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延禧宮新朝憶舊事 樂善堂福晉成妃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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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4-23
第一章 延禧宮新朝憶舊事 樂善堂福晉成妃嬪(一)

詩曰:
書寫多情事,畫描少艾時。
問君一世恩,回首三朝夢。

寅時五刻的天未亮的風吹出感到淺淺的冰冷秋意,延禧宮外人看來是不受寵的嬪妃的宮殿,延禧宮外頭是東西十二宮主要進出的甬道,在這全紫禁城的奴僕為了自家的主子,細碎的碎語與腳步,延禧宮都能聽見。

九博是掌管延禧宮庶務,指揮太監宮女,隨時準備伺候這院子主人,而這主是將近七十高齡的頤天老人,想不到「紫禁之主,大清的天」來到院外。

九博上前行禮,杖國之年的老人搖了搖手,便放後腰,步伐悠悠走進去,打個手勢,得到通知隨侍從內退出。

老主人獨自進去,僕役便在交頭接耳起來了,宮女太監偷偷摸摸地問。

「大主子怎麼來了?這是進來那麼久,我頭一次見呢?」

「就是,我侍奉婉主兒有十年,頭回見尊貴之人。」資深太監深以為然點頭,並附和, 好事的宮女也湊一塊,調笑地說:「來這裡做啥?主兒也不能做什麼了吧?」

「誰知道?」灑掃太監翻了白眼,撇了嘴。

「說不定是來問罪的。聽說頤主就是犯了罪才幾十年還在那個位子上。」心高氣傲的太監一副幸災樂禍地看了宮室。

「咳咳。咳咳!」一聽咳嗽聲,正聊正歡的幾人,驚駭地看著前面的管事,九博眼睛無波,語氣自然,看看指著眾人的頭,甩甩拂塵,直直盯著五人。

「背後議論主子們……你們該……」

「師傅!」

「我們立刻去做事。」宮中所有停下宮務的都人,異口同聲地應聲,便一鬨而散。

「你們這些娃子懂啥呢。就我一直跟的人又如何知道主兒想法呢?」九博無奈地看看無聲的屋子,便嘆口氣說,這時的第一道晨光如金粉灑入這院子。

早已起來的老婆婆正要詢問,見老人履步走進室內,兩人透過水精簾,就這樣對看一會兒隔著簾子頤天驚訝看著,陽光穿過窗格擾動了水晶簾子,水晶上蝴蝶隨著光影交雜,如迴夢的飛舞,但也驚醒了那兩人,老婆婆歉然地說。

「不知貴客到此,容老身耽誤您的時間。」

「那朕就外間等候吧。」

老人如小子般抓抓腮子,坐上宮殿主位,等老婆婆從內室出來時,看到老人坐的位子,先是一愣,便莞爾看著老人,說:「沒想到如從前一樣,還是老樣子。」

老人先是不懂婆婆的言語,看周圍擺設,便笑了說:「這……還是沒變。」

「這有變沒變不是你一人說。」婆婆坐上椅榻,喝著熱水,緩緩吐氣,蒸氣模糊老人視線。

兩人就此沉默許久。

「……我近來我常忘了一些事。」才說出一些對自己難以啟齒的言語,「我害怕……忘了…朝事、她們……更忘了………。」

「朝事我是不懂吧。可她們的事雖不是瞭如指掌,可以一起思念她們」婆婆看了老人一眼,幫老人回了答案,「諸顏、馨月、容嬅、靜筠、玉憐、綺繡、,……還有以為該忘的人。」

看著老人臉色一變,「其實更怕的是你自己都忘了自己。」

老人沉默不語,婆婆靠近他身旁,對方警惕一下,被防備的人笑說:「你還是沒變啊,只是嚴重許多。」

「我不會耽誤你的時間,閉上你的眼。」

婆婆的手蓋住老人雙眼,婆婆手上芬芳,緩和的老人漸漸的闔上久久未能入眠的混亂的眼,耳旁婆婆聲音如佛寺的鐘聲幽幽傳來,「當你忘了就閉上雙眼,我會告訴你,我知道的屬於他們的故事。」

