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５『來訪的意義』
本章節 7001 字
更新於: 2022-05-09
青年表明完來意，我依然感到一頭霧水。
「⋯⋯簡單來說，就是管理委員會的朋友來訪啦。兩位不用那麼拘束。」
「艾利森大人的好意在下心領了，但該有的禮節不可省。」
自稱勘八的年輕書記官停止擺弄原子筆，從包包裡拿出文件資料。
「金尾君還是那麼正經啊。」艾利森露出惡作劇似的笑容，說：「假如再多笑一點，肯定會更討女孩子喜歡喔。」
「——！？請艾利森大人不要說笑，在⋯⋯在下根本沒有閒餘之力去經營男女關係，眼下負責的工作才是重心！」
看見勘八突然慌張起來的模樣，我想起自己當初也是這樣被捉弄。
另一方面，或許是勘八的反應有點超乎預期，艾利森立刻敲腦袋吐舌表示歉意。
「唔哦——！？」
身旁的幼女彷彿被電擊到心臟，緊緊握住我的手，力氣有夠可怕。
就在眼眶泛淚的我嘗試掙脫束縛之際——
「金尾兄的態度果然值得敬佩！」
突如其來的厚重嗓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回頭查看，門口站著一位端著熱水壺的粗曠男子。
藍色襯衫包裹著足足有我兩三倍壯的身材，灰髮下方是張擁有古銅色肌膚的大叔臉，一道白色傷疤橫跨額頭跟鼻樑之間，下巴長滿鬍渣。
「喲！新谷兄。最近都沒來倉庫晃晃，俺好無聊啊。」
對方就是負責管理學校倉庫的職員——陸掌青司郎，熊人族。
「最⋯⋯最近事情比較多。」完全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裡的我渾身冒冷汗。
補充介紹，陸掌很喜歡玩腕力遊戲，整間學校沒有幾個人贏得了他。目前還沒比試過的男性對象，似乎只剩我和那位來無影去無蹤的理化老師。
時間回到一個月前，為了借特殊課程會用到的器材，我可以說是豁出一切來讓陸掌感到滿意。當然不可能和他比腕力，而是採取別種較量方式。至於那個方法是什麼，以及最終如何取勝——留到番外篇再說。
「陸掌老師今天也很開朗呢，有把我提供的減肥⋯⋯素食計畫好好實踐嗎？」
「那當然！前天才測完體重，成果讓俺很滿意！」滿臉喜悅的陸掌朝我比了個讚。
天生神經就挺大條的他，似乎忘記有客人在場，引來尤朵拉的死亡注視。
發著脾氣的藍髮女孩走到艾利森身邊，很自然地坐下。我也不好意思呆站在原地，決定跟著坐到沙發上。尤朵拉硬要待在艾利森旁邊才肯罷休，眾人各自調整好坐姿。
如今，代表學校方的成員差不多到齊了。
感受到來自客人的不耐煩目光，我偷偷拉著領子，緩解緊張的情緒。
「陸掌老師，你也找張椅子坐下吧。」克萊希爾一臉鎮定地說，「不能讓金尾先生因為未履行職務而挨罵，時間已經耽擱夠久了。」
「俺的話匣子又打開啦，抱歉抱歉。」
「金尾君，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喵。」
「各位不必一直道歉⋯⋯我也會困擾的。」
面對畢恭畢敬的艾利森和克萊希爾，顯然沒見過太多世面的書記官慌忙地回應，甚至忘記用自謙詞。
他像是要平復情緒似地撥弄著辮子，稍微喘口氣。
這傢伙大概不習慣應付這種場面，總感覺缺少了圓滑的處事態度。最佳的例子就是津野田誠三。他身為政府機構的高級官員，在交涉手段上很有一套。
自從魔獸入侵的那天後我就沒再見到他，只請秘書打來幾通慰問電話。
通常這種重要的公事應該會交給他才對⋯⋯
「今天來訪的目的，人家大概猜到了。」搶先任何人做出答覆的，是瞇起雙眼的尤朵拉。「不過跟先前預定的行程相比，挑在這個時間點會不會太急啦？」
「尤朵拉，妳這樣對金尾君很沒禮貌。」
「人家在加快會議速度，艾利森大人。畢竟時間被某個傻憨的臭布納浪費掉。」
發現尤朵拉又將責任全盤推過來，我明白就算道歉也沒意義，乾脆當個旁觀者。
貌似察覺到我的念頭，艾利森把肩膀貼過來的尤朵拉輕輕推開。
「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妳的好意我感受到了。」
「哼～」尤朵拉得意地抬起胸膛。
「如果金尾君不介意，請直接切入正題，客套性的話留到改天再說。」
「那樣⋯⋯確實可以省下很多時間。」
「人家的提議向來都非常有建設性，不像只會遵循老傳統的貴族和臭布納，尤朵拉在這方面是最厲害的。」
「是是，尤朵拉最棒了。」
沒有意識到自己被打發，女孩驕傲地挺胸。克萊希爾面對同事的挑釁依然不為所動，臉上掛著招牌式笑容。不知不覺，這種互相嘴砲的模式已經變成我的日常。
「首先，這裡要傳達津野田部長的問候。他對於無法親臨現場感到十分遺憾，請各位諒解。」
