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章 比黑還要黑

厚重的大門嘎嘎作響。

坐落於黑色帷幕瀰漫土地的中心，本是人類建造的城池早在久遠之前便被惡魔佔領，作為侵略的前線基地。當然，如果有需要的話，各戰線的人員都能使用著這裡的資源。

而在即將殲滅人類的重要關頭，一名惡魔來到了此處。

「豪武大人……這不是豪武大人嗎？」戒備著四周的守衛惡魔一眼看出走進城池的來者，正是不斷在前線立下戰功的大將豪武：「是哪陣風把您吹回基地裡來了呢？」

「稍微發生一些事情，昨天被族長叫回來了。」

「這樣啊。」

守衛指示著其他士兵把敞開的正門關起來後，跟上走進深處廊下的豪武。

「想說您鮮少回來基地，應該是有不得不處理的私事在。」守衛帶著發自內心的崇拜敬意說道：「聽聞斷臂受傷的消息，回來可能是要休養一陣子，看樣子單單一隻蟲子的刀傷，對大將而言不是什麼大礙吧。」

「也太小題大作了，斷臂這種事情雖然不常見，但這種傷勢早在隔天就能康復了。」豪武舉了舉失去衣服袖管的左手：「對方也不是什麼雜魚，如果要具體說說他實力的話……是呢，至少這城裡面的人除去加護下，一起上也不是他的對手吧。」

「竟然能得您這麼高的稱讚！」在此城池接待大將數次，聽聞不少其戰場上的經歷，也從未有敵手能得到如此形容：「前線的消息說纏鬥了十多分鐘，卻又說對方官職只是中級軍官，所以還半信半疑…難道往後的人類方都是這種高手嗎？」

「人類方官職的選人一直是個謎，不像我們單純以實力高低為標準，所以能經歷那場打鬥，這次的侵略就不算是沒有收穫呢。」

現在就算單純回憶起，自己心底深處那個純為比武的求勝心仍舊為此躁動不已。

誠然在加護的長期滋養下，基礎體能會有長足的成長，就算能暫時去除掉身體上的加護進行單純的比武，身體的力道與反應速度也早應超過毫無接觸過加護的普通人。

在如此不利的狀況下還能斬掉自己一隻手臂，那得要經歷過多少超越戰場生死的比試啊。

「我記得不久前，能把生物的記憶抽出來並做成紀錄的魔法才剛完成吧。那個對死掉的人有用嗎？」

「我也不清楚魔法研究的事，據聞魔法雖然完成，不過還需要抓個活人試試才能確定有沒有效。」守衛說：「但對象是活著的惡魔就沒問題，如果豪武大將想把那場劍術對決記錄下來的話，我現在就能安排。時間訂在您處理完族長的事情後，約莫現在算起三十分鐘後可以吧。」

「真是可靠呢，的確那場讓我發現有不少自己可以精進的地方，那這方面交給你了。」

「哪裡的事，雖然不少人在族裡對大將有些許不滿，但前線的同胞都知道您作為士兵，不斷自我挑戰是無可挑剔的表率。」

此話並非虛言，豪武於惡魔軍中的聲望極高，守衛的反應同時可以代表著這座城中各士兵的認知。

「我想這方面族長最清楚，他至少不會聽信奇怪的讒言把我怎樣吧。所以安心去處理剛剛說的事情吧。」

「是！」

豪武輕輕揮個手示意後，守衛便退下去。

薩辛城的單挑，即便最後是由豪武擊敗亞寂的結果收場，但被區區一芥蟲子砍斷臂膀的消息很快地便傳遍了整個惡魔一族。

惡魔將軍本來以為這樣的結果會有不少人對自己感到不滿，畢竟是以實力說話的惡魔軍，檯面上的軍階並沒有多少意義，或許還會有人藉影響軍心為理由讓自己暫時退下前線。但這樣看來自己的強大早已深植惡魔心中，軍中對結果普遍解釋並不認為是豪武過弱，而是遇到的對手不尋常。

「你還真受不少愛戴啊，人如其名的年輕戰士豪武喔。」

僅僅只是轉個彎，進入廣闊且空無一人的幽暗房間，蒼老嘶啞的尖銳聲音隨即出現在耳邊。

豪武並沒有被這狀況嚇到，反而在關上大門後向前方單膝跪地，擺出對來者的十分敬意。

「我族的族長，加護之主喔。」豪武收起放蕩不羈的粗獷態度，恭敬的說：「從遙遠彼方而來，辛苦您了，此處尚且是過去城主接受謁見的大廳，是最能迎接您的場所，如有招待失慮的地方還請指正。」

