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趙鶴凌穿著剪裁合身的淺藍色西裝搭配深紫色領帶，他站在空地的正中央，周遭雖然堆滿雜物，但散發出的氣勢卻有種廣場上只有他一人的錯覺，遙遠而孤高。

十名穿著深黑色作戰服的隊員接續從直升機上垂降下來，在他身後列隊整齊，隨時等待趙鶴凌的命令。那是直屬委員會本部的外勤組幹員，肩章上繡有黑底白字的三個X，外號XXX外勤組。

林子燕原本想上前跟趙鶴凌說明現在景月山保留區內的情況，但張清和不知從哪裡竄出來，搖著他肥胖的屁股湊到了趙鶴凌的眼前。

在直升機螺旋槳聲音下，林子燕聽不清張清和說了些什麼，只見他雙手在空中揮舞，表情很是激動。林子燕可以想見張清和為了他老婆的事情打電話去給趙鶴凌討救兵，但驚動到趙鶴凌親自來到現場這可就稀奇了。

趙鶴凌瘦削而平靜的臉龐和張清和慌亂的情緒呈現劇烈的對比，前者的嘴角似乎帶著點淡淡的微笑，彷彿張清和說的話根本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但是他仍有耐心地等到張清和說完，才輕輕開口說了幾句話。

林子燕從小長這麼大，只看過他用這種表情對自己說過一次話，而她絕對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張清和聽到之後臉色刷一聲變的慘白，向後退了幾步。

趙鶴凌沒有打算要繼續理他的意思，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環視整個營區的情況，最後停留在站在營帳前的林子燕的身上。

張清和沒打算就這麼放棄，他雙膝撲通跪在趙鶴凌面前，俯身對趙鶴凌低頭，額頭貼到地板上不停地磕頭。

趙鶴凌彎下了腰，溫柔地用手托住張清和肥厚的下巴讓他抬起頭來。他又說了幾句話，拍拍張清和的臉頰，便不再理他，留下張清和跪在地上，無神的雙眼有如被扔在回收場的破舊玩偶。

林子燕知道趙鶴凌接著要找自己，沒等他招呼便主動走上前去。上一次見面是去年年底委員會內部的團拜活動，兩人只有簡單打過招呼，並沒時間說多話。但和那時相比，趙鶴凌鬢角上剩餘的幾根黑髮都已變白，額頭上的皺紋更深了。

即便這段時間鮮少有空見面，趙鶴凌並沒有忘記幫她準備一瓶桑葚果醬當她的生日禮物。

「小燕，報告一下情況。」趙鶴凌說。

林子燕向趙鶴凌簡單說明截至昨天晚上她在山中遇到不明異常實體的情況，以及她打算採用就地隔離作為收容措施的構想。

現該未知異常實體被委員會暫時定名為TW-459。

「你打算如何處理TW-459？」趙鶴凌說。

「我是希望在現階段避免造成成更多人的犧牲。」林子燕說：「我先會確認TW-459的特性，藉此擬定採取中和或是隔離的措施。」

昨晚在睡覺前，林子燕想了很多。在山中的經歷確實嚇到了自己，讓她見到紅衣小女孩的恐怖本質。也正因為為此，她不想讓更多人慘遭未知異常的毒手。但吳炳鑫說的話點醒了她。

或許可能自己在後方的研究處待的太久，久到忘了面對異常的現場總是危險而充滿未知。而委員會就是先於人類面對這些異常的第一線，有時候必要且可控制的犧牲才能造福後續更多人們──這也包含了她自己。

「我會再次上山。」林子燕說。

「對於TW-459並非毫無線索。」趙鶴凌說，他從口袋中拿出一張記憶卡遞給林子燕：「這些是外勤組在劉藺蕙家中找到的資料，其中包含了蓮華聖理教相關儀式紀錄，我已經讓外勤組調查是誰把相關資料交到她手上。」

蓮華聖理教。林子燕心中一懍。三十年前，蓮華聖理教曾經就在景月山舉行過邪教儀式，在造成災難之前被委員會悉數逮捕。

莫非這就是劉藺蕙選擇在深夜裡來到景月山的原因？

「目前還不清楚劉藺蕙的目的，以及TW-459的出現是否與蓮華聖理教的儀式有關。但如果她打算執行相同的儀式，那將會是大災難。我們必須要在那之前阻止她。必要時，可以不要理會張清和的請求，直接處理掉她。」

至此，雖然整個行動的目的都是要找到劉藺蕙，但本質已經全然不同。

「臨月華斷崖是蓮華聖理教過去執行儀式的地點，劉藺蕙很可能會出現在那裏。我已經安排直升機，一小時後出發。而TW-459的現場就全權交給妳負責，包含XXX外勤組和後續的行動」

