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阿撒托斯

《蓋爾斯王城深淵最底層——混沌王廳》

混沌王廳，位在整座蓋爾斯王城的最底部，也是能量密度最高的所在地，因為釋放能量的「宇宙核心」被封印於此。

整間房間是個半橢圓形，地面鋪上印有蛇圖的洋紅色地毯，兩旁皆有形似蟑螂的人形怪物，祂們正在敲鑼打鼓，負責為這間死寂的房間演奏「惱人」的音樂——與其說是演奏，其實應該算噪音。

旋律充斥著低沉、不協調、雜亂與時高時低的音律，聽得相當痛苦。

但這偏偏是房間主人的癖好，在祂的耳裡，那一段又一段可怕且駭人的爛旋律，卻是最美妙的華爾滋，甚至稱得上是安眠曲。

那群酷似蟑螂的人形怪物是「夏蓋蟲族」的後裔。

源自於古老的外星種族，雖曾經覆滅，但強大的信念殘存，使其萌生出源源不絕的子嗣，秉持著絕對且專一的目標——將一切奉獻給阿薩托斯。

即便實力連舊日支配者都不如，只因是祂們是阿撒托斯的狂熱信徒，那股依附邪惡的渴望，使其獲得替主人——阿撒托斯效命的機會。

祂們並不聽令於其他外神與舊日支配者。

唯獨那位「主人」。

那位主人——祂「坐」在代表著整座蓋爾斯王城統治者的王位，光鮮亮麗的鑲金大椅，椅背鑲滿五顏六色的七彩寶珠，兩邊架著巨蛇狀的暗紫色扶手。

與其說是坐在椅子上，確切來說是整坨液體「攤」在上面。

祂便是這座不祥房間的主人，也是蓋爾斯王城的擁有者。

一大坨猶如史萊姆的漆黑軟體，黏稠圓滾的模樣看起來很噁心，表面如同滾燙的岩漿不斷冒著泡泡，同時散發著棉柔的黑蒸氣，看起來一點也不友善。

此時，這位主人似乎有話想說。

「圖爾……你怎麼看起來這麼慌張？」光滑與黏稠的表面裂開一條彎線，如同嘴巴似，慢條斯理地發出具有磁性的疑問聲。

在充斥著噪音的環境裡，那道極具磁性的聲音相當有力，清楚且震撼。

他的溝通對象是一團青綠色火焰，熊熊燃燒的烈火逸散著不祥火光，在昏暗的空間內照耀著這團漆黑軟體，使漆黑的表面裹上薄薄的一層幽綠色螢光。

看似愚昧笨拙的濃稠軟體，卻擁有看穿一切的洞察力，其鋒利程度與其圓滑的外觀呈強烈的反差感。

「請您別擔心，王城外發生一點小事情，小的正在解決。」火焰發出年輕女性的聲音，既溫柔且輕盈，柔軟的聲線，隨便唱點小曲都能深深影響心情。

從口吻與語氣推斷，這團名為「圖爾」的火焰，是這團漆黑軟體的部下。

圖爾。貴為「十大魔君」的其中一員，被尊稱為「青炎魔君」，是以其外型取名。圖爾的實力絕對在所有舊日支配者之上，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外神」。

十大魔君的地位只僅次於統治者，就是整座王城的統治者——阿撒托斯。

所謂魔君與舊日支配王一樣，各自管理著蓋爾斯王城的某個區域，不過，圖爾雖然同為十大魔君，但性質卻有點特殊。祂沒有屬於自己的領域，因為祂平時所處之地便是宇宙統治者的棲息之地——混沌王廳。

