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引戰之人
本章節 6193 字
更新於: 2022-04-15
老實說，當親眼看見子彈蟻王那幅堪比在血泊裡打滾一圈的慘樣，千草子就已經徹底打消了讓子彈蟻王做測試小白鼠的念頭。
完全沒有想過這個混帳會變這麼慘，這個人簡直是日爍再揮一拳就會吐血身亡了吧？他可是蟻王等級的混帳欸？他都成這鬼樣了，外面那些客人真的沒事吧？該不會已經死成一片屍海了只有我不曉得？
出於一股不能讓傷患跪地的衝動，千草子在所有人開口動作之前率先伸出手制止：「別跪、別站，坐著。」
子彈蟻王和影部正御史愣在原地，倒是山崎理解的哼笑一聲，自己尋了個離千草子近些的牆面靠著：「你去拿把椅子給那傢伙坐吧，隔壁應該有還沒被拆成木柴的。」
放心吧，她這種一切直著來的個性，不會忽然動手的。山崎的眼神安撫著明顯憂心是調虎離山的影部正御史。
「......謝殿下！」
影部正御史立刻轉身去了，子彈蟻王卻沒那麼樂觀，乾笑了幾聲。
「殿下，要支人，何必找這種理由......」
一雙死魚眼無語的凝視著那個已做好赴死準備的蟻王，千草子只覺得頭疼。既然知道自己惹事會死，那你幹嘛自己找死啊？嫌自己命長蟻生過太久也不是這樣消耗的，好歹考慮一下你統治的那一大群螞蟻們吧！？你要是死了他們不就集體吃土各奔西天了！
所以，千草子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什麼重大理由，讓這位充滿狡狎思緒的智慧型蟻王腳色，毫不猶豫拋棄了她目前為止遇見的人裡最高的智商。對，她客觀的判斷，子彈蟻王的智商比日爍還高——或者說，在陰謀論、毀屍滅跡這方面，子彈蟻王絕對是極致的強中手。換句話說，他不可能沒有仔細估量後果就莽撞採取那些便當級別路人反派用的招數，唯一可以解釋的可能，就是有一個極強烈的突發原因出現，導致他不得不在最短時間內達成目標。
「我對殺人沒興趣。」千草子悄悄嘆口氣：「只是你三番兩次攻擊日爍的理由，我想知道。」
攻擊日爍......？該不會召喚者壓根兒沒有發現他的目標是自己——
「！」
子彈蟻王迎向千草子彷彿一切盡知但又從容淡定的眼神時，突然驚覺出一個他認為不可置信的答案。
召喚者並不是不知道真相，她早就猜到了他這趟私訪的目的，只是為了保住他的命，所以選擇了說謊。
他不能理解：「......殿下，您應該比本王還清楚......」
「清楚什麼？」清楚毛線，她才不清楚，又不是肚子裡的蛔蟲。
「......」不能回答，無法回答，他必須接下召喚者的善意，儘管他不曉得召喚者這麼做的原因。
影部正御史好容易挪來一張椅子，見到主子仍好好活著，心裡鬆了口氣，但蟻王卻沒有坐，只是不解地問：「殿下......只想知道這個？」
「嗯。」讓我聽聽是什麼天大的理由讓你智商崩壞。
「萬一本王不說......」
「那也無所謂。」
眾人目光頃刻間皆在千草子身上，只見她坦然地聳肩。
對她而言，想知道原因，單純只是想知道到底什麼理由讓人智商降低到這種程度，說簡單點，就運算元彈蟻王不說，她也不在意。滿足好奇心是好，但是不滿足也不會渾身不對勁，千草子並不是一個會慣性找事做的性格，不會為了看戲耗費多餘的心力。
另外一個原因，是她判斷這個理由與她要進行的正事沒有直接關係。
「不過，另外一個問題，你得回答。」她望向影部正御史。
——切葉蟻國的使者是你們殺的嗎？
嚥了嚥，影部正御史瞥了一旁的子彈蟻王一眼，自己的王要讓當年那件事成為秘密，不只是因為要撇清關係，更因為蟻蟎這禁物就是他們找來的。現在向千草子承認了他們是兇手，也等於是間接承認了自己對於切葉蟻國遭蟻蟎污染水脈一事是知情的。
「……殿下，您這問法已經把我們當成犯人了。」看出部下的動搖，子彈蟻王立刻開口，踏步趨前，立於千草子床前身側的日爍微微拔劍，冷眼警示，影部正御史幾乎是馬上下跪脫口：「一切皆是小官所為，與吾王毫無關係。」
「你……」
