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迴-Fünf- 邂逅-ENCOUNTER- (02)

2

　　「前面的馬車，請停下。」

　　在馬車的前面，有兩把聲音擋住了馬車的去路。在車裡的路易斯向前望，但看不到任何身影。

　　「請告知你們的來歷，以及前來精靈之鄉的目的。」

　　聽畢，彼得森好像知道發生甚麼事似的，未等馬佚請示，就已跳下車廂，並從大衣裡取出一份文件，交給聲音的主人。

　　「我們是齊格飛家族的人，車上的是齊格飛家族當主路易斯‧齊格飛公爵大人。先前收到溫蒂娜公爵的邀請，今天到府上作客。」

　　說畢，其中一把聲音的主人從下方接過文件──布倫希爾德寫給路易斯的回信裡附上的一份確認書。彼得森低頭一看，只見兩位不到他的一半身高，雙眼大得像珍珠一樣的身影，正站在面前審視紙上資料。他們的膚色像土一樣暗啞，稀疏頭髮的顏色就像冬日落下的枯葉，遮掩不住那雙又長又尖的耳朵。仔細觀察，在他們比較殘舊的褐色衣服裡，都收藏了一把銳利斧頭。

　　原來這就是土精靈嗎，彼得森記起小時候曾經在書上看過的草圖，如今見得真人，心裡覺得有點奇妙。

　　「『龍之子』嗎，請進，這位土精靈會為您們引領通過森林的道路。」

　　過了一會，那位土精靈總算確認完畢了。把文件交還後，牠便指示同伴坐在馬佚身旁，協助帶路，而彼得森也回到車廂。

　　「彼得森，剛才的是？」

　　才剛踏進車廂，路易斯就急不及待詢問狀況。礙於馬車和精靈的高度，他一直看不見前面發生甚麼事，只是看到有個陌生身影突然跳上馬車前座。

　　「土精靈。他們是郡的守門人，不會讓閒雜人等進去精靈之地。」彼得森解釋。

　　「他們就是土精靈？」

　　聽畢，路易斯好奇心大發，立刻依倚到車窗邊，想看到剩下一位土精靈的身影。半晌，馬車再次行走，因為在平地，速度比之前更快，但路易斯仍能如願在車後看到一個在樹林間隱藏著，目送他們離開、毫不起眼的矮小身影。

　　「果然如書上所說，是侏儒呢。」他直接了當說出心中所想。

　　「噓……」一聽到這句，彼得森立刻變得著急，要主子壓下聲音：「這二字還請不要在他們面前說，『侏儒』的形容被視為對他們的侮辱，」

　　他說時還偷睨前方，希望馬佚旁的另一位精靈沒有聽到如此失禮的話。

　　「這只是他們成年後的體型，根據書上記載，幼年期的土精靈只有一根手指那麼高。」

　　「竟然！」

　　路易斯雙眼睜大，露出驚訝神色，看來是完全不知情。

　　「高度並不代表甚麼。我們在必要的時候能夠成為強悍的戰士，搞不好比你們人類更強。」

　　這時，車廂外一把粗獷的聲線插入二人的對話。二人往前一看，發現說話者正是坐在馬伕旁的土精靈。他以手指告訴馬佚前進的方向，同時仍有閒情聆聽車廂裡二人的對話。

　　「你是？」

　　聽說精靈聽力比人類好上很多，看來他剛才已經把二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了。心感失策的彼得森拉開車廂與馬佚位置之間的窗戶，在疾風之間詢問。

　　「叫我凱姆就好，人類，」馬車如風奔馳，彼得森幾乎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可是精靈卻爽快地自報家門，聲音響徹四周。「我們是大地的兒女，只要一天仍與世界相連，便不會敗陣，更何況是面對人類之輩。」

　　他的言語間透露出充分的自信，但路易斯卻心裡卻不以為然：既然如此，那麼為什麼四百年前你們會甘願納入安納般的版圖裡？不就是因為敗於人類腳下嗎？

　　正當他想出口反駁時，才剛出了樹林不久的馬車面前出現了另一處大樹林。從遠處看，裡面的都是松樹，但奇怪的是，在高聳的墨綠間瀰漫著一層在藍天下相映成異的淡淡蒼白。感覺到異樣的馬佚令馬車減速，但凱姆只是指著東北方，低聲說：「往前走即可。」

