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意外的熟悉感

大抵而言，福島人民友善、有自信、脾氣好，對陌生人好，會友善地給陌生人食物和飲料……他們的記憶力強，理解力高，敏於判斷，對接受基督教此事，比其他東南亞地區的人都友善溫和。
——戴維.萊特《David Wright，十六世紀水手。》

＊＊＊

荷莉葉特

她是一名金髮碧眼的異國女子，年紀大約二十初頭。如花朵般的嘴唇，搭配精緻到不可思議地步的五官。假使她笑起來，鐵定會是個大美人；就算不笑，甚至氣到拿到亂砍人，一頭金髮還是挺漂亮的(這是梵的感想)。

梵

他是一名黑髮黑眼的巴巴蘭族男孩，今年才十二歲，身高也比荷莉葉特還要矮上一大截。雖然身材又黑又瘦的，給人弱不禁風的感覺，一雙大眼睛卻又黑又亮，而且閃耀的敏銳、睿智的光輝。他不像其他當地居民滿足於現狀，彷彿是一隻好奇心過度的小貓(這是荷莉葉特的感想)。

荷莉葉特與梵——兩人乍看之下像一對姊弟。不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們倆之間無論是髮色或膚色都完全不一樣，更甭說是沐浴於天差地遠的文化中長大的。

如今，西方女子與東方男孩相遇，甚至還住在同個屋簷下，這是他們從未預料過的情境。

「荷莉葉特，我把食物拿進來囉。」

「喔。」

當梵把一碗小米粥端進房內的時候，荷莉葉特正盤腿坐在一張鹿皮上，專心閱讀手中一本破舊的書本，連看都沒有看向男孩一眼。

自從梵在海岸邊撿到這名金髮女子那天起，已經過了一個禮拜的時間。

荷莉葉特住進其中一名村人的家裡，據說他是全村最英勇的人所住的居所。她目前暫居於這棟房屋內休養身子，梵也是如此；因為他的房子被入侵村莊的巨熊給打爛了。

「先吃飯吧，要不然都涼了。」梵說。

「等我一下。」荷莉葉特手捧書本，口中念念有詞：「從漳州往東出發，就這樣向前航行一夜，遠離所有沿岸島嶼。轉向東北，在此一航道上會先見到好幾個低矮的島嶼，最後應會見到小琉球島(Lequeo Pequeno，這是西班牙人的稱呼)。此島位於北緯二十五度，是個高山綿延的而細長狀的島嶼，與中國海相距十八海浬程……」

「妳在尋找自己的位置嗎，荷莉葉特？」

荷莉葉特抬起頭，蹙著眉凝視梵，好像一副很困惑的樣子。接著，她才想起對方聽得懂自己的語言，畢竟那是她親自教他的。

梵是個很聰明的孩子，短短一個禮拜便說得有模有樣，就連荷莉葉特都不得不佩服對方的語言能力。她甚至懷疑梵小時候便沐浴在自身祖國母語的氛圍裡。相對的，荷莉葉特也從梵那裡學到許多巴巴蘭語，讓她能夠跟本地居民方便溝通。

這一切都多虧手上這本日記兼翻譯字典。

父親所寫下的日記……

「老爸那傢伙航行到這麼遠的地方，我卻完全被蒙在鼓裡。」荷莉葉特低頭念念有詞。

「荷莉葉特？」梵叫喚她。

「啊、嗯……怎麼？」金髮女子回過神來。

「妳跟夥伴之間的距離很遠嗎？」梵起了好奇心，開口問道。

「不遠，但相當尷尬。」荷莉葉特回答：「他們駐紮在西邊的一座島嶼上，稱之為漁夫島(澎湖)。我不可能只靠竹筏就橫渡大海，況且還是波濤洶湧的海域。我需要一艘船。」

「妳會造船嗎？」

「不會。」

「那該怎麼辦？」

「總會有辦法的。」她聳肩道：「當前的首要目標，是得到巴巴蘭族的全面協助……你愣在那兒做啥，快點把食物端過來。」

「遵命！」

梵急急忙忙把小米粥端給她。

「燙燙燙！」

「小心一點，很燙的。」

荷莉葉特連忙微微嘟起嘴，將小米粥放在唇邊吹了好幾下。

梵一時無事可做，目光下意識地轉移到對方的臉上。荷莉葉特白皙的臉頰透著紅嫩，長長的睫毛一煽一煽，像兩把小刷子。當她垂下眼時，看起來更長而濃密。雙唇呈現自然的朱紅色，兩瓣充滿了豐滿的柔軟。

