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雖然還不到我平常的晚餐時間，但想到結衣中午沒有吃東西，我還是先去學餐買了一盒水餃外帶。

　　折騰了一整天，總算又回到了家門前，內心有著說不出的感動。

　　我大嘆一口氣，將房門打開。

　　「真的很對不起！」

　　結果一開門就被站在門口鞠躬道歉的結衣嚇了一跳。

　　「什？」我錯愕的看著他，接著憂心的探頭進房門查看。「你……你做了什麼？」

　　「我……我……」結衣愧疚的低著頭，兩隻食指在胸前互相點來點去。「我……今天起來的時候，就看到桌上有一盒蛋餅……我知道那是你的，但……因為實在是太香了，然後又實在是太餓了，所以……我忍不住……把……把它……吃掉了……」

　　「蛤？」

　　「真的很對不起！」

　　「那本來就是要給你吃的啊。」

　　「……欸？」

　　聽到我說的話，本來還鞠著躬的結衣訝異的抬起頭來，兩隻眼睛睜的斗大。

　　我順勢將手上的水餃塞到他手上。

　　「這也是給你的，快吃吧。」

　　雖然只是學餐買來的，非常普通的水餃，但當結衣打開便當盒的時候，他的雙眼還是閃出光芒。

　　「我……真的可以……」

　　「快吃。」

　　「……謝謝。」

　　結衣捧著手上的便當盒，像是拿著傳家之寶一般，小心翼翼的回到座位上，接著快速的拆開環保筷，塞了一整顆水餃進嘴巴裡。

　　那抹幸福的紅暈再度出現在他臉上，明明這只是學餐的水餃。

　　「對了。」我像昨天一樣坐到床尾，看著他吃。「有件事要跟你說。」

　　「嗯？」迅速又塞了兩顆進嘴裡，結衣偏過頭來看我。

　　「今天在學校，有一個自稱『時空穿越管理局探員』的人跑來找我。」

　　「時……嗚咕……」

　　「東西吞下去再說話。」

　　「……時空穿越管理局探員？」將兩顆水餃一起吞下肚，結衣不解的複誦。

　　「對，我解釋給你聽。」

　　我接著將蜜西亞今天告訴我有關時空穿越的所有事情都告訴他，也包含我親身體驗兩次穿越的經驗。當然，雖然有解釋先知者以及各個作品都是一個時空，但我自己就是結衣時空的先知者這件事我就省略不說了。

