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迴-Vier- 理由-REASON- (08)

8

　　「啊──吃得真飽，很久沒有吃過這麼美味的甜點了。」

　　走在矮小的山丘上，身穿簡便長裙的夏絲妲一臉滿足，還不時摸一下肚皮，強調自己的心情；但在她身後，只穿著輕薄襯衣和大衣，左肩還包著繃帶的愛德華則一副臭臉，不甚享受周圍的環境。

　　「就算沒有馬卡龍，只是泡芙和鬆餅就已教我滿足了，」她健步如飛，還哼唱了一小段旋律：「愛德華，你覺得呢？」

　　她一個轉身，長髮隨風飄揚，在白晢皮膚的襯托下，背著陽光，紅髮閃亮如寶石，紫瞳美如水晶。

　　「我只覺得很累。」愛德華別過頭去，但夏絲妲立刻走到眼神所到的位置，不讓他逃避。

　　「哪裡累？你明明都沒有動手。」

　　「發指令要動腦筋，而且最後我不是動手弄了嗎？」

　　「啊，好像是呢。」

　　不久之前，為了能吃得愛德華製作的甜點，夏絲妲以協助買材料的條件作交換，真的拉了諾娃出門購物。但奈何距離木屋最近的市集沒有賣製作馬卡龍必需的杏仁粉，最後唯有折衷，以泡芙和鬆餅代替之。

　　愛德華起初負責在一旁指揮二人製作甜點，有點甜點製作經驗的夏絲妲還好說，但毫無煮食經驗──或者應該說是忘了所有煮食經驗的諾娃幾乎把事情都搞垮了。眼看她快要浪費所有材料，他最終按捺不住，強忍左手的痛楚和無視夏絲妲的責備，自行完成了鬆餅。

　　因為完成時已到中午，所以桌上的甜點便直接成為了三人的午餐。堅持甜點不能當正餐的愛德華還順手焗了一個蒜蓉麵包，和甜點混著一起吃，因此被夏絲妲取笑，說他要強行製造理由才能說服自己去吃甜點──但說的同時她也拿走了一半的麵包。

　　兩位女士興高采烈地享用完午餐後，可能是身體仍未完全復完吧，愛德華感到有點疲憊，想回房間休息，但屋子的主人卻半拉半強逼的請他出來一起散步。

　　「不要，」當時愛德華一口拒絕。

　　「我可是救了你啊。」夏絲妲當然不會放棄遊說，她當時的笑容有點恐怖，似是要聽者絕對依從她的指令行事。

　　「人情我已經藉著剛才的泡芙和鬆餅歸還了，已經再沒有欠你的。」

　　「就算現在沒有，之後也會有吧，」她的神色轉為認真：「真的有重要事要說，走吧。」

　　就這樣，他就被紅髮女士拉出來飯後健行，就這樣在小木屋後的山丘走了三十分鐘，但直到現在似乎仍未到達目的地。

　　安納黎因為是北方國家，除了某幾個特別的郡，例如安凡琳郡，其他地方的天氣都是有了名的陰晴不定。尤其在冬天，有些地方可以在一天內出現晴、陰、雨、風、雪五種天氣，只差沒有雷電。今天幸好天公做美，萬里無雲，橙黃的下午斜陽透過光禿樹枝間的間隙照亮寸草不生的山丘，光線溫暖柔和。雖然已經融化得七七八八，但仍能隱約看見之前降雪後地面結冰的痕跡。陽光、高大又茂密的樹林，以及遠方傳來的潺潺流水聲，令山丘散發出舒適幽靜的感覺，令人心境平靜，實在很適合飯後散步。

　　但愛德華並沒全心全意享受，只是四處張望。

　　「你在看什麼？」繼續輕快地走在前面的夏絲妲看見愛德華沒跟上她的腳步，回頭一看。

　　「這裡是哪裡？」

　　他正嘗試尋找自己身處位置的線索。

　　原來眼前的少年到現在仍沒有放棄，鍥而不捨要尋求離開的機會。她露出滿意的微笑：「猜猜看。」

　　「這裡的樹林都很茂盛，但不是針葉林，所以不是緯度又或海拔高的地區。一路走來，看到不同的樹木品種，落葉樹和針葉樹皆有，所以應該是溫帶闊葉和混合林吧。明明是冬天，但這裡卻不算冷。遠方傳來的流水聲隱約聽得到有澎湃的落水聲，可能是瀑布，而且是沒有被冰封的。如果有瀑布，那麼一定就不會是位處妮惇娜河中下游、地勢較平坦的妮惇妮亞郡。雖然阿娜理郡和蒂莉絲莎璃郡內都有溫帶闊葉和混合林和瀑布，但這裡落葉樹的比例較大，可以推測是緯度相對較低的地區；而且當晚我受了重傷，沒可能移動得太遠。所以這裡應該是阿娜理郡內，接近下蒂莉絲莎河的某條支支流附近吧。」

　　她一問，他就毫不猶豫地一口氣說出自己的理據。

　　下蒂莉絲莎河和妮惇娜河皆是全國最長的河流──蒂莉絲莎河的支流，兩者在蒂莉絲莎璃郡的東南面「分道揚鑣」，前者流向西面，後者流向南面。

　　「呵呵，這麼短時間內便整理到這個程度的資訊，果然我沒有看錯人，」說完，她轉過頭去。「不過我不會告訴你答案啊。」

　　「我就知道。」

　　「不愧是一名年輕有為的伯爵。不只劍術精湛，頭腦聰敏，而且還懂得製作甜點。這種真材實料的貴族在這個國家還剩下多少呢。」

　　愛德華總覺得懂得製作甜點是她特意說出來要捉弄他的，但前兩點……她是在稱讚自己嗎？

　　薔薇姬會稱讚人的比率到底是多少？我被稱讚，是否等同實力被認可？

　　被強者認可了，那麼我就……

　　「不過雷文家的劍術造詣果然很厲害，連個初出茅廬的小鬼也這麼厲害，不敢想像肯尼斯到底有多強大呢。」正當愛德華在沉思，夏絲妲半自言自語的一句打斷了他的思緒：「對了，你的劍術是他教你的？」