　　馬佚疑惑地轉向凱姆，看見後者一雙大得快要掉出來的眼睛，以及十分認真的眼神後，便把快要出口的說話吞回肚子，揮動韁繩，命令馬車慢速前進，進入森林。

　　一直從前窗注視著外面的主僕二人起初還能看見茂盛且高聳入雲的松林，但不經不覺，已被薄霧圍繞，舉目所見只有白色，以及數棵墨綠的松柏。好像想到甚麼似的，馬佚臉上開始冒冷汗，握著韁繩的手越來越緊張，但旁邊的凱姆只是從容地指著前方，口中唸著「總之向前駛便好」。

　　「這裡到底是甚麼地方？」

　　冬日的中午陽光沒能完全穿過樹葉，驅散白霧。路易斯望向四周，只見都是松樹和霧，但幾乎都是一樣的光景，絲毫不見人影，也完全弄不懂方向。

　　「大概是精靈之森吧。」

　　彼得森答時，聲線略帶擔憂。

　　在精靈之鄉裡終日被濃霧圍繞的茂密松林，「精靈之森」的形象在安納黎簡直是家傳戶曉，不少遊記、詩歌、童話皆有提及。

　　她是精靈的居住之地，有一說這裡是他們的神林，十分神秘，但最為人知曉的，不是真貌，而是關於她的一些可怕傳聞。

　　「孕育精靈的大地之母

　　如翠綠寶石一樣閃耀優美

　　又如大海一樣深邃溫柔

　　白霧如紗遮掩她的真貌

　　誰又能看破塵沙

　　能夠從紗中回來的

　　又有多少」

　　彼得森說畢，路易斯登時想到在課上學過的一首詩詞，並純熟地唸出。

　　「不錯的詩詞呢，想必出自名人之手吧，」看來凱姆很喜歡偷聽和插話，這回他又來了。「而且寫得挺準確。」

　　說畢，三位人類不約而同地打了一個顫抖，同時迎來了恐怖的沈默。這時，一股強風吹來，馬佚立刻拉緊韁繩，但凱姆則是隨意地搖頭揮手，並指示繼續前行。彼得森則是一直注視著窗外，絲毫沒有放鬆。

　　「但……那些人為何會回不來？」依偎在窗邊沉思半晌後，路易斯小聲地自言自語。

　　「霧把那些人都吞噬掉啊！」但凱姆還是聽見了。他故意壓低聲音，粗獷的聲線頓時變得嚇人：「可能你有一天也會有同一下場啊！」

　　「別嚇人吧，這怎麼可能？」路易斯身子先是一震，才強忍恐懼反駁。

　　「呵呵，真實與否就由你的雙眼去判斷吧，龍之子。不過可以告訴你一件事，在精靈的世界裡，萬物皆有靈。」

　　「靈……是那些嗎？」

　　聽畢，路易斯指著窗外，在霧和松林之間隨風飄逸的七彩光粒。

　　「不是只有白霧嗎？」聽不明白的彼得森走到主子身邊，望向同一方向，但只能看見淡淡的蒼白和墨綠，沒有其他。

　　「你竟然能夠看得見？」凱姆露出難得的驚訝：「沒錯，那些是靈體，精靈界裡最低等的存在。」

　　「那麼在飛的是仙子嗎？」

　　路易斯指著遠方一些擁有蝴蝶或蜻蜓般的透明翅膀和半透明身體，體型比嬰兒更要嬌小的小生物。他們全身被光包圍，隨意在薄霧之間穿梭，凡飛過的地方都留下七彩的軌跡，跟靈體的七彩光芒一樣。

　　在安納黎的童話故事裡，仙子經常會出現。在路易斯眼中，此刻情景尤如童話書的插畫在眼前展開一樣，又或自己走進了童話書，感覺很奇妙。在柔和陽光下閃耀的七彩光粒，就像天上閃耀的繁星，漂亮迷人。

　　「沒錯。」

　　也許是因為龍血的關係吧，凱姆心想。但他也是第一次遇見龍之子，之前也未曾聽說過太多關於龍族的事，所以也不太肯定這小鬼能看見精靈的真正原因。

　　同時，注視著主子陶醉地看著自己所看不見的窗外生物，彼得森不禁眉頭深鎖。雖然是生於齊格飛的分支家族之一，但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人類，既沒有龍血，也沒有任何特殊力量。他一直盡力為總是往太好方法想的主子提防著精靈，但剛才令他醒覺，面對自己看不見的生物，又怎能幫忙提防呢？

