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轉變的風向

安琪拉見吳鵬一時語塞，倒也沒有急著追問，而是就這麼看著他，等待著吳鵬的回答。
但很可惜，吳鵬在猶豫了很久之後，還是選擇了岔開話題：「你這個小丫頭，年齡不大，心思倒不少。我的事情已經無所謂了，不會出問題的，還是聊聊你和這所福利院吧。」
安琪拉不由得嘆息一聲，似是可惜，隨即問道：「我和福利院？哥哥想要了解什麼呀？」
吳鵬想了想，說：「各種各樣的事唄。比如福利院里大家的生活狀況、教師們都教了些什麼知識、還有大家的日常作息安排有沒有不合理......反正就這些吧。」
安琪拉笑了笑，答：「那就沒什麼可說的了呀。福利院里的生活條件還是很好的，可以看出來物力和財力都很充足。老師們現在還在教大家識字，畢竟連字都不認的話，其他的東西也沒法教。日常作息安排的話，除了上課和吃飯時間，大家的活動都是自由的，只是晚上9點之前必須要回寢室，11點之前必須睡覺。我覺得也挺合理的。」
吳鵬點點頭，非常滿意：「嗯，很好，看來這個福利院辦的沒錯。」
這時，安琪拉忽然主動提問：「哥哥，你是不是很久沒有在民間走動過了？」
吳鵬被問得一愣，仔細想了想，好像還真是。自己自從來了異世界后，在民間走動的次數少的可憐，一直都在殫精竭慮地防著奧斯頓害自己、並一邊計劃著後面的安排。
安琪拉看他這幅樣子，就知道自己猜對了。於是得意地說：「哥哥你肯定不知道吧，最近民間可是發生了很多大事呢。」
吳鵬不禁饒有興緻地問：「哦？有什麼大事？反正現在時間還早，就跟我說說吧。」
於是，安琪拉炫耀似的豎起右手的食指，挺起胸脯說：「第一件大事，就是關於邊境的傳聞。民間都在說，魔族大軍被王健哥哥擊退後，主動向帝國求和，請求開放邊界來做生意，皇帝陛下念及魔族地處偏遠、物資匱乏，便特別開恩允許了魔族的請求。現在整個西海岸都全面對魔族開放了，有好多好多新奇的玩意走進了人們的視野。據說，還有十幾家叫做『公司』的東西，要來大陸內部落腳呢。」
吳鵬聽得扯了扯嘴角，尷尬地笑了：「哈哈...是啊，奧斯頓可真是皇恩浩蕩呢......」
同時心裡不住地吐槽：「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還有第二件大事！」安琪拉伸出的右手又多豎起了一根中指，「雖然現在還只有一點零星幾的苗頭，但確實出現了一兩個人高聲疾呼，說帝國太落後了，要全面向魔族學習。結果就在前天，他們全都被逮捕了，一共十三個人，全部被判處終身監禁，罪名是『妖言惑眾，詆毀帝國』。這件事在民間也傳的挺廣的，大家不敢明面上說，但都在暗地裡討論為什麼只是一句話就要把人關一輩子，難道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還有這種事啊？沒想到來得這麼快......」吳鵬若有所思道。雖然他知道那些被捕的人說的沒錯，自己也想救他們，但是毫無辦法、無從下手。這，或許變革的過程中所必須支付的代價吧。
「至於第三件事......」安琪拉忽然收起了驕傲的表情，略微皺起了眉頭，「第三件事我覺得有點奇怪，就是昨天，在帝都的皇家法院里判了一個案子。」
吳鵬不禁好笑道：「判案子有什麼奇怪的？法院不就是用來判案子的嗎？」
安琪拉連連搖頭，說：「不不不，我說的奇怪，是指這個案子的判決結果有點不對勁，但我說不出為什麼，只是從心底里覺得很憋屈、很難受。」
「哦？是什麼案子，來跟我講講。」吳鵬自信地說，「也許我能解答你的疑惑。」
安琪拉點點頭，便開始講述：「其實案子本身也不複雜，就是有三個人結伴去附近的河裡打漁，結果出了意外，船被突然發生的巨浪打散，他們三個人抱著一塊長木板漂到了一處密林中。然後他們三個人就拚命的順著河流走，想走出叢林，反正過程也很艱苦啦。再然後，某一天，就在他們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其中的兩個人殺了另外一人，吃了他的肉，活了下來。最後，倖存的兩人走出了叢林，被人救起。」
「但是，在他們回到自己所居住的村子后，所有人都在追問第三個人去哪了。那兩個人經不住百般盤問，說出了自己吃人的事情。於是村裡展開了審判大會，讓大家來決定這兩人是否有罪。可是大家眾說紛紜，遲遲無法做出決斷，於是他們便將人帶到了城裡，想找個懂法律的人來幫忙判決。結果沒想到這事鬧大了，一下子直接鬧進了法庭。可是城裡的法庭審了幾天也覺得棘手，就一級級地最終把官司打到了帝都。」
吳鵬聽完不禁覺得可笑：「就這麼點破事，怎麼會一直鬧到帝都？這麼簡單的案子就一直沒人能判？」
安琪拉撓撓臉頰，說：「是呀，一直沒有人敢判，因為民間對於這個案子的討論也很激烈，兩方觀點涇渭分明——認為兩人無罪的人說：為了生存，吃人是沒辦法的，換了誰都要這麼做，所以不應判罪；而認為兩人有罪的人說：不管什麼原因，吃人就是不對，就應該受到處罰。法官們是左右為難，生怕判不對了引起強烈的民意反彈......反正這個案子是鬧到這裡來了。」
