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啟程，通往平原之旅

「……」男子看著手中的最後一根捲菸，他剛剛已經仔細地摸索過自己全身上下的所有行李、口袋，都沒有找到任何其他的菸草，此刻手中的這一根捲菸將會是直到下一個城鎮為止的最後一根菸。

在經過幾分鐘的沉思與猶豫後，男子最終還是將捲菸放入嘴中，並用打火石將其點燃。

「看來必須要加快速度才行啊……」男子一邊抽著最後一根菸，一邊喃喃說道。

距離那各方面來說都帶來巨大衝擊的夜晚，已經過去了一個多禮拜，此刻男子正在某條林中小徑的路邊上稍作休息，雖然行程與時間都相當的緊湊，但是就算自己撐得下去，狗仔子、王八蛋以及羊群都已經顯露出明顯的疲憊，若是接下來還打算好好地趕完路程，此刻的休息就是必要的。

那一夜，徹底改變了男子那原本註定孤獨且單調的人生，而且與認識瑪莎時所帶來的改變不同，這次的改變是往完全不好的方向發展。

看著自己吐出來的煙霧，男子彷彿還可以透過逐漸飄散在空氣中的這層薄霧，看到查克下葬之前的容貌，以及城鎮廢墟中那些屍體的樣子。

那一晚，在那些不明的侵略者離開後，男子與奧斯卡回到了火勢消退、只剩一片狼籍的帕彌爾王國廢墟，也就是在男子沉默的走過滿地的殘骸與焦屍的時候，奧斯卡告訴了男子有關這一切事情、他所知道的來龍去脈。

「最早的徵兆，應該是從你來找我交貨羊毛的那一天晚上出現的吧？」在廢墟中，奧斯卡摀著口鼻，一邊忍受著焦屍的臭味，一邊說道：「在你交貨的那一天晚上，原本早已經出嫁在外的三位公主突然被送回家了。」

「送回家？甚麼意思？」男子問道，而奧斯卡則回應：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三輛馬車分別載著三位公主，在城鎮門外一段距離的地方將公主們趕下車，接著就離開了。沒有信使，也沒有任何人解釋……該死的，那些人甚至連一封信、一段話都沒有交代，就這樣單方面把婚約給退了。」

「單方面？這怎麼可能？」

「是啊，所以當下國王陛下就馬上派了信使又放出信鴿，希望可以去向自己的親家──也就是定居在帕彌爾王國北邊數個山頭之外的三大拓荒者家族討個說法，但是信使和信鴿始終沒有回來。然後……那些黑衣人就來了。」

奧斯卡此時站在自己曾經的家、曾經的奧斯卡商會的遺址上，一臉憤恨的說道：

「那些該死的傢伙……北方那三個國家早就知道這場侵略，從他們那裡搭馬車過來最快也要將近一個禮拜的時間，他們竟然會那麼早就將三位公主給退婚送了回來，就說明他們老早就背叛了帕彌爾王國！那些天殺的……！」

「我以為拓荒者家族所建立的國家都是彼此友好且親如兄弟的。」男子說道，而奧斯卡則不屑地笑了一聲，接著說道：

「是啊，本該如此，只不過看來他們翻臉不認人了。那些忘恩負義的傢伙，當初他們來到北邊那塊區域拓荒的時候，帕彌爾家族給了他們多少的金錢與人力上的幫助！結果現在卻……可惡！那些該死的王八蛋！而且還白白糟蹋了三位長公主……」

此時，男子與奧斯卡兩人緩緩走到了曾經作為帕彌爾王國的權力中心、如今只剩下斷垣殘壁的城堡殘骸前，在一片狼籍中唯一一個堅持下來的城堡入口，其燒焦的門框上掛著好幾具焦黑的屍體。這些屍體雙手雙腳都被切下，並且以絞首的姿態懸掛起來，看著這些屍體，男子不禁開口說道：

「曝屍於野，懸首於門……究竟是有甚麼苦大仇深的理由，才會選擇如此殘忍且毫無戰場禮節的作法……」

此時，男子看向一旁失落的望著那些懸掛著的屍體的奧斯卡，並問道：

「那些侵略者，你對他們了解多少？」

「他們？他們是從南方來的。」

「南方？南方的話……鐵鏽部落？」

「不是鐵鏽部落，更南方。那些傢伙，是薩坎納斯的人。」

「薩坎納斯！？」男子震驚的說道：「那不是已經離開本土、遠在南方黑潮海峽另一端的國家嗎？他們怎麼會大老遠跑到這裡啊？這裡可是本土中部的偏遠山區欸！？」

「誰知道啊？只不過我曾經在南方的港口跟薩坎納斯的商人交易過，所以我記得薩坎納斯的國徽。昨晚他們衝進來的時候，我一看到他們武器上以及馬鞍上的徽記馬上就認出來了，絕對是薩坎納斯的人沒錯。」