「嘛，原因多少都清楚，我們不在意。」
作為帶動話題的使者，艾利森莞爾一笑。
至此，勘八終於解開心裡垂吊著的鐵球。
「⋯⋯再說，之前還勞煩艾琳諾小姐前來援助本校的學生，一直沒有機會好好道謝呢。」
「艾利森大人有這份心意，在下絕對會一字不漏地傳達給部長。」
不知為何，只要是跟艾利森對話的時候勘八的眼神就閃閃發光。憧憬著對方的心思再明顯不過。
這讓尤朵拉用看待勁敵似的目光瞪著他。
「不好意思，我想打個岔。」
雙方的交涉剛起步，我卻因為聽見陌生的名字而舉手。這個舉動理所當然引起某些人的不滿，其中就包含尤朵拉和皺起眉頭的勘八。
「請問剛才提到的艾琳諾小姐是⋯⋯？」
「啊，仔細一想，新谷君還不認識拯救了學生的恩人。既然如此——」說到這，艾利森停頓了一下，做足準備後緩緩說道：「艾琳諾．米娜，那是她的名字。」
艾琳諾⋯⋯聽起來像外國名。那天還有其他人跑來學校？我怎麼沒印象。
用手指纏繞著馬尾再將其鬆開，艾利森露出頗有興致的表情。
很遺憾，我無法得知她腦中在想些什麼。反倒是勘八一如往常緊繃的臉比較讓人安心。
自己和這位黑髮青年的關係，如果想往良好的方面發展仍有些難度。
「新谷君，你沒聽過那個名字也是正常的。世界上沒有多少人知道她的真實身分。」
「⋯⋯這麼隱密？難不成是皇室成員？」
「想這樣形容也可以，不過為了避免日後產生誤解，還是告訴你吧，記得要向所有非相關人士保密喔。」
我望著鄭重提醒的艾利森，那對紫色眼眸浮現出敬畏的意味。
接著，少女微微牽動桃色雙唇，發出沉穩且充滿情緒的聲音。
「艾琳諾小姐的另一個身分，或者說她被命運賦予的職責——就是大家廣為熟知的『劍姬』。」
「劍⋯⋯！？」
得到出乎預料的資訊，我一時反應不過來，頻頻眨著眼睛。
相較於我的錯愕與驚訝，勘八無奈地嘆息。坐在艾利森旁邊的尤朵拉露出一副「被打敗了」的表情。唯獨克萊希爾顯得有些焦慮，那雙深紅眼眸閃爍著某種不得而知的感情。
現場除了我之外，誰都沒注意到這股細微的變化。
「日後再找時間和新谷君一起去向她道謝。」艾利森用茶杯裡的液體抿了抿唇。
對此我當然沒意見，克萊希爾則是迅速將那份複雜的感情收起來，禮貌性地一笑。
下一秒，勘八充滿疑惑的聲音再度穿插進來。
「抱歉，在下跟新谷老師不是很熟，如果你真的打算拜訪她⋯⋯在面對自己的救命恩人時，那個眼神可以再稍微友善一點。」
聽見帶著警告意味的話，我簡短地回應「明白了」，不打算替與生俱來的容貌做任何辯解。
「關於一個月前發生的意外，在下也有耳聞⋯⋯」
勘八突然臉色一沉。
「雖然你佔據了部分的功勞這點無法否認，卻還是做出一些危及到自身以及學生安全的選擇。」
「當、當初我的確幹了不少蠢事，想法跟動機什麼的都有問題⋯⋯在那之後也好好反省過了，所以說——」
「認為自己有反省，跟會不會再犯相同的錯是兩碼子的事。」
「⋯⋯」
我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在所有人之中甚至可以說是最能深刻體會的。
我不認為現在的自己已經達到可以被大家原諒的地步，不管實際進度如何，像那種自以為做得夠多的念頭絕對不會有、更不會被允許。因此，我不希望讓對方產生認知上的誤解。
「非常感謝金尾君對本校職員的關心。」
「總部那邊也想繼續跟各位保持良好的盟友關係。」
「是的，這樣做對兩邊都有好處。」艾利森豎起纖細的手指，轉頭對著我說：「新谷君，你作為最近一連串事件的中心人物，為了能讓長官們安心，今後也要拿出更多幹勁才行。」
艾利森瞇起半隻眼睛，像在對我鼓勵而不是警告。這是屬於她的溫柔。
個性有些令人摸不著頭緒，但在關心同儕這方面無須懷疑。
「外面的世界非常大，各種人都有，其中不乏企圖利用亞人來謀取利益的傢伙。政府和來自異世界的我們必須站在同一陣線。」輕輕撫摸尤朵拉的秀髮，艾利森語重心長地宣告著：「唯有拋棄前嫌、並肩合作，才能守護住大家的未來。」
聽聞此話，不管前面產生了怎樣的誤會，眾人都受到情緒感染、散發出覺悟。我也不自覺被這股氛圍影響，用力握緊拳。
看來會議終於能順利的進行下去——
「艾利森大人太帥了，一切都交給您來主導才是正確的選擇。看這群笨蛋原地繞圈圈，人家快被搞瘋了。」
「——！？」
眾人不約而同地瞪大雙眼。
「呃，那個⋯⋯？」
打破逐漸凝聚的氣勢，尤朵拉的發言將目光都吸引到她身上。
勘八拿著資料的手微微顫抖，我忍不住在心裡責罵這位不懂得看時機的前輩。
「事實上，只要讓人家跟艾利森大人來就足夠了，其他人可以退場囉。」尤朵拉以不像是在開玩笑的口氣說道。
艾利森拿餅乾塞進尤朵拉嘴裡，及時制止了剩餘的發言。可惜原本就很不耐煩的勘八，沒有注意到這個補救的舉動。