　　話說，跟也是穿越過來的結衣解釋穿越的事應該沒有違反規定吧？他理論上也該被告知才對。

　　不過由我來講，他就不用被迫簽條約了，真羨慕。

　　「聽起來……很厲害呢。」結衣邊說邊吃掉最後一顆水餃。看他很難過的盯著空蕩蕩的便當盒，我在內心責怪自己怎麼不買多一點。

　　「這個結論還真是隨便啊。」我喃喃自語道，接著又想到規定的事。「呃……你之後不能跟任何人說這些事情喔，那個探員規定的。」

　　「咦？任何人都不行？」

　　「是的，請嚴格遵守。」

　　「那……你怎麼可以告訴我？」

　　「……你都穿越了，總該知道吧？」

　　「嗯……」結衣微皺著眉頭拼湊著剛剛得到的資訊，手裡卻還緊握著那雙竹筷。「那，那個探員怎麼會來找你？」

　　「呃……」我停頓了一下。「實際上，他是要來找你的。」

　　「找我？」結衣雙眼微微瞪大。「為什麼？」

　　「他說為了維持時空穩定，必須把你送回去……」

　　兩支竹筷掉至地上。

　　雖然我早就預期他在聽到這件事情時會有反應，但我沒想到他反應會這麼大。他的雙眼幾乎在瞬間失去光澤，表情盡失，臉色變得蒼白，有如昨晚他剛驚醒時一樣陷入恐慌。

　　我才準備想安撫他，他就已經崩潰。

　　「不要！不要把我送回去！拜託不要把我送回去！」他整個人從椅子上翻了下來，跪倒在我面前哭喊著。

　　我嚇得整個人彈到床上去，而他則是抓著我床邊的棉被，像是墜入大海的人，著急的抓著救命用的浮木一樣。

　　「拜託……我什麼都願意做，拜託不要把我送回去……」他趴在床邊，眼淚無助的落在我的棉被上。「拜託……救救我……」

　　本來還有預設好安撫他的台詞，卻在他崩潰時被嚇到忘記了。我聽著他的哭泣聲，內心著實心痛，但是腦袋卻一片空白，嘴巴張張闔闔好一陣子說不出話。

　　「尚霆……拜託救救我……」

　　「你……冷……冷靜一點，沒事的，不要再哭了。」一些字詞陸續回到了腦海中，我開始嘗試安慰他。「沒事的，那個探員說他要帶你回去，但我已經拒絕他了，也把他甩掉了，現在沒事了，沒事了。」

　　一股莫名的本能驅使我向前傾身，將手蓋在他的手背上，希望這樣一點接觸能帶給他更大的安慰。雖然我不知哪來的臉皮及自信敢作這種事，但看他朝我投來視線的雙眼稍稍恢復了光澤，我很慶幸自己這麼做了。

　　「我不會讓任何人帶你回到那可怕的鬼地方，我跟你保證。」發覺安慰有效，我開始信誓旦旦的給予承諾。「而且，現在知道有時空穿越管理局這個東西，我相信一定有辦法可以直接送你回家的，一定有辦法。」

　　蜜西亞唯一幫助到我的地方，就是讓我知道我們不是孤單的。

　　如果結衣真的是憑空出現，光我一個人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但是現在我知道有管理局這個組織，我遇到的問題是有系統的，那肯定會存在合理的解決辦法。

　　雖然現在除了蜜西亞，我跟那個管理局根本沒有交集，但他們應該還會再派人來吧？總該派些比較願意溝通的人來吧？

　　「他們可能還會有人來，呃……到時候再想辦法……總之一定能夠送你回家的，一定一定。」我嘗試擠出一絲自信的笑容。雖然實際上毫無頭緒，但為了讓結衣恢復過來，還是先裝裝樣子。「事情一定會圓滿解決的，你千萬別擔心……」

　　令我錯愕的，本來稍有起色的結衣，臉又突然暗沉了下來。

　　「一定……要回去？」

　　「什麼？」我愣了一下。「呃……不是回去那個恐怖的地方喔，是指回你家，你住的地方。你應該很想趕快回家吧？」

　　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我的解釋只讓他變得更為失落。他將整個臉埋進手臂之中，整個人縮起來，不對勁的反應讓我的笑容越顯尷尬。

　　「我……不能留在這裡嗎？」細小的聲音傳了過來，卻被我完整的捕捉到。

　　「蛤？」我以為我聽錯了。「你……不想回家？」

　　結衣沉默了一下，接著抬起頭，表情已不帶有恐懼的情緒，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悲傷。

　　「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一滴淚再度滑過他的臉頰。

　　「喂喂！怎麼回事？」我不安的詢問道。「什麼叫什麼都沒有了？你不是還有家……」

　　「家裡只剩我一個……」

　　我為之一怔。

　　「我從小爸媽就不在了，只靠姊姊照顧我。」結衣緩緩的說道，語氣相當哀戚。「我們家很窮，我跟姊姊都得打工賺錢才有辦法勉強生活，在學校也交不到朋友，還被人家欺負，生活過得很痛苦，只有跟姊姊在一起的時候，我才能感受到溫暖，才有活下去的意義。」