「嗯，知道了。」
「......咦？」這一聲驚訝，不只是影部正御史，還包括子彈蟻王。他們的震驚寫在臉上，還比方才的認命更明顯。
千草子只求得到答案就夠了，她好對切葉蟻王交差。不管怎樣，讓他們承認蟻蟎是他們弄來的，讓他們向那四十七個因蟻蟎枉死的人上香叩首隻是遲早的事，現在千草子更在乎另外一件初次覺醒後的她可能可以辦到的事情——她望向山崎，「山崎先生，有點事請你幫忙。」
一聽終於叫到自己，山崎馬上從牆壁邊跳起：「有什麼都儘管說，我一定會幫忙！」
「我需要你做白老鼠。」
頓時笑容一僵：「......咦？白老鼠？」
千草子點頭：「這個實驗，可能可以讓你不再那麼想吃肉。」
對了，兩位也在那裡坐著看吧。千草子指著椅子道。
「噢……」固然覺得一切跳躍過快，他們甚至跟不上召喚者的思維，但還是乖乖地在位置上坐下，影部正御史則爬了起來，站到自己的主子旁邊去。
山崎的腦子亂烘烘的，扶著額頭，難以置信：「等等......千草子小姐，妳說的是真的嗎？」
可以讓他擺脫那個該死的困擾嗎？真的嗎？
日爍略微擔憂：「......殿下。」
墨曈清澈，千草子看了他一眼，她當然知道在敵人面前展現能力很危險，不過原先的實驗品一號殘成這樣，她怎麼可能還拿來用，只好選一個正常值的健康實驗品，山崎的自保能力也比那個重傷的要好，應該可以自行判斷什麼時候要退出放棄。會讓子彈蟻王他們留在原地，也只是想增加在旁邊觀察情勢的人，也就是「安保人員」，因為日爍肯定會以她想要達成的目的為第一位，有那麼一絲機率，他會無視山崎的性命安危。
『放他們出去也不妥。』
千草子的信息讓日爍退去憂心，回應：『在下明白了。』
的確，他們已經間接承認了他們與蟻蟎有關，殿下目前還沒有處置他們的打算，若是此時放他們離開，反而讓他們有了機會與巨山蟻國做聯繫。
可是讓他們看著殿下施展技能真的好嗎？
「......我不保證成功。」千草子拉開自己的袖口，露出已經完好康復的右手：「我拿自己測試的結果。」
原本蟻蟎感染很深，宮醫說必須緩慢調養才能去除大半。日爍這麼補充給山崎聽，山崎一臉希冀，如果有方法能夠試試，那又有什麼不可以？總不至於失敗就死人吧！
「好！」山崎立刻走到千草子面前：「成功也好，失敗也好，試試看才有機會！」
就算沒有成功也無所謂，千草子還記著他很煩惱這件事，就已經很令他感到高興了，至少他對於千草子來說並不是一個放任不管也成的存在。何況，這麼久都沒有能減緩這嗜肉感的方法，即便千草子只是拿他做實驗，他也甘願。
子彈蟻王和影部正御史異常安靜，不是因為他們感到威脅，而是感到相當困惑。不曉得召喚者要做什麼，也不曉得她為何要在他們面前展示這些，這應該是她要藏起來當作底牌的技能啊，怎麼如此輕易就放過他們了？
山崎的反應讓千草子莫名有股她必須成功的壓力，於是她撇開眼神：「......請把那層牆解除。」
「好！」
阻擋著外界與春雨閣的防護牆消失，山崎依照千草子的要求，在手掌心上空凝聚了一團費洛蒙，翠綠色的氣息穩定明亮，千草子伸出手指輕輕一點，將自己和山崎的費洛蒙短暫的連結在一起。
那感覺很微妙，她可以循著山崎的費洛蒙，找到那顆應該存在於潛意識的核心。
「千草子小姐，如何？」對於千草子的侵入沒有多大感覺，山崎只有種莫名的觸感，溫溫涼涼，像是溫水緩緩滑過他體內的主要脈搏，直抵他心臟的深處，然後輕輕包裹住它一樣。
「......等等。」她還在摸索，因為那顆核心已經不是完全的卵狀，它是一隻幼年體的寬腹螳螂，在千草子的感應裡，那隻螳螂因為山崎久久未吃肉食的緣故，似乎一直處在暴躁飢餓的狀態，也因此，山崎的演化也加劇得更快了。
找是找到了......接下來要怎麼辦？
不可以殺死，不可以讓牠受傷，那隻能幫牠上狀態了吧。
「......日爍。」
「殿下放心，在下會盯著。」
有日爍的保證，千草子專注在探進山崎核心的費洛蒙中，鐵鏽味混著雨水的濕氣，她不得不感嘆山崎真的把費洛蒙控制得很好，一直到現在，千草子才第一次感應到他的氣味。雖然沒有問，但千草子猜測平時日爍是為了顧慮她，才故意放鬆了費洛蒙，否則她應該也是半點都聞不到的。