如果用剛才的話來思考，等於是沒把身為訪客的他當作一回事。
對此，陸掌苦惱地搔著頭髮，克萊希爾依舊沉住氣，我想拿點餅乾來緩解飢餓的肚子，最後打消了念頭。
——這個臭小鬼還真敢講啊，明明最不穩定的定時炸彈就是她。
「不管怎麼說，在座的各位都是學校的一份子。我認為有必要讓他們待在這裡。」
不愧是身經百戰的副院長大人，在這種時候跳出來滅火。
不確定尤朵拉有沒有聽到她講了些什麼，我注意到對方朝自己吐舌並擺出鬼臉，答案似乎很肯定了⋯⋯這貨肯定沒學到教訓。
不斷被挑戰理智極限的勘八稍微咳嗽幾聲。
「若是讓尤朵拉大人感到乏味，在下重新道歉。」
「金尾先生，請繼續推進話題吧。」
「咦⋯⋯？可是在下——」
「金尾兄別想太多，喝茶先，俺這就幫你泡一杯香甜的蜂蜜茶。」
「啊，勞煩了⋯⋯不過，真的不要緊嗎？」
「「別在意。」」
我、克萊希爾和陸掌異口同聲地回答了勘八的疑惑。
面對眾人突然的團結，這位年輕書記官頓時倍感吃力，拿出手帕擦了擦汗。
一旁的尤朵拉依然沒有半點自知之明地啃著零食。
◈
「那麼⋯⋯事不宜遲，在下得盡早回去跟總部匯報結果，詳情已經整理在資料當中。」
「新谷君，你也拿一份吧。」
得到艾利森的許可，我緩緩將手伸向桌面上的文件，翻開第一頁，視線在那些白紙黑字上來回掃蕩。
空氣中彌漫著緊繃的氛圍，心臟跳個不停。
本次校外教學的地點為月平町。
它隱藏在京都府森林茂密的群山之中，是座充滿江戶風情的古老小鎮，人口僅有三千人。全町由好幾條河流穿插交錯，溪水纏繞在小鎮內外，連綿相依。過去曾因為泡沫經濟導致大量工廠倒閉，一度險些滅村，後來有財團介入開發，現在已成為舉世聞名的旅遊景點。
儘管全町只有一間診所和超商，生活機能遠遠比不上大都市，每逢祭典時依然會湧入許多遊客。
政府機構、神社、商店街和住宅區主要集中在南側，北側是大片森林。
趁著大家消化資訊的期間，勘八拿起那支他最心愛的原子筆，調整好坐姿，用慎重的語氣揭露此趟拜訪的目的。
「——在下代表亞人管理委員會和津野田部長的名義，邀請全校師生前來參加京都祉園祭。」
不急不徐地說完，勘八把雙手放在大腿上輕輕喘了口氣。
視線從文件中暫時抽離，我的腦袋還在試圖理解情況。整個房間內似乎只有自己的表情最驚訝。
「慢著，你說⋯⋯要邀請我們去參加祭典？」
「真是的，新谷兄，趕緊跟上腳步。」
莫名其妙被陸掌指責，我感到很委屈。
「讓全體學生去參加校外旅行。好像因為某些考量沒讓你知道，感覺有些對不住。」
「如同克萊希爾君說的。最初談到這項提議，大概是三個禮拜前，現在新谷君的身體已經開始好轉，我們也不用繼續瞞著你。」
「三個禮拜⋯⋯？」
「這個選擇確實不公平，希望你能諒解喵。」
「那都是吾輩的主意，不想讓新谷老師的負擔增加。想找人責怪的話請通通發洩在吾輩身上。」
面對兩人積極的賠罪，我感覺喉嚨像阻塞一般。當下能做到的，只是望著艾利森愧疚的表情發楞。
對於自己被蒙在鼓裡這點，當然會感到不爽，但克萊希爾的想法也不是無法理解。倒不如說我還得讚嘆對方的設想周到。
之前連站立都有困難，根本沒餘力去管這些事，照顧好身體才是首要目標。
「總之，京都是個歷史悠久的城市，相當值得去探訪其中的文化。以不離開城市的先決條件去做挑選，只有七月份的傳統祭典『祉園祭』最合適了喵。」
「聽妳這樣講也沒錯啦，祉園祭的確是個讓孩子們學習的好機會，他們對這些東西很好奇⋯⋯不過，我對誠三那個男人還有很多不瞭解的地方。就這樣接受他的邀約沒問題嗎？」
「按照新谷先生的意思來看，你不信任部長？」
「啊，不⋯⋯我知道他是對國家盡忠職守的官員，這點我不否認。」
「那還有什麼疑問？在下很想知道。請務必說來聽聽。」勘八在替自己的長官說話時，態度十分強硬。
我一時語塞，直接把對話主導權讓了出去。
津野田誠三這個人充滿謎團，但並不是什麼貪官或意圖對學生染指的壞蛋。在校園被入侵的危急時刻，正是他帶著劍姬來支援。從之前咖啡廳的交談更可得知，誠三在捍衛亞人權益上的奉獻絕非三言兩語就能概括，當初僱用我的人也是他，至今還沒找到機會償還那份恩情。
即使對這次的邀約心存疑慮，也不該詆毀他人的名譽。
看見勘八因為上司被汙辱而心生不滿，我連忙低頭道歉。
「——哼。」
對方似乎不怎麼領情。
看在艾利森的份上，勘八勉強妥協。那對細長瞳孔狠狠瞪著我，然後轉過頭去。
「接下來是有關住宿的事宜。總部安排一間溫泉旅館，那裡的經營者對亞人很友善，護衛隊在附近全天候巡邏，所以不必擔心不速之客。」
「請問，咱們要怎麼過去那個地方？該不會一整路都坐馬車吧？骨頭會先散掉。」
「到時候會有專門的接駁車。至於護衛隊成員都是精心挑選過，他們隸屬於政府最新成立的單位『亞人聯合部隊』。作戰機能絕對比一般兵團還要可靠。」