　　我表情僵硬，一股無形的壓力正在內心逐漸積累。

　　「但是現在……」結衣說到這裡，已再度淚流滿面。「連姊姊都……」

　　死了。

　　而且是在結衣面前被殘忍的殺害了。

　　我記得我在看到那一段時，還稱讚品舜居然能把結衣姊妹寫的這麼悲劇，非常符合我的期待。

　　我額頭上冒出了幾滴冷汗。

　　「尚霆……」在我逐漸被壓力吞噬時，結衣輕聲詢問了一句。「你剛剛說，很多時空實際上都是一部作品……」

　　「嗯……」我的身體微微顫抖。

　　「你也提過，我的時空，其實是一部網路小說……」

　　「嗯……」我的聲音小到我都懷疑他聽不到。

　　「那個作者……為什麼……」掛著兩行淚水在臉上，他用絕望的眼神看著我。「為什麼這麼討厭我……」

　　我倒抽了一口氣。

　　「為什麼要把我的人生寫的這麼痛苦……」

　　這句話像是制裁的錘子一樣，狠狠的釘了一根鐵釘在我的心上。

　　雖然結衣並不是針對我，但我自己心知肚明。

　　我就是害他生命如此悲慘的元兇。

　　他的一切都是我設定的。

　　明明他根本就不需要受這麼多苦，他明明可以是個無憂無慮，過著平常生活的可愛女孩，但就因為我覺得這樣很有趣，就把他的生活設定的這麼悲劇，害他一直活在痛苦之中。

　　而最後卻連一點救贖都不願意給他。

　　我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到底憑什麼決定別人的生命……

　　「……對不起……」要比昨天還更強烈的罪惡感，讓我不自覺的吐出了這麼一句道歉。

　　「咦？」

　　「不……不是……呃……」腦袋早已無法正常思考，讓我連自己要說什麼都不能掌握，嘴巴張得大大的卻只能發出近乎哀號的嘶啞聲。巨大無比的精神壓力壓迫著我全身每一根神經，讓我全身發麻，喘不過氣。