倘若她知道日爍只是單純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費洛蒙外洩了一絲，千草子大概也會嚇一跳吧。
不過上狀態要怎麼做啊？又不像遊戲裡可以點個技能選單就能放著等CD時間。
千草子想起自己在地下湖泊消滅掉眾多蟻蟎的時候，是先用費洛蒙包住日爍，形成一個類似光暈圓，再抱著「你們全給我去死」的意念讓它往外擴散的，既然日爍說那是她第一次成功施展技能，那應該就是差不多的做法吧。
首先，在這隻螳螂外面圍一圈。
接著，想著要發揮作用的狀態。
『.....鬧了這麼久，你該睡覺了。』
「嘶......！！」山崎猛然一抽，但還是擰眉咬牙穩住自己的手，沒有直接把手收回：「千草子小姐、能不能輕點？！」
「......抱歉。」千草子毫無感情波動的道歉，連接費洛蒙的手指指尖竟被劃開一道口子，滲出顆顆血珠，那是暴躁的核心小螳螂拒絕睡覺的反擊。
......要是我的核心已經是成體了，我還不讓牠把你咬成渣渣。
明知只是胡想，自己的核心還只是個卵，根本不會有任何作用，千草子依然忍不住露出了透漏哀怨的死魚眼。
強制催眠不行，那隻能想辦法餵牠點啥了。
自己是螞蟻，也算螳螂的食物......應該。
小隻的螳螂就別挑了啦，有得吃就不錯了，她總不能現在出發去找一隻核心是小果蠅的召喚者吧？
千草子把自己的費洛蒙凝聚成一小塊，送進圓圈內，小螳螂幾乎是立刻伸出前肢捕食，開始狼吞虎嚥的啃食它，山崎在這段時間內，眉頭都皺得很，雖然不痛，卻有股打從胃裡翻騰而起的噁心感，他的額角密密沁出汗水，貼在他葉綠的髮上，像數片極細的竹葉。
『好了，睡覺。』
晃晃悠悠的，吃飽喝足的小螳螂，慢慢地縮在一起，千草子在那顆小小的圓圈內注滿了自己的費洛蒙，她所下的指令是「休眠」。有些螳螂在寒冷冬季來臨的時候會為了自保進入休眠，這樣的狀態會讓牠們停止繼續生長，同時減緩牠們身體運行所需的營養與能量。千草子不能殺死核心，也不能強制扭曲牠的飲食，那就只能讓牠誤以為已經進入冬季，轉而成為休眠狀態。
萬一途中醒來，包圍在牠身邊的費洛蒙就能成為牠的餌食，可能會有些不舒服，但至少只有短短幾分鐘，山崎應該短期內不必再面對整盤的肉，能放心啃自己習慣的素食了。
千草子抽回了手，「......結束了。」
山崎還有些一愣一愣的，收回了釋放出的費洛蒙，方才的噁心感消失了，一直以來那股隱約想食肉的衝動也不知所蹤，他驚奇的望著千草子那張淡定的臉：「真的......真的消失了？！」
「在效果結束前，你會停止演化。」在子彈蟻王面前，她不好講得太細緻，但是該講的注意事項，千草子還是得說。
「等——停止演化？！」
不只山崎，所有人都被這四個字給驚到，從古至今，沒有任何召喚者有辦法停止自己的演化，更不要說是停止其他召喚者的演化，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現在，千草子卻說山崎的演化會停止，直到她所施放的效果結束，才會再度開始。
一滴冷汗滑下，子彈蟻王莫名地感觸起來，他們蟻族的召喚者，費洛蒙的技能會不會太無敵了？現在還不清楚千草子的能力準確為何，可光是能夠停止演化，就已經是神一般的能力了。
蟻族還真是得到了一個寶啊……
「千草子小姐，如果停止演化......」山崎還有些受寵若驚，再度確認：「也就是說，至少在這段時間內，我還會是、我？我不會再增加其他演化的螳螂身體......」
隨著千草子一個肯定的頜首，山崎低頭盯著自己的雙手，忍不住熱淚盈眶，最終單手掩面低泣。
啊啊！終於——他不必放棄希望了，只要千草子願意繼續幫助他停止演化，自己就有更多時間去尋找召喚出他的人了！
理智上理解山崎為何如此激動，千草子沒有對山崎止不住的眼淚發表任何意見，在已經近乎放棄也認命的人面前，重新燃起一絲希望的火苗，就會看見這樣的畫面。