也就是說，這趟旅程會有軍人同行？
我不確定讓學生跟全副武裝的士兵接觸，會不會勾起什麼不好的回憶，如果想保障大家的安危，這也是無可避免的配套措施。政府顯然把各方面的問題都考量進去。
不過最關鍵的問題，果然還是——
「新谷君，在思考什麼呢？」
「誒？」
腦中的想法突然被艾利森的提問打亂。只見她不為所動地露出微笑。
「你或許在想，明明校內的問題還沒解決，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的安排戶外教學——沒錯吧？」
面對疑惑直接被點出來的處境，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好默默地點頭。
「當初會想到這樣的計畫，背後其實有原因的喵。新谷君應該知道這間學校的結界魔法，自從一個月前被魔獸入侵後就很不穩定，我和克萊希爾君一直在尋找漏洞，可以說是不眠不休地忙碌。」
「漏洞？」原來如此，「為了避免在這段期間遭到襲擊，所以才要轉移陣地。」
「Bingo。」
艾利森笑著拍了下手。
「吾輩也覺得十分慚愧。雖然在許多領域都稱得上專精，一旦牽扯到規模如此龐大的魔法術式，繼續待在艾利森大人身邊只會造成負擔。」
不是吧？連極度自信的克萊希爾都這樣承認了，看來結界的修補絕非易事。難怪他們決定要帶學生離開校園，前往另一個守備較森嚴的地方。
「這段期間，艾利森大人會好好檢視結界，於此同時，學生們也能盡情享受祭典，這難道不是雙贏嗎？」
最後的收尾由尤朵拉來負責，令我感到意外。
此時的她已經吃完零食並將衣襬上的碎屑撥掉，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好極了！原本不知情的人也知道了，那來進行投票表決吧。不贊成本次計畫的傢伙給我聽好，現在不出聲，離場後就得保持沉默。」
「不好意思，在大家投票前我可以問出發的時間嗎？」
聽見我的發問，勘八不自覺嘆了口氣，不耐煩的程度達到巔峰。
「每年七月份，前往月平町的道路會變得擁擠難行。為了避開人潮，出發日期定在三天後。」
「三天⋯⋯也就是說，俺跟大家會在周末前抵達目的地？」
「如果行程沒遇到任何阻礙，三至五個小時就足夠了。」
得知自己的屁股不會坐到爛掉，陸掌雙手環繞著胸前露出滿意的表情。克萊希爾拿起眼前的茶杯來滋潤嘴唇。
艾利森和尤朵拉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知道在談什麼事，有說有笑的。
現場只有我還在反覆思索會議的內容。
表面上沒什麼特別的舉動，內心很難像房間裡的眾人一樣輕鬆自在。
明知接下來的計畫已準備齊全，找不到可疑之處。應該會被嘲笑是杞人憂天吧？
然而。
「————」
彷彿有一片烏雲籠罩著胸腔，我心中有股不祥的預感。
◈
發覺真志的狀態不太對勁，勘八瞇起了眼眸。
——那是純粹的警戒心發作，還是有其他的原因，這點不得而知。
儘管對新谷真志這個男人感到不滿，在看見艾利森那溫和的目光後，勘八勉強露出笑容。
也許在眾人眼裡，他就是一位正經八百的青年。無論何時都會把私人情感放到職務背後的精神，搞不好才是他真正的偽裝。
「⋯⋯那麼，等投票完就來討論一些細節吧。然後差不多該散會了。」
面對艾利森積極的主張，在場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
於是，在陸掌細心教導真志如何泡一壺好茶的氛圍下，勘八跟副院長的交談也有不少進展。時間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過去。等豔陽透過窗戶照射進來，大家才意識到已經接近中午。
如同勘八所言，誠三因為公事纏身無法過來。
一行人很快漫步至校門口。
「好熱啊，快融化了⋯⋯」
相比不斷揮手致意的真志和陸掌，尤朵拉就像失去所有戰鬥力一般靠在樹陰下。身旁的克萊希爾負責對她施放冰魔法，還因為溫度不夠涼遭到責備。
艾利森暫時沒去理會這些小場面，朝著步入車內的青年露出笑容。他的臉頰微微泛起紅暈。
「改天再來聚聚吧，金尾君，我還有很多事情想跟你討教。回去路上小心喵。」
「既、既然是您提出的邀約，在下也會引頸期盼著⋯⋯對了，新谷老師也請注意一下健康，別在約定日期前讓身體垮掉。」
「態度真隨興啊⋯⋯感謝你的忠告，我們三天後再見。」
「在下先告辭了。開車。」
無視前半部分的嘟囔，勘八在與眾人分別的時刻依舊維持禮節。這下部長的命令就完美達成了。
隨著引擎緩緩發動，黑色轎車在正中午的太陽照耀下，散發著烏亮光澤向前駛去。真志等人一直目送對方消失在街道的轉角處，才轉身返回校園。
