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夜 - 赤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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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4-19
睜開眼,耳畔傳來一陣陣人聲的喧嘩,再仔細些形容,好像還夾雜著汗水、食物以及對生命的蓬勃發展感到興奮的味道,一一自鼻尖略過。

混著些許溫潤的氣味,有些如清朗的林木有些則如同熱焰的烈陽,不同凡幾張示著更多可能性。

帶著熟悉的陌生感,徐怡蓉環顧起四周,然而突來的光線過於強烈,刺得她只好低頭揉了幾下眼睛,待淚水浸潤過受刺激的雙眼,才慢慢抬起頭來重新檢視如今她所在的地方。

放眼望去,以徐怡蓉所站的位置為中心,十字道路延伸至盡頭四方,道路兩側有著如同日本廟會般比鄰著的類型不同的攤販,攤販間此起彼落的吆喝聲伴隨人來人往的景象,皆在那鮮豔的赤色燈籠下,被抹上了淡淡紅暈。

看著眼前彷彿攏上了一層硃色輕紗,蓋住了底下的暗潮洶湧,徐怡蓉突地想不起自己怎麼來到這裡。

是會議結束後,想享受個人時光而誤入的市集,還是和朋友相約集合的地點?越深想,腦仁便開始不受控制的疼痛,甚至一股作嘔的感覺湧上心頭。

「不對,怎麼會沒有印象呢?」徐怡蓉想擺脫這種莫名的恐慌和不適,所以她向前方邁開一小步開始走著,想著應該是和朋友有約,只是被人潮所導致的窒息感害的一時忘了。

但走了一小段路後,不但更多了一絲詭異,不適的感覺也沒有消失反而越發強烈,就像知道終於被發現一般,興奮的不斷將反胃的感受攪得翻騰,嘔吐物梗在了喉嚨是那麼的明顯。

徐怡蓉想著她撐不住了,隨後慢慢的滑落蹲坐在地上,在平復的片刻,她仰望著頂上來往行人們的面容。

她想找人求助,於是連連喊了好幾聲「不好意思,能不能幫個忙?」,但眼見沒有人伸出援手,徐怡蓉不得已只好越喊越大聲,甚至想抓住朝她走來的一名女子的手。

但還未碰到那名女子,徐怡蓉的疼痛感便突然急劇增加,耳鳴嗡嗡的響徹著,她覺得自己現在的處境簡直生不如死。

沒辦法,為了擺脫此刻痛苦的感受,徐怡蓉只好又再次朝旁人伸手,但這次,她卻發現了一件讓自己感到驚駭的事。

每當她快要碰到他人的手時,都會摸到一層薄膜一樣的觸感,然後就像被這個世界無視一般,所有人就像串通好的演員,一致性的繞開了她,如同周身被罩起無形的屏障,明知道有這個人的存在,來來往往的男女,有些甚至還向徐怡蓉瞥了一眼,但一眨眼,那段擦身而過的眼神交會,就如同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被抹除了,自此雙方仍是不相干的陌生人。

「怎麼會這樣,這是什麼?」徐怡蓉又再次確認那道屏障的存在,而令她失望的是,她所觸碰到的東西並非一時的錯覺,而是實質能感受到的存在。

徐怡蓉徹底慌了,她不顧仍在作痛的感受,艱難的自地上站起來,然後慢慢的朝前方走去,她仍然覺得不真實,但就像為了應證她所想的一切,不管她走了多長的路,她永遠和旁人維持著一定的距離,即便人潮洶湧。

走了不知道多久,道路仍舊不斷的延伸彷彿沒有盡頭,最終在雙腳停住的那刻,逼得腦中驟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餘下眼前那片艷光重重的燈海,伴隨窒息般的潮紅悶氣以及雜聲交錯的大街。

人們仍舊不斷來去,即便隔著一層看不見的膜,仍舊能感受到人潮及攤販彼此間共同產生的熱氣,周遭氛圍一下子變得莫名沈重,就好似爬升到了某個臨界值,僅需輕輕一碰,一切便會崩然瓦解。

突然,在耳裡短暫出現一陣靜默後,遠方傳來了聲響:「叮鈴…叮…叮叮…叮鈴…」

「叮鈴…叮…叮鈴…鈴……」伴隨著規律的清脆鈴聲,紅燈籠慢慢自街道四端,那掩蓋在朦朧中的暗處開始一盞一盞地熄滅,帶著不急不徐的速度將來往的人群收攏進黑暗之中,過程中,沒有一個人發出一點驚訝甚至害怕恐懼的聲響甚至臉上仍然帶著笑意,就這麼欣然的被暗潮所吞下,消失於虛無中。