相比於子彈蟻王的利益分析、山崎的眼淚窺堤，日爍更在意另外一件事。
「殿下，」他問，連自己都沒能察覺他的手已攢緊：「能停止自己的演化嗎？」
嗯？千草子歪頭。「不能。」
她的核心還是一顆蛋呢，她能對小螳螂下指令，那是因為牠已經有了螳螂的生存本能，可是一顆蛋有什麼生存本能好說？要嘛孵化、要嘛夭折，她沒得更改狀態啊！蟻卵這種喜愛溫暖的存在沒什麼冬眠期，又不是要經過冬天的低溫才能破蛋的蝴蝶。
何況，千草子並不像山崎一樣排斥失去人類身份，能阻止演化平安返家當然最好，沒辦法辦到，她也能接受演化成蟲，螞蟻已經是她在原世界中最熟悉的物種，她沒什麼意見。
「......是嗎。」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也不曉得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對方，日爍放開了手，掌心留下深深的印子。
——日爍！十萬火急！出事了！
觸角立刻筆直立起，收到了表示危險來臨的信息素，日爍整個人都繃緊了，迅速抵住耳後：『發生什麼事了？』
副將的聲音聽起來又氣又急：『巨山蟻國向長腳家蟻國宣戰了！』
「——你說什麼？！宣戰？！」
隨著日爍無法克制的低聲驚呼，子彈蟻王瞳中的神色也頃刻間蕩然無存。
「隱牙……！」
在他做下刺殺召喚者這個愚蠢的決定之前，巨山蟻王向他傳遞了一個密信。
『灝玨自請出戰，一個時辰後前往長腳家蟻國弒后。』
*
象徵巨山蟻國的山形旗幟在空中飄盪著，所有的士兵漆黑一片，染了墨色的鎧甲讓他們在一片草原坡地上顯眼無比。展翅飛於半空中的墨觴，領在軍隊最前頭，身上已是全副武裝，不再是迎接君王用的華麗騎士服，而是更加著重於戰鬥的輕騎裝束，山形徽章依然別在他的胸口，於一身帶著灰濛色彩的皮甲上低調的顯示自己的存在。
轉了轉頸子，墨觴於掌心召喚出自己的長槍：「全員，進攻。」
隨著他一聲令下，震耳欲聾的怒吼和往前衝刺的踏步聲幾乎要震醒了大地，最前頭的是負責開路的飛弓兵，他們展翅而起，急速飛行，使用手中的木製長弓向長腳家蟻國的城牆發起一波波猛力的箭雨。
那群廢渣，大概在這時候，就會棄牆而逃了吧。
墨觴很悠然地轉動著自己手中的長槍，長腳家蟻國從來沒有在他們的壓迫下反抗過，先前也不過是因為召喚者在罷了，現在召喚者和那隻紅火蟻還在子彈蟻國，沒有強力的精神支柱，長腳家蟻只會是一盤隨風四散的散沙。軍隊已經擊鼓進攻，召喚者和紅火蟻趕腳再快也不可能立刻出現在城門前，而長腳家蟻國，不可能獨自撐到他們趕來。
然而，箭雨持續下著，本應跟在後頭前進的步兵，卻遲遲沒有出發。
應該說，他們沒有等到飛弓兵傳來的城牆已攻陷的信息。
墨觴不悅地挑眉，只見飛弓兵們在接近城牆一定的距離後，便會被擊退到箭矢能到達的最長距離外，城牆上的長腳家蟻們正在向飛弓兵們投擲著色彩詭異的圓球，被擊中的飛弓兵就算只是肩膀擦到了那麼一點，也會急速後退，面紅耳赤，咳得觸角狂抽，淚流滿面，想用手抹掉，卻只是咳得更厲害了。
——為什麼？
「發生什麼事，回報。」
『稟告大人！長腳家蟻沒有逃走，而是留在牆上反擊！』負責打探敵情與監察飛弓兵的人回傳了他所看見的狀況：『他們使用了某種刺激性的汁液，裹成泥球，攻擊我方的飛弓兵！』
「讓飛弓兵們先飛到他們投擲不到的高度，到城牆正上方。」
『不行啊大人！他們也派了飛弓兵！』
「什麼？」
不等墨觴再問，城牆後陸續飛出了一隊隊三人一組的飛弓兵，對著巨山蟻那些已遭受影響退往後方的飛弓兵放箭追擊，許多尚在咳嗽掙扎、閃躲不及的，紛紛被第一箭射穿其中一邊的翅膀，接著另外兩箭分別射在兩邊肩膀或側腹，將他們一一擊落。
城牆上，一名將領站到了最顯眼的位置，對著後邊的士兵們喊道：「娘娘有令！長腳家蟻國是召喚者殿下所選擇的國家！守住城牆！絕不能讓殿下歸國，卻只見巨山蟻旗幟滿地遍插，不見長腳家蟻的一寸國土！」
「是！！！」
「嘖。」
不過是群比他們還低賤的——
墨觴手中的長槍霎時停止，而他整個人宛如箭一般飛速往城牆而去。