祂的工作就是親自服侍著統治者，並且隨時傳遞與接受來自混沌王廳以外的訊息，也就是整座蓋爾斯王城的傳話者。

作為阿撒托斯的傳話筒，圖爾絕對不能有半點隱瞞，以善盡自身職責。不過今天，圖爾比較反常的，似乎內心藏有某些資訊。

漆黑軟體並沒有相信，混濁的外表開始流淌著酷似鼻涕的漆黑液體。

「……別騙我，我會生氣……」漆黑軟體語氣平淡地威脅著圖爾。

「對……對不起！您誤會了！小的並不是故意隱滿您……」

「無須道歉，我相信妳有自己的苦衷，但在我面前，你們無所遁形，不需要做出無謂的隱藏，我早已知道妳派遣分裂體去與其他魔君會合。」

「非常抱歉……沒有事先向您彙報。」圖爾緊張地道歉著。

也許祂早已有被拆穿的打算，但沒想到這件事情會引起這麼大的注意。

「好了，該說了吧？」漆黑軟體依舊語氣平淡地追問著。

「……有關於我們的領地，被外族發現，現在，我們的領土正被外族侵踏著，但對方只是單純探索，以及採取一點資源，並無更進一步的敵對行為。」

「恩，這我知道，他們的行為盡在我眼中。我只是想知道，你們打算怎麼做？殺掉或是留活口？」

「……意圖殺掉，不知這決定是否令您感到不滿？」圖爾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想知道你們這樣做的意圖。」

「是，地球早已在我們的監控中，雖然我不知悉對方是如何找到這裡，但我認為就算留下活口也很難找出線索。」

「是嗎？」漆黑軟體發出不以為然的口吻，隨後便沉默了一段時間。圖爾也不敢接話，沒有統治者的開口允許或問題，祂不敢主動開口。

突然，漆黑軟體的表面出現劇烈的起伏。

急遽變化。

快速的分裂、組織、捨棄、接合——構築一道男性的身影。

穿著一件深藍西裝與暗紫色西褲，纖瘦身材配有一頭銀白色的柔順長發，披散於雙肩，鮮紅的雙瞳毫無感情地瞪著圖爾，形似冷酷無情的吸血鬼。雙耳垂掛著黃金耳飾，雙手穿著刻有蛇印——代表蓋爾斯王城印記的絲織黑手套。

那一副沉著冷靜的臉龐，顴骨稍稍突出，雙頰稍顯消瘦，視線如老鷹般銳利有神。

男人的現身令圖爾大驚，在男人構築完畢后，祂也當即重新構築自身火焰，化作一名無臉龐的火焰女身。

圖爾以人類形態面對至尊的人類形態，這是相當基本的禮儀。

祂深知這位大人化作人形的意圖。

「您打算外出嗎？」圖爾單膝跪在男人的面前，低著頭詢問著。

「恩，還有，我有點事情要彙報，接下來想跟幾位魔君好好談一談。」

「請問您想與哪幾位魔君見面？」

「這麼嘛，那就除了第六層、第五層、阿布與目前身處在地球的伊德海拉之外，我要其他魔君於半小時后，準時出現在混沌王廳。」

「遵旨，向您確認，待會出席的魔君為——第八層守護者『亞弗戈蒙』、第七層守護者『莎妮』、第三與第四層守護者『伊波』、第二層守護者『烏波』及第一層守護者『奈索』，包括屬下總計六位魔君出席，對嗎？」