「回答我你是誰?」

「大清皇帝,這個國家的主人。」老人沉一會兒,回答堅定,婆婆更輕聲細語的說:「不,這不是你本來的面目,輕鬆些來回答,你是誰?」

「弘曆,愛新覺羅弘曆。」老人彷彿腦海想起了什麼,惶惶忽忽回答著。

「好的,弘曆。你現最想知道的是誰?」

「……」老人緊握一個小盒子,眉皺了一下,唇緊緊地又快速顫動。

「懿嫃。」婆婆代替老人話語,對方用力的睜開眼睛,瞪著婆婆,厲問:「婉嬪,你!」

婆婆看著老人呼喊自己被喊了三十幾年的名字,開始大笑。

「是啊,你都忘了我的名字,不對,我都忘了自己的名字,我都忘了。我的陳謐茵,這個名字太安靜,太寂寞了。」

「還記得她是誰?」謐茵走到個大櫃子中,在數百畫卷都珍藏在這個場所,選擇其一,打開畫紙,赫然是一位十七歲少女,一位喜菊,個性自由的美人,更是在宮中沒有屬於她的畫像的女人,這裡卻有十數幅,從快樂恣意的少婦,從容自信的妃嬪,洋溢幸福的皇后……,然而在皇后之後的畫像只有寥寥幾幅,在默茵為她畫的最後一幅,沒有哀愁,沒有怨懟,而是淡然的微笑。

皇帝不語,只是狠狠地瞪了。

「她那時不是名懿嫃,而是名塔那,她告訴過我,『塔那』是東珠的意思,沒有人知曉她生活如珍珠般閃亮,無拘無束,閃耀她的人生。 」

看著皇帝還是憤怒,但沒有任何作為,就知道懿嫃這人對皇帝有多重要,手中這一幅是世上少數的話。

「是懿嫃,是懿嫃,壹生壹次心意動。」皇帝要謐茵改口,順帶解釋名字由來,也好像想起了什麼。

「『情濃為壹生壹次心意動,愛淡為壹分二欠異心人』,當年塔那名字改懿嫃,意為美好安靜。你知道懿嫃本來太后取名懿慎,可後覺不好,你說女人的美是要如花般安靜,還是如鳥般恣心自由,可男人啊……卻想兼得……,你說若放在心上心旁,慎微對待愛人,難免心生怨懟,生嗔語。」

一臉平靜的謐茵陷入回憶,而同室之人逐漸癲狂,她淡然看這四角天地,冷漠的說:「看見她們死去時,忽然明白,懿慎兩字本是詛咒,不只是對她是詛咒,而是對所有女人的詛咒,原本是恣意人生,卻鎖在紅牆之內,溫順安靜,靜靜等所愛的回頭。所以由慎改嫃,意為對自己真心付出,最後選擇錯了。」

「住口!」

老皇帝落荒而逃,婉嬪看著畫中少女,回頭看著櫃子的畫卷,是這六十年所有與他交好的妃嬪都會為她描下當時景色,是這乾隆後宮密史。

她陳謐茵善書畫,師承南樓老人陳書,與當年熹妃鈕祜祿氏有些淵源,幸得世宗眼緣,被雍正帝賜侍四皇子為官女子,那時候的她不過八九歲,入毓慶宮那天,自己身旁只有一枝母親給的畫筆,就什麼都沒有,兩位貌美女孩正在門口。

「大姊姊,小姐姐。安。」小謐茵不熟練向兩位姊姊行禮,其中一位臉圓圓的開朗少女摀著嘴,笑聲如鈴鐺般清脆。

「月彎彎,就說你要笑。你看,小孩都覺你比我大。真笑死我啦。你看,要這樣。」

開朗少女捏著冷麵少女的酒窩,冷麵少女面色未變,眼神充滿無奈,抬起手來輕撥開來,嚴肅說:「穆爾登格,身為姊姊,要有姊姊的氣度。你現下在做甚麼?」

「對喔。我叫穆爾登格,意思是天邊晨星,漢名叫諸顏,年庚十;那像廣寒嫦娥叫馨月,比我小兩歲,你要小心,那位姊姊是母大蟲,啊!不是,人也滿好相處,像我漢名就是她取的。」

「穆爾登格!」

「妹妹快來,姊姊帶你去你住的地方。快遠離那頭母大蟲。」

穆爾登格拉著陳謐茵的手,往一地方前進,小女孩回頭看了嚴肅小姐姐,對方又露出無可奈何的臉色,嘴角藏著溫柔笑意。

當年穆爾登格與馨月那時還是官女子,都只是伴讀女官,當皇子成婚,有機成侍妾,我就會離開這裡繁華宮殿,回鄉野,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嫁了。

真待皇子成婚後,穆爾登格成了侍妾,而我陰差陽錯進皇子府邸,而馨月成使女,待在穆爾登格身旁。

馨月不像侍女,更像娘,時常為穆爾登格打理事務,而對方仍然如天真活潑,在諸顏去世後,沒有星星相伴的月娘,變得清冷的嫦娥。

想到至此,我打開早已沉入畫海下的畫,紙張已經泛黃,顏色也退的看不出鮮豔,唯有是神情如當年,甚麼都沒有的我,執起畫筆,把時光剪了下來。

畫中一對不是姊妹勝姊妹的女孩映入眼簾。

穆爾登格就如名字的意思,是顆明星,她的笑容如破夜陽光能帶給人希望,雖做事總是不經腦,總是實心實意為他人著想,也好心辦壞事讓人哭笑不得,明明她是小丫頭中年長,卻不時要去照顧她。