「怎麼可能……一個位於南海外沙漠大陸的龐大帝國，怎麼可能會盯上這個位在本土深處的偏遠小國……而且，他們是怎麼繞過南方那麼多國家的眼線的？雖然昨晚的那點人數的確不算多，但是再怎麼說也是一支強大的武裝力量，南方的那些國家又怎麼可能……」

「這就是重點了，牧羊人。」奧斯卡此時說道：「說實話，雖然我沒有證據，這只是我的個人揣測，我是認為……或許背叛這個國家的不只有北方三大家族而已。」

「……你是說，南方的國家其實都知道這次的侵略，並且還配合的讓道給薩坎納斯帝國的軍隊！？」

「這只是我的揣測，實際上是怎樣我想我們永遠都不可能知道，但是至少他們能夠到達本土如此深入的地方，就代表南方的國家當中至少有幾個一定是站在他們那一邊的。」

聽完奧斯卡的說法，男子滿臉愁容、眉頭緊皺，他此時抬起頭看著被懸掛起來的帕彌爾家族成員屍體，喃喃說道：

「威爾斯……你們家族究竟是攤上了甚麼事情了啊……」

就在男子與奧斯卡兩人站在城堡廢墟前陷入沉默時，從不遠處走來了幾名婦人以及小孩，其中一名婦人在靠近之後對奧斯卡說道：

「奧斯卡先生，我們都準備好了。」

「我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看著婦人與孩子們離開的背影，男子有些疑惑地看向奧斯卡，而奧斯卡則是苦笑了幾聲後，說道：

「這些人是帕彌爾王國最後的國民了，昨晚那些入侵者衝進城內大肆屠殺的時後，我盡可能地用自己商會負責人的身分去保護鄰居們，說他們是商會的僱員……但是，到了第七個人的時候，他們便不再相信我了……呵呵，真可笑啊，身為一個在帕彌爾王國土生土長的人，同時還是本國最大、通路與人脈最廣的商會負責人，我能夠拯救的人命卻只有七個而已。只有七個……」

看著奧斯卡那一副失落的模樣，男子默默地伸手去拍了拍奧斯卡的背，並說道：

「……你也以你的方式好好戰鬥過了啊，奧斯卡。」

「……我是真的很希望可以多救幾個的，真的。」奧斯卡此時一邊說著，眼淚也終於再也無法被阻擋、從他的眼眶中緩緩流下。男子一邊輕拍著對方的背部來安慰對方，一邊緩緩說道：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奧斯卡，你至少還拯救了七條寶貴的生命。反觀我自己，我連一個找上門求救的朋友都救不了……」

聽到男子的發言後，奧斯卡忍住了繼續哭泣的衝動，只見他伸手抹了抹臉頰，並說道：

「牧羊人，其實……昨晚查克閣下撐著最後一口氣去找你，是為了小公主的事情對吧？」

「你怎麼會知道？」

「因為我看到國王陛下和僅存的衛隊拚死打出一個破口，讓查克閣下可以離開，而他並不是選擇逃跑而是前去找你，所以，我想一定是國王陛下有甚麼事情想要透過查克閣下轉達給你的……」

「……昨晚，查克臨死前跟我說，拜託我去親自確認瑪莎的安危。」

「果然啊……畢竟你是……」說到這裡，奧斯卡並沒有把話給繼續說下去，反而在經過一番思索後，奧斯卡一臉認真的對男子說道：

「牧羊人，我接下來打算帶著倖存者到特洛亞克帝國去，我在那邊有熟識的人可以當靠山，要不你就跟我們一起走吧？我們這一路上也正好需要一個能夠戰鬥的人來擔當護衛。」

「……」面對奧斯卡的提議，男子並沒有給出回應，而奧斯卡看上去反而有些急躁的說道：

「我知道查克臨死前拜託你去見小公主一面，但是……我說句不好聽的，你完全沒有為此承擔風險的義務，你本來就不是帕彌爾王國的人，你只是剛好在這個國家的領土內放羊維生罷了。我也知道你曾經被小公主給冊封為騎士，或許這也是為甚麼查克會來拜託你……但是，現在帕彌爾王國已經毀滅了，你宣誓效忠的國家已經不在了，你沒有必要為此冒著生命危險、去見一個說不定此時也已經被殺害的公主了！」

眼見男子還是沒有回應，奧斯卡伸手緊緊抓住男子的雙肩，並激動地說道：

「我昨晚在逃出城鎮的時後，聽見那些侵略者們在討論事情，我聽到他們說『帕彌爾家族的血脈必須徹底根絕』！再加上三位長公主所受到的對待，我想不只小公主，可能就連那兩位在法蘭西斯爾王國以及英格蘭特帝國當官的王子也已經被出賣、現在屍體可能都已經被處理的不留痕跡了！牧羊人，我知道查克和小公主是你的朋友，但是……你已經沒有必要、也不需要去負責或承擔任何的義務了。」

聽完奧斯卡的勸說，男子沉默了好一陣子都沒有回應，只有奧斯卡一臉擔憂地看著對方，期待對方可以被自己說服、一同前往特洛亞克避難。但是，在經過幾分鐘的沉默之後，男子笑著對奧斯卡說道：