　　「他只教了基本，其他的都是父親教授，」他一時反應不及，呆愣一會才懂得回應：「你認識肯尼斯？」

　　愛德華從來不肯稱肯尼斯為「爺爺」，而是直呼其名。

　　「當然，全國有名的劍術高手，怎會不認識他？」夏絲妲嘗試模仿一般百姓的口吻：「近百年來最強的「月下黑鴉」繼承人，肯尼斯‧韋伯‧雷文男爵，以二十二之齡當上騎士團團長，馳騁沙場永不敗，能與他爭過不上不下的大概就只有當時來自北方的『天鵝騎士』家當主。大家都是這樣說，不對嗎？」

　　當時肯尼斯的名堂就是如此響亮，遍佈全國。

　　「你該不會……跟他決鬥過吧？」

　　愛德華想起，當年肯尼斯的死太過突然。雖然對外是說病逝，但真正的元兇有可能是眼前人？

　　「我也想呢，可惜他死得早，那時候我仍未開始旅行。」

　　的確。他記得薔薇姬的名字和傳聞是在大約七年前開始傳開的，但肯尼斯是在十一年前去世的，怎樣想也沒有可能吧。

　　而且眼前人看來只有二十多歲，十一年前也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小孩，怎能敵過經驗老到的肯尼斯呢。

　　──但也不是絕對無可能的事，他認為。

　　雙眼凝視著夏絲妲的背影，突然，愛德華想到一件事。

　　「你是……北方人嗎？」

　　這個問題一直藏在少年的心中，剛巧想起，便直接問了。但因這數天，幾乎都是維持著眼前人問，他答的情況，因此到他有機會主動發問時反而有點不習慣，遲疑了一會。

　　「嗯，為什麼這樣問？」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她爽快地給予肯定。

　　「只是有點在意而已。」

　　他本來沒打算深究，但這時到夏絲妲接著話題：「從服裝看出來的吧。」

　　「這是其一，而且口音聽上去有點像，但就看不出是不是北雪人……」

　　「沒錯啊。」

　　當安納黎人，尤其南方人，說「北方人」一詞的時候，通常是指霍夫曼郡以北地區，安納黎最北的山脈──白鳥山脈一帶的居民。但對於居住在白鳥山脈北面，被稱為「北雪之地」的人，他們普遍被稱為「北雪人」。

　　北雪人和其他北方人沒有太大分別，但有一說指長年居住在冰雪之地的他們都比較強壯和高大。

　　在愛德華發問的話音剛落下不過一秒，夏絲妲毫不猶豫地肯定了他的猜想，這令他十分驚訝──他本以為她又會故弄玄虛。

　　這個可是涉及出身的問題，像她這樣身分的人不都是想盡力隱瞞的嗎？

　　「你不怕個人信息被暴露而產生的問題嗎？」

　　「只是出生地而已，能影響我些什麼？」夏絲妲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飛快地回應。「就算仔細告訴你我是從哪個郡來的，也不會造成任何影響啊。」

　　反正不會動搖我的實力──愛德華瞬間明解這句言外之音。

　　反正知道得最詳細的那個人也沒能對我做些什麼，何來威脅論，夏絲妲則在想。而且我是一個沒有歸處的人啊。

　　「不說寒暄話了，說正經事吧。」

　　不經不覺，原來二人已經到達山頂。舉目可見，四周都是枯葉和殘枝，雖然有陽光，但仍然感覺滄桑。

　　夏絲妲停下了腳步，呼了一口氣，問：「愛德華，我想問你，那一晚你說的『在到達巔峰之前，是絕不會停下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說時神色凝重。

　　「我有說過嗎？」愛德華試圖回憶決鬥當晚的事，但對此毫無印象。

　　「沒有記憶嗎……那麼我換個問法，你也知道『八劍之祭』的勝者能達成一個願望吧？那麼你的願望是什麼？」從愛德華的疑惑確認當時的是他以本能行動後，她更改了問法。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發現問題觸及個人私事，愛德華頓時以言語築起高牆：「這是我自己的事。」

　　「反正我知道了又不會少一塊肉，不過你不想說就算了。」

　　語畢，回應她的就只有微風的吹拂，枯葉的沙沙聲，以及樹枝搖擺的聲音。

　　「才沒有什麼願望，」遲疑了一會後，愛德華終於打破了異樣的沉默。「我只是想藉著祭典，爬到無人能及的高處，勝過所有人，不被超越，成為最強。」

　　雖然口上是這樣說，但說的同時他也在心裡對自己詢問：我做得到嗎？

　　面對著眼前的高牆。

　　「是這樣嗎，」果然如此嗎，聽畢，夏絲妲輕嘆一口氣，再雙眼注視著他，目光頓時變得冰冷：「那我奉勸你一句，趁早放棄這個妄想吧。」

　　「為什麼？」伴隨著略為激動的反問，愛德華的心顫抖了一下。


　　「這個夢是無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