「沒錯，我會離開這裡一陣子，待會回來希望該出席的魔君都能準時。」

「小的務必傳達您的指令！請您放心。」

「恩，還有，我要傳達一道絕對指令——命令遊魂軍暫停行動，並暫時將基安的部分掌兵權轉移至克蘇魯，目前克蘇魯將擁有全部的遊魂軍控制權。」

「遊魂軍目前已經暫停行動，指揮官『尼約』已經自主停止朝人類的進攻行為，祂表示要等待最高層的指令才會行動。」

「明智。待事情結束，也傳喚尼約前來與我會見吧。」男人滿意地說道。

「恕我直言，區區舊日支配者的最低階層，其身分地位差異實在無法與您見面，還請您三思……」

陡然間，空氣突然凝結，氣溫瞬間降了好幾度，連圖爾的火焰都難以抵禦的開始削弱。

刺骨的寒風從自身的背脊襲來。

來自於那位強大的男人。

「妳在教我做事嗎？」男人冷冷地反問，口吻裡儘是濃厚的殺氣與壓迫。圖爾嚇得渾身滴落火焰之汗，身體有些癱軟。

作為卑微的下屬，強烈的責備使圖爾的頭壓得更低了。

「絕對……不敢！是小的太過愚昧，請您原諒。」

「無妨。」男人無所謂地揮一揮手，瞬間原諒了圖爾的不敬。

「謝謝開恩！」

「對了，知道奈亞現在所處的位置嗎？」

「這點可能要問與祂最接近的伊德海拉，目前伊德海拉正在地球執行潛伏行動，也許奈亞本尊也同在地球也說不一定。您有事情找奈亞嗎？」

「……只是有點事情想問問祂。」

「那有需要屬下替您找來嗎？」

「這倒非必要，還是等這群入侵者的事情處理完再說吧。」

「明白。」圖爾精神抖擻地答覆著。

「那就先這樣，半小時后我再回來。」說完話，男人邁出許久未動的步伐，走過保持蹲姿的圖爾。

只是圖爾這時自己站起身來。祂認真地望向那位男人的背影。

「有需要隨從伴您身邊嗎？」圖爾不放心地追問著。

「不需要，我只是想親自去確認一點事情，沒必要跟在我身邊，只會引起我的麻煩而已。」男人頭也不回，瀟洒地拒絕了圖爾的詢問。

圓狀的黑色魔法陣顯現於男人的面前。祂毫無顧慮的走了進去，身影沒入無盡的黑暗。伴隨著魔法陣的消失，男人的身影連同氣息也都跟著消失。

那是道能夠傳送的魔法陣，不過傳送範圍只僅限於蓋爾斯王城內部以及外圍的三公里內。

作為整座王城的統治者，男人並不常使用傳送魔法陣。但今天，祂想要靠自己的雙腳，好好參觀屬於自己的王城。

屬於「阿撒托斯」的魔王城。

●

宇宙萬物皆只是阿撒托斯的夢境，當阿撒托斯「蘇醒」，萬物將歸回虛無。

至高的存在，凌駕於所有物種之上。

甚至無法以「邪神」這個種族去概括祂。

祂是愚昧的、祂是頑固的、祂是不可名狀的、祂是喜怒無常的。

甜美的夢境令祂釋放無法估量的能量，創造出整個宇宙、星系、星體、物質、物種、乃至思想、意識、精神等皆是阿撒托斯的產物。

祂是偉大的發明家。同時，祂也是破壞者。

在夢境裡，祂的任何行為都是毫無意義的，包括至今創造的這些產物，也許都只是一時興起而創造的，只需轉念一想，若非大夢初醒，即是惡意破壞。

這就是「阿撒托斯」，像顆不定時炸彈，極度危險。

祂是蓋爾斯王城的擁有者、所有外神與舊日支配者的創造者。被尊稱為「原初之主」，掌握著十大魔君、四大舊日支配王、遊魂軍團、鬼冥軍隊與暗影亡軍的兵權，只需要一聲令下，即能輕易踏平蓋爾斯王城以外的所有事物。