　　結衣擔憂的眼神，在我眼裡已成為最深的怨恨，如同將被處刑的被冤枉者，瞪著那個害他身陷如此的人。

　　我受不了……

　　我想要逃走……

　　「……我要出去一下。」

　　「什麼？」

　　沒等結衣反應，我從床上跳起來，將房門甩開。

　　「尚霆！等一下！尚霆！」結衣哭喊的聲音從背後直擊而來，但我完全沒時間理會，頭也不回的將房門甩上，拔腿狂奔。

　　我衝下樓，衝過一樓大廳，衝出公寓。

　　傍晚的風吹的我全身發冷，我手扶在公寓大門外的牆上喘息了好一陣子，接著用手摀住臉，嗚咽一聲，背靠著牆癱坐到地上。

　　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恨自己過。

　　就像是因為意外害死人而懊悔……不，比那更嚴重，就像是對別人惡作劇，結果竟真的殺死人一樣。

　　明明只是為了好玩，根本沒有要害人的意思。但事實已然發生，這要叫我怎麼原諒自己？

　　結衣的悲慘人生就是我害的。

　　在他身上發生的一切都是我害的。

　　曾經我還抱持的信條，認為二次元的事情跟現實完全沒有關係，完全就是放屁！

　　我的一切噁心幻想都真真切切的害死了一個人……不，是害死了一群人！所有品舜小說裡被虐殺的人，我都有責任！

　　我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是個令人作噁的變態！

　　我根本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

　　情緒接近崩潰，我牙齒一咬，握拳直朝身旁的牆壁砸過去。

　　拳頭上的痛楚並沒有讓我有任何抒發，或許是我打的太小力，又或者，我這一身罪惡已經永遠無法洗刷了。

　　我用雙手撕扯自己的頭髮，閉著眼睛低聲發出哀號。

　　「先生……」

　　近距離傳來的一聲呼喚嚇得我半死。我猛的抬起頭來，用大概已佈滿血絲的雙眼朝聲音來源瞪過去。

　　一個戴著鴨舌帽，穿著簡便服裝，手上抱著一個紙箱的青年正站在我身旁。

　　「呃……你沒事吧？」他看著我的眼神有些訝異，也有些擔憂。

　　「……沒……沒事。」我傻愣了至少一秒，才趕緊站起身來。在陌生人面前，就算心情很崩潰，還是會強迫自己收斂一點。

　　有個人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多少也能讓情緒放鬆一些。

　　「嗯……沒事就好。」這位青年輕嘆一口氣，接著露出苦笑。「來這邊送貨，突然看到一個人倒在門口，還真有點嚇人呢。」

　　「呃……真是不好意思……」我慚愧的撥了撥頭髮。「呃……你是……送包裹？」

　　這個時間點送達感覺還滿晚的。

　　「是的。」送貨員青年回答道。「要給一個……葉尚霆先生，你認識嗎？」

　　「咦？」

　　那不就是我嗎？但我怎麼不記得有任何人要寄東西給我？

　　「呃……我就是葉尚霆。」雖然心懷疑問，我還是直接跟他表明身分。

　　「喔？真剛好，那就輕鬆了。」送貨員青年臉露驚喜，順手遞出一張單子要我簽名，然後將紙箱塞到我手上。

　　紙箱在手上的感覺很輕。我懷疑的看向紙箱上的包裹資料，查看寄件人的名字。

　　鄭懷特？這誰啊？聽都沒聽過。

　　「對了，先生……」

　　在我還滿腦子疑惑的時候，送貨員青年突然再度開口。

　　「怎麼了？」

　　「有時候，感到悔恨是正常的，但其實一點幫助都沒有。」送貨員青年舉手扶著帽沿，露出一抹自信的微笑。「打起精神來，面對當下的現實，對大家都會比較好喔。」

　　「蛤？」

　　沒有再給我其他回應，送貨員青年揮了揮手，逕自轉身離開。

　　我捧著紙箱呆站在原地，看著送貨員青年漸漸遠去，直到他融入遠方的人群之中。

　　感到悔恨是正常的，但其實一點幫助都沒有……

　　他為什麼會跟我說這些？他怎麼會知道？

　　難道是剛剛看我崩潰成那樣而猜到的？

　　我閉起眼睛，蹲下來將額頭貼在紙箱上。被他這樣一說，除了感到有些丟臉之外，一股無法形容的情緒也隨之而生。

　　好吧，我必須承認他說的對，懊悔一點用都沒有，只會害我在陌生人面前丟臉。

　　但是嘴巴講講當然很輕鬆啊，真的要擺脫懊悔有這麼簡單嗎？

　　我要怎麼做？

　　打起精神？面對現實？

　　現實到底是什麼？

　　我認知的現實裡，結衣並不存在啊。

　　我認知的現實裡，根本沒有什麼時空穿越和那個什麼鬼管理局啊。

　　我認知的現實裡，喜歡獵奇根本不會害人啊。

　　我認知的現實早就徹底崩毀了，我還能面對什麼現實？

　　我無助的抬起臉來，盯著手上的紙箱。

　　在收件人的欄位裡，我的名字三個字大大的寫在那裡。

　　葉尚霆……

　　「尚霆……拜託救救我……尚霆……等一下……」

　　幾句清晰的話語聲在我腦海裡回響，如同真的有人在身旁說話。我抬起頭來，看向理應是我房間的位置，像是想透過牆壁看著結衣一般。

　　他居然記得我的名字呢，還喊得那麼直接。

　　在這個世界裡，他能叫得出名字的人，大概只有我吧。

　　只有我……

　　這個念頭一出，頓時如同當頭棒喝。

　　結衣在我逃出門時的哭喊聲不斷在腦海中重複。我懊惱的將頭砸向手上的紙箱，覺得剛剛會有那些困擾的我完全是個只在乎自己的白癡。

　　面對當下的現實……

　　好吧，看來我剛剛想太多了。

　　當下的現實明明就很單純。

　　現實就是，結衣出現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他就是出現了。

　　而現在，唯一理解他，而且能照顧他的，只有我。

　　不管時空穿越到底在搞什麼東西，不管我是不是真的害他家破人亡，結衣需要照顧就是當下的現實。

　　像個縮頭烏龜一樣蹲在自己家樓下，逃避他還在我家的事實，真的一點屁用也沒有。結衣不會憑空消失，我也不會突然就想到解決一切的辦法。

　　只是讓我們兩個都更加痛苦而已。

　　我輕嘆了口氣，從口袋裡掏出門禁卡開門。

　　打起精神來，面對當下的現實，對大家都會比較好……好吧，我就信你一次。

　　從門口回房間的路程明明又短又熟悉，但給自己擔了一個責任之後，腳步變得相當沉重，而從剛剛那種崩潰的情緒拉回來，現在要再次面對結衣，也讓我感到忐忑不安。從一樓走到二樓感覺比登天還辛苦。

