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悼念故人

漠羽城，位於臨淵城西北方，也與臨淵城相鄰。當年一場戰役，漠羽城幾乎淪為廢墟。經過五年時間，已漸漸恢復過去的樣貌，雖不及昔日的繁榮景況，但至少百姓已能安穩渡日。而這全是蒼雲山莊暗地裡出手相助的結果，否則單靠朝廷投入的人力與金錢，沒有個十年、十五年，漠羽城恐是無法恢復至今的狀態。
馬車行駛到一處偏遠的山林中停下，陸梓瑤一行人下了馬車，朝山林中的一條小徑走，這條小徑走得愈裡面，視野愈開闊。穿過一片竹林後，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座肅穆莊重的墓塚。
陸梓瑤一步步拾階而上，碧嵐提著木盒跟在後頭，而喻天旋與左競塘則是在她們主僕二人身後，看著墓碑上刻的字。如若不是墓碑上刻寫著「南宣忠武王」，著實很難想像曾經名滿天下、人人稱頌的南宣懷陽王，如今已是黃土一抔。過去為人稱頌的累累戰功，也隨故人離世而消寂。
碧嵐走到墓前蹲下，打開木盒將祭品一一取出。備妥之後，她起身到陸梓瑤身邊低聲說：「小姐，都準備好了。」
陸梓瑤輕點了下頭，蹲下身，開始拿起冥紙一張一張往火盆裡放，看著冥紙被火光吞噬，再化作一陣白煙冉冉升起。眼裡已不知不覺間蓄滿水氣。
她仍記得和離那日，他未有半分不捨。在還沒細看和離書內容前，她以為結縭三年未有所出，會是他提出和離的理由，卻不曾想，他在和離書上寫著：夫妻聚少離多、感情日漸淡薄，為免蹉跎彼此人生，故而決議和離。
正因和離的原因是如此維護她，才讓她在看完和離書的當下錯愕不解，遲遲無法決定是否和離。五年過去，人事已非。就算有再多的疑惑想問，斯人已不復在。
突地，左競塘與喻天旋往同一個方向望去，神情變得嚴肅，兩人的手不約而同的拔劍並往四周環境查看。喻天旋更以最快的速度移動到陸梓瑤與碧嵐的身邊護衛著，左競塘一個蹬腳，飛上一棵高聳入天的松樹上，眼神蒙上一股肅殺之氣，小心仔細的探查是否有不尋常的氣息。好一會兒，他才低頭對喻天旋搖搖頭，再從松樹上飛身而下，來到她們三人身邊，但雙眼仍然不斷在林間來回探尋。喻天旋也不敢掉以輕心，仍然保持著警戒的保護動作。
那氣息好像是……
陸梓瑤看出他們兩人反常的舉動，忍不住起身走到左競塘面前，一臉擔憂的詢問：「怎麼了嗎？」
左競塘瞇了眼，往某個特定的方向看了看，才將劍收回劍鞘，緩下神情回答：「沒事，只是方才探到林間有些動靜。許是我和天旋錯把林間鳥獸誤闖墓園的動靜，當作是有不懷好意之人想行刺。」
「是嗎？」陸梓瑤有些不太相信。
那氣息明明是他們都熟知的人！喻天旋心中暗忖著。
喻天旋眼底有著不甚認同之意，但在對上左競塘的雙眼，收到他攔阻的眼神後，把到嘴邊的話全嚥了回去，滿臉不悅的將劍也收回劍鞘。
左競塘對陸梓瑤展出笑容道：「這是自然！我們兩個平時水裡來、火裡去的，除了在山莊裡能自在些，平常出門在外總會因為一些細微的風吹草動就警戒起來。」
陸梓瑤這才放心的點了點頭。
喻天旋心裡翻了個白眼，突然沒頭沒尾的問陸梓瑤：「梓瑤，妳可曾想過改嫁？」
她這一問，果然收到左競塘不認同的眼神，林間也傳來不友善的氣息。
陸梓瑤看著喻天旋，忍不住露出微笑。她轉身走回火盆旁，繼續將冥紙放入火盆中，任其被火燒燼。
好一會兒，陸梓瑤才緩緩開口：「在我及笄之禮的隔日，便接到皇上下旨，將我賜婚給懷陽王。半年後，我嫁入王府。新婚那日，我心裡滿是惶恐不安，但殿下卻告訴我：『凡事有我，別怕！』因為他這句話，才讓我的心能夠安定下來。」
陸梓瑤陷入回憶中，思及當年初入王府，府內一切事務，都是懷陽王帶著她一樁樁、一件件的處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她也十分努力的在最短的時間內熟悉府內大小事，只為讓他無後顧之憂的在戰場上衝鋒陷陣。雖然兩人相敬入賓，卻因著這些日子的朝夕相處，快速累積了對彼此的信任、默契以及情感。