「…起身。」

原本空無一人的上賓席座椅，在豪武起身重回站姿後，竟出現了一名蒼老的惡魔。

惡魔的社會雖有尊賢，卻無敬老，如果要讓手下聽話，除了展現凌駕其上的能力別無他法。雖說蒼老的惡魔位於族長之位，作為法師的能力是無庸置疑的強悍。

「畢竟是把前線戰鬥的你召回，稍微自在一點不用在意。」

「不過，那也代表著發生了必須把我召來談談的事情吧。」不等族長的話題內容，豪武闊氣的說道：「只要您有需要，我可以馬上奔赴您指定的戰場。」

「真是令人安心的話語啊。」

稍稍寒暄幾句後，族長枯黑的細手向前一申，連法杖都沒有使用，手上瞬間凝聚濃黑的加護。

「你知道老身作為族長，就代表著掌握全惡魔族的加護吧。」

「是！」雖然是部分惡魔才知道的內部，豪武對此並不陌生：「每個族人身上加護的多寡，生死，都能讓加護之主的您感應到，士兵能在戰場上自由的掠奪，也是您允許相應的加護保護住他們…但為何現在要提起這事情？」

枯槁的形骸身姿向側邊微傾，從族長的臉色中更能看出茲事體大。

「昨天，大概稍稍在通知你前面一點的時間，有兩個偵查他地的惡魔，在原因不明下同時消失。」

「竟然……」先是啞然數秒，隨後豪武推測說道：「是複數的惡魔同時被擊殺啊。」

出現能斬下自己手臂的人類雖已難得一見，然而豪武心理是清楚的，這又是另一項異樣的狀況，惡魔只要不粗心，任何異族均無法突破加護的保護。

如果只是一隻惡魔死亡，那或許是因為惡魔自己的心態問題，但現在卻是複數惡魔的同時死亡，一延伸出來其內情可就不單純了。想到此處的豪武稍稍眨眼，先快步回身至大門附近，確定外面沒有其他惡魔在場後，隨即回到與族長的對話。

「這件事情，您第一個告訴我嗎？」

「老身不想要節外生枝呢！告訴沒有處理能力的惡魔只會擾亂族裡的軍心，倒不如讓有能力解決這事的士兵知道就好。」

「您對我的評價實在過高。」豪武哂笑：「如果我的想法沒錯，您應該是想讓不常倚賴加護戰鬥的我解決這件事情。但我最近才因此在前線稍微受傷，恐怕作為戰力還略顯不足。」

「不，只需要你就夠了，我族值得誇耀的戰士豪武喔。」

看著族長欣慰的邪笑，他手上的黑色氣體越發濃郁，宛若想排除一切亮色因素的漆黑凝塊。

「真是失態，族長您應該是有把握，才會下如此決斷吧。」豪武隨即想通，自己的能力自己信不信任並不重要，只要族長信任就足夠了。

「的確，對方是操控著別於我族的加護，因此抗衡了我族漆黑加護的侵蝕，以這來說確實是長久以來的危機。但只要好好應對，便能順利排除。」

竟能讓閱歷豐富的族長都說出危險二字，即便話裡有把握惡魔得勝，亞寂卻不敢有絲毫大意：「您大致知道對方的特徵嗎？」

「啊啊，畢竟在老身年輕，還是全盛實力的時代也出現過這種事情，揮舞著異樣加護的戰士屠殺惡魔的樣子。」

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惡魔居然有慘敗的戰役出現，任哪個惡魔聽到這事都無法想像，現在征服過無數異族的惡魔會有如此潦倒的時期吧。

「不過說起族長的全盛時期，那是七八十年前的事了吧。」

「……喔。」看到屬下朝年代去思索，族長卻對豪武的反應感到新奇：「真是令老身意外啊。」

「您這是指？」

「聽到有異於我族的加護，你竟然沒有訝異嗎？」

「唔…」被指出這點的豪武再次微微行禮：「我這話或許會冒犯全族，但我自從習武以來，從來不敢把加護當作是理所當然的恩惠。」

「嗯…」這倒是勾起了族長的好奇心：「怎麼會這樣想呢？說來聽聽。」

「族長您有了解過，人類有名為『劍鬥士』的特殊戰士嗎？」豪武娓娓道來：「我族訓練士兵的方法是仿效攻陷人類城池內殘留的紀錄，但據說劍鬥士是遵從另一套不同於溫和訓練的方法，藉由不斷與實力相近的戰士進行單獨的生死戰鬥，持續留下來的戰士，所形成的強悍可說是萬夫莫敵。」

「居然有這種事……」族長對此十分感到意外：「脆弱的人類會做這樣的事嗎？明明沒有加護，受點重傷可能就會死亡，卻還是會這麼做嗎？在老身看來，被犧牲的戰士也能各自培養成擁有不凡力量的士兵才對。」

