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本章節 2319 字
更新於: 2018-09-09
「幾乎每天都會有記者來拜訪我，問我一些蠢到不行的問題……後來我覺得很煩，我就每天裝睡。」
出院之後，男人用父母和自己的保險金買了一頂帳篷和一些生活用品。
然後他來到這個荒涼地，在一間廢棄車站的附近搭起了帳篷。
買了這些東西後，雖然保險金還剩不少，但他知道這些錢肯定無法用一輩子。
於是他開始去打工。
起初，他連怎麼搭公車都不會。但開始打工、開始獨自生活之後，他比以前更加賣力地去學習所有他本該就學會的事情。
他學會了搭公車。他也學會了買衣服、煮飯、洗衣服、寄包裹、照顧自己......他發現這些事做起來，其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難。
在他賺到人生中第一筆薪水的時候，他去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頓大餐，其餘則全部存到銀行裡。
過了不知道幾個月後，他終於存到可以買台機車的錢。
雖然只要有公車，幾乎哪裡都可以去，但他心裡始終有種浪漫的想法。
「男人就是要有車啊。」
於是他去考了駕照，雖然在直角轉彎這項差點被扣到不及格，但所幸最終還是考到了。
在第一次騎車上路的那天，一個想法突然像閃電般打進他的腦海。
「我還記得那天是六月十四號，沒錯小朋友，就是那天，就是我跨上我的愛車的那天，我像是被閃電電到一樣，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然後我就突然很想──很想去旅行啊！」
「………….」小男孩不太理解這種心情。
男人睜著閃亮亮的眼睛繼續說道：
「你知道那種只要油門催下去，哪裡都可以去的感覺嗎？……啊對喔你怎麼可能知道，你還小嘛，哈哈，總之就是……我被自己感動到了啊。」
不過一年前，自己還什麼都不會。
但現在，卻彷彿什麼都會了，對自己的人生充滿自信，而且因為只需要顧自己，所以不需要看別人臉色、不需要跟別人商量、不需要恐懼別人討厭自己、不需要怕別人擔心而讓自己變得綁手綁腳，所以事情都可以自己來──
「──這樣超爽的啊！」
男人露出扭曲的笑臉，用雙手用力地箝住小男孩的雙肩，激動地搖晃起來。
小男孩感受到他過於猛烈的力道和噴在臉上的口水，不禁驚恐地看向堆在一旁的破碎傘具。
「這樣想想就會覺得，我果然很感謝我爸媽的體貼和他們對我的愛。因為他們的體貼和愛，我十八年都過得很痛苦，但也因為他們的體貼和愛，我現在才能過得這麼快活。啊，老爸老媽，我好愛你們啊！」
男人放開小男孩，轉而將雙手高舉到頭頂，做出一個萬歲的姿勢。
小男孩感受到一種莫名的恐懼，愣忪地看著他。
他維持著看向天空、雙手高舉的動作，然後他忽然撇下頭，臉上充滿著狂喜：
「我說的是真的喔，小朋友，我真的很愛我爸媽。我還常常去他們的靈骨塔上香呢！還記得上次去的時候，我為了讓他們放心，我跟他們說了：『因為你們不在，我活得更好了。』我想他們那時候一定在另一個世界裡對著我微笑吧！哈哈哈哈哈！」
男人又抬頭看向天空──
「啊。天亮了。」
小男孩跟著把目光投過去，天空已開始褪色，露出底下的亮光。
「既然天亮了就只好回去了……等等還有打工呢。」
男人把手放進牛仔褲的口袋裡，走到月台深處的老舊販賣機前，販賣機上頭黏著數不清的蜘蛛網，照亮商品的燈光閃閃爍爍，感覺隨時都有可能會啪地一聲就停止運作。
他從口袋裡拿出幾個銅板，投進投幣孔裡，販賣機發出吃掉硬幣的聲音，飲料下方的黑鍵上發出微弱的紅光。
男人按下舒跑和果汁下方的按鍵。
咚咚。瓶罐撞擊鐵塊的聲音聽起來像爆米香，讓小男孩嚇了一跳。得到什麼甜頭的過程總是伴隨著些許的驚嚇。
「雖然我很想聽聽你的故事，但是時間好像不太夠啊……只好下次再說囉。」
男人從自動販賣機下方的洞口取出飲料後，拖著散漫的步伐走向小男孩，把果汁放到小男孩手上。