　　回到房間門口時，我卻聽到房間裡傳來啜泣聲。

　　是吧？你看看，果然兩個人都痛苦。

　　我在內心裡責罵自己好幾回，接著才一把推開房門。

　　結衣蜷縮在牆壁跟床之間的角落裡，在聽到我開門的聲音後，埋在大腿之間的臉緩緩抬起來，露出那已經哭到顯得憔悴的臉龐。

　　那跟最一開始因為恐懼而嚇到哭的表情不同。而是如同被拋棄的寵物狗一樣，因為失去依靠、感到孤獨而絕望。那種傷心欲絕的表情，要比驚恐蒼白的臉更讓人心痛。

　　「對不起……」他突然說道。

　　「什麼？」

　　「我……我知道我的要求很過分……明明才在這裡一天，就想待下來……」他語帶哽咽的繼續說。「然後還……還說了一些會讓你有壓力的話，我……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把剛剛的事當成自己的錯嗎？這讓我更覺得愧疚，明明應該是我要感到抱歉的。

　　「但是……拜託……不要拋下我……」他的話語因為哭泣而變得斷斷續續。「我真的……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我……好怕……一個人……」

　　他又將身體縮的更緊，眼淚一滴接著一滴從臉上滾下，每一滴都像是又一次的責難，不斷打擊我的內心。

　　我很想過去好好安慰他，告訴他這不是他的錯。

　　但是，因為我就是創造他悲慘過去的人，因而恐慌到逃出去……這個事實，我實在是沒辦法說出口。

　　那我該怎麼解釋我剛剛的行為？

　　「拜託……不要……」

　　「沒事，我只是下去拿個包裹而已。」

　　「……咦？」

　　看他忽然愣住，我將手上的紙箱輕輕拋了拋示意，並擺出一臉無所謂、不知道他在哭什麼的表情。

　　真是抱歉，我就這個個性，在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時候，會想裝傻帶過一切。

　　「可是……你剛剛衝出門的時候……」

　　「差點忘記領包裹，可能表現的急了一點，你別想太多。」

　　「可是……你的表情……」

　　「你看錯了吧。」

　　他總算沒繼續哭了，取而代之是一陣錯愕，兩隻眼睛呆呆的看著我，像是有點不敢置信。

　　突然覺得，如果我是結衣，應該會被現在的我搞到精神分裂。

　　我輕嘆一口氣，接著坐回床尾，將紙箱先放到地上。

　　「呃……你剛剛說什麼來著？你說你想要留在這裡？」裝傻掩飾了自己愧疚的行為之後，還是得正面面對這個話題。

　　「嗯……」他又將頭低下來，像是很怕知道答案一樣，身體又微微一縮。

　　「呃……我不敢跟你保證未來會怎麼樣……」

　　「嗚……」

　　「不過在我們找到答案之前……」我將視線撇開，用手指搔了搔臉。「你就……先待著吧。」

　　我能聽到旁邊突然一陣手忙腳亂，我疑惑的斜眼看過去，發覺結衣已經爬到我跟前來，跪在我身旁。

　　「我……我一定乖乖聽話！絕不會造成任何麻煩！」他雙手握拳，決心滿滿的喊道。「如果有什麼我能幫忙的，我一定盡全力幫忙！」

　　「等等，不用搞成這樣吧？」這突然的舉動讓我甚覺尷尬，我向一旁挪了一下屁股，露出困擾的表情看著他。「你快起來，我這樣很尷尬。」

　　「對……對不起……」我話語剛停，結衣立刻從地上彈起來，站的直直的在我面前，雙手卻還是緊握在胸前。「但……我是認真的，有需要幫忙的事情，一定要叫我。」

　　「沒關係啦……」

　　「不行，你好心讓我留在這裡，我……總不能白吃白喝。」

　　我手肘架在大腿上，用手撐著頭，歪著臉看著他。他兩條淚痕還掛在臉上，雙眼卻已閃著堅定的光芒，嘴巴卻又有些彆扭的咬著唇，看起來格外滑稽，卻又有些可愛。

　　「呃……這麼想幫忙？」

　　他用力的點了點頭，手還是不肯放下。

　　「櫃子上有剪刀，幫我拿過來。」我用頭向櫃子的方向頂了頂示意。

　　「好！」

　　氣勢正盛的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大步朝櫃子那邊跳過去，卻沒意識到因為房間超小，櫃子實際上離他超近，整個人撞到櫃子上面去。