——距離前往溫泉旅館的日子還剩三天。
「⋯⋯簡單來說，就是管理委員會的朋友來訪啦。兩位不用那麼拘束。」
「艾利森大人的好意在下心領了，但該有的禮節不可省。」
自稱勘八的年輕書記官停止擺弄原子筆，從包包裡拿出文件資料。
「金尾君還是那麼正經啊。」艾利森露出惡作劇似的笑容，說：「假如再多笑一點，肯定會更討女孩子喜歡喔。」
「——！？請艾利森大人不要說笑，在⋯⋯在下根本沒有閒餘之力去經營男女關係，眼下負責的工作才是重心！」
看見勘八突然慌張起來的模樣，我想起自己當初也是這樣被捉弄。
另一方面，或許是勘八的反應有點超乎預期，艾利森立刻敲腦袋吐舌表示歉意。
「唔哦——！？」
身旁的幼女彷彿被電擊到心臟，緊緊握住我的手，力氣有夠可怕。
就在眼眶泛淚的我嘗試掙脫束縛之際——
「金尾兄的態度果然值得敬佩！」
突如其來的厚重嗓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回頭查看，門口站著一位端著熱水壺的粗曠男子。
藍色襯衫包裹著足足有我兩三倍壯的身材，灰髮下方是張擁有古銅色肌膚的大叔臉，一道白色傷疤橫跨額頭跟鼻樑之間，下巴長滿鬍渣。
「喲！新谷兄。最近都沒來倉庫晃晃，俺好無聊啊。」
對方就是負責管理學校倉庫的職員——陸掌青司郎，熊人族。
「最⋯⋯最近事情比較多。」完全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裡的我渾身冒冷汗。
補充介紹，陸掌很喜歡玩腕力遊戲，整間學校沒有幾個人贏得了他。目前還沒比試過的男性對象，似乎只剩我和那位來無影去無蹤的理化老師。
時間回到一個月前，為了借特殊課程會用到的器材，我可以說是豁出一切來讓陸掌感到滿意。當然不可能和他比腕力，而是採取別種較量方式。至於那個方法是什麼，以及最終如何取勝——留到番外篇再說。
「陸掌老師今天也很開朗呢，有把我提供的減肥⋯⋯素食計畫好好實踐嗎？」
「那當然！前天才測完體重，成果讓俺很滿意！」滿臉喜悅的陸掌朝我比了個讚。
天生神經就挺大條的他，似乎忘記有客人在場，引來尤朵拉的死亡注視。
發著脾氣的藍髮女孩走到艾利森身邊，很自然地坐下。我也不好意思呆站在原地，決定跟著坐到沙發上。尤朵拉硬要待在艾利森旁邊才肯罷休，眾人各自調整好坐姿。
如今，代表學校方的成員差不多到齊了。
感受到來自客人的不耐煩目光，我偷偷拉著領子，緩解緊張的情緒。
「陸掌老師，你也找張椅子坐下吧。」克萊希爾一臉鎮定地說，「不能讓金尾先生因為未履行職務而挨罵，時間已經耽擱夠久了。」
「俺的話匣子又打開啦，抱歉抱歉。」
「金尾君，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喵。」
「各位不必一直道歉⋯⋯我也會困擾的。」
面對畢恭畢敬的艾利森和克萊希爾，顯然沒見過太多世面的書記官慌忙地回應，甚至忘記用自謙詞。
他像是要平復情緒似地撥弄著辮子，稍微喘口氣。
這傢伙大概不習慣應付這種場面，總感覺缺少了圓滑的處事態度。最佳的例子就是津野田誠三。他身為政府機構的高級官員，在交涉手段上很有一套。
自從魔獸入侵的那天後我就沒再見到他，只請秘書打來幾通慰問電話。
通常這種重要的公事應該會交給他才對⋯⋯
「今天來訪的目的，人家大概猜到了。」搶先任何人做出答覆的，是瞇起雙眼的尤朵拉。「不過跟先前預定的行程相比，挑在這個時間點會不會太急啦？」
「尤朵拉，妳這樣對金尾君很沒禮貌。」
「人家在加快會議速度，艾利森大人。畢竟時間被某個傻憨的臭布納浪費掉。」
發現尤朵拉又將責任全盤推過來，我明白就算道歉也沒意義，乾脆當個旁觀者。
貌似察覺到我的念頭，艾利森把肩膀貼過來的尤朵拉輕輕推開。
「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妳的好意我感受到了。」
「哼～」尤朵拉得意地抬起胸膛。
「如果金尾君不介意，請直接切入正題，客套性的話留到改天再說。」
「那樣⋯⋯確實可以省下很多時間。」
「人家的提議向來都非常有建設性，不像只會遵循老傳統的貴族和臭布納，尤朵拉在這方面是最厲害的。」
「是是，尤朵拉最棒了。」
沒有意識到自己被打發，女孩驕傲地挺胸。克萊希爾面對同事的挑釁依然不為所動，臉上掛著招牌式笑容。不知不覺，這種互相嘴砲的模式已經變成我的日常。
「首先，這裡要傳達津野田部長的問候。他對於無法親臨現場感到十分遺憾，請各位諒解。」
「嘛，原因多少都清楚，我們不在意。」
作為帶動話題的使者，艾利森莞爾一笑。
至此，勘八終於解開心裡垂吊著的鐵球。