小男孩困惑地抬起頭。
「這瓶果汁就當作是你聽我說話的謝禮好了。那我走啦。」
男人穿過後方的剪票口，一手插進口袋，一手舉起舒跑湊近嘴唇飲下。
不出幾分鐘，男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亮到有些模糊的陽光裡。
小男孩靜靜地坐在月台的長椅上，雙手捧著沁著水珠的果汁。
他扭開瓶蓋，大口大口地吞了幾口。
直到那瓶六百毫升的果汁的三分之一都消失之後，他才喘著氣地把瓶口推離嘴邊。
他試著深呼吸。太陽已經完全冒出頭，但夜晚的溫度還未散去。
他閉上眼睛，回想著剛剛那個男人。
他提到了青鳥。
他跟幾天前遇見的女孩一樣，都提到了青鳥。
但是，青鳥對他們來說卻不一樣。
女孩討厭青鳥，因為他殺死了她爸爸。
男人喜歡青鳥，因為他殺死了他父母。
小男孩不知道哪邊才是對的。
他到底該相信哪一邊？
青鳥解決了他們的現狀，但那算是真的解決了嗎？
他覺得頭很痛。他思考不來這麼複雜的事情。
他只知道他必須去找奧利維老師。
但是──如果青鳥是騙他的怎麼辦？
如果青鳥只是為了要「解決他的現狀」，所以才叫他去找奧利維老師怎麼辦？
到最後，搞不好他會見不到奧利維老師。
搞不好奧利維老師根本就不存在。
搞不好又有誰要被殺死。
青鳥只是為了要殺死什麼，才降臨在人們的面前。
這就是青鳥的真面目嗎？
小男孩把果汁放進背包裡，背起背包，跳下月台長椅。
他再一次站到了鐵軌上。然後，他第一次往後看。
他看到的幾乎和向前看是一樣的景色。無盡延伸的鐵軌。砂質地。矮小的草叢。
他顫抖地把頭轉回來，繼續向前走。
──只不過這次，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猶豫。
他低著頭走了一會後，突然想起那男人說過的話。
「被逼到絕境……」
他想起男人說的「終於有人願意把我逼到絕境了」。
小男孩一邊反芻著這句話，一邊走著。
難道。小男孩說著，停下了腳步。
他抬起頭看向天空。
「難道『人生只有一次』這件事……還不算是被逼到了絕境嗎？」
只有風在回答他。
出院之後，男人用父母和自己的保險金買了一頂帳篷和一些生活用品。
然後他來到這個荒涼地，在一間廢棄車站的附近搭起了帳篷。
買了這些東西後，雖然保險金還剩不少，但他知道這些錢肯定無法用一輩子。
於是他開始去打工。
起初，他連怎麼搭公車都不會。但開始打工、開始獨自生活之後，他比以前更加賣力地去學習所有他本該就學會的事情。
他學會了搭公車。他也學會了買衣服、煮飯、洗衣服、寄包裹、照顧自己......他發現這些事做起來，其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難。
在他賺到人生中第一筆薪水的時候，他去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頓大餐，其餘則全部存到銀行裡。
過了不知道幾個月後，他終於存到可以買台機車的錢。
雖然只要有公車，幾乎哪裡都可以去，但他心裡始終有種浪漫的想法。
「男人就是要有車啊。」
於是他去考了駕照，雖然在直角轉彎這項差點被扣到不及格，但所幸最終還是考到了。
在第一次騎車上路的那天，一個想法突然像閃電般打進他的腦海。
「我還記得那天是六月十四號，沒錯小朋友，就是那天，就是我跨上我的愛車的那天，我像是被閃電電到一樣，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然後我就突然很想──很想去旅行啊！」
「………….」小男孩不太理解這種心情。
男人睜著閃亮亮的眼睛繼續說道：
「你知道那種只要油門催下去，哪裡都可以去的感覺嗎？……啊對喔你怎麼可能知道，你還小嘛，哈哈，總之就是……我被自己感動到了啊。」
不過一年前，自己還什麼都不會。