「據紀錄，這並不是為了訓練，初衷是作為一部分人類的餘興節目，於久遠的時代備受歡迎。」彷彿在自我介紹一般，豪武露出自信的笑容侃侃而談：「而劍鬥士對付的敵人不單單是同族的人類，有時會有野生的猛獸，甚至需要同時面對多名敵人。人類雖然對我族而言只是蟲子，但他們想出的訓練卻遠比我族還兇惡。」

雖崇尚力量，惡魔對同族卻不常動干戈，除了有加護之主的惡魔之王坐鎮的原因外，他們比起內鬥更傾向先把所有種族毀滅，為此同族的力量不可或缺。

所以即便是需要決鬥，也只是在不傷及生命下點到為止，更不用說能用加護治癒重傷，只要還吊著一口氣都有辦法挽回。

「看樣子你那種找將領單挑的習慣是在這裡受到啟發啊。同時你也認為，人類或許正暗藏著這樣的王牌。」雖然族長沒有很了解人類訓練士兵的方式，然而更讓他困惑的是豪武的想法：「但這與你不把加護當作武器又有何關聯？」

「加護不應該只有我族能用才對，倚賴加護的侵略很危險。」

只需要這句話，便能貫穿眼前這名惡魔戰士想法了。

「雖然能感覺的到加護增強自己的身體能力，但並沒有道理只有我族有此等力量。」豪武握緊身為武人自尊的拳頭道：「因此到頭來，努力習得的劍技與傷痕，在生死之間鍛鍊的心靈與肉體，對我而言才算的上實打實的力量，只要每日持續鍛鍊，即便遇上使用加護也毫無用處的對手，自己也必定能有一戰之力。」

而此時此刻，那種對手終於出現了。

除去面對人類的態度，豪武並不是個心高氣傲的惡魔，但他確實有一瞬間，感受到自己長久以來的鍛鍊就是要迎接這一刻，捨我其誰的使命感。

這一切族長都看在眼裡。

「再過數十年的話，你無疑擁有作為下任族長的潛力呢。」

「我只是個只會甩劍的粗人，要我去做甚麼自然聽命，但如果是統御著全族的事情，還請交給擁有智慧的同族們。」

「老身會看族人往後的表現來選，大可不用謙虛。」

暗幕一晃。

眼前的視野出現不尋常的斷層。

就像是經過燈光切替，那一瞬間族長已從上賓的座席消失。失去說話對象的豪武視線稍微向左右游移，回過神來才發現，族長竟在不知不覺來到他的右側。

傳聞只要是黑色加護瀰漫的地點，族長都能隨心所欲自在的移動。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在身為族長之前，他更是一名技術高超的法師。

「對方擁有異樣加護，雖然不知道還藏有甚麼伎倆，但就像族內相互訓練時一般，只要一方的加護量遠勝過對手，還是能把對方當作螻蟻撕裂。」

「因此，要將大量的加護加諸在我身體上，與那名敵人抗衡嗎？」這可和自己過往的理念相左啊，豪武看著族長手上的黑色團塊不解問：「恕我直言，那個敵人真有的如此棘手？還需要額外提升加護的程度嗎？」

「只要把現在的惡魔與人類，侵略的立場倒過來就知道了。」時間除卻憤恨與悔意，僅留懷念的心情，族長憶起往事，宛若歷歷在目說道：「最後前任族長與其同歸於盡，但那影響不只讓不少有望的同輩死去，甚至延宕往後的侵略腳步，否則說甚麼也輪不到老身被加護選中當上族長啊。」

對方有可能擁有那位加護戰士的棘手程度，因此才看上除卻加護後擁有最強大戰鬥能力的自己。前因後果一解釋的話豪武便能釋然。

對大部分惡魔而言，被告知沒有黑色加護的優勢後多少會露出怯戰心態，但對豪武而言卻求之不得。一直以來他只能壓抑著加護才能與異族進行相對平等的比試，然而這次就不一樣了，有可能出現難纏的對手，能相互使用加護與劍技交錯的戰鬥，放眼這世界也不會有多少機會了。

「我了解了，如果對方真發起襲擊，豪武必將聽從命令，第一時間抵禦對手。」

「好孩子。」

這回答真不愧是身為將士表率的前線大將。

未知的敵人可能不像那時的白色戰士一般善戰，畢竟那僅僅只是族長的想像，豪武卻沒再追問下去。

族長露出乾癟的笑容，高舉漆黑的手掌，併作手刀，貫穿威武惡魔的腹部。

加護之主，賜與了英勇將士無與倫比的力量。

引導異族滅亡的戰士，降誕於深邃之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