不過強大的祂並沒有這麼做。沒有任何一位邪神明白祂的內心。

恐怕祂自己也不清楚。

生命的價值對祂而言如同薄雲，意念與精神僅是剎那間的產物。

自從祂有意識以來，祂便一直待在這座王城內，所有的權力也早已緊握於手中。儘管身邊的部下已經歷經過好幾次的更換，但事實仍改變不了。

阿撒托斯、十大魔君、舊日支配者，三族皆是「邪神族」。自古以來，邪神於宇宙內宣示邪神族的態度——祂們不會輕易干涉邪神以外種族的事物。

這是屬於「邪神的制約」，也是為了平衡宇宙實力不均的法則。

以阿撒托斯為首的邪神簇擁其為王，並在宇宙核心建立「蓋爾斯王城」，也已經長達幾兆年的時間，始終屹立不搖。

由於宇宙核心的位置相當隱蔽，加上核心外圍有巨大的能量包覆，至今仍然未有外族有意入侵過，甚至連找到都是問題。

只不過偶爾還是會有誤入歧途的物種，但都不是弱小的人類。

人類所居住的地球與宇宙核心距離相當遙遠，若是不透過次元裂縫，絕對無法抵達，可能連接近宇宙核心外圍都是問題。

所謂的次元裂縫是指空間扭曲導致宇宙通道產生「維度跳躍」的異常狀況，類似傳送陣的自然現象。

如今，入侵到王城外圍的那群人類恐怕就是透過次元裂縫闖進來的。

人類的入侵，勢必會影響邪神們對宇宙下達的誓約。

但凡處理不好，會引起宇宙間的混亂，邪神們主動打破誓約，對地球的代表物種——人類發動裁決，會令其他星球的物種感到惶恐。

屆時，祂們肯定會互相合作聯通，對邪神族提起不必要的戒心。

長達多年的祥和會因此而被打破。

阿撒托斯打開傳送陣的出口，纖瘦的身影從黑洞走出來。

祂正站在一間密室內，是其他邪神無法踏入，屬於祂自己的專屬空間。

房間內暗的伸手不見五指，因為沒有開燈的關係。阿撒托斯伸出右手向一旁揮舞，同時，牆上的一排青綠色燈火整齊的依序燃起。

彷彿邪教儀式的現場，空間內被暗綠色的光鮮填滿。

房間內擺有一張小圓桌、衣櫃、床以及其他基本的傢具，看起來這裡就是阿撒托斯的寢室。

打量著房間環境，阿撒托斯的第一個想法是——好久沒來了。

看起來挺乾淨的，沒什麼灰塵，可能是夏蓋蟲的奴僕有在定期打掃。

自己其實不太清楚，畢竟整座王城的職位安排都是交給圖爾負責。

「真不錯呢……」阿撒托斯獨自對空氣自言自語。

祂朝空氣伸出右手，手心立即燃起暗紫色的火焰，隨後火焰竟然幻化出一本破舊的古書，封面沒有任何圖樣與文字，帶有乾涸血跡的褐色書皮。

阿撒托斯用右手輕柔地翻開古書，破爛的黃紙上是空白的。左手同時召喚出一支鋼筆，隨後在空白的紙上寫了幾行字。

文字是來自古時代的盧恩文字，畸形且邪門，光看字形就有點恐怖。

祂專註於自己的筆跡，一邊默念著「這件事情可得認真處理」。

過了大概五分鐘，寫完了。整整一張紙都被邪惡的文字填滿。簡單確認后，左手的鋼筆化作火焰消失。阿撒托斯用左手輕輕地撕下那頁紙。

祂緊握在左手心內，紙張突然開始燃燒，暗紫色的火焰從手心中竄出。

當祂再將手掌打開，紙張已經被燃盡，消失不見。

看似燃盡，其實是阿撒托斯的傳信方式。祂將那張紙傳送到不知身在何處的奈亞。阿撒托斯有很多話想跟祂說，但無奈只能精簡地在一張紙上說。

隨手將書本放在空蕩的圓桌上，阿撒托斯再度打開傳送陣，隻身走進黑洞裡。

當祂出現時，正位在巨塔的頂樓。

祂將自己傳送在蓋爾斯王城的最頂端，能夠看見王城外圍的所有事物。這裡沒有半個邪神，因為這裡本就沒有邪神掌管。

阿撒托斯慵懶地轉轉頭，不以為然的眼神快速掃過空蕩的周圍。

很快，傲慢的目光終於聚焦到祂想看到的目標——侵門踏戶的人類們。

「兩個人類在試圖靠近……另外兩個在原地……修復那個破銅爛鐵？」

微微瞇著眼睛仔細一看，阿撒托斯的注意力全放在那艘破爛的船艙。

原來，他們是靠那個破銅爛鐵來到這裡的。

真是了不起。

對於弱小物種的努力，我是抱持著稍微佩服的認同。我佩服人類即便弱小也不願面對現實，硬要打破自己無法碰觸之物的頑固與愚昧。

這種情感既是佩服，更是感到憐憫與好笑。

再將注意力轉移到那兩個妄圖接近王城的人類。一男一女，渾然不知王城外邊有著結界擋著他們，只要結界不解除，他們永遠不可能靠近王城半步。

人類的價值也只有這樣，不愧是位在核心以外的偏僻位置，所獲得的能量是如此的薄弱與稀少。

殺掉似乎也不為過……呢？

事實而言確實如此。人類的平均壽命不超過一百，隨便碰觸便會死亡，實在不值一提。邪神的死亡並非肉體消亡，而是精神上的崩毀，隨便一名邪神的平均壽命都是人類的好幾億倍，即便是最低階的邪神亦是如此。

在自己的認知裡，人類總是在做無意義的事情，雖然不會損及自身利益，但卻格外地感到厭煩。祂不喜歡人類的堅韌，內心總有股聲音——

——想摧毀人類信念的聲音。

自己享受於踐踏他人信念的快感。

但受到邪神的制約，我無法這麼做。縱使毀掉宇宙僅是彈指之間的事情，但要是全部都沒有了，也就沒有樂子了。

人類的死亡是牽一髮動全身的大事情，不能輕舉妄動。即便弱小，但智慧仍讓其在宇宙中坐擁一席之地。

那麼——究竟該怎麼做呢？

阿撒托斯靜靜地俯瞰著那四名人類，內心正在衡量著價值的高低。

該是要有個逐漸成形的答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