　　我無奈的看著用手撫著額頭哀號的他，輕嘆了口氣。

　　嘛，至少我們兩個心情都平復下來了，應該要鬆口氣才對。

　　我苦笑了一下，才將視線拉回面前的紙箱上。

　　這個時間送來的包裹，會是什麼呢？先拆開來確認看看吧。

　　等等……如果是陌生人寄來的，然後又完全沒事先通知，會不會是寄錯啊？

　　可是我的名字寫的是對的啊，會送到這裡來，地址應該也沒錯。

　　但這樣想起來反而覺得有點可疑啊……會不會打開是什麼危險的東西……

　　要拆開嗎？

　　「我來幫你開！」

　　「咦？等等……」

　　我根本還來不及阻止，結衣就已經拿著剪刀一割，將紙箱上的膠帶拆了。

　　在我正想調侃他幫忙就是找麻煩的時候，紙箱內的東西卻立刻讓我腦袋當機。本來還一臉認真奮發的結衣，看到箱內的東西時，也立刻呆住。

　　……果然是寄錯了。

　　為什麼會有人寄女生的內衣褲給我啦！

　　而且還有好幾件，每一件大小看起來都不太一樣，有點像是不知道對方要穿什麼尺寸，乾脆全部買一買讓別人自己挑一樣。

　　角落還有附襪子耶……準備這麼齊全是怎樣啦？

　　為什麼會有人給在外自己住的男生寄整套女性內衣褲和襪子啦？如果不是寄錯，那肯定是惡作劇！

　　「呃……」在我還一頭霧水時，旁邊結衣的臉已經紅了大半。「尚霆……怎麼會……買這些……」

　　「不是我買的！」我立刻大聲否定。「我才不是變態！至少不是這種變態……總之這些不是我買的！我才沒這種癖好！」

　　「嗚……」我的話語在這些東西面前似乎可信度不高。結衣跪坐在紙箱面前紅著臉的樣子，像是在懷疑待在這裡到底是不是個好選擇一樣。

　　「你不準給我亂想！」我著急的指著他大喊，卻只是害他又縮緊身子。「這肯定是寄錯了！一定是這樣！不可能有人會寄這種東西給我啊！我一個男生自己一個人……」

　　一個人住？

　　等等……

　　我頓時一愣，視線不自覺在結衣身上停留，偶爾瞥下去看一眼那些內衣褲，然後又回過來盯著結衣看。

　　剛剛是不是說要讓他待在這裡，至少等找到解決方式？

　　然後這傢伙是不是一整天沒洗澡了？應該說，從他在那個時空被殺人魔追殺開始，一直到現在他都沒換過衣服？

　　我記得他襪子還有破洞，也該換一雙穿了。

　　……巧合？

　　最好是！不可能是巧合！事情肯定有蹊蹺！

　　不過，既然都送來了……

　　「呃……」還在考慮時，結衣害臊的聲音傳來，我才發現他已經用手將自己上半身抱住遮掩。「可以……不要這樣……盯著我……」

　　「……抱歉。」明明他上半身根本就沒什麼，我還是趕忙將視線撇開。「呃……不過，你應該挑得出你自己適合穿的吧？」

　　「咦咦咦？」

　　沒理會他驚訝的叫喊聲，我站起身來，走到自己的衣櫃旁。

　　內衣褲有了，外衣也該換一下才對。

　　有沒有我平常不怎麼穿的衣服能借他穿啊？

　　不過，他的身高大概矮了我快一顆頭，這樣我的衣服他能穿嗎？

　　不對……他們女生最近是不是有流行什麼大一號之類的穿搭？

　　「呃……尚霆……」

　　有了，在衣櫥最角落有一件白色的Ｔ恤，是我剛入學時被迎新的營隊服，好像從營隊完之後就沒再穿過吧。

　　那褲子怎麼辦？是有一些運動短褲我幾乎沒有在穿啦。

　　可是……已經大一號的衣服，再穿鬆垮垮的褲子，很醜耶。

　　就讓他繼續穿原本的小熱褲最適合吧？褲子繼續穿應該沒差吧？

　　……我在想什麼？又不是在玩美少女養成，我這麼在意穿搭幹嘛？好好給人家一套乾淨的衣服啦！

　　「尚霆……你……」

　　好，決定了。

　　熱褲繼續穿，我就堅持。

　　將營隊服拿出來，我轉頭一看，才發現結衣根本沒在找他的尺寸，還呆呆的跪坐在紙箱前。

　　「怎麼了？該不會沒合適的？」我挑眉詢問。

　　「不……不是……」結衣支支吾吾的回應。「我……沒找……」