「殿下待我極好，不論他在何處征戰，他總會為我帶回許多好玩的小玩意兒。」陸梓瑤唇邊揚起一抹幸福的笑意，「我知曉他的心意，知道他是怕我留在王府會覺得孤獨。但我想要的從來就不是這些，我真正想要的，不過是他平安歸來……」
陸梓瑤抬頭看著碧嵐、喻天旋與左競塘，眼眶泛著淚，神情卻是無比的幸福。
碧嵐第一次看到陸梓瑤露出這麼幸福的表情，過去五年的時間裡，她在陸梓瑤的臉上只能看見淡漠疏離。單從這些神情上的改變，她可以感覺到陸梓瑤對懷陽王的感情之深。
喻天旋與左競塘同樣覺得詫異，他們都以為陸梓瑤是個沉靜若水、身上總被一股濃厚哀傷包圍的女子，卻沒想到在那樣悲傷之下，藏著的是這麼深刻的情意。
陸梓瑤轉頭望向墓碑上的字，自嘲的說：「但你還是棄了我，而我卻始終不知道原因。」
「不知道原因？」喻天旋錯愕的拔高音覆頌。
「和離書上寫著聚少離多、夫妻情分日漸淡薄。這樣的理由，你們……信嗎？」陸梓瑤克制著自己的情緒，淚水在她眼眶裡轉了又轉。
不信！左競塘與喻天旋兩人同時在心裡回答著。
若陸梓瑤所言不假，懷陽王一定也對陸梓瑤有情。既是如此，那和離書寫著「夫妻情分日漸淡薄」？只怕是說破嘴，都不會有人信！
左競塘沉思幾秒後，「梓瑤，恕我冒昧一問。」
陸梓瑤將剩餘的冥紙放入火盆後起身，她看著左競塘說：「你問吧！」
「妳與殿下結縭三年未有所出，殿下可曾說過什麼？」左競塘一針見血的問道。
陸梓瑤苦笑的搖了搖頭回答：「不曾，他待我的態度一直始終如一，從未因我沒有生育而有所改變。」
「三年未生下一兒半女，這可是和離的好理由，殿下卻選了一個彆腳的理由同妳和離？」喻天旋望著陸梓瑤，感到很匪夷所思。
「這也是我百思不解之處……」陸梓瑤邊說邊將目光放回墓碑上。
她也想問他為什麼不是以無子為由要求和離？為何連和離都要如此維護她？他在決定和離時，心裡又是如何想的？
「小姐，請恕碧嵐多嘴一句，碧嵐猜想，會不會是殿下不願小姐背負剋夫之名，希望和離之後，小姐還能再嫁，所以選擇了這麼維護小姐的理由和離？」碧嵐突地說道。
左競塘、喻天旋不約而同的點點頭表示認同，這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釋了，而陸梓瑤則望著墓碑出神。
他對她的感情是如此隱晦，卻又如此顯而易見。若當初的和離，他真如碧嵐所言的那般維護她，那當年她順著他同意和離，是不是錯了呢？
當年之事留下太多疑惑未能及時問清楚，如今她又該如何自處？
「梓瑤，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喻天旋提醒的話，將陸梓瑤飄遠的思緒拉回現實。
陸梓瑤轉頭看著喻天旋，「我沒想過再嫁，也不會再嫁。」
曾經她是全南宣境內待嫁女子最欣羨的對象，因為她嫁給南宣最驍勇善戰的英雄。雖然結縭僅僅三年時間，但他總以行動來表示對她的重視，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她一一收藏於心底。沒能白首終老，她確實感到很遺憾，但她仍打從心底感謝皇上當年的指婚。
「梓瑤……」喻天旋再一次被她對懷陽王的感情撼動。
左競塘嘆了口氣，朝天空看了看道：「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
陸梓瑤朝碧嵐點頭示意，碧嵐立刻轉過身將祭拜的東西收入木盒中。待碧嵐收拾好之後，四人便相偕離開墓園。
在四人走遠後，兩道人影自樹上飛身而下，站立在墓前。其中一人望著陸梓瑤的背影，眼裡充滿歉意。另一人則是嘆了口氣，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