鈴聲仍在持續著,而黑暗則慢慢蔓延至徐怡蓉所站的地方,如同掠食者一般無聲無息的靠近,不讓獵物察覺出一絲異樣。
時間看似仍在繼續流動,在風起的剎那,腦中毫無思緒的徐怡蓉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時少數跟在父親身後逛夜市的時光,只記得當時的她無論怎麼呼喊、撒嬌,都不能見到父親的一瞬回眸,父親僅是不斷的向前走:「爸爸,等等我呀,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爸爸,我想吃那個爺爺賣的糖葫蘆……爸爸,妳看看我啊!我好累……爸爸……」

回聲嘎然而止,眼淚卻早已順著臉頰滑落而下,滴落在地上,這又一次的無聲哭泣,剩下的僅是寂涼。

遠方暗影仍在擾動,終究步步緊逼至徐怡蓉身後。

一股濃烈的腥臭自背後吸入鼻腔之中,嗆的徐怡蓉猛然將自己從回憶中抽離,但在想要轉身查看的那瞬間,背後突然加劇的壓力與心底油然而生的危機感卻警告著自己千萬不要回頭,寒毛顫慄而起,這時的她才注意到,無論是街上的人潮亦或是燈籠的紅,都少了好多好多。

黑暗仍舊緩慢而持續的自四方侵蝕而來。

但在尚未清楚自己當下的處境之前,徐怡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即便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有某些東西正在伺機而動,即便不知道這是否已不是她所處的真實世界。

空氣中的強烈腥臭在身後那不明物體好似停下後,有了淡去的趨勢,卻仍有一絲腐味頑固的堅持至最後。

「你是誰?」
「這裡是哪裡?還有……這是夢嗎?」一切的過度荒誕,逼迫自己相信這終究只是一個夢,沒錯,要想清醒過來,就必須在夢境中意識到這只是潛意識在作祟,意識到這點的她必須撇開正常的劇情走下去。

身後的壓力仍舊存在,對方好像也沒有對話的打算,依舊停在距離她不短不長的距離,背部不時能感受到對方凝視自己時的顫慄感。

徐怡蓉知道背後的人或者什麼東西可能會傷害她,但心中迫切想結束一切的焦躁,讓「這一切僅是一場夢」的念頭無限放大,她努力的說服內心對無知的恐懼,在接受的當下,慢慢的轉過身去。

空氣中仍飄散著一絲腥臭,偶爾濃烈的就如眼下石磚上的血跡一般。她顫抖的雙眼順著血滴落的方向向上看去,那東西的軀體猶如拼布般以大小不一的肉塊拼接而成,明明是一個整體,但蠕動的規律卻不同,一嚼一嚼的,把散佈於軀體上各處的人體殘肢、軀幹、頭顱送進內部,最上頭的那張嘴和好幾雙眼睛有著對美食感到滿意的笑容與光芒。

那一刻的呼吸和聲音驟然消失,看到它全貌的那刻,心底的恐懼完全被激起,她好想要快點醒來,想要往後往人群聚集處奔跑,想要回到她那張位在臥室的小床上躺著,太多渴望而雙腳卻始終無法抬起。

彷彿聽到她心底此刻的種種細語是那般恐懼,它在她驚懼的目光中緩緩朝下俯身,直至眼神相對,這個徐怡蓉只能用怪物稱呼的龐然大物,竟然對著她咧開了笑容,她在它眼中瞧見了自己的模樣。

然後它終於說了句話:「這個……不是夢喔……」。


徐怡蓉徒地大口抽氣一聲坐了起來,環顧周圍,最終將目光放在顯示早上四點五十九分的鬧鐘上,那裡透過玻璃清楚的反射著自己的模樣,冷汗遍佈額頭,面色驚恐。

窗外仍舊灰暗,僅透著路燈的光亮,卻讓她的情緒頓時放鬆不少,這才有餘心回想剛才在夢中發生的一切,那個怪物在她清醒前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這個……不是夢喔……」反覆的唸著這句話,徐怡蓉靠在床頭,眼神呆滯的注視前方,直至再度昏睡前,意識到自己今天早上還要上班時,嘴邊還吐著一句:「那個……真的是夢嗎?」

歸於沈寂的房間內,那擺在鬧鐘旁笑得歡樂的小熊玩偶,塑膠黑眼珠因窗外的微光顯得晶亮而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