無所謂。
他的任務不僅僅只是攻下城牆。
他是負責點燃最初烽火的那個人。
完全沒有想過這個混帳會變這麼慘，這個人簡直是日爍再揮一拳就會吐血身亡了吧？他可是蟻王等級的混帳欸？他都成這鬼樣了，外面那些客人真的沒事吧？該不會已經死成一片屍海了只有我不曉得？
出於一股不能讓傷患跪地的衝動，千草子在所有人開口動作之前率先伸出手制止：「別跪、別站，坐著。」
子彈蟻王和影部正御史愣在原地，倒是山崎理解的哼笑一聲，自己尋了個離千草子近些的牆面靠著：「你去拿把椅子給那傢伙坐吧，隔壁應該有還沒被拆成木柴的。」
放心吧，她這種一切直著來的個性，不會忽然動手的。山崎的眼神安撫著明顯憂心是調虎離山的影部正御史。
「......謝殿下！」
影部正御史立刻轉身去了，子彈蟻王卻沒那麼樂觀，乾笑了幾聲。
「殿下，要支人，何必找這種理由......」
一雙死魚眼無語的凝視著那個已做好赴死準備的蟻王，千草子只覺得頭疼。既然知道自己惹事會死，那你幹嘛自己找死啊？嫌自己命長蟻生過太久也不是這樣消耗的，好歹考慮一下你統治的那一大群螞蟻們吧！？你要是死了他們不就集體吃土各奔西天了！
所以，千草子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什麼重大理由，讓這位充滿狡狎思緒的智慧型蟻王腳色，毫不猶豫拋棄了她目前為止遇見的人裡最高的智商。對，她客觀的判斷，子彈蟻王的智商比日爍還高——或者說，在陰謀論、毀屍滅跡這方面，子彈蟻王絕對是極致的強中手。換句話說，他不可能沒有仔細估量後果就莽撞採取那些便當級別路人反派用的招數，唯一可以解釋的可能，就是有一個極強烈的突發原因出現，導致他不得不在最短時間內達成目標。
「我對殺人沒興趣。」千草子悄悄嘆口氣：「只是你三番兩次攻擊日爍的理由，我想知道。」
攻擊日爍......？該不會召喚者壓根兒沒有發現他的目標是自己——
「！」
子彈蟻王迎向千草子彷彿一切盡知但又從容淡定的眼神時，突然驚覺出一個他認為不可置信的答案。
召喚者並不是不知道真相，她早就猜到了他這趟私訪的目的，只是為了保住他的命，所以選擇了說謊。
他不能理解：「......殿下，您應該比本王還清楚......」
「清楚什麼？」清楚毛線，她才不清楚，又不是肚子裡的蛔蟲。
「......」不能回答，無法回答，他必須接下召喚者的善意，儘管他不曉得召喚者這麼做的原因。
影部正御史好容易挪來一張椅子，見到主子仍好好活著，心裡鬆了口氣，但蟻王卻沒有坐，只是不解地問：「殿下......只想知道這個？」
「嗯。」讓我聽聽是什麼天大的理由讓你智商崩壞。
「萬一本王不說......」
「那也無所謂。」
眾人目光頃刻間皆在千草子身上，只見她坦然地聳肩。
對她而言，想知道原因，單純只是想知道到底什麼理由讓人智商降低到這種程度，說簡單點，就運算元彈蟻王不說，她也不在意。滿足好奇心是好，但是不滿足也不會渾身不對勁，千草子並不是一個會慣性找事做的性格，不會為了看戲耗費多餘的心力。
另外一個原因，是她判斷這個理由與她要進行的正事沒有直接關係。
「不過，另外一個問題，你得回答。」她望向影部正御史。
——切葉蟻國的使者是你們殺的嗎？
嚥了嚥，影部正御史瞥了一旁的子彈蟻王一眼，自己的王要讓當年那件事成為秘密，不只是因為要撇清關係，更因為蟻蟎這禁物就是他們找來的。現在向千草子承認了他們是兇手，也等於是間接承認了自己對於切葉蟻國遭蟻蟎污染水脈一事是知情的。
「……殿下，您這問法已經把我們當成犯人了。」看出部下的動搖，子彈蟻王立刻開口，踏步趨前，立於千草子床前身側的日爍微微拔劍，冷眼警示，影部正御史幾乎是馬上下跪脫口：「一切皆是小官所為，與吾王毫無關係。」
「你……」
「嗯，知道了。」
「......咦？」這一聲驚訝，不只是影部正御史，還包括子彈蟻王。他們的震驚寫在臉上，還比方才的認命更明顯。