「⋯⋯再說，之前還勞煩艾琳諾小姐前來援助本校的學生，一直沒有機會好好道謝呢。」
「艾利森大人有這份心意，在下絕對會一字不漏地傳達給部長。」
不知為何，只要是跟艾利森對話的時候勘八的眼神就閃閃發光。憧憬著對方的心思再明顯不過。
這讓尤朵拉用看待勁敵似的目光瞪著他。
「不好意思，我想打個岔。」
雙方的交涉剛起步，我卻因為聽見陌生的名字而舉手。這個舉動理所當然引起某些人的不滿，其中就包含尤朵拉和皺起眉頭的勘八。
「請問剛才提到的艾琳諾小姐是⋯⋯？」
「啊，仔細一想，新谷君還不認識拯救了學生的恩人。既然如此——」說到這，艾利森停頓了一下，做足準備後緩緩說道：「艾琳諾．米娜，那是她的名字。」
艾琳諾⋯⋯聽起來像外國名。那天還有其他人跑來學校？我怎麼沒印象。
用手指纏繞著馬尾再將其鬆開，艾利森露出頗有興致的表情。
很遺憾，我無法得知她腦中在想些什麼。反倒是勘八一如往常緊繃的臉比較讓人安心。
自己和這位黑髮青年的關係，如果想往良好的方面發展仍有些難度。
「新谷君，你沒聽過那個名字也是正常的。世界上沒有多少人知道她的真實身分。」
「⋯⋯這麼隱密？難不成是皇室成員？」
「想這樣形容也可以，不過為了避免日後產生誤解，還是告訴你吧，記得要向所有非相關人士保密喔。」
我望著鄭重提醒的艾利森，那對紫色眼眸浮現出敬畏的意味。
接著，少女微微牽動桃色雙唇，發出沉穩且充滿情緒的聲音。
「艾琳諾小姐的另一個身分，或者說她被命運賦予的職責——就是大家廣為熟知的『劍姬』。」
「劍⋯⋯！？」
得到出乎預料的資訊，我一時反應不過來，頻頻眨著眼睛。
相較於我的錯愕與驚訝，勘八無奈地嘆息。坐在艾利森旁邊的尤朵拉露出一副「被打敗了」的表情。唯獨克萊希爾顯得有些焦慮，那雙深紅眼眸閃爍著某種不得而知的感情。
現場除了我之外，誰都沒注意到這股細微的變化。
「日後再找時間和新谷君一起去向她道謝。」艾利森用茶杯裡的液體抿了抿唇。
對此我當然沒意見，克萊希爾則是迅速將那份複雜的感情收起來，禮貌性地一笑。
下一秒，勘八充滿疑惑的聲音再度穿插進來。
「抱歉，在下跟新谷老師不是很熟，如果你真的打算拜訪她⋯⋯在面對自己的救命恩人時，那個眼神可以再稍微友善一點。」
聽見帶著警告意味的話，我簡短地回應「明白了」，不打算替與生俱來的容貌做任何辯解。
「關於一個月前發生的意外，在下也有耳聞⋯⋯」
勘八突然臉色一沉。
「雖然你佔據了部分的功勞這點無法否認，卻還是做出一些危及到自身以及學生安全的選擇。」
「當、當初我的確幹了不少蠢事，想法跟動機什麼的都有問題⋯⋯在那之後也好好反省過了，所以說——」
「認為自己有反省，跟會不會再犯相同的錯是兩碼子的事。」
「⋯⋯」
我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在所有人之中甚至可以說是最能深刻體會的。
我不認為現在的自己已經達到可以被大家原諒的地步，不管實際進度如何，像那種自以為做得夠多的念頭絕對不會有、更不會被允許。因此，我不希望讓對方產生認知上的誤解。
「非常感謝金尾君對本校職員的關心。」
「總部那邊也想繼續跟各位保持良好的盟友關係。」
「是的，這樣做對兩邊都有好處。」艾利森豎起纖細的手指，轉頭對著我說：「新谷君，你作為最近一連串事件的中心人物，為了能讓長官們安心，今後也要拿出更多幹勁才行。」
艾利森瞇起半隻眼睛，像在對我鼓勵而不是警告。這是屬於她的溫柔。
個性有些令人摸不著頭緒，但在關心同儕這方面無須懷疑。
「外面的世界非常大，各種人都有，其中不乏企圖利用亞人來謀取利益的傢伙。政府和來自異世界的我們必須站在同一陣線。」輕輕撫摸尤朵拉的秀髮，艾利森語重心長地宣告著：「唯有拋棄前嫌、並肩合作，才能守護住大家的未來。」
聽聞此話，不管前面產生了怎樣的誤會，眾人都受到情緒感染、散發出覺悟。我也不自覺被這股氛圍影響，用力握緊拳。
看來會議終於能順利的進行下去——
「艾利森大人太帥了，一切都交給您來主導才是正確的選擇。看這群笨蛋原地繞圈圈，人家快被搞瘋了。」
「——！？」
眾人不約而同地瞪大雙眼。
「呃，那個⋯⋯？」
打破逐漸凝聚的氣勢，尤朵拉的發言將目光都吸引到她身上。
勘八拿著資料的手微微顫抖，我忍不住在心裡責罵這位不懂得看時機的前輩。
「事實上，只要讓人家跟艾利森大人來就足夠了，其他人可以退場囉。」尤朵拉以不像是在開玩笑的口氣說道。
艾利森拿餅乾塞進尤朵拉嘴裡，及時制止了剩餘的發言。可惜原本就很不耐煩的勘八，沒有注意到這個補救的舉動。
如果用剛才的話來思考，等於是沒把身為訪客的他當作一回事。
對此，陸掌苦惱地搔著頭髮，克萊希爾依舊沉住氣，我想拿點餅乾來緩解飢餓的肚子，最後打消了念頭。