　　「難道你不知道自己穿什麼大小？該不會要我幫你挑？」

　　「才……才不要！」結衣激動的回嘴，但馬上又縮了回去。「只……只是……為什麼……」

　　「我想說，你應該很久沒洗澡了，應該會想洗一下？」

　　「可是……你不是說……這些不是你的……」

　　「現在是了……不對，應該說，現在是你的了。」我將衣服拿給他，卻見他不願意伸手來拿，索性就丟進紙箱裡。「這件衣服先借你穿，肥罩洗髮精都在廁所裡，你就隨便用吧。」

　　「其……其實……不用這樣沒關係……」

　　「你是在害羞什麼？」

　　「嗚……」

　　「你是不是一整天沒洗澡了？」

　　「是……」

　　「你來這裡之前是不是還一直逃來逃去流了一身汗？」

　　「嗯……」

　　「你難道喜歡身上黏黏臭臭的？還是你流的汗是香的？」

　　「才沒有……」

　　「那你還不快去洗澡？」

　　「可……可是……」

　　「說好的乖乖聽話呢？」

　　「好！」說了那麼多現實的事，不如一句威脅。結衣似乎在瞬間練成了對這句話的敏感神經，立刻抱起紙箱從地上彈起來，二話不說衝進廁所。

　　「等等等等等！」

　　「咦？」正準備關門的結衣，聽到我喊話猛的一轉，卻不小心撞到門邊。「嗚……怎麼了？」

　　「還有毛巾。」我從衣櫃再拿一條乾淨的毛巾丟給他。

　　「嗚……」他雙手還抱著紙箱，一時沒手接，毛巾直接蓋住他的臉。

　　「還有，紙箱上的那個寄貨單撕給我。」

　　「寄貨單？」結衣甩了甩頭將毛巾甩到手臂上，呆了一陣之後，才手忙腳亂的騰出一隻手，將紙箱上的那張紙撕下來遞給我。「這個嗎？」

　　「對。」我伸手接過。「好了，快去洗澡。」

　　「好……」

　　聽到他關門，接著是開水的聲音之後，我才總算能將思緒轉到手上的寄貨單上。

　　鄭懷特……如果我的懷疑沒有錯，他知道結衣在我這裡。

　　拜託，時空都能穿越了，蜜西亞都有辦法找上門來，那有另外一個人知道我和結衣的狀況，應該不奇怪吧？

　　只不過，如果他也是時空穿越的人，他卻跟蜜西亞不同，感覺滿樂意讓結衣待在我這的。不然他不會寄內衣褲給我，應該直接上門來抓人才對。

　　或許是有辦法談談結衣未來的人？

　　他留他的資料給我，應該就是希望我聯絡他才對吧？

　　不斷猜測的同時，我已經將手機拿出來，撥打寄件人的手機號碼。

　　「……您撥的號碼是空號，請查明後再撥，謝謝。」

　　空號？怎麼回事？

　　我再對一次寄貨單的號碼，一個數字一個數字慢慢打，確定自己沒有打錯。

　　「……您撥的號碼是空號……」

　　搞什麼？這電話號碼難道是假的？

　　該不會連地址也是假的吧？

　　我趕忙坐到我的書桌前，將電腦打開，準備上網搜。

　　這麼說來，從結衣霸佔了書桌之後，我都還沒開電腦玩過遊戲呢，明明平常宅的跟什麼一樣。

　　說到遊戲……難道我現在玩的每個遊戲，實際上也都是另一個時空？

　　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

　　腦袋思考著亂七八糟的事情，手卻沒有閒著，上網開了地圖，並將寄件人的地址打了上去。

　　……沒這條街？你在跟我開玩笑？

　　我直接在搜尋引擎上搜尋那個路名，出現的都是別的東西，完全沒有那條街的資訊。

　　所以這整個寄件人根本就是假的！

　　是有沒有必要搞得這麼神秘？

　　這下子又求助無援了啦……

　　我搔了搔頭，困擾的將網頁瀏覽器關掉。

　　一個桌面的資料夾頓時映入眼簾。剛剛急著要查地址沒有注意，現在一看，卻突然激起我滿腔情緒。

　　那是我存獵奇作品的資料夾。

　　網路搜的、品舜給的……幾百個血腥暴力影片和圖片，就存在這個資料夾裡。

　　同時也是無數別的時空的人，痛苦死亡的記錄。

　　是我罪惡的集結地。

　　情緒一上來，我幾乎是反射性的右鍵那個資料夾，點了刪除之後，再立馬清空資源回收桶。