千草子只求得到答案就夠了，她好對切葉蟻王交差。不管怎樣，讓他們承認蟻蟎是他們弄來的，讓他們向那四十七個因蟻蟎枉死的人上香叩首隻是遲早的事，現在千草子更在乎另外一件初次覺醒後的她可能可以辦到的事情——她望向山崎，「山崎先生，有點事請你幫忙。」
一聽終於叫到自己，山崎馬上從牆壁邊跳起：「有什麼都儘管說，我一定會幫忙！」
「我需要你做白老鼠。」
頓時笑容一僵：「......咦？白老鼠？」
千草子點頭：「這個實驗，可能可以讓你不再那麼想吃肉。」
對了，兩位也在那裡坐著看吧。千草子指著椅子道。
「噢……」固然覺得一切跳躍過快，他們甚至跟不上召喚者的思維，但還是乖乖地在位置上坐下，影部正御史則爬了起來，站到自己的主子旁邊去。
山崎的腦子亂烘烘的，扶著額頭，難以置信：「等等......千草子小姐，妳說的是真的嗎？」
可以讓他擺脫那個該死的困擾嗎？真的嗎？
日爍略微擔憂：「......殿下。」
墨曈清澈，千草子看了他一眼，她當然知道在敵人面前展現能力很危險，不過原先的實驗品一號殘成這樣，她怎麼可能還拿來用，只好選一個正常值的健康實驗品，山崎的自保能力也比那個重傷的要好，應該可以自行判斷什麼時候要退出放棄。會讓子彈蟻王他們留在原地，也只是想增加在旁邊觀察情勢的人，也就是「安保人員」，因為日爍肯定會以她想要達成的目的為第一位，有那麼一絲機率，他會無視山崎的性命安危。
『放他們出去也不妥。』
千草子的信息讓日爍退去憂心，回應：『在下明白了。』
的確，他們已經間接承認了他們與蟻蟎有關，殿下目前還沒有處置他們的打算，若是此時放他們離開，反而讓他們有了機會與巨山蟻國做聯繫。
可是讓他們看著殿下施展技能真的好嗎？
「......我不保證成功。」千草子拉開自己的袖口，露出已經完好康復的右手：「我拿自己測試的結果。」
原本蟻蟎感染很深，宮醫說必須緩慢調養才能去除大半。日爍這麼補充給山崎聽，山崎一臉希冀，如果有方法能夠試試，那又有什麼不可以？總不至於失敗就死人吧！
「好！」山崎立刻走到千草子面前：「成功也好，失敗也好，試試看才有機會！」
就算沒有成功也無所謂，千草子還記著他很煩惱這件事，就已經很令他感到高興了，至少他對於千草子來說並不是一個放任不管也成的存在。何況，這麼久都沒有能減緩這嗜肉感的方法，即便千草子只是拿他做實驗，他也甘願。
子彈蟻王和影部正御史異常安靜，不是因為他們感到威脅，而是感到相當困惑。不曉得召喚者要做什麼，也不曉得她為何要在他們面前展示這些，這應該是她要藏起來當作底牌的技能啊，怎麼如此輕易就放過他們了？
山崎的反應讓千草子莫名有股她必須成功的壓力，於是她撇開眼神：「......請把那層牆解除。」
「好！」
阻擋著外界與春雨閣的防護牆消失，山崎依照千草子的要求，在手掌心上空凝聚了一團費洛蒙，翠綠色的氣息穩定明亮，千草子伸出手指輕輕一點，將自己和山崎的費洛蒙短暫的連結在一起。
那感覺很微妙，她可以循著山崎的費洛蒙，找到那顆應該存在於潛意識的核心。
「千草子小姐，如何？」對於千草子的侵入沒有多大感覺，山崎只有種莫名的觸感，溫溫涼涼，像是溫水緩緩滑過他體內的主要脈搏，直抵他心臟的深處，然後輕輕包裹住它一樣。
「......等等。」她還在摸索，因為那顆核心已經不是完全的卵狀，它是一隻幼年體的寬腹螳螂，在千草子的感應裡，那隻螳螂因為山崎久久未吃肉食的緣故，似乎一直處在暴躁飢餓的狀態，也因此，山崎的演化也加劇得更快了。
找是找到了......接下來要怎麼辦？
不可以殺死，不可以讓牠受傷，那隻能幫牠上狀態了吧。
「......日爍。」
「殿下放心，在下會盯著。」
有日爍的保證，千草子專注在探進山崎核心的費洛蒙中，鐵鏽味混著雨水的濕氣，她不得不感嘆山崎真的把費洛蒙控制得很好，一直到現在，千草子才第一次感應到他的氣味。雖然沒有問，但千草子猜測平時日爍是為了顧慮她，才故意放鬆了費洛蒙，否則她應該也是半點都聞不到的。
倘若她知道日爍只是單純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費洛蒙外洩了一絲，千草子大概也會嚇一跳吧。