「然後就在昨天，皇家法院的大法官終於給出了判決。一開始法官是想判那兩個人有罪的，但是這個時候突然有人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些什麼，最終法官就判那兩個人無罪了。我就覺得心裡有點怪怪的......」
吳鵬聽罷，表情不由得嚴肅了起來，問：「這件案子在民間的影響力很大嗎？」
安琪拉點點頭：「當然大了，現在隨便去大街上攔個人問問，十個人里至少有七個都在談這件事。話說回來，吳鵬哥哥，你知道我為什麼會覺得心裡不舒服嗎？」
吳鵬此刻已經完全笑不出來了，他面色嚴峻地點點頭：「我當然知道你為什麼會覺得不舒服。不如我也給你講個案子吧，是發生在我那個世界里的、一個叫Ying國的國家曾經判過的案子。」
「那是一個發生在19世紀的案子，整個過程和皇家法院判的這個案子極其相似，簡單說就是四名水手遇難了，其中一名叫做Richard Parker的人被另外三個人吃掉了。你知道最後Ying國是怎麼判這個案子的嗎？」
安琪拉搖搖頭。
吳鵬答：「Ying國的法院最終判決那三個人謀殺罪名成立，但是他們得到了英女王的特赦，因此三人基本上也沒坐幾年牢。雖然他們有的人至死都覺得法院判錯了，換做你們任何一個人處在生死存亡的時刻，也會吃人的。沒錯，任何人在那種情況下都可能會吃人，但是——在法律上，必須要判他們三人有罪。哪怕是判而不罰，但這個有罪的判決也必須要下。」
安琪拉聽完，還是有些迷茫：「為什麼呀？哪怕是判而不罰......那這個判決還有什麼必要性嗎？」
吳鵬不禁嘆了口氣，席地而坐，耐心地跟安琪拉解釋了起來：「安琪拉，你要知道，人類是一種複雜的動物，雖然擁有知性，但也是動物。是動物，就一定會有獸性，所以人是既擁有神性、又具備獸性的混合體。我們不得不承認，獸性在人類的生存中是必不可少的，甚至於很多時候如果不充分發揮自己的獸性，人根本就不可能活下來。但是，如果你被獸性吞噬了，徹底淪為了一頭野獸，那麼你是無法融入人類社會的。」
「構成人類社會的基石不是獸性，而恰恰是神性。這就是為什麼，如果你還想生活在一個文明的社會當中，就不能將吃人這件事合理化、甚至是美化。吃人就是吃人，我們可以理解你這麼做的苦衷，但那並不意味著這件事就是對的。而皇家法院這次判決那兩個人吃人無罪，就是在向公眾表明——在極端情況下，吃人是對的，是合理的，是不會受到譴責的。」
說到這裡，吳鵬再次嘆了一口氣，斬釘截鐵地說：「安琪拉，你...不光是你，還有福利院里的孩子們，你們最近準備一下，等我處理好相關事宜，就送你們去黑暗大陸留學，而且沒有我的同意，誰也不許回來，我會讓劉皓隨行保護你們。」
安琪拉頓時被嚇了一跳：「啊？為什麼突然要把我們送走呀？是因為皇家法院的這次判決嗎？」
吳鵬點點頭，憂心忡忡：「這個案子如你所說，影響力已經如此之大，而且大法官還是被人『叮囑』了幾句后才下達的無罪判決。我相信，那個『叮囑』大法官的人應該是奧斯頓派去的，他在有意地操控社會風向......風向一旦變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風向？什麼是風向？」安琪拉疑惑道，「風向變了會發生什麼？」
吳鵬解釋道：「如今，皇家法院破開了這個先例，向民眾傳達了『在極端情況下，哪怕是充分發揮獸性也是對的』這一理念，那麼民間很容易就會把這個理念擴大化。比如——什麼是所謂的『極端情況』？是不是只要我覺得自己沒有選擇了，就可以『吃人』？從今以後，任何人都可以拿這個判例來為自己的良心開脫，社會的底線只會越來越低。」
「最終會低到什麼程度？還是拿我那個世界里的一個概念舉例子——黑暗叢林法則。所有人都無法確定其他人是不是善意的，大家身處於一個黑暗的叢林中，為了自己的生存別無選擇，只能先發制人，把其他人都幹掉。這就是一個人在極端情況下（為了生存），而必須發揮獸性的理由。」
「雖然這個黑暗叢林法則是有前提條件的，但那畢竟是為小說劇情而構思出來的前提，要想應用在現實社會中，就必須把這個前提條件給擴大。比如說：這次判例中的那兩個吃人的傢伙，他們是不是處於極端情況中才發揮了自己的獸性？當然是。那如果擴大一點，我們這個村莊要瀕臨滅絕了，對於村子里的人是不是也算極端情況？一個城市要消亡了，那對城裡人算不算極端情況？一個『黨派』要崩潰了，對於『黨員』算不算極端情況？」
「隨著前提條件的不斷扭曲，任何人都可能處於『極端情況』，當所有人都不得不淪為『獵人』時，黑暗的『叢林』自然就應運而生。沒有人會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反而大家都會心安理得地歌頌這個『叢林』。但是縱觀人類文明的發展歷史，『黑暗叢林』向來只會造成倒退、甚至毀滅。一個信奉『黑暗叢林』的文明或國家亦是如此。所以，我必須要在一切都墮落到『黑暗叢林』之前，把你們都送出去，為未來保留最後一點光明的火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