「在那之前我會做好準備。」林子燕說。

她不禁又在心中深深嘆了口氣，雖然她昨晚在營地中已經儘可能考慮手邊資源能執行的對策，但最終，一切還是被趙鶴凌安排妥當。自己只需要確保他的規劃能如實執行。

「我還得趕往下一個地方。別讓我失望了。」

委員會的工作相當繁忙，趙鶴凌四處趕場算是家常便飯。但今天從他說話的語氣和神情，林子燕感覺他真的老了，還顯得有些焦急和力不從心。

這是她之前都沒有注意到的，林子燕下意識關心了一句：「發生什麼意外了嗎？」

照理來說她不該像這樣刺探機密情報的。

「TW-188突破收容，情況很糟糕。還有一些其他的小狀況。」
趙鶴凌罕見地嘆了口氣：「所以別讓我操多餘的心，TW-459就交給妳了。」

他拍了拍林子燕的肩膀，轉身就要離去，卻突然補上一句：「吳炳鑫人呢？」

「我昨晚還有看到他，人應該還在營區。他……。」林子燕想起還在山上時，吳炳鑫要她帶的話，但既然吳炳鑫都已經順利下山了，她實在沒有勇氣在趙鶴凌面前重複，才開口就把話吞了回去。

「怎麼了，說。」

在趙鶴凌面前是不能說謊的。任何一絲表情上的變化都會被他發現，這是林子燕從小學到的鐵律。

「他要我帶話給您。」林子燕小聲地說：「他說：『幹她媽的別整天想當委員。』」

趙鶴凌的表情僵了半秒，旋即開口說：「我已經知道了，這種事情不需要他整天提醒。」

林子燕縮了一下，但趙鶴凌只是拋下一句：「少跟那種人往來。」就匆匆離開了。

隨著趙鶴凌，來自本部的XXX外勤組也正式進入登山口前的營區。林子燕名義上是TW-459調查事件的負責人，但她心裡很清楚自己喊不動這些本部來的人員，他們主要還是遵照趙鶴凌預先下達的指示，她只是協助提供景月山的資料讓任務可以順利完成。同為北區第四中心外勤組的同仁看著這些穿著黑衣的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兩方人馬各自以土地公廟為中心駐紮在兩側，北區第四中心的兩輛軍卡和廂型車依著山邊停在靠近登山口的空地，一旁搭著昨夜林子燕休息的醫療站和堆放器材箱的營帳。目前上山的還有六名隊員，三三兩兩坐在器材箱上，或是抽煙，或是整備身上的裝備，等待著下一步的命令。

黃昭雄是北區第四中心外勤組的大隊長，由他帶領的第一小隊走的是往眠月湖的路線，一路上並沒有遇到任何異常，抵達眠月湖後，還未來得及仔細搜索就收到林子燕請求支援的通訊，可惜他趕往現場時已經太遲了，只有回收到莊宗憲和李志明的屍體，然後就跟吳炳鑫一起被鬼打牆阻擋在涼亭的範圍之外。

他的身材壯碩，肩寬足足可以並排兩個林子燕，留著一把濃密的落腮鬍，現正坐在帳棚下的器材箱上，低頭檢查手上步槍的光學透鏡，旁邊還擱著碗用鋼杯裝的麥片粥。景月山的海拔不高，初春的早晨仍有些涼意，直接坐在陽光下還是比較溫暖。

林子燕走到黃昭雄的面前，跟他簡單說明後續入山的行動會由XXX外勤組接手，北區第四中心只需要確保通往景月山保留區的道路順暢和避免有其他民眾誤入即可。

「死了兩個人。」黃昭雄聽完任務簡介，頭都沒抬，自顧自地說：「李志明才剛進外勤組沒多久，是個憨厚正直的傻小子。每次訂飲料都會幫大家拿到辦公室休息區。」

「莊宗憲的女兒要上小學了，他老婆今年剛懷了第二胎。」

「我很抱歉。」林子燕目光下垂。她想起兩位幹員在山中遇害的畫面。為了避免這樣的傷亡再次發生，所以她才給北區第四中心安排外圍的警戒任務。

「在大多數時候，我們處理的都是些不怎麼樣的異常，以至於忘了真正的異常有多麼危險。」黃昭雄將清潔好的步槍放在旁邊，抬頭望向林子燕：「我並沒有要為他們的死責怪妳。但，林副，在親眼看過TW-459之後，我希望妳能改變過去的想法。」

林子燕過去和黃昭雄曾經在幾個異常的處理方式上有所歧異。林子燕對於異常都儘量採取溫和的收容措施，而對黃昭雄來說，沒有一個異常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如果XXX小隊有現成的收容措施，能處理掉TW-459，就不要再搞那些沒有意義的隔離了。這才是對死去的隊員最好的慰藉。」

「謝謝您的建議。」林子燕微微欠身，向黃昭雄致意：「作為這次行動的負責人，我會請上級對兩位隊員從優撫恤的。」

「淨說些漂亮話。」黃昭雄拿起身旁的麥片粥，仰頭喝了一大口，看著空蕩蕩的杯底，突然對已經轉身離開的林子燕喊道。

「趙鶴凌還是讓妳當這次行動的負責人？」

「是的。」

「希望妳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林子燕當然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她就是趙鶴凌在這件事情上設下的防火牆。一旦出現重大的損失，他能很好的控制追究的層級。

交代完相關的工作事項，以及與XXX外勤組確認等下的行動細節後，林子燕拿出重新充好電的PDA，準備利用直升機出發前半小時的時間，快速確認趙鶴凌給她關於蓮華聖理教的相關資料。

「林子燕，等一下。」一個沙啞濁重的聲音喊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