　　危險的精靈之森、正體不明的靈體和仙子，他感覺到的只有擔憂。

　　「少爺，容我再提醒一遍，接著您會見到的，是貴為『精靈女王』，統治精靈一族的水精靈家當主。無論如何也請小心，務必不要輕易冒犯對方。」

　　他盡量以中性的說法奉勸路易斯。說時他感覺到自己身上的肌肉正拉得繃緊。

　　「行了，彼得森你擔心太多。」

　　面對彼得森的擔憂，路易斯還是一貫的從容，這反而令前者更為擔心。

　　「我倒覺得那位人類擔心得正好，」這時，凱姆又來插話：「別小看我們精靈，龍之子。就算你懷有龍血，也不過是人類。我們精靈比你活得長，知識也比人類多很多。對我們來說，你不過是一介嬰兒而已。」

　　「我哪裡有小看啊。還有，你們的平均壽命是？」

　　「平均四百年。」

　　「四百年左右吧。」

　　彼得森和凱姆異口同聲地回答。

　　「嘩，很長！」

　　「啊，真受不了，要當我們的王者的人竟然是個甚麼都不知道的小鬼。竟然連這些簡單知識都不知道，你別告訴我連精靈和水精靈的歷史都不知道啊？」凱姆反了一個白眼。

　　「我知道！……個大概。」

　　唉，彼得森頓時在心裡嘆了一口氣。他就知道路易斯幾乎甚麼都不知道，明明起行前多番叮囑要他看一下相關書籍，但未被理睬。

　　「彼得森，你知道嗎？」路易斯小聲問，心怕被凱姆聽見，又會被取笑一番。

　　唉，就算怎樣壓低聲音，恐怕都已被聽見了，彼得森感到無奈。但與其在溫蒂娜小姐面前出醜，凱姆的幾句嘲諷算得上甚麼？得出結論的他深了一口呼吸後，便開始對主子訴說家傳戶曉，卻又神秘的精靈傳說。

　　在安納黎的土地上，除了人類，還有兩大種族同時聚居於此，但在歷史的巨輪下仍存活至今的，就只有精靈一族。

　　「精靈」是聚居於今天被稱為「安凡琳郡」的生物總稱，當中包括了精靈、仙子和靈體。靈體故名思意，沒有實體，存在於自然各處。而仙子則是比靈體高級，但低於精靈的存在。他們擁有實體，體型嬌小，擁有不同屬性，但對精靈絕對服從，也沒有甚麼家族之分。

　　而身為這些生物之首的精靈，他們有四種屬性，依照其屬性分成四大種族。這四大種族分別為火精靈莎羅曼達（Salamander）一族、風精靈西爾芙（Sylph）一族、水精靈溫蒂娜（Undina）一族和土精靈諾姆（Gnome）一族。火精靈司掌火焰，風精靈能操縱空氣和風，水精靈能自由操縱水和冰，而土精靈則能操縱花和土木。

　　在甄珮莉娜曆前四千五百年首次有精靈在大陸上居住的記載。自從八百年前起，水精靈開始成為精靈族之首，管理所有精靈。精靈界裡最有名的女王要數第一任精靈女王萊茵娜‧溫蒂娜，以及四百年前，也就是甄珮莉娜曆元年時在位的精靈女王亞絲特蕾亞‧溫蒂娜。

　　萊茵娜女王被譽為「女王中的女王」。她統一了一直維持著群龍無首、互不侵犯的四大家族，組成了精靈之國，並登基成為女王。傳說她操縱元素的能力是全族至今為止最強的，能夠自在操縱四大元素，同時擁有傾國傾城的美貌。在當時，敵人懼怕她的力量，同時又仰慕她的美貌；就算是同族，也在敬畏之中抱有恐懼。

　　而在四百年前，在女王亞絲特蕾亞的管治期間，精靈一族歸順人類，本來的王國成為現今安納黎的一郡。很多人以為這是戰爭或是權鬥落敗的結果，但實際上兩種族在當時簽下的是和約。亞絲特蕾亞女王允許精靈的土地併入人類的國家，但同時，兩種族不會輕易互相干涉，未經批准，人類更不能隨意踏足精靈的土地。