梵不禁回憶起自己曾經吻過那對唇瓣、交疊的感受……

「看什麼看，小色鬼？」荷莉葉特瞪了他一眼。

「色鬼是什麼意思？」梵問。

「色鬼就是會作色色事情的人。」

「色色的事情又是指什麼樣的事？」梵真的不懂。

「就是男孩的XX放到女孩的OO裡面，然後瘋狂——」她一邊說，雙手還一邊做出詭異的動作。明明是很正常的語氣，講出來的話卻讓人臉紅心跳。

「嗚啊！妳在大白天說什麼呀？！」

「哈，沒想到充滿野性的原住民竟意外純情呢~~~」

「那種事情只有「牽手」後的人才能做。而且妳是個女孩子，怎麼能輕易說出這種下流話？」

「「牽手」意指結婚吧？至於下流話嘛……假如連這種東西都說不出口，那就甭在軍隊裡混了。OOXX啦~~~很正常的啦。哇哈哈，看你臉紅通通的，真是一隻純情小貓~」

「呃，可是妳……」

「可是什麼？」

「真的可以講出來嗎？」

「有話直說，別一副吱吱嗚嗚的模樣。」

「我只是想說，荷莉葉特妳的白皮膚變成跟燒紅蝦子的顏色一樣耶。妳是不是也很害羞呀？」

「囉、囉嗦！觀察這麼仔細幹嘛，果然是個小色鬼！」

「強詞奪理？！」

「我要開飯了。」

「逃避現實？！」

無視梵的吐槽，荷莉葉特開始大快朵頤起來。

她已逐漸適應巴巴蘭族的食物，早餐通常吃小米飯，中餐有魚、蝦等水產可吃，晚上則有更多肉類。除了最常見的烤鹿肉、鹿肉乾之外，這個地方還有肥大得像小山羊的野兔，前腳比後腳長，耳朵非常短，重點是很好吃。另外還有數不盡的野雞、山鶉……

「住在這種地方，居民沒有各個變成豬還真是奇蹟。」荷莉葉特表示。

「那是因為大家都會出外工作嘛。」梵解釋道：「女性如果不在田裡工作，就會去捉螃蟹、蝦子，或採蚵仔。」

「男人呢？我大多看見巴巴蘭男子遊手好閒，尤其是那些十七歲到二十多歲的青壯男子。總是待在小茅屋內休息或睡覺，很少幫助女子田裡的工作。」

「耕田是女人負責的，男人的主要職責是打狩獵和打仗。那也很辛苦。」

「這個嘛，某種程度上跟我們那邊差不多。」荷莉葉特說：「但我們之中很多男人會種田，巴巴蘭的男人挺真懶惰。」

「眼見不一定為憑！」梵試著反駁：「我也會種田和製作武器呀！」

「眼見不一定為憑……呵，承認吧，你是個異類。」荷莉葉特笑了。

「妳……妳怎麼會知道？」梵感到有些心虛。

「我發現其他族人幾乎不和你來往，同齡的孩子又全聚集在一塊，連吃住都在一起。此外，我還發現你會去種田，做「女人的工作」。說實話，你是不是被排擠啦？」

「要妳管！」

「這跟你會講西方語言有關係嗎？」

梵念頭一轉，垂下目光說：「其實，我也不太清楚……總覺得很久很久以前便聽過了。」

「十年前嗎？」荷莉葉特問：「我聽巴巴蘭長老說，十年前曾有一批金毛人來訪。為了解決地震等異變，金毛人率軍進入森林，接著再也沒人見過他們。你完全不記得了嗎？」

「當時我才兩三歲耶，我連自己父母的外貌都不記得了。」

「唔，真巧，我也是如此。」

「哎？」

「我媽在生我的時候就死啦。」荷莉葉特輕描淡寫道，好像在說什麼不值一提的事情。「我爸為此傷透了心，跑去當牧師出遠門傳教，之後便再也沒有回來了……居然讓我在這座島發現他的蹤跡，什麼臭老爸啊？」

「我母親也是這樣子原因去世的。」梵小聲說：「我父親……說也奇怪，我幾乎完全不記得父親的模樣。詳情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在某天進入森林，然後便消失無蹤了。長老們又不告訴我詳情。」

「嗚啊，那不是跟我差不多嗎？」

「是……是這樣嗎？」

梵驚訝抬起頭，眨了眨眼，凝視荷莉葉特燦爛的笑容。

原以為異國人的生活遭遇天差地遠，結果竟然和自己有這麼多相似之處——梵忽然對荷莉葉特產生感到強烈親切感。明明是一張擁有金色頭髮、蒼白皮膚的陌生的臉孔，可是他卻感到好熟悉、好熟悉……

究竟為什麼？他暗暗思考著。

「眼見不一定為憑。」梵呢喃著：「不曉得她內心隱藏著什麼樣的一面？」

「你在發什麼呆？」

荷莉葉特邊說邊突然湊近，梵還沒來得及反應，那張清秀漂亮的異國臉蛋便在自己面前放大好幾倍。

「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梵當場往後跳開，然後宛如喜劇演員般跌得四腳朝天。

「你在搞什麼鬼呀？我們要走囉。」

「走？走去哪裡？」

「你剛才不是說懂得如何製作武器嗎？就讓我來見識一下吧！再說了，我也想看看你們是如何打獵的。」

扒完最後幾口小米粥，荷莉葉特便擅自推著梵往門外走。

＊＊＊

從頭到尾，這兩人都沒注意到一雙眼睛從窗外暗地裡盯著他們瞧。










(待續)
謎團謎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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