃恩明慌張地說：「我好像把她笨哭了？怎麼辦？」
吳敏貞哽咽地說：「誰被妳笨哭了？才不是，我只是突然覺得自己面目可憎，我本來明明沒有這麼暴躁易怒……是什麼讓我變成這樣……我對不起妳。」
黃恩明趕緊安撫：「我知道，我知道的，學姐只是太累了，妳不用對不起，不要難過了啦！」
游詩婷勸道：「離職吧！工作的事情我一律勸離，妳最近半年很常發燒，情緒也很低落，我覺得妳該休息了。」黃恩明震驚看了一眼游詩婷說：「敏貞學姐不要聽她的！不要丟下我們！」
幾經掙扎，吳敏貞決定留職停薪回老家休養。接下來的半年，劉惠如離職回家帶小孩，中生代護理師又陸續走了幾個，別的單位派來支援的人比本來6A的護理師還要多，新進人員看到這樣的狀況後根本不想留在這樣的6A工作。
6A的職場氣氛大不如前。
韭菜一直都在
小夜班的護理師們下班後留在醫院補打紀錄，她們一邊敲著鍵盤一邊聊著專責病房暴力事件。
「妳記得去年專責病房護理師被病人砍傷的那個新聞嗎？」當時專責病房發生大逃殺震驚全台，但隨著時間過去，似乎只剩護理師們與傷者的家屬記得。
「記得，怎麼可能忘？費心費力照顧換來被砍傷，有夠心寒，還不知道再踏入臨床會不會害怕、有人靠近時會不會恐懼、手的功能能不能復原？真的是身心社會的損傷。」
「據說初審判三個人共賠50萬。」
「扯，我有看到受害者發的文。一年過去，那個被砍傷手的還連東西都握不住更別說繼續從事護理工作了，我一年年薪就近50萬了，竟然三個人共賠50萬，開什麼玩笑？文章中說的律師發言，雖然知道那是他的工作，但站在護理師角度看起來真的是毛骨悚然，還說要給犯人精神異常，需要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問號？那人家護理師年紀輕輕就失能了要怎麼重來？你倒是重來一遍給我看啊！護理師果然命特別賤啊！做功德就算了還要向菩薩一樣寬恕世人。」
坐在一旁補開醫囑的值班醫師加入話題：「嘿嘿，韭菜，通通是韭菜。昨天又有醫院傳出專責病房暴力事件了，只有在網路上流傳，沒有上新聞，不知道是不是被壓下來了。有男病人攻擊兩位護理師，過程中還扯破她們的隔離衣，理由是隔離病房睡不好導致情緒失控，最後還拒絕道歉。」
「觀自在護理……免洗筷是醫療奴隸……三世諸奴……不行我背不起來哈。」
「你在唸什麼？大悲咒嗎？」值班醫師好奇的問。
「我昨天在網路上看到的，有人改編大悲咒，好有才。」
值班醫師搜尋了下，看到原文後笑出聲：「也太實際了吧，說真的，你們要罷工我絕對支持欸，你們到底要不要硬起來罷工？你們工會最近很活躍吧？」
「那個加入的人太少了，不夠團結，比起罷工，離職更快。」
雖然醫院宣導醫護人員不可群聚、聚餐，員工們也十分配合，但6A還是淪陷了。源頭是某一床的家屬隱匿快篩陽性的事實出入醫院，導致那一個房間的病人與家屬通通中標，再傳給護理師，護理師傳給其他房病人，整個6A彷彿成了一個大毒窟。所有6A護理師都確診隔離十天，確診的病人送專責病房(9A、10A)，沒有確診的病人被轉到別的內科病房。
護理部：「現在病毒都來自於社區，在病房有比較安全嗎？6A即將改建專責病房，6A的護理師可以考慮加入Covid team，我們會安排完整的教育訓練給大家， covid該有的津貼也會如政府規範喔！大家仔細想想，有意願的人可以告知護理長。」
游詩婷將這段話轉貼給6A護理師自己的小群組後吐槽：「阿我們病房都確診一輪了是有差喔！還完整教育訓練，你信嗎？專責的人說他們在毫無經驗下被迫照顧確診幼兒欸。」李佳穎：「敏貞學姐快逃！留停結束直接離職，不要回來了！」黃恩明：「學姐快逃啊！」王語萱：「逃跑吧！我們約滿都要跑了！不要回來！」快逃啊三個字充斥在群組的對話框裡。
曾經某位值班醫師說的：「哇！妳們是韭菜中的韭菜嗎？」突然又重新出現在大家的腦海裡。
半年後，原來的6A滅亡，只留下護理長。醫院調來了其他單位的資深學姐暫時頂住，等待新招的一波韭菜長好，一起繼續被割。
原本6A的護理師們都去哪了呢？曾經的南丁格爾宣誓都還在他們心中，但這次會努力不當韭菜了。
可以的話。盡量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