——這個臭小鬼還真敢講啊，明明最不穩定的定時炸彈就是她。
「不管怎麼說，在座的各位都是學校的一份子。我認為有必要讓他們待在這裡。」
不愧是身經百戰的副院長大人，在這種時候跳出來滅火。
不確定尤朵拉有沒有聽到她講了些什麼，我注意到對方朝自己吐舌並擺出鬼臉，答案似乎很肯定了⋯⋯這貨肯定沒學到教訓。
不斷被挑戰理智極限的勘八稍微咳嗽幾聲。
「若是讓尤朵拉大人感到乏味，在下重新道歉。」
「金尾先生，請繼續推進話題吧。」
「咦⋯⋯？可是在下——」
「金尾兄別想太多，喝茶先，俺這就幫你泡一杯香甜的蜂蜜茶。」
「啊，勞煩了⋯⋯不過，真的不要緊嗎？」
「「別在意。」」
我、克萊希爾和陸掌異口同聲地回答了勘八的疑惑。
面對眾人突然的團結，這位年輕書記官頓時倍感吃力，拿出手帕擦了擦汗。
一旁的尤朵拉依然沒有半點自知之明地啃著零食。
◈
「那麼⋯⋯事不宜遲，在下得盡早回去跟總部匯報結果，詳情已經整理在資料當中。」
「新谷君，你也拿一份吧。」
得到艾利森的許可，我緩緩將手伸向桌面上的文件，翻開第一頁，視線在那些白紙黑字上來回掃蕩。
空氣中彌漫著緊繃的氛圍，心臟跳個不停。
本次校外教學的地點為月平町。
它隱藏在京都府森林茂密的群山之中，是座充滿江戶風情的古老小鎮，人口僅有三千人。全町由好幾條河流穿插交錯，溪水纏繞在小鎮內外，連綿相依。過去曾因為泡沫經濟導致大量工廠倒閉，一度險些滅村，後來有財團介入開發，現在已成為舉世聞名的旅遊景點。
儘管全町只有一間診所和超商，生活機能遠遠比不上大都市，每逢祭典時依然會湧入許多遊客。
政府機構、神社、商店街和住宅區主要集中在南側，北側是大片森林。
趁著大家消化資訊的期間，勘八拿起那支他最心愛的原子筆，調整好坐姿，用慎重的語氣揭露此趟拜訪的目的。
「——在下代表亞人管理委員會和津野田部長的名義，邀請全校師生前來參加京都祉園祭。」
不急不徐地說完，勘八把雙手放在大腿上輕輕喘了口氣。
視線從文件中暫時抽離，我的腦袋還在試圖理解情況。整個房間內似乎只有自己的表情最驚訝。
「慢著，你說⋯⋯要邀請我們去參加祭典？」
「真是的，新谷兄，趕緊跟上腳步。」
莫名其妙被陸掌指責，我感到很委屈。
「讓全體學生去參加校外旅行。好像因為某些考量沒讓你知道，感覺有些對不住。」
「如同克萊希爾君說的。最初談到這項提議，大概是三個禮拜前，現在新谷君的身體已經開始好轉，我們也不用繼續瞞著你。」
「三個禮拜⋯⋯？」
「這個選擇確實不公平，希望你能諒解喵。」
「那都是吾輩的主意，不想讓新谷老師的負擔增加。想找人責怪的話請通通發洩在吾輩身上。」
面對兩人積極的賠罪，我感覺喉嚨像阻塞一般。當下能做到的，只是望著艾利森愧疚的表情發楞。
對於自己被蒙在鼓裡這點，當然會感到不爽，但克萊希爾的想法也不是無法理解。倒不如說我還得讚嘆對方的設想周到。
之前連站立都有困難，根本沒餘力去管這些事，照顧好身體才是首要目標。
「總之，京都是個歷史悠久的城市，相當值得去探訪其中的文化。以不離開城市的先決條件去做挑選，只有七月份的傳統祭典『祉園祭』最合適了喵。」
「聽妳這樣講也沒錯啦，祉園祭的確是個讓孩子們學習的好機會，他們對這些東西很好奇⋯⋯不過，我對誠三那個男人還有很多不瞭解的地方。就這樣接受他的邀約沒問題嗎？」
「按照新谷先生的意思來看，你不信任部長？」
「啊，不⋯⋯我知道他是對國家盡忠職守的官員，這點我不否認。」
「那還有什麼疑問？在下很想知道。請務必說來聽聽。」勘八在替自己的長官說話時，態度十分強硬。
我一時語塞，直接把對話主導權讓了出去。
津野田誠三這個人充滿謎團，但並不是什麼貪官或意圖對學生染指的壞蛋。在校園被入侵的危急時刻，正是他帶著劍姬來支援。從之前咖啡廳的交談更可得知，誠三在捍衛亞人權益上的奉獻絕非三言兩語就能概括，當初僱用我的人也是他，至今還沒找到機會償還那份恩情。
即使對這次的邀約心存疑慮，也不該詆毀他人的名譽。
看見勘八因為上司被汙辱而心生不滿，我連忙低頭道歉。
「——哼。」
對方似乎不怎麼領情。
看在艾利森的份上，勘八勉強妥協。那對細長瞳孔狠狠瞪著我，然後轉過頭去。
「接下來是有關住宿的事宜。總部安排一間溫泉旅館，那裡的經營者對亞人很友善，護衛隊在附近全天候巡邏，所以不必擔心不速之客。」
「請問，咱們要怎麼過去那個地方？該不會一整路都坐馬車吧？骨頭會先散掉。」
「到時候會有專門的接駁車。至於護衛隊成員都是精心挑選過，他們隸屬於政府最新成立的單位『亞人聯合部隊』。作戰機能絕對比一般兵團還要可靠。」
也就是說，這趟旅程會有軍人同行？
我不確定讓學生跟全副武裝的士兵接觸，會不會勾起什麼不好的回憶，如果想保障大家的安危，這也是無可避免的配套措施。政府顯然把各方面的問題都考量進去。
