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牧羊人與公主(1)

「……」

「……」

自從將公主給扛下山之後，已經過去了一個多禮拜了。

雖然那時候自己與公主兩人之間產生了不小的摩擦，但是所幸她的父母並沒有追究任何責任，而城鎮裡的居民們也全部都跟帕彌爾夫婦抱持同樣的看法，因此也沒有對男子表現出任何厭惡與不歡迎的模樣。

看來公主那糟糕的脾氣與性格是眾所周知的事情，而且大家也都習以為常了。

至於男子呢？在見識過上一次公主那「活潑可愛」的性格後，他也打從心底暗自發誓絕對不要再跟那個小鬼扯上關係，並且也認定對方絕對也抱持同樣的想法。

而這也是為甚麼此時當男子上完廁所回到羊群身邊，看見瑪莎竟然再次出現在羊群之中並再次被羊群包圍時，兩人一時之間都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就跟第一次相遇時的場景一模一樣。

「……看甚麼看？你這個放羊的？」終於，瑪莎率先打破沉默，她用著與上次差不多的態度如此對男子說道。而男子則是在沉默了幾秒後，無奈地嘆了口氣，接著便說道：

「你們家的那些親衛隊能力到底有多爛，才會讓你這個小鬼又跑到這裡……」

「你說誰是小鬼啊？我可是公主！給我注意你的禮儀！」瑪莎沒好氣的說道。

「我可不想被擅自闖進私人財產之中還被私人財產包圍的人這麼說。」男子也不甘示弱地如此回應。

「甚麼私人財產？這裡可是帕彌爾王國的領土範圍！在這片土地上的所有東西都是我的！」

「更正，你爸媽的。」男子輕鬆地反駁了瑪莎的發言，而這也讓瑪莎看上去更加的不爽。看著對方那氣到腮幫子都鼓起來的模樣，男子再次嘆了口氣，接著便在一旁的樹蔭坐了下來，並閉上雙眼不再說話。

而見到男子這樣的行為，瑪莎感到有些困惑，她遲疑的開口問道：

「……你不打算把我送回家嗎？像上次那樣？」

「你想要我這樣做嗎？」男子回問，眼睛一樣沒有睜開。而聽到這個問題，瑪莎立即說道：

「你若是敢跟上次一樣把我扛在肩膀上的話，我肯定會讓查克把你的頭給砍下來！」

「是嗎？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說完，男子便繼續閉目養神起來，而激動發表自己意見的瑪莎則是在接下來的沉默中顯得有些尷尬。雖然男子看上去並沒有打算將自己送回家，但是瑪莎還是警惕的注意著男子的一舉一動，以防對方突然反悔。

「話說。」這時，男子突然開口說話，而這也讓瑪莎瞬間嚇了一跳。而閉著眼睛的男子並沒有注意到瑪莎的反應，只是逕自開口說道：「你今天又是為甚麼跑到這個地方？我以為自從上次那件事情之後，你應該不會想再看到我才對。」

「……」聽完男子的問題，瑪莎猶豫了片刻，這才開口回應：「又、又不是我願意才過來的……若是躲在城鎮附近的話，馬上就會被衛兵或是其他居民給找出來的……」

「是喔？那麼，這次也是因為不想上課嗎？」男子又問道，而瑪莎則是在沉默了幾秒後，默默的點了點頭。此時實際上眼睛瞇著一條縫觀察著瑪莎的男子看到對方的反應後，便又繼續說道：

「能夠上課學習知識可是相當奢侈的事情，你應該要好好珍惜才對。」

「這件事輪不到你這個放羊的來論三道四的！」瑪莎沒好氣的說道，緊接著，她臉上露出了不耐煩、但是同時又有些愧疚的神情，說道：「我也知道能夠有老師執導是很幸運的事情……可是……上課甚麼的真的很煩……」

聽著瑪莎的發言，男子一樣維持著雙手枕在後腦勺、舒舒服服躺在地上的姿勢，開口說道：

「是因為上課的內容嗎？還是那個叫查克的傢伙不會教？」

「不、不准你這樣說查克……」

「還是是因為你的哥哥姐姐們不在，你感到寂寞了所以在鬧彆扭？」

聽到男子這樣問，瑪莎一瞬間愣住了，在經過幾秒呆滯的沉默後，她這才低著頭並從羊群中站起身來。瑪莎緩緩穿過羊群，來到男子的身邊，男子此時半睜開一隻眼睛，見到瑪莎臉上那猶豫的神情，便笑著伸手拍了拍身邊的草地，並說道：

「這裡的土質比較乾燥，不用擔心會有泥巴沾在衣服上，而且這草皮真的不是我在吹牛，簡直比最上等的地毯還要舒服。」

「……」

「反正，如你所說，這整塊地都是你們家的財產，不是嗎？」男子笑著說道，而在聽完男子的發言後，瑪莎這才從猶豫中回過神來，並緩緩地在男子身邊的草地上坐下，接著緩緩向後躺在了草地上。

高山山坡上的午後，涼爽的陣風不停歇的吹拂過高海拔草原，下午的陽光則適時的給予這片土地足夠的溫暖。而在一棵營養不良的矮小冷杉樹下，牧羊人與公主就這麼躺在柔軟、帶有陽光餘溫的草地上，透過冷杉樹枝上綠葉的間隙，沉默的仰視著萬里無雲的天空。