不過上狀態要怎麼做啊？又不像遊戲裡可以點個技能選單就能放著等CD時間。
千草子想起自己在地下湖泊消滅掉眾多蟻蟎的時候，是先用費洛蒙包住日爍，形成一個類似光暈圓，再抱著「你們全給我去死」的意念讓它往外擴散的，既然日爍說那是她第一次成功施展技能，那應該就是差不多的做法吧。
首先，在這隻螳螂外面圍一圈。
接著，想著要發揮作用的狀態。
『.....鬧了這麼久，你該睡覺了。』
「嘶......！！」山崎猛然一抽，但還是擰眉咬牙穩住自己的手，沒有直接把手收回：「千草子小姐、能不能輕點？！」
「......抱歉。」千草子毫無感情波動的道歉，連接費洛蒙的手指指尖竟被劃開一道口子，滲出顆顆血珠，那是暴躁的核心小螳螂拒絕睡覺的反擊。
......要是我的核心已經是成體了，我還不讓牠把你咬成渣渣。
明知只是胡想，自己的核心還只是個卵，根本不會有任何作用，千草子依然忍不住露出了透漏哀怨的死魚眼。
強制催眠不行，那隻能想辦法餵牠點啥了。
自己是螞蟻，也算螳螂的食物......應該。
小隻的螳螂就別挑了啦，有得吃就不錯了，她總不能現在出發去找一隻核心是小果蠅的召喚者吧？
千草子把自己的費洛蒙凝聚成一小塊，送進圓圈內，小螳螂幾乎是立刻伸出前肢捕食，開始狼吞虎嚥的啃食它，山崎在這段時間內，眉頭都皺得很，雖然不痛，卻有股打從胃裡翻騰而起的噁心感，他的額角密密沁出汗水，貼在他葉綠的髮上，像數片極細的竹葉。
『好了，睡覺。』
晃晃悠悠的，吃飽喝足的小螳螂，慢慢地縮在一起，千草子在那顆小小的圓圈內注滿了自己的費洛蒙，她所下的指令是「休眠」。有些螳螂在寒冷冬季來臨的時候會為了自保進入休眠，這樣的狀態會讓牠們停止繼續生長，同時減緩牠們身體運行所需的營養與能量。千草子不能殺死核心，也不能強制扭曲牠的飲食，那就只能讓牠誤以為已經進入冬季，轉而成為休眠狀態。
萬一途中醒來，包圍在牠身邊的費洛蒙就能成為牠的餌食，可能會有些不舒服，但至少只有短短幾分鐘，山崎應該短期內不必再面對整盤的肉，能放心啃自己習慣的素食了。
千草子抽回了手，「......結束了。」
山崎還有些一愣一愣的，收回了釋放出的費洛蒙，方才的噁心感消失了，一直以來那股隱約想食肉的衝動也不知所蹤，他驚奇的望著千草子那張淡定的臉：「真的......真的消失了？！」
「在效果結束前，你會停止演化。」在子彈蟻王面前，她不好講得太細緻，但是該講的注意事項，千草子還是得說。
「等——停止演化？！」
不只山崎，所有人都被這四個字給驚到，從古至今，沒有任何召喚者有辦法停止自己的演化，更不要說是停止其他召喚者的演化，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現在，千草子卻說山崎的演化會停止，直到她所施放的效果結束，才會再度開始。
一滴冷汗滑下，子彈蟻王莫名地感觸起來，他們蟻族的召喚者，費洛蒙的技能會不會太無敵了？現在還不清楚千草子的能力準確為何，可光是能夠停止演化，就已經是神一般的能力了。
蟻族還真是得到了一個寶啊……
「千草子小姐，如果停止演化......」山崎還有些受寵若驚，再度確認：「也就是說，至少在這段時間內，我還會是、我？我不會再增加其他演化的螳螂身體......」
隨著千草子一個肯定的頜首，山崎低頭盯著自己的雙手，忍不住熱淚盈眶，最終單手掩面低泣。
啊啊！終於——他不必放棄希望了，只要千草子願意繼續幫助他停止演化，自己就有更多時間去尋找召喚出他的人了！
理智上理解山崎為何如此激動，千草子沒有對山崎止不住的眼淚發表任何意見，在已經近乎放棄也認命的人面前，重新燃起一絲希望的火苗，就會看見這樣的畫面。
相比於子彈蟻王的利益分析、山崎的眼淚窺堤，日爍更在意另外一件事。
「殿下，」他問，連自己都沒能察覺他的手已攢緊：「能停止自己的演化嗎？」
嗯？千草子歪頭。「不能。」