不過最關鍵的問題，果然還是——
「新谷君，在思考什麼呢？」
「誒？」
腦中的想法突然被艾利森的提問打亂。只見她不為所動地露出微笑。
「你或許在想，明明校內的問題還沒解決，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的安排戶外教學——沒錯吧？」
面對疑惑直接被點出來的處境，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好默默地點頭。
「當初會想到這樣的計畫，背後其實有原因的喵。新谷君應該知道這間學校的結界魔法，自從一個月前被魔獸入侵後就很不穩定，我和克萊希爾君一直在尋找漏洞，可以說是不眠不休地忙碌。」
「漏洞？」原來如此，「為了避免在這段期間遭到襲擊，所以才要轉移陣地。」
「Bingo。」
艾利森笑著拍了下手。
「吾輩也覺得十分慚愧。雖然在許多領域都稱得上專精，一旦牽扯到規模如此龐大的魔法術式，繼續待在艾利森大人身邊只會造成負擔。」
不是吧？連極度自信的克萊希爾都這樣承認了，看來結界的修補絕非易事。難怪他們決定要帶學生離開校園，前往另一個守備較森嚴的地方。
「這段期間，艾利森大人會好好檢視結界，於此同時，學生們也能盡情享受祭典，這難道不是雙贏嗎？」
最後的收尾由尤朵拉來負責，令我感到意外。
此時的她已經吃完零食並將衣襬上的碎屑撥掉，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好極了！原本不知情的人也知道了，那來進行投票表決吧。不贊成本次計畫的傢伙給我聽好，現在不出聲，離場後就得保持沉默。」
「不好意思，在大家投票前我可以問出發的時間嗎？」
聽見我的發問，勘八不自覺嘆了口氣，不耐煩的程度達到巔峰。
「每年七月份，前往月平町的道路會變得擁擠難行。為了避開人潮，出發日期定在三天後。」
「三天⋯⋯也就是說，俺跟大家會在周末前抵達目的地？」
「如果行程沒遇到任何阻礙，三至五個小時就足夠了。」
得知自己的屁股不會坐到爛掉，陸掌雙手環繞著胸前露出滿意的表情。克萊希爾拿起眼前的茶杯來滋潤嘴唇。
艾利森和尤朵拉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知道在談什麼事，有說有笑的。
現場只有我還在反覆思索會議的內容。
表面上沒什麼特別的舉動，內心很難像房間裡的眾人一樣輕鬆自在。
明知接下來的計畫已準備齊全，找不到可疑之處。應該會被嘲笑是杞人憂天吧？
然而。
「————」
彷彿有一片烏雲籠罩著胸腔，我心中有股不祥的預感。
◈
發覺真志的狀態不太對勁，勘八瞇起了眼眸。
——那是純粹的警戒心發作，還是有其他的原因，這點不得而知。
儘管對新谷真志這個男人感到不滿，在看見艾利森那溫和的目光後，勘八勉強露出笑容。
也許在眾人眼裡，他就是一位正經八百的青年。無論何時都會把私人情感放到職務背後的精神，搞不好才是他真正的偽裝。
「⋯⋯那麼，等投票完就來討論一些細節吧。然後差不多該散會了。」
面對艾利森積極的主張，在場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
於是，在陸掌細心教導真志如何泡一壺好茶的氛圍下，勘八跟副院長的交談也有不少進展。時間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過去。等豔陽透過窗戶照射進來，大家才意識到已經接近中午。
如同勘八所言，誠三因為公事纏身無法過來。
一行人很快漫步至校門口。
「好熱啊，快融化了⋯⋯」
相比不斷揮手致意的真志和陸掌，尤朵拉就像失去所有戰鬥力一般靠在樹陰下。身旁的克萊希爾負責對她施放冰魔法，還因為溫度不夠涼遭到責備。
艾利森暫時沒去理會這些小場面，朝著步入車內的青年露出笑容。他的臉頰微微泛起紅暈。
「改天再來聚聚吧，金尾君，我還有很多事情想跟你討教。回去路上小心喵。」
「既、既然是您提出的邀約，在下也會引頸期盼著⋯⋯對了，新谷老師也請注意一下健康，別在約定日期前讓身體垮掉。」
「態度真隨興啊⋯⋯感謝你的忠告，我們三天後再見。」
「在下先告辭了。開車。」
無視前半部分的嘟囔，勘八在與眾人分別的時刻依舊維持禮節。這下部長的命令就完美達成了。
隨著引擎緩緩發動，黑色轎車在正中午的太陽照耀下，散發著烏亮光澤向前駛去。真志等人一直目送對方消失在街道的轉角處，才轉身返回校園。
——距離前往溫泉旅館的日子還剩三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