　　硬碟瞬間空出了好多空間，卻沒有讓我就此鬆一口氣。我手肘撐著桌面，將臉埋進雙手裡，再次陷入低沉。

　　就算把這些東西刪了，在另一個時空的這些人，早已被殘忍的殺害。

　　要是結衣沒有穿越過來，再過不久他也會被殺掉，而且是品舜精心準備的獵奇死法。

　　我們這些創作者真是可惡呢，總愛寫些讓筆下角色痛苦的事情，並以此當作劇情高潮，當作娛樂讀者的橋段。

　　我們為什麼會想這麼做呢？

　　我們又憑什麼這樣做？

　　為什麼是由我們決定別人的生死呢？

　　我將背靠到椅背上，仰頭看向房間白色的天花板，或是說看向天，希望他能告訴我這個世界的解答。

　　雖然我自己也知道，我想再久大概也無法得到答案吧。

　　「尚霆……」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呆了多久，結衣的聲音總算是讓我回神。我轉過頭去，發現他把門開了一個小縫，只探出半顆頭，一臉嬌羞的看著我。

　　「那個……沒有褲子……」

　　「……喔，褲子穿你原本的。」

　　「咦？」他意外的眨了眨眼，但馬上就接受了。「喔……好……」

　　「等等。」在他準備要把門關上時，我急忙叫住他。「你洗完了？」

　　「嗯……」

　　屁啦！就算我剛剛花了點時間在發呆，應該也沒有很久吧？這傢伙是在洗戰鬥澡喔？

　　「你真的有洗？」我瞇眼質疑道。

　　「有……有啊。」

　　「你有用洗髮精嗎？」

　　「沒……沒有……」

　　「有用肥皂嗎？」

　　「也……也沒有……」

　　「那你還騙我說有洗！」我一臉受不了的責罵道。

　　「咦咦咦？」他被我突然的喊聲嚇到，臉又縮了一半到門後。「可……可是……肥皂跟洗髮精不是應該省著用……」

　　「省著用幹嘛？」

　　「用太多會……浪費錢……」

　　我愣了一下，才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忍不住拍了自己額頭一下。結衣和他姐姐畢竟只靠打工賺錢，本來就能省則省，不只電器都不開，各種生活用品也都盡量省著用。

　　這節儉窮酸的設定也是我給他的，這讓我又突然有了罪惡感。

　　「不行。」為了彌補他，讓我心情能好過一些，我決定強硬要求。「你這次洗澡不用管省錢，肥皂和洗髮精給我用好用滿。」

　　「可……可是……這樣浪費你的東西……」

　　「你再不好好洗，等一下我就進去幫你洗！」懶得再跟他爭辯，我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指著他威脅，並作勢要走過去。

　　「咦咦咦咦咦？」結衣嚇得直接將門給甩上。「不要過來！我好好洗就是了……」

　　「你洗完出來，如果讓我發現頭髮還油油的，我就直接把洗髮精擠在你頭上。」

　　「……我知道了……」

　　再次聽到開水的聲音，我才坐回位置上，盯著廁所門口發呆。

　　彌補他……是嗎？

　　剛剛只是一個瞬間的念頭，現在坐下來仔細想想，卻讓我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如果真的覺得對不起他，我不是就該盡我所能的去彌補他嗎？

　　這個解答實在單純的有點可笑，畢竟這並不能真的洗白我的罪惡，結衣已經經歷過的事也無法改變，也不可能就這樣持續一輩子，未來仍無法掌握。

　　但，以當下的現實來說，這肯定是最好的方式了。

　　至少，我能讓現在的結衣，過的平安又舒服。

　　不知道是突然想通而精神舒暢，還是因為真的覺得自己太單純了，我不自覺的笑了出來。

　　未來會怎麼發展，就先靜觀其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