「怎麼樣？很舒服吧？」男子此時看著天空並對身旁的瑪莎如此問道，而瑪莎則是在短暫的沉默後開口回道：

「還……不錯啦，以你這個放羊的大叔來說的確是個不錯的提議。」

「這種時候你只需要說謝謝就行了，臭小鬼。」男子無奈地笑著說道。

兩人就這麼躺在草皮上，一邊感受著涼風與陽光同時灑落在肌膚上的感覺，一邊聽著風聲、草木擺動聲、羊群不時傳出的叫聲，享受著高山草地上的優閒午後時光。

「……那件事情，你是聽我爸媽說的嗎？」在不知道經過多久的時間，瑪莎此時開口打破了沉默，並對身邊的男子拋出了問題。而男子則馬上回應：

「哪件事？」

「就是……我哥哥姐姐的事情。」

「……是啊，上次把你扛回家的時候，從你爸媽那邊聽來的。」

說完，兩人之間又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緊接著瑪莎便開口說道：

「我其實……是真的感到很寂寞沒錯，大叔你並不認識我的哥哥姐姐吧？他們都是相當溫柔又可靠的人，而且都很照顧我……但是，我能夠理解他們離開家裡的理由，也衷心祝福他們在外面的生活能夠一切順利。」

「那這樣聽起來，你似乎並不是因為兄弟姊妹離家而鬧彆扭囉？」

「……」面對男子的問題，瑪莎並沒有馬上做出回應，而是再次陷入猶豫的沉默。男子眼見對方沒有回答，也沒有催促或是多說甚麼，只是繼續靜靜地等待對方的回應。

「我不想讓爸媽還有查克擔心，真的。」瑪莎再次開口，她說道：「雖然你肯定認為我是個任性且嬌生慣養的孩子，但是，我其實是很認真的、不想讓我身邊的人為我擔心的。」

「可是……無論是爸爸媽媽，還是查克、衛兵，甚至是城鎮裡的居民們，他們都只是把我當成一個失去哥哥姐姐陪伴、內心感到寂寞並希望引起注意的小孩子而已。明明我是想要成為一個跟哥哥姐姐一樣，足夠成熟、懂事，並且不會讓其他人為我擔心的人，但是現在所有人都認為我很寂寞、很可憐、缺少關愛……」

「所以，你就心想與其拒絕他人的好意，不如就順從他們的意思，成為他們心目中所認為的樣子嗎？」男子開口打斷了瑪莎的發言，而在聽到男子的發言後，瑪莎表情有些複雜的轉頭看向男子，並說道：

「這也是沒辦法的，不是嗎？我很想跟他們說我並不如他們所想的那麼脆弱，但是，我就算解釋了也只會被當成逞強而已，那麼與其讓他們產生更多的擔憂，那還不如……」

「我倒是覺得，你若是真心替那些擔心你、在乎你的人著想，你就更應該把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給表現出來才對。」男子再次開口打段瑪莎的發言，這次，男子也轉過頭與瑪莎四目相交，並說道：

「其實我可以理解你為甚麼即使哥哥姐姐都離開了也能夠如此堅強，因為這裡還有那麼多在乎你、擔心你、愛著你的人，對吧？我也可以理解你為了不讓這些人傷心、受到傷害，因而順著他們的意思來改變自己。但是，這種行為並非是體諒，而是束縛，你將這些來自他人的好意變成束縛自己的枷鎖，將自己真實的想法給關押在內心的牢籠中。」

說著，男子轉過頭看向天空，並說道：

「有時候，人們總是覺得自己的行為是在體諒對方，但是卻沒有想過這其實是在欺騙自己、隱瞞自己受到束縛的事實罷了。同時，你不敢將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給說出口，不也就代表著你對他人其實是不信任的嗎？」

「我沒有！我才沒有這樣……」

「既然如此，那就說出來，展現出來，將自己真正的想法、真實的一面從束縛中解脫並展示在他人面前！你總是說希望他人不要太過擔心自己，但是你不說出口又有誰知道？不是每個人都精通讀心術，即使是最親近的人也無法知道你不願意說出口的事情。」

說到這裡，男子微微地嘆了一口氣，接著說道：

「所以，你若是真的在乎那些關心你、愛著你的人，就要把內心的想法給說出來……趁一切都還來得及的時候，趁著那些你愛的人都還在身邊的時候……要不然，等到真的發生甚麼事了、失去機會了，那麼你將會用上一輩子的時間來後悔……就像我……」

最後一句話男子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小聲，瑪莎並沒有聽清楚，但是前面的那些話她聽得很仔細，也因為這些話讓她的內心產生了絕無僅有的劇烈動搖。男子的話題終於結束，而瑪莎也因為這些話而陷入沉思，現場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大叔。」不知道多久以後，瑪莎突然開口，而男子則回應：

「幹嘛？」

「我原本以為大叔你就只是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野蠻鄉巴佬而已，沒想到你竟然能夠說出剛剛那種長篇大論出來……」

「怎麼？對我刮目相看了嗎？」男子笑著問道，而瑪莎則是發出了今天兩人相遇後、第一陣笑聲，只見瑪莎臉上露出燦爛開心的笑容，並對男子說道：

「少蹬鼻子上臉了，你這個放羊的臭大叔！」

「我想也是，你這個臭小鬼。」男子說著，臉上也帶著明顯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