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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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9-12
  落英
  每年櫻花開的時候,茨木童子會來我這裡。他總是乘著一片鬼霧,高聲喊著「摯友——」把自己砸落在櫻花堆中,踩出一籮筐的花瓣和灰塵,弄髒我手上的那盞酒。
  然後他會走過來,舉高他捆在左手上的那甕酒,說:「酒我有!」
  酒,我也有,但我不是你摯友。
  傻逼沒藥醫。
 
  天真
  茨木童子今年也來了,甩著空蕩蕩的右袖擺。
  他好像已經習慣沒有右手了,也不知道當初右臂被砍下後,他有沒有懊悔過?
  茨木童子總是在做蠢事。但也許是因為他真的夠蠢,很多事情很快就拋到腦後,所以才有辦法在那麼多事以後,還能這麼蠢地繼續過下去吧?
  就說傻逼沒藥醫。
  他什麼煩惱也沒有留下,是要醫什麼。
 
  再殤
  喝酒的時候,我大多是沉默的,因為茨木童子想要分享的事情太多了,諸如我、諸如勝負、再諸如我、再諸如勝負……
  我喝酒、再喝酒、再喝酒……
  妖怪的智商與實力從來不成比例。
  大概跟酒量也不成比例。
  茨木童子醉了。
 
  成妖
  都說執著成妖。
  成妖成妖,我也沒特別執著過什麼,怎麼就成妖了。
  當年還沒遇上紅葉和晴明,我就已經是妖了。
  當個妖怪自由自在,有煩惱、也有快樂,情緒上來的時候,我從不遮掩。該笑笑、該哭哭、該愛愛、該恨恨。我這麼個奔放的妖怪,沒啥執著的呀。
  怎麼就成妖了?
  倒是隔壁那個眼角總一抹紅的和尚,心中太多空妄,最後再也做不成人。
  想要太多不想要,也是執念。
 
  雪毛
  茨木童子是個傻的。
  不只整個妖傻,連身體也粗枝大葉。
  他的頭髮看起來多,還捲著傲然的曲,就跟他本人一樣又木又呆,拐著你無法理解的彎。
  而且真正去碰才知道,原來他的髮量真不唬人,真正雙手攏起來都抓不住,髮絲握起來硬梆梆的。那不是蓬鬆,而是真的多,還要命地韌,就像他的固執。
  我說你這哪叫髮,分明是毛。
  茨木童子樂得回我說,摯友說是毛,那便是毛。
  佛門都說三千煩惱絲,在茨木童子身上大概是例外。
  但也可能因為他是個妖怪?
  
  茨球
  茨木童子的例年一醉是他難得的清靜時間,我把手埋進他的白毛中,搓了搓,就著這手感,把這盞酒也乾了。
  我抱怨過他的頭髮怎麼能摸起來這麼像馬鬃,人家馬鬃還是直的,你走到哪裡都是一蓬球。
  結果茨木童子那娃娃臉給了我一斜眼,黑底的眼睛裡滿是得意洋洋。
  他說,摯友,茨球這名副其實的外號應該要給你,你在這點上是永遠地戰勝了我,我屈服了,不管是這具身體還是這個身體的外號,都理應歸你所有!
  我真想一口酒吐在他臉上。
 
  葬酒
  我飲上一口酒,剩下的全對著空中撒了。
  茨木童子問我,幹嘛呢摯友?
  這盞酒敬紅葉,話說你能不能別靠在我膝上?
  敬那女人做什麼?茨木童子一臉不樂意,像在說還不如敬敬他。
  敬我那大概回不來的愛情啊。但我沒說出來。
  有些東西不需要埋,自然而然地就葬了。
  我又潑了一盞酒。
  茨木童子這回又問,這又是在敬誰?
  祭晴明。
  他不是還沒死嗎?
  先祭,以後就可以省了。
  噢,不愧是我摯友。
  最後一盞酒,茨木童子不厭其煩地又問,這次是給我的酒嗎?
  不是,我就是葬了這酒而已。
  浪費。他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