馨月也如名字般,不過不是一輪明月,而是新月,身姿纖瘦,性情鐵面,是不好相處的人,但熟知她的為人是義薄雲天的巾幗丈夫。

思至此,晨光照窗,九博早就伺候著,收起畫卷,放在屬於她的位置。

用完早膳,陳謐茵便起身往御花園消食,從入宮前就有的習慣,前方有一隊儀仗,最先出現是一小羅蔔頭穿著銀紅小馬甲跑跑跳跳的走過來,一旁褓母緊張兮兮伸手護著,生怕小主子不小心一摔,他的額娘就要大發雷霆,天大懲罰降到他頭上。

「嬪祖母!」小蘿蔔頭看見陳謐茵,驚喜的看對方,加快腳步前進,他最喜歡這位祖母,在她面前不用守規矩,她會畫很多好玩的,會講很多自己不會聽過的故事,就像小毽子說的平民百姓的祖母一樣。

「綿寧,來。」謐茵空手一翻,一個帕子裹著金黃奶餅在孩子面前,綿寧驚訝的看著奶餅,在看看老人,老人點點頭,開心拿走奶餅,奶聲奶氣的道謝。

牽著孩子小手,走到千秋亭,看著吃的歡快的綿寧,忽然想到孩子的生辰在這幾天,笑的問孩子。

「孩子,想要什麼生辰禮物。」

卻沒想到綿寧搖搖頭,垂下來頭,不再吃奶餅,謐茵心疼又心急的問:「嬪祖母的小珍寶,怎麼了啊?哪不舒服?」

正想呼傳太醫時,袖口被拉住,只見孩子淚眼汪汪的看著自己,委屈的說:「額娘,額娘說的弟弟沒了。妹妹常常生病。額娘躲在房裡面哭。」

綿寧的娘是喜塔拉氏,是永琰的嫡福晉,去年才生下一女,不久又有孕,但胎象不穩,才三個月小產,在這孩子生辰前一個月,不怪這孩子興致不佳。

「綿寧很乖,跟著祖父過幾天。等額娘身子好些。在陪你過生辰好嗎?」

陳謐茵安慰著小孩子,便跟九博說。

「皇帝最近交給十五皇子的政事漸多,他應該清閒不少,給他含飴弄孫的機會,跟他說『容嬅最希望看見這樣的他』。」

九博點點頭看了跑腿太監,看著自家主兒抱起綿寧往延禧宮走。

一旁太監欲要抱走,謐茵搖手,表示她這年紀還抱的動,回延禧宮路途中,小綿寧睡著了,默茵看著皇城最受寵的小孫子,便想到當今皇帝。

不知道這天性,還是有意為之,當年皇帝也得到聖祖爺眷顧,才被先帝立為太子,如今也對綿寧如此另見,是否再還原當年的事。

在床沿看著綿寧,滑著稚嫩臉龐,眼角出現身影,以為是皇帝派人來了,露出微笑看向來人,來人是今早落荒而逃的皇帝。

「沒想到你還想見我。」陳謐茵笑的說,綿寧不安皺起眉頭,滿是滄桑的手輕拍胸口,等到孩子安穩的睡著,他小聲地說:「等他醒了再走吧。」

皇帝不語,找個地方坐下,雙方沉默許久,陳默茵打破著凝結窒息的空間,他笑著說:「你還記得她們第一次見面。」

皇帝遲疑後點頭,開口是低沉沙啞的聲音。

「當然。不過現在印象最深是你。把自己剃成小子模樣的女孩不多。」

陳謐茵打開自己的不願憶起的圖冊,那個自覺不輸男子,便把自己剃成鼠尾辮,當下自己後悔死了,帶了快半年的瓜皮帽,才敢脫掉,所有人都在嘲笑自己,就連冷嬌馨月笑自己。

「小陳皮。」陳謐茵低語喊著自己綽號,皇帝也露出微笑。

這一女人不為了吸引自己注意,而是真的不服輸,當然她氣勢也不差,當她剃成男子頭,自己都以為自己宮中來了好女裝的小太監,當然自己也讓成為自己的貼身太監三個月多。

當年太后還是熹妃雖覺得不體統,不過也是笑得半天才停止,之後見一次笑一次,當年先帝也是笑出聲,這是身為皇子第一次見父親笑了。

這個女人有著父母特殊關係,所以自己也把她成自家姊妹,不過她硬要跟自己當兄弟,而她也因這諾言用一輩子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