　　由萊茵娜女王開始，直到亞絲特蕾亞女王，以及今天的「精靈女王」布倫希爾德‧溫蒂娜，水精靈在精靈界的領導地位一直未被動搖，直到今天。

　　「你知道的挺仔細的呢，人類。」聽畢彼得森的詳細解釋，凱姆佩服地說。

　　「沒有，只是覺得有興趣，從歷史書上讀過而已。」

　　但知道的都只是一些表面知識，根本派不上用場，彼得森心裡並沒因此而高興。

　　「至於要當我們的王的那位……還是不說了。」

　　說時，凱姆一臉不犀地斜睨路易斯。

　　「喂，你想說些甚……」

　　「路易斯大人，不能對他們無禮啊。」

　　正當路易斯因憤怒而想站起來抗議時，彼得森連忙按著他，要他冷靜。

　　「就是。明明要娶我們的女王，但竟然連這些簡單的事都不清楚，到底是那個人類還是你要娶我們的女王啊？」

　　但凱姆並沒有停止。對他來說，就算對方是「龍之子」，眼前的路易斯只不過是一介柔弱而且無知的人類而已。他沒有需要對人類表示出敬意。

　　「你……！」

　　路易斯無話可說，因為凱姆所說的確是事實，只好垂下頭，打算回家後要好好到家裡的圖書館找些關於精靈的書來讀。

　　「我……！」

　　「啊，到了。」

　　正當路易斯想回應凱姆的嘲諷時，後者卻無視他，望向森林盡頭，白茫茫一片的世界，而馬車也因他的命令而停下。

　　「這裡是？」

　　「萊茵娜湖。」說完這句後，凱姆便跳下馬車，走往前面。

　　「這就是精靈族的神湖……終年大霧不散果然是真的。」

　　彼得森望著眼前的大霧，一臉驚嘆。

　　眼前的霧比精靈之森的霧來得更濃。在森林裡還能看見四周景色，但眼前就只有一片蒼白，看不到遠方，更望不見水平線。不是凱姆告知，沒有人會猜到前方是一座大湖。

　　「神湖……即是溫蒂娜小姐的家就在霧的對面？但這麼大霧，我們怎樣過去啊？」

　　雖然對精靈的歷史毫不知情，但路易斯還是知道溫蒂娜的家族城堡、精靈一族的權力象徵「安凡琳城堡」位處萊茵娜湖的中央島，安凡琳郡的郡治──安凡琳。

　　他往前觀看，見到凱姆正與兩位相貌跟布倫希爾德相似的身影交談。她們都留有一把海藍長髮，身穿以淡綠絲綢編織成的連身裙。二人手上並沒有任何武器，但路易斯隱約感應到，在她們的身旁豎立著一些看不見而且危險的東西。

　　是水精靈，那應該是湖的守門人吧，他心想。

　　凱姆說了幾句，待水精靈們點頭後，他便回到馬車上。「接下來換我來駕駛。」二話不說，便命令馬佚更換位置。

　　要走進霧中嗎？車廂裡的主從二人如此想著的同時，馬車經已駛進白色的世界。

　　白色的世界裡甚麼都看不見，既看不到前路，後路也像消失了一樣，整架馬車如同在霧中浮遊；單色的世界甚麼都聽不見，只有呼嘯風聲響徹四周。路易斯本以為馬車進入霧界時會聽見「撲通」的水聲，怎知沒有。

　　沒有車輪與石頭的碰撞聲，也沒有流水聲，那麼到底馬車是怎樣越過大湖，進入安凡琳呢？

　　心頭有些微抽搐，但他告訴自己，絕對不會出問題的。

　　隨著時間推進，濃霧開始散去，一道灰白的石牆若隱若現地出現在眾人眼前。主從二人往天仰望，看見一座以白色為主調，配有數座寶藍高塔的建築物。被白霧圍繞的它，就像海市蜃樓，令人看不清現實和虛幻的邊界。

　　終於來到了，溫蒂娜小姐的家。

　　原來安凡琳城堡是如此夢幻的嗎？一想到快要見得朝思暮想的溫蒂娜小姐，路易斯就眉歡眼笑；但坐在對面的彼得森臉色則是十分凝重，緊繃眉頭，跟快要上戰場的戰士一樣，絲毫沒有喜悅。

　　終於到達了，精靈女王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