她的核心還是一顆蛋呢，她能對小螳螂下指令，那是因為牠已經有了螳螂的生存本能，可是一顆蛋有什麼生存本能好說？要嘛孵化、要嘛夭折，她沒得更改狀態啊！蟻卵這種喜愛溫暖的存在沒什麼冬眠期，又不是要經過冬天的低溫才能破蛋的蝴蝶。
何況，千草子並不像山崎一樣排斥失去人類身份，能阻止演化平安返家當然最好，沒辦法辦到，她也能接受演化成蟲，螞蟻已經是她在原世界中最熟悉的物種，她沒什麼意見。
「......是嗎。」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也不曉得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對方，日爍放開了手，掌心留下深深的印子。
——日爍！十萬火急！出事了！
觸角立刻筆直立起，收到了表示危險來臨的信息素，日爍整個人都繃緊了，迅速抵住耳後：『發生什麼事了？』
副將的聲音聽起來又氣又急：『巨山蟻國向長腳家蟻國宣戰了！』
「——你說什麼？！宣戰？！」
隨著日爍無法克制的低聲驚呼，子彈蟻王瞳中的神色也頃刻間蕩然無存。
「隱牙……！」
在他做下刺殺召喚者這個愚蠢的決定之前，巨山蟻王向他傳遞了一個密信。
『灝玨自請出戰，一個時辰後前往長腳家蟻國弒后。』
*
象徵巨山蟻國的山形旗幟在空中飄盪著，所有的士兵漆黑一片，染了墨色的鎧甲讓他們在一片草原坡地上顯眼無比。展翅飛於半空中的墨觴，領在軍隊最前頭，身上已是全副武裝，不再是迎接君王用的華麗騎士服，而是更加著重於戰鬥的輕騎裝束，山形徽章依然別在他的胸口，於一身帶著灰濛色彩的皮甲上低調的顯示自己的存在。
轉了轉頸子，墨觴於掌心召喚出自己的長槍：「全員，進攻。」
隨著他一聲令下，震耳欲聾的怒吼和往前衝刺的踏步聲幾乎要震醒了大地，最前頭的是負責開路的飛弓兵，他們展翅而起，急速飛行，使用手中的木製長弓向長腳家蟻國的城牆發起一波波猛力的箭雨。
那群廢渣，大概在這時候，就會棄牆而逃了吧。
墨觴很悠然地轉動著自己手中的長槍，長腳家蟻國從來沒有在他們的壓迫下反抗過，先前也不過是因為召喚者在罷了，現在召喚者和那隻紅火蟻還在子彈蟻國，沒有強力的精神支柱，長腳家蟻只會是一盤隨風四散的散沙。軍隊已經擊鼓進攻，召喚者和紅火蟻趕腳再快也不可能立刻出現在城門前，而長腳家蟻國，不可能獨自撐到他們趕來。
然而，箭雨持續下著，本應跟在後頭前進的步兵，卻遲遲沒有出發。
應該說，他們沒有等到飛弓兵傳來的城牆已攻陷的信息。
墨觴不悅地挑眉，只見飛弓兵們在接近城牆一定的距離後，便會被擊退到箭矢能到達的最長距離外，城牆上的長腳家蟻們正在向飛弓兵們投擲著色彩詭異的圓球，被擊中的飛弓兵就算只是肩膀擦到了那麼一點，也會急速後退，面紅耳赤，咳得觸角狂抽，淚流滿面，想用手抹掉，卻只是咳得更厲害了。
——為什麼？
「發生什麼事，回報。」
『稟告大人！長腳家蟻沒有逃走，而是留在牆上反擊！』負責打探敵情與監察飛弓兵的人回傳了他所看見的狀況：『他們使用了某種刺激性的汁液，裹成泥球，攻擊我方的飛弓兵！』
「讓飛弓兵們先飛到他們投擲不到的高度，到城牆正上方。」
『不行啊大人！他們也派了飛弓兵！』
「什麼？」
不等墨觴再問，城牆後陸續飛出了一隊隊三人一組的飛弓兵，對著巨山蟻那些已遭受影響退往後方的飛弓兵放箭追擊，許多尚在咳嗽掙扎、閃躲不及的，紛紛被第一箭射穿其中一邊的翅膀，接著另外兩箭分別射在兩邊肩膀或側腹，將他們一一擊落。
城牆上，一名將領站到了最顯眼的位置，對著後邊的士兵們喊道：「娘娘有令！長腳家蟻國是召喚者殿下所選擇的國家！守住城牆！絕不能讓殿下歸國，卻只見巨山蟻旗幟滿地遍插，不見長腳家蟻的一寸國土！」
「是！！！」
「嘖。」
不過是群比他們還低賤的——
墨觴手中的長槍霎時停止，而他整個人宛如箭一般飛速往城牆而去。
無所謂。
他的任務不僅僅只是攻下城牆。
他是負責點燃最初烽火的那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