「謝謝你，奧斯卡，但是若你手中現在還有甚麼物資或是防具之類的，我可能會需要跟你買些東西。」

聽到男子這樣的回答，奧斯卡瞬間就明白自己勸說失敗了，只見他臉上露出相當糾結又猶豫的神情，似乎是在考慮是否要繼續勸說下去。而男子眼見對方一臉為難，便顯著一派輕鬆的笑著說道：

「你知道我非去不可的，奧斯卡，畢竟我可是對那個嫁出去的臭小鬼下跪宣誓過了。」

「……我知道了，既然如此，我也不會繼續阻攔你。」說著，奧斯卡從懷裡取出一個被折得方正的羊皮紙，並將其交給男子。奧斯卡說道：「這是我經商時使用的貿易地圖，上面標示了各個安全路線以及各種捷徑與小路。當然，也包含了通往小公主所在的平原的路線。」

「謝了，奧斯卡，這會很有幫助的。」

「還有，你千萬要記住，目前我們只能確定北方三大家族以及一些南方國家出賣了帕彌爾王國，我們並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國家與勢力參與進這次的侵略中。所以，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盡可能遠離主要幹道或是有途經任何國家關卡的道路，就算會繞點遠路，但是至少會比較安全一些。」

「而且，我想這對那些薩坎納斯的侵略者們也一樣，雖然有人出賣了我們，但是我想康加帝國之類的大國應該是不會讓這些遠渡重洋而來的傢伙們擅自出入國土的。所以我想他們接下來若是也要去找小公主的話，應該會先經過北方三大家族的領地，接著就會繞道往不會被其他國家發現的小徑甚至是樹林走，這樣的話你或許就有機會可以在他們抵達之前找到小公主。」

說到這裡，奧斯卡頓了頓稍作休息，接著又繼續對男子說道：

「至於物資的話我還有一些，我可以把倖存者所需的部分以外的送給你，防具的話我就只剩下幾件不值錢的皮甲和護心鏡，這些都全部免費給你吧！就當作……我身為帕彌爾王國國民最後一次的報效國家吧。」

「……謝謝，我會好好利用的。」男子說道。

「那你打算甚麼時候出發？馬上嗎？」

「不。」男子此時又看向了懸掛於高處的屍體，說道：「我打算把所有屍體都好好埋葬起來在離開。」

「那我留下來幫你……」

「不行，你必須要走，馬上。」男子此時嚴肅地對奧斯卡說道：「你現在可是那些倖存者唯一的寄託了，為了以防那些侵略者突然改變心意、回過頭來徹底斬草除根，你必須馬上前往特洛亞克才行。奧斯卡，那些人可都得要靠你了。」

聽完男子的話，奧斯卡沉默了幾秒，接著，他伸手用力地握住男子的手，相當激動的說道：

「好吧……我知道了，那你千萬要小心啊。」

「放心，我會的。之後我若是有機會到特洛亞克去，我到時候一定會去拜訪你的。」

「……我永遠歡迎你的大駕光臨，我的朋友！」



「……燙！」思緒到這裡便因為突然從手指傳來的灼熱刺痛感而中斷，只見男子此時回過神來，這才發現手中的捲菸不知道甚麼時後已經燒到只剩下手指夾著的一小截了。

「啊啊……浪費了，我都沒抽幾口呢……」男子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的菸蒂給甩到一旁。此時，男子抬頭看向了小徑的其中一方──那通往一個曾經存在且富饒和平的小山城之國的方向。

「……唷西！好勒！」在沉默地望著覆滅之國的方向好一陣子之後，男子此時用力地拍了一下大腿並迅速地站起身來，他轉過頭對身後的狗仔子以及王八蛋說道：

「你們也休息的差不多了吧？走吧，我們還有一大段路要趕呢。」說著，男子拿起了牧羊杖，開始搖晃起上頭的鈴鐺來驅使著羊群繼續上路。

將所有焦黑的屍體、以及查克給好好下葬，整整花了男子兩、三天的時間，而這段時間或許那些薩坎納斯的侵略者們已經與自己拉開了一大段距離，現在可以說絕對是分秒必爭的時候。

看著羊群紛紛上路，男子在後方也騎上了王八蛋，準備開始加快前進的速度。

「……臭小鬼，你等著，我一定會比那幫混帳先一步到你身邊的。」喃喃說完了這一句話後，男子拍了拍王八蛋的頭，而王八蛋也開始向前逐漸加速、奔跑了起來。而狗仔子則在羊群的身邊不時的吠叫，驅使著羊群們也開始加速奔跑。

曾經可以被稱作家園的地方已經不存在了，但是可以稱呼為家人的卻至少還有一人倖存，無論是出於騎士的誓言，還是對瑪莎的友情，身為牧羊人的男子已經啟程、朝著群山之外的平原之地而去。

無論出於甚麼而行動，男子只確信一件事情──那就是絕對不能讓瑪莎與其他不幸的家族成員一樣，被人懸首於城門之上。

他絕對、也一定要阻止這樣的畫面再次出現於自己眼前。

絕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