但現在，卻彷彿什麼都會了，對自己的人生充滿自信，而且因為只需要顧自己，所以不需要看別人臉色、不需要跟別人商量、不需要恐懼別人討厭自己、不需要怕別人擔心而讓自己變得綁手綁腳，所以事情都可以自己來──
「──這樣超爽的啊！」
男人露出扭曲的笑臉，用雙手用力地箝住小男孩的雙肩，激動地搖晃起來。
小男孩感受到他過於猛烈的力道和噴在臉上的口水，不禁驚恐地看向堆在一旁的破碎傘具。
「這樣想想就會覺得，我果然很感謝我爸媽的體貼和他們對我的愛。因為他們的體貼和愛，我十八年都過得很痛苦，但也因為他們的體貼和愛，我現在才能過得這麼快活。啊，老爸老媽，我好愛你們啊！」
男人放開小男孩，轉而將雙手高舉到頭頂，做出一個萬歲的姿勢。
小男孩感受到一種莫名的恐懼，愣忪地看著他。
他維持著看向天空、雙手高舉的動作，然後他忽然撇下頭，臉上充滿著狂喜：
「我說的是真的喔，小朋友，我真的很愛我爸媽。我還常常去他們的靈骨塔上香呢！還記得上次去的時候，我為了讓他們放心，我跟他們說了：『因為你們不在，我活得更好了。』我想他們那時候一定在另一個世界裡對著我微笑吧！哈哈哈哈哈！」
男人又抬頭看向天空──
「啊。天亮了。」
小男孩跟著把目光投過去，天空已開始褪色，露出底下的亮光。
「既然天亮了就只好回去了……等等還有打工呢。」
男人把手放進牛仔褲的口袋裡，走到月台深處的老舊販賣機前，販賣機上頭黏著數不清的蜘蛛網，照亮商品的燈光閃閃爍爍，感覺隨時都有可能會啪地一聲就停止運作。
他從口袋裡拿出幾個銅板，投進投幣孔裡，販賣機發出吃掉硬幣的聲音，飲料下方的黑鍵上發出微弱的紅光。
男人按下舒跑和果汁下方的按鍵。
咚咚。瓶罐撞擊鐵塊的聲音聽起來像爆米香，讓小男孩嚇了一跳。得到什麼甜頭的過程總是伴隨著些許的驚嚇。
「雖然我很想聽聽你的故事，但是時間好像不太夠啊……只好下次再說囉。」
男人從自動販賣機下方的洞口取出飲料後，拖著散漫的步伐走向小男孩，把果汁放到小男孩手上。
小男孩困惑地抬起頭。
「這瓶果汁就當作是你聽我說話的謝禮好了。那我走啦。」
男人穿過後方的剪票口，一手插進口袋，一手舉起舒跑湊近嘴唇飲下。
不出幾分鐘，男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亮到有些模糊的陽光裡。
小男孩靜靜地坐在月台的長椅上，雙手捧著沁著水珠的果汁。
他扭開瓶蓋，大口大口地吞了幾口。
直到那瓶六百毫升的果汁的三分之一都消失之後，他才喘著氣地把瓶口推離嘴邊。
他試著深呼吸。太陽已經完全冒出頭，但夜晚的溫度還未散去。
他閉上眼睛，回想著剛剛那個男人。
他提到了青鳥。
他跟幾天前遇見的女孩一樣，都提到了青鳥。
但是，青鳥對他們來說卻不一樣。
女孩討厭青鳥，因為他殺死了她爸爸。
男人喜歡青鳥，因為他殺死了他父母。
小男孩不知道哪邊才是對的。
他到底該相信哪一邊？
青鳥解決了他們的現狀，但那算是真的解決了嗎？
他覺得頭很痛。他思考不來這麼複雜的事情。
他只知道他必須去找奧利維老師。
但是──如果青鳥是騙他的怎麼辦？
如果青鳥只是為了要「解決他的現狀」，所以才叫他去找奧利維老師怎麼辦？
到最後，搞不好他會見不到奧利維老師。
搞不好奧利維老師根本就不存在。
搞不好又有誰要被殺死。
青鳥只是為了要殺死什麼，才降臨在人們的面前。
這就是青鳥的真面目嗎？
小男孩把果汁放進背包裡，背起背包，跳下月台長椅。
他再一次站到了鐵軌上。然後，他第一次往後看。
他看到的幾乎和向前看是一樣的景色。無盡延伸的鐵軌。砂質地。矮小的草叢。
他顫抖地把頭轉回來，繼續向前走。
──只不過這次，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猶豫。
他低著頭走了一會後，突然想起那男人說過的話。
「被逼到絕境……」
他想起男人說的「終於有人願意把我逼到絕境了」。
小男孩一邊反芻著這句話，一邊走著。
難道。小男孩說著，停下了腳步。
他抬起頭看向天空。
「難道『人生只有一次』這件事……還不算是被逼到了絕境